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章

北方煤都發生了一起重大煤礦安全事故,一百多名礦工被埋在幾千米深的井下,在全省引起很大震動。救人成了第一政治任務,省直機關緊急動員,派人奔赴出事的礦山。

胖嫂的侄女龐天明是礦上造反派頭頭。她不僅在那個煤礦赫赫有名,就是在全省煤炭係統是也無人不知。救援井下工人的活動,她是現場總指揮。

宣傳文化係統能做的就是宣傳鼓動,文工團在全係統第一個被派到礦山,在井口旁邊臨時搭個土台子,從早到晚不停地演出革命樣板戲。一位還沒“解放”的老工程師被臨時找來負責救險,他幾次衝著台子喊:別唱了,別唱了!是幫忙還是添亂呢!

事實上,那些在井口不遠處傷心欲絕的礦工家屬的哭喊聲,壓倒了文工團演員的歌聲。舞台上扮演《智取威虎山》中小常寶的白菊,受到那些礦工家屬哭聲的感染,哭得比任何一場演出都真切,真真正正讓人感到痛不欲生……

這幾年,文工團也不是沒有讓人高興的事,一些後生繼承娘老子的遺傳,突顯特殊基因,嶄露頭角,就讓人高興。

金浪和童靈的女兒金玲,不僅樣板戲唱得好,表演也比她母親出色。何花的兒子馬東東樣板戲唱得堪稱一絕,在家經常露一手,逗得馬副司令哈哈大笑。楊輝和陳小妹的女兒陳麗麗也很爭氣。祁小麗與廖團長的兒子廖鴻飛曾似乎有導演的天賦。

煤礦救援結束,井下遇難礦工35人,傷42人。礦工趙超群因搶救工人兄弟而下肢癱瘓。礦上樹立他為英雄典型,給他披紅戴花,到處宣揚他的事跡。

趙超群對礦領導說:我還沒娶老婆,以後的日子咋過?

礦領導覺得趙超群想的很實際,說的也在理,就放出話,不管是哪裏的姑娘,隻要嫁給我們的英雄趙超群,礦上保證立即解決戶口問題,同時給報上正式職工。

很快,就有好幾個女的願意嫁給英雄。讓文工團的人想不到的是,白菊也要嫁給英雄。英雄趙超群逐一看過了誌願獻身者,理所當然地看中了白菊。那幾個女的,有的離過婚,有的帶著孩子,有的年齡太大,有的相貌一般。哪一個能和白菊比?白菊是傲霜的菊花,那些女的隻能是狗尾巴草。

英雄趙超群對礦領導說:要是能娶到白菊妹子,就是死了也會咧嘴笑!請領導千萬答應她的條件,留住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妹子!

礦領導請白菊到辦公室,十分客氣地征求白菊的意見,並且保證了對白菊的承諾:隻要白菊和英雄趙超群一結婚,第二天就給她落戶口,轉正定級在同一天辦。白菊要唱歌,煤礦有文工團。白菊要是不想離開省文工團,隻要對方發商調函,煤礦立即辦調動手續。

條件多優越啊!“黑人黑戶”這個緊箍咒終於可以去掉了。白菊要嫁給趙超群的目的,就是解決自己這個問題!省得老看人家白眼,好象自己比別人低一等似的。她的戶口問題,是馬副司令都沒給解決的;也是楊輝多次答應幫她解決,卻一直沒解決的。對於白菊要嫁趙超群的事,文工團的幾個好心人,都勸白菊慎重,要考慮好,不能一時感情衝動,否則會後悔一輩子。大家哪裏知道白菊內心的想法,嫁給殘疾的趙超群,總比沒戶口強啊。不僅有了戶口,還有了正式編製。白菊心想,你們知道什麽?以後我再也不會看誰的臉色做事。

最不讚成白菊嫁給趙超群的人就是楊輝,在他心裏,早把白菊當成了自己的備選人。他早就看著白菊流口水,並且試探了幾次。第一次,當著童靈的麵摸白菊的臉;第二次,裝著無意“碰”了白菊的胸;第三次;在無人處捏了白菊的臀。總之,由上到下,逐步接近終極目標。而這三次探險,都平安無事。眼看即將到手的獵物,豈能讓她輕易飛走!

