第五章 傷逝
小陳抱著火炭，拚了命地往北邊跑去，當看到藏書閣的輪廓出現在眼前，這才敢回頭向後望去，誰知在他身後一個人也沒有。
“哈哈，看來我跑得挺快的嘛！連甲士都追不上我！”剛說完，一腳頂上石階，摔得人仰馬翻，懷中的火炭掉了一地。
“哎喲！疼！”小陳扶了扶頭冠，緩緩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環顧一眼四周，最後將目光放在石階上，罵道，“什麽破石頭！真礙事！”
罵歸罵，但事情還是要做，想起老人還在藏書閣裏挨凍，小陳抓起兩三塊火炭，登上石階，推開門。
案上的燭火依舊在燃燒，隻是案上的人卻已倒地。
“奉常大人！”小陳將火炭往火盆裏一擱，跑上前一把扶起趙無笙，入手瞬間，隻覺一陣寒氣從老人體內散發出來，順著手臂緩緩朝他襲去。
小陳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將手放在老者鼻下。
呼……呼……
尚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小陳立馬抱起如雪塊般冰冷的趙無笙，走出藏書閣，大聲呼喊，“來人啊！快來人啊！”
趙府，臥房內，趙無笙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一隻手**在外，床邊是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他將手搭在趙無笙的脈搏上，心中默默數著。
薑心離站在一旁，神情緊張地盯著老者，隨同她一起等待的還有仆人老李。
過了許久，中年男子收回手，緩緩站起，就在這時，趙無笙眉頭突然一動，艱難地睜開眼。
“爹！”薑心離猛地撲上前去，伏在床邊，兩行清淚從臉上滑落，“爹！您終於醒了！”
“是啊……我醒啦……”趙無笙蒼白的臉上強擠出笑容，他伸出手替薑心離抹去臉上的淚水，“別哭別哭，堅強一點，哭了就不好看了……”
“我不要，爹爹若是能好起來，女兒醜一點又何妨！”
“你看你，學啥不好，學了爹這身倔脾氣……”
“我……我不管，我隻要爹爹好起來！”薑心離泣道。
趙無笙深吸一口氣，側過臉看了一眼仆人老李，老李點了點頭，對著中年男子俯身作揖，恭敬道，“陳太醫辛苦了，請隨我來。”說完，手一擺，讓出一條道。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跟著老李走出臥房。
吱呀一聲，房門合上，屋內隻剩下父女二人。
趙無笙手一撐，強行從床上坐起。
“爹，您這是幹嘛？！病才剛好，還是躺著吧！”薑心離扶著他的手。
“沒事……我能行……”趙無笙坐穩，長舒一口氣，“我知道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爹，您這是說什麽話呀！您還能活好久好久，能活到女兒出嫁……”薑心離望著老者白紙一樣的臉龐，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說話聲也有些哽咽。
“你別難過，爹早就知曉這一切了。”
“您難道已經料到大王會這樣對您？”
趙無笙點了點頭。
“那您為何還要答應大王去藏書閣修補書卷？”
“哈哈，老李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麽話都說。”趙無笙苦笑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避無可避。”
“您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行？為何您每次都說這是命中注定，您就真的這麽信命嗎？”
趙無笙眼神一轉，凝視著薑心離，緩緩道，“我試過很多次了，這是最好的結局，我若不去，這王宮上上下下不知會死多少人。”
“您……您怎麽知道會死很多人？”被趙無笙這麽一看，薑心離有些怯了。
“因為我是入魂師。”
話音一落，薑心離愣住了，怔怔道，“入……入魂師？”
“是的，人死後，魂魄入地，經曆輪回轉世，記憶將會被消除。”趙無笙捂著嘴，咳了幾聲，繼續道，“但不是所有人的記憶都會被消除，也許是上天刻意安排，讓一小部分人留有每一世的記憶。”
“他們不但擁有每一世的記憶，還能在死後選擇自己轉世的對象，就是這些人，他們被稱為入魂師，咳咳……”
“爹……您……您休息吧，別說了。”薑心離勸道。
“不……讓我說完。”趙無笙擺了擺手，“入魂師雖然聽起來很厲害，能憑借自己的記憶在現世知曉古今，但那又如何？還是改變不了什麽。這世間的一切，早已被安排妥當，無論你怎麽掙紮，結局都一樣。”