為這件事,楊輝特意找白菊個別談話,做她的思想政治工作,試圖通過他的勸說,留住白菊。這次談話,他似乎放鬆了許多,他像是有意無意的樣子,輕輕拉起白菊的手,眼睛盯著白菊的臉,親切地說:“小百靈”啊,我們團領導對你特別重視,這你是知道的。因為你就是咱們團的百靈鳥,今後文工團就是你的天下,你去礦上幹什麽呢?

楊輝話不多,動作比話多。他的眼不時對著白菊閃動,眼裏似乎伸出長長的手,要把白菊渾身上下摸個遍。他的兩隻大手,把白菊的一隻綿綿小手捂了個嚴,像把玩一隻可愛的百靈鳥。但是,這隻百靈鳥不老實了,不耐煩楊輝那雙手粘膩的愛撫。

白菊把手用力,卻禮貌地從楊輝手中抽出來,對楊輝眨巴幾下眼睛說:你說過,說過好多次,要幫我解決戶口問題和正式編製的,可你沒兌現吧。

楊輝有點尷尬,不過老鷹對付這隻小百靈鳥,還是有辦法的。他慈祥地笑道:沒解決你的戶口問題是有原因的,因為你後來不再去完成你的任務了,對吧?

其實根據有關政策,白菊哪條也沾不上。也就是說,即使白菊“完成任務”,楊輝也不能兌現。或者說,白菊永遠也完不成楊輝布置的“任務”。白菊對楊輝失去信心,所以她另找一條路。

白菊把礦上領導的保證如實對楊輝講了。楊輝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但是他覺得仍有曙光在前,就笑嘻嘻地說:你是我們團的骨幹,寶貝,你不要去煤礦文工團,我們給你發商調函!

百靈鳥又飛回來了。白菊主動伸出雙手表示感謝,讓楊輝隨意撫摸,甜甜地笑著說:謝謝楊書記!我不想離開咱們的團。楊書記,我就指望你給我發函了!

何花也特地找白菊談話,告訴她不要一時衝動。白菊把煤礦領導對她的承諾,還有楊輝對她的保證,一古腦全給何花倒了出來。還說:你們誰能給我解決戶口和編製的問題?這麽多年了,你們誰幫過我?我嫁給他,這些問題都解決了。我為什麽不嫁?何花對以前沒能力給白菊解決“黑人黑戶”問題深感內疚,現在,既然白菊主意已定,也就無可奈何了。

白菊要嫁給英雄,孫大力十分支持,大會上多次表揚,還發展白菊入黨。

白菊和英雄趙超群的婚禮在礦大禮堂隆重舉行,由礦工會主席主持,礦長當證婚人。新郎、新娘掙足了麵子。礦上住房很緊張,但是,領導還是給英雄解決了兩間房。工會主席早早把鬧房的人趕走。英雄的娘趕緊把房門關上。

白菊躺在床上下定決心,夜裏就當個會出氣的活死人。熄燈後,男人開始有了動靜。

白菊心裏掛著她一直想要的。第二天,礦領導一上班,白菊就找上門來。領導說話算話,馬上拿出一個戶口簿交給白菊。白菊翻開看,戶主趙超群。妻白菊。領導又拿出一份紅頭文件讓白菊看,那是一份特批白菊為職工的決定,白紙黑字,蓋著大紅印章。還有一個寫了白菊名字的檔案袋,不過裏麵暫時空著。

礦領導說:白菊同誌,你要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啊!

白菊下一步就是要省文工團向礦上發商調函了。這事離不開楊輝書記。白菊在楊輝辦公室待了很長時間。開始,辦公室裏的人很多,楊輝像沒看到白菊。不過,白菊有耐心等。等到隻剩下兩人,楊輝終於看見白菊了,楊輝是用噴火的眼睛看的。楊輝想把白菊燒著了,但是,白菊的體溫達不到可燃點,因為她隻是想著調函的事。楊輝向白菊保證發函,並且把要發函的請示報告給白菊看,他趁機抱住了白菊,一邊啃嫩臉,一邊說:報告必須孫大力部長批準才能發函,但是我這裏的手續是必不可少的。白菊默許楊輝在她身上搜索,沒有禁區。但僅此而已,因為這是辦公室,不宜進一步開展工作。

為了不讓百靈鳥飛走,楊輝給白菊出主意,他推心置腹地告訴白菊,要是按正常程序,得由文工團把報告呈送宣傳部,宣傳部辦公室呈交給主管文化的孫大力,孫大力批不批?不批,那就沒戲;批了,那也得一步步往下轉。轉,這個過程得猴年馬月。

這時候,白菊是被楊輝拉在寬大溫暖的胸懷裏的,而白菊嬌柔起伏的胸懷裏正躁動著楊輝的魔掌。楊輝想把眼下的這個過程盡量往長裏拉,需要一定語言來伴奏。所以,楊輝的話就很多很溫暖很貼心:“小百靈”啊,我們團是非常看重你的,你將來就是文工團的台柱子!所以,我特別希望商調函能盡快發出去。就看孫大力部長批不批了。根據我對他的了解,報告由你親自拿著,到他的辦公室,你親自交到他的手裏,那,成功的可能性就達到百分之九十九。注意,時間要在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小百靈”啊,按說,報告讓你拿著是不符合規定的。但是為了你的事,我不怕犯這個錯誤。

對楊輝說的亂七八糟的那些程序,白菊真是一無所知,但是,她相信楊輝在這件事上的真誠。白菊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心有靈犀的,為了楊輝的這一份真誠,也為了放一根長一點的線,白菊故意表示出以真情回報真誠,在楊輝的懷裏多滯留扭動了幾分鍾。門外走廊裏似乎有腳步聲,白菊斷然站起,然後留給楊輝一副戀戀不舍的表情,儼然一株風中菊花,花枝顫動,終於飄然而去。

楊輝更為老辣,看著白菊的背影說:真是好演員……

白菊按楊輝的指點,在下午下班前半個小時來到孫大力部長的辦公室。這時候,夕陽的餘暉灑在窗玻璃上,反射裝扮了白菊的嫩臉,使得粉麵與落霞齊飛。孫大力部長喜歡這個樣子。

白菊是孫大力樹立的典型,為白菊的革命化選擇,孫大力還讓白菊入了黨。所以,孫部長十分歡迎她的到來。

孫大力的辦公室是帶套間的,裏外一樣大,寬敞明亮。外間辦公桌上堆著很高一摞文件,充分顯示部長很忙。裏間比外間多了一張床,部長工作累了需要休息。孫大力把白菊讓到了裏間的沙發上說:這裏安靜些。白菊點點頭,一時無語。

孫大力慈祥地問:我們的“小百靈”,喜事還算滿意吧?

白菊鼻尖一酸,長出一口氣,幹脆亮底:部長,那人不是男人,還變態!

孫大力愣了一下:哦、哦,他下身有殘疾,肯定會與一般人有不同的地方。不過,他是舍己救人的英雄,這也和一般人不同。思想境界高啊。你的思想境界與他一樣,也很高嘛!

白菊不懂也不要什麽思想,她要孫大力部長的批字。她直截了當地掏出報告,按楊輝教給她的那樣,親自交到孫大力部長的手上說:部長,這報告,您看……

孫大力部長並沒有像楊輝書記那樣順勢擒住白菊的手,而是隨手把那張紙仍在桌子上。白菊不解其意,心有點涼。

孫部長提出一個與報告無關的問題,說是向白菊請教:“小百靈”啊,你說你那個英雄不是男人,怎麽回事?部長態度十分謙虛。

白菊心想,戲,開場了。她希望過程盡量短一些,幹脆開門見山:他,他,他那個東西根本不行!