“像我，已不知做了幾世的趙無笙了，一開始，我也天真的以為能改變曆史，可在不斷地嚐試、失敗之後我終於明白，其實入魂師也隻不過是一個看客而已，見證著世間的一切。”
“那爹……為何要執意選趙無笙呢？”
“因為先王。”趙無笙閉上雙眼，腦海中回憶起過往，“趙無笙的身世並不好，早年父母雙亡，孩童時期便落魄街頭，不得不靠乞討為生；當時先王是名門士族之後，一腔熱血隻為報國，可惜不諳世事觸怒權貴，慘遭奸人陷害，被滿門抄斬。”
“好不容易保下一條小命，但也隻能流浪街頭。猶記得那年臘冬，我身患寒疾腿腳凍僵，在雪中又冷又餓幾近昏迷，先王路過見我如此，背著我走了六裏地，期間挨家挨戶乞討要飯，隻為救我。”說到這，趙無笙眼角滲出兩滴淚珠，“後來我病好了才知那日先王為了救我，光腳在雪中走了一宿，在道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印……我隱約記得我醒來之時，先王還笑著對我說‘你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從那以後，我便下定決心，要用一生來報答他的恩情！”
趙無笙抹去臉上的淚水，睜開眼緩緩道，“下一世，我依然還會選趙無笙……”
“爹……那下輩子，我還要做您的女兒！”想到老人馬上就要離世，薑心離亦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呀……是我和先王在路邊抱來的，你的名字還是先王取的呢”趙無笙微微一笑，“前幾世我都是孤家寡人一個，你是我這一世才遇見的人……如今我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啊……”趙無笙緩了口氣，繼續道，“大王如此行事，齊國不出三年便會滅亡，待爹死後，你便帶著趙府眾人離開齊國，前往秦國。據我所知，秦國將來會變得強大，你呆在那安全些。”
“爹…
…你不要死……你不要丟下女兒……”薑心離撲倒在床邊痛苦，淚水打濕了被褥。
趙無笙拍著她的背，安慰道，“振作一些，答應爹好好活下去，待爹走後馬上離開齊國，開始新的生活。”
“我不要……我隻要爹好好活著……”薑心離死死抓著被子。
趙無笙一聲長歎，沉聲道，“生離死別這種事，遲早你都會習慣的。”
他閉上雙眼，兀自說道，“這世間的肉體皆為永生，所謂輪回，不過是將魂魄消除記憶，從一個人的肉體抽離，打入另一個人的肉體。”
“時間是一條線，輪回是一個圈，輪回連接著過去、現在、未來，而時間推著輪回前進。過去的人輪回到現在，現在的人輪回到未來，未來的人輪回到過去，循環往複，直到時間盡頭，別難過，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老者的氣息越發微弱，手上的力道也一點一點變小。
咚的一聲輕響，趙無笙身子一斜，側倒在床。
聽到響聲，伏在床邊的薑心離立刻停止哭泣，她緩緩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著趙無笙，顫巍巍地伸出手，探向他的鼻下。
沒了。
薑心離猛地身子一顫，愣在原地，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爹！”
臥房內傳來一聲痛哭，震得屋外枝頭上的麻雀慌忙逃竄。
趙府外，老李恭送陳太醫上馬，抬頭間，卻見一隻烏鴉飛過天際，老李閉上雙眼，輕聲長歎。
明玉殿上，薑明兮正躺臥在小玉的腿上閉目養神，這時殿外忽傳來一聲雄渾而又悠長的急令。
“報！！！”一位甲士急速奔來，雙手抱拳跪倒在地。
薑明兮睜開眼道，“說。”
“麒麟刺探得情報，趙無笙已死。”
“這老東西終於死了。”薑明兮挑了挑眉，不屑道，“從今往後看誰看來阻攔寡人！”
“恭喜大王掃清了障礙，日後便可高枕無憂了！”一旁的小玉嬉笑著，將棗子放入花衣男子嘴中。
薑明兮嚼了嚼，隨口一吐，笑道，“不，還沒有完。”
“想必過幾日趙府要舉辦喪事了吧？”
“是的！大王！”甲士點頭應答。
“吩咐下去，讓麒麟刺把前去趙府吊唁的人都給我記下來，寡人要好好玩玩他們！”
“是，小人這就去辦！”說完，甲士對著大王一拜，轉身便走。
“等等！”薑明兮緩緩坐起，“那趙無笙有子嗣嗎？”
聽到大王問話，甲士立刻跪下，“有，有一養女。”
“養女？”薑明兮低頭沉思了一會，忽然喜笑顏開，道，“好，你下去吧！”
“是。”話音一落，甲士立刻失了蹤影。
“大王，何事這般開心？”小玉媚笑道。
“哈哈，不可說，不可說，說了便無趣了！”薑明兮搖了搖頭，“來人！傳令下去，”
“傳令下去，寡人明日要上朝，所有大臣務必到場！”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