孫大力部長笑了笑,笑得有些曖昧。白菊引起孫大力部長的注意,是從那次他和楊輝“陰謀”一箭三雕的時候,真正關注白菊,是他實際考察白菊能否擔任《紅燈記》裏“提籃小賣拾煤渣”的小鐵梅的時候。文工團的女演員很多,孫大力為什麽關注白菊?孫部長觀察女人是從眼睛開始的,他對女人的眼睛有獨特的研究。有的女人,表麵上嘻嘻哈哈,說話大膽放肆,甚至帶色沾葷,但孫大力不會被表象迷惑,他會從女人的眼睛裏尋找答案。如果那眼睛裏儲蓄的是沉靜、厚重和冷漠,就像冰湖下麵的一泓深水,那她肯定是不可侵犯的。如果那眼睛裏放射的是閃爍遊弋和奔放,像趵突泉湧出的泉水,那麽,不管她表麵上是多麽莊重沉穩,多麽不苟言笑,多麽嚴肅正經,但是,隻要你功夫到家,蚌殼定會自然開放。孫大力發現,白菊的眼睛就是這樣。不僅如此,白菊的眼神裏還多出了清純、稚嫩和渴望。孫大力覺得,白菊就是紅了半邊的大蘋果,誘惑力難以抗拒。

孫大力部長說:“小百靈”啊,現在,進省城的指標控製得非常嚴,非常嚴,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能決定的,我也要努力爭取。

白菊的腦袋,努力跟蹤孫大力部長的跳躍式思維。她看著孫大力的眼睛,那裏射出的是火熱的箭。白菊明白,過程不需要拉長,越短越好。她讓眼裏的泉水沸騰了,站起來重複孫大力的話:我也要努力爭取。說著,她轉身拉上了窗簾。

這時候,夕陽隱去,紅霞猶存。

還需要說什麽嗎?此時無聲勝有聲!

孫大力看著,良久未動。孫大力部長可是延安“魯藝”出來的,腦子裏不缺藝術細胞,他要欣賞,像欣賞徐悲鴻的人體畫那樣品嚐眼前的藝術品。孫大力也是丹青高手,他用眼睛先畫速寫,再畫素描,進而畫工筆。畫完了貴妃出浴圖,孫大力要一絲不掛入浴了。孫部長不是急猴,也不是饞貓,他喜歡一種過程,一種慢慢品味的過程,就像一杯龍井,一杯碧螺春,一杯鐵觀音,需要仔細品味,才能辨別她們的妙處,絕不可牛飲。孫大力提槍跨馬也很儒雅溫柔,絕不像某些人的如狼似虎,凶神惡煞。

白菊本來下定決心,要當沉默的羔羊,但是孫大力高超的技藝教育了她,改造了她,喚醒了她。他的溫柔感染了她,他的體貼感動了她,他的進入打開了她,他的運動激發了她。白菊由驚恐,到驚愕,進而到驚喜,這個過程很短。那個刀割似的痛如閃電般劃過,接下來的就是從未體驗過的感受。孫大力的開墾打開了深藏於白菊體內的潘多拉盒子。孫大力進退有度,節奏明快,舒緩有力。這著實牽動了白菊,白菊無法自製地起伏跌宕,嬌柔多姿。

這是男人?原來這就是男人。這是真男人!

由於孫大力部長的循循善誘,白菊的思想認識就是這麽地快得到了提高。

一場創世紀以來綿延不絕的戰爭結束了,潔白的床單上綻開一朵紅梅。孫大力發現後,大為感動。他不禁問道:怎麽?你!

白菊倒是平靜:我說過,他不是男人。

孫大力很快地抓過桌上的那張紙,飛快地寫上:同意孫大力。

他把那紙親自放到白菊手裏說:我批了,指標也在裏麵了。

白菊看了一眼那五個字,笑了笑,不管是她“同意孫大力”,還是“孫大力同意”她,反正事情成了。白菊想的就這麽簡單。

走出孫大力的辦公室,白菊感覺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使她印象極為深刻的是,原來男人是這樣的!

白菊有和英雄趙超群同床共枕的義務

,這是婚前她和煤礦領導的約定。白菊必須每個禮拜回家一次,履行妻子的義務,碰上有演出任務時除外。礦上保證報銷往返車費。可是白菊回來履行義務了,英雄趙超群卻不能擔負自己的責任。白菊很苦惱。最為要命的是趙超群對她的折騰。

所以白菊回來後,往往是和趙超群同床卻不共枕。英雄提出抗議,白菊就用“你不是男人”的話回擊,搞得英雄十分氣短。英雄無奈,就向革委會副主任龐天明告狀。龐天明找楊輝反映。

楊輝向龐天明保證,一定批評教育白菊,讓她和丈夫好好過日子。楊輝真的把白菊叫到辦公室批評教育,時間是下午離下班還有十分鍾。楊輝說:你總得應付人家,像個過日子的。

白菊用眼睛翻楊輝:他把人搞得不上不下,怎麽應付?幹脆離婚!

楊輝笑笑,搖搖頭。其實白菊也明白,婚是離不了的。當初結婚時,礦領導就告訴白菊,礦上給的條件很優越,唯一對白菊的要求是不能離婚。白菊知道,她真要離婚,礦上不會批準,文工團也不會同意。過不成,離不了,白菊覺得自己走進了死胡同。

報告是批了,商調函楊輝還沒發走,因為他很忙。沒有什麽序幕,白菊當時就表演了向楊輝獻身的喜劇。

事後,白菊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這個男人,是白菊閱曆過的又一個男人。原來男人竟然有那麽多的不一樣!白菊覺得眼前的死胡同豁然開朗,是啊,原來天無絕人之路!

白菊每一次回家,兩人就要吵鬧一場。她每次回文工團,都要幾天精神不振,演節目也毫無生氣,還經常出錯。

石岩的老婆發現了丈夫的蛛絲馬跡,幾經跟蹤,終於捉奸在床。女人告到楊輝那裏,楊輝答應處理,但以“家醜不可外揚”為由,把事情壓下來,不了了之。女人氣不過,跑到煤礦革委會去告狀。

煤礦革委會副主任龐天明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緊急行動,氣勢洶洶地到文工團興師問罪,要求嚴肅處理白菊,而且要給白菊戴高帽子,脖子上掛破鞋遊街。她對楊輝吼著:你們別想糊弄我,我要親眼看著她這個娘們遊街的樣子!

何花心疼白菊,不管怎麽說,白菊曾經喊過她媽,而且,她也不忍心眼看著這麽好的苗子毀了。她生拉硬拽,要把龐天明請到自己家裏做客,還說讓她和胖嫂姑侄倆見見麵。

龐天明這才笑了:也是,這一陣子忙的我,沒見著我姑,怪想的,走吧。正好等著你們文工團的處理結果。

胖嫂聽說侄女來了,急匆匆趕到何花家。姑侄倆沒說三句半話,胖嫂就開始訓侄女:我說天明啊,你現在當了個副主任,擔子可不輕!我知道你那愛張狂的毛病,你可不能胡來!

龐天明雖然有點二,可對姑姑一向尊重,從不頂碰,不管姑姑說什麽,她總是笑。

胖嫂聽說龐天明是為處理白菊而來,而且還要求給白菊戴高帽子掛破鞋遊街,立刻火了,指著龐天明吼:遊你娘那腳後跟!還,還掛破鞋?她破鞋,你新鞋?把女人當男人的鞋子,自己糟踐自己,你還能的不輕!

龐天明也笑,還對姑姑翹起大拇指。

胖嫂一擺手:少給我戴高帽耍相皮!白菊那孩子,我也是看著她長大。她男人不是男人,她犯點作風錯,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龐天明說:那咋辦?總不能不管吧?

胖嫂說:相信群眾相信黨組織嘛!

何花心想,薑還是老的辣。別看胖嫂大大咧咧的,還真有一套!

龐天明沒有再堅持親眼看著文工團處理白菊,她急忙回礦上去了。

文工團責令白菊和石岩分別寫出深刻檢查,並把石岩調去搞服裝道具。但是石岩迷戀白菊靚麗的容貌。兩人心醉情迷,不思悔改,繼續千方百計地尋求纏綿的時間、空間。做道具的工房,放服裝的庫房,排練廳的幕布後,都能成為他們尋歡的場所。電影院,公園裏,都曾經是他們偷情的愛巢。實在找不到他們認為安全的地方,他們甚至騎車到郊區的莊稼地裏幽會。

有一天,白菊發現自己懷孕了。兩人在公園裏幽會時,她把這個發現告訴了石岩。石岩有些高興地說:啊,我有孩子了!

白菊愁眉緊鎖道:你幸災樂禍呀?是你下的種,孩子也不歸你!這一下我露餡了,倒黴了。我想打掉他,打不掉我就去死!

石岩安慰著:說什麽呀,你沒有單位介紹信,哪個醫院也不敢給你做流產。你有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地懷孩子,生孩子。怕什麽?有誰敢說你男人那東西不中用?他自己更不會承認自己不行。孩子留下來吧。你男人肯定也這麽想。石岩向白菊解釋,他和老婆結婚五年了,一直沒孩子,原來他懷疑自己有問題,現在看來是老婆的毛病,幹脆離婚。

白菊說:你別想著離婚,你離了我也不會和你結婚。我離不了婚。

禮拜六下午,白菊回到礦上的家。一反往常,她這次回來,給婆婆買了桃酥,給英雄男人買了一條香煙。夜晚,白菊主動和男人同枕共眠,她第一次用玉臂纏繞男人的脖頸,用柔唇親吻男人的糙臉。男人感動得熱血沸騰,不知所措。溫存差不多了,白菊才告訴男人,她懷孕了。

男人一動不動,頓時百感交集。白菊等著男人發話,男人就是一氣不吭。

白菊憋不住,哽咽著說:我,我對不住你……你殺了我吧……

男人終於開腔,甕聲甕氣道:是我對不住你。孩子,生下來他就姓趙。有一條,你不許提離婚!

白菊把淚水灑在男人臉上抽泣道:我,就是你的女人……

禮拜天下午,白菊回文工團了。趙超群把革委會副主任龐天明請到家來,開門見山,把白菊懷孕的事講了。龐天明不明就裏,笑道:好啊,這樣就把她拴住了!

趙超群半天才說:沒辦法,我隻能告訴你一個人。孩子不是我的。

龐天明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明白了,立即開罵:我馬上去文工團把她揪回來!

趙超群平靜地說:龐主任,別,別,給我留點麵子,也給她留點麵子。要不,我們往後咋做人?

龐天明問:那你的意思?提吧,我革委會給你撐腰!

趙超群說:我要求把她弄回來,待在家裏等著生孩子。生了孩子也不能再回她單位。要不,我就告,男女兩人一鍋燴!

龐天明急匆匆趕到文工團,把英雄趙超群的要求對楊輝講了,最後強調:白菊的事我就對你一個人說,這是組織對組織,你不能泄密!白菊我帶走,就說長期病休。

白菊老老實實跟龐天明回家等著生孩子了。文工團的幾個領導對如何處理白菊意見不一。有的說幹脆開除,一腳踢出去,免得給文工團惹事抹黑。有的說把她下放到農村勞動改造。有的說客氣點,讓她自動離職算了,名聲好聽點。有的說白菊挺可憐的,年紀輕輕,讓她退職,單位給退職費。隻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文工團不要白菊了。

楊輝很客氣,主動把大家的想法和龐天明溝通。龐天明去征求趙超群的意見。趙超群挺來火:文工團的人都是豬腦子!把我老婆開除,下農村,我老婆還有工資嗎?我兩口子還能在一起過嗎?我老婆是礦上報的職工,是他文工團發函要走的,現在,把我老婆調回礦上不就妥了!

龐天明拍手笑道:對對對,把你老婆調回來,搞到燈房裏去,我派人看著她!

龐天明再次去文工團,代表煤礦一方,把英雄趙超群的意思對楊輝講了。楊輝落得痛快,滿口答應,立即辦了白菊的調動手續。

都說女兒是媽媽的貼身小棉襖,這話用到童靈和金玲身上再很合適不過。金浪死後,母女倆相依為命。金玲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她對爸爸的死和媽媽的不滿從來沒有表露過。她發現媽媽對爸爸的感情是在變化。頭幾年,母女倆在一起時小心翼翼盡量回避提金浪。不過,金鈴多少次看見媽媽夜裏在衛生間裏偷偷地哭。又過了幾年,媽媽把爸爸的遺像重又掛在了床頭上。金玲上了中學以後,母女倆越來越親密。媽媽關心女兒,女兒體貼媽媽。乖巧的金玲看到媽媽悶悶不樂的時候,就會主動講一些開心的事,說一些開心的話,逗媽媽樂。

吃過晚飯,金玲主動洗碗刷鍋,收拾完畢,正準備寫作業,她發現,媽媽的臉上愁雲密布,就對媽媽講學校的趣事。金玲告訴媽媽,我們的語文課本把《沙家浜》裏的“智鬥”一場選進去了。大家都在唱樣板戲,老師也要學生唱樣板戲。我們語文老師是個又胖又矮的女的,同學們背地裏都叫她胡傳魁。這位老師還真有自知之明,她在上語文時教學生唱樣板戲,自己說,我,就是胡傳魁。大家一聽哄堂大笑。可老師不笑,還一本正經地說,我教你們唱胡傳魁。大家一聽,都來個全神貫注,比平常乖多了。可我們老師是女的呀,嗓子很尖,唱不出胡傳魁那個味道。她大腹便便的,在講台上走來走去,尖聲尖氣地唱胡傳魁的詞兒,跑腔丟調的,夠好玩了。偏偏我們老師普通話不行,唱“她讓我水缸裏麵把身藏”,把“水缸”唱成“肥缸”。全班同學笑了個地覆天翻!媽!媽!她唱“肥缸”!

童靈被女兒逗笑了,說:小孩子,懂什麽!那是老師故意逗你們玩。現在批“師道尊嚴”,老師也斯文掃地,哄你們高興,混日子。

金玲嗔怪說,媽!我說了半天,你還沒聽明白,階級鬥爭覺悟也太不上檔次了吧?學演《沙家浜》“智鬥”一場戲,就是我們的作業。金玲講起她的打算。她說,我們班都說我演阿慶嫂最合適,我也這樣認為,信心夠份兒。我肯定行!我是誰呀?省文工團名角童靈的女兒!我媽是演阿慶嫂的頭牌!

童靈不高興了,少提文工團!文工團早不存在了。

金玲愣了一會,說,媽,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其實,我早有打算,馬東東演郭建光最合適不過了。他長得帥氣,個子也合適。我和他約好,就在他家排練“智鬥”。他家地方大,何花阿姨也願意指導我們。

不知道為什麽,童靈忽然很不高興,一句話不說,拉長了臉補一件舊衣服。

金玲心想著她和馬東東排“智鬥”的事,興頭正旺,沒注意媽媽的變化,繼續天馬行空地說:要說演郭建光,馬東東是不錯,可是,我覺得,比起我爸爸,他可就差遠了。我爸演郭建光,我媽演阿慶嫂,那才真是珠聯璧合,比翼雙飛呢!

童靈忽然撂下手中的衣服起身走出去。金玲這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對勁,她想緩和一下氣氛,平常,她為了讓媽媽高興,經常和媽媽開一點小玩笑。金玲對媽媽喊:老九不能走!這是眾所周知的《智取威虎山》中土匪對英雄楊子榮說的話。要是在平常,媽媽可能會接一句更有意思的話,母女倆像演戲,給苦澀的日子添加一點甜味劑。可是,這次不行,媽媽回頭板著臉說:你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金玲吐舌禁聲,趕緊低頭寫作業。

夜裏,童靈總也睡不著,床上像撒了三角釘。金鈴看出媽有心事,也不急著問。她了解媽心裏擱不住事的脾氣。果然童靈沒讓金鈴猜錯,向女兒說了自己下放工廠勞動鍛煉的事情。她撫摸著女兒的頭,抽泣著說,我就要去工廠勞動,還不知晚上能不能回家。今後你就得自己照顧自己了。遇到困難,可以找何花阿姨,她是個好心人。祁小麗阿姨也不錯。戶口本、購糧本在櫃子裏,千萬別搞丟。布票、糖票、火柴票、煤球票、肥皂票等票證放在中間抽屜裏。鑰匙掛在門後,出門別忘帶上……

童靈第一次讓女兒和自己睡一個被窩。她深情地撫摸著女兒的身子說:你已經不小了,也算是大姑娘了,要知道保護自己。女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總是弱者,老被欺負。你不想著保護自己,還能指望誰!

金玲偎在媽媽的懷裏,深深感到,世上隻有媽媽好!

童靈去的工廠是一個位於市郊的印刷廠,廠房破舊,設備老化。童靈從家裏要走十分鍾才能坐上去郊區的公交車,坐一小時到達終點站,再步行半個小時才能到工廠,公交車二十分鍾發一趟。這就是說,童靈每天要在路上折騰四個小時。且不說幹活如何,就這樣每天奔波四個鍾頭,也夠她受的。

童靈被分在檢字車間,先當學徒。車間主任錢天翔是個五十來歲的轉業軍人,膀大腰圓,說話唾沫星子滿天飛。他對童靈說:我叫錢天翔,記不住,就叫我天天想錢。你的事,你們單位都介紹了。你還當過兵,咱是戰友,戰友!說著,伸出大手就要和童靈握手,童靈當然得趕緊迎上去握。童靈的手是何等的白嫩細膩秀頎,和錢天翔的大黑手相握,對比鮮明極了。錢天翔看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他抓住童靈的纖玉小手,上下搖晃,不知幾多回合,才戀戀不舍地撒開,還相當實在地贈送一句:嗯,你的這手,特別適合在咱們車間幹檢字,細長,靈巧。

童靈趕快回贈一個嫣然的笑靨。

錢主任的思維是跳躍式的,他說:對了,你的工資介紹信我看了,夠高的,比我們廠長還高。老戰友,我們是新人新事新國家,自己掙錢自己花。沒娘的孩子,隻能實行計件製。對你,特殊照顧,三個月學徒,發原工資,以後按計件工資。要不,大家有意見。

童靈連連點頭:知道,知道。謝謝!謝謝!

錢主任領著童靈到鉛字架前,對一個正檢字的女工說:秦師傅,給你送個徒弟,三個月要教出師。

還沒有等秦師傅說話,錢主任就站在童靈背後對著字架指指點點說開了,唾沫星子噴在童靈脖子上,更讓童靈不舒服的是,錢主任緊貼她的背,熱氣像火爐,錢主任的某個部位還擠壓她的臀部。她往前進半步,他在後麵跟半步,老是不離不棄。童靈簡直無所適從。

錢主任終於結束指點,邁著軍人的步伐走了。秦師傅對童靈友善地笑道:他這人,就是看到漂亮女人走不動,占點小便宜。人不壞,沒事。來,你先看我是咋幹的。

童靈從小嬌生慣養,到文工團也沒有幹過什麽體力活。她在車間學檢字,雖然不是重體力活,但是也夠累的。手拿字盤,站在字架前,腿不停,眼不停,手不停,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腿痛手麻眼澀。更要命的是每天在路上還要來回奔波四個鍾頭,加八個鍾頭上班,回到家,人就像死了一樣。頭一個禮拜,童靈幾乎垮了,情緒瀕臨崩潰。她想,這樣活著有什麽意思,還不

如眼一閉去找金浪,向他解釋,求他原諒,兩人在另一個世界從頭開始。

是與廖團長的相遇給了童靈希望。那天,原部隊文工團的廖團長因為要趕印一份資料來到印刷廠,見到了童靈。廖團長是童靈的老團長,又是祁小麗的老公。她就像挨打受氣的小媳婦見到了娘家人,握住老團長的手淚如雨下。廖團長說,我都知道,都知道。現在不光文工團的尖子、人才,就是科學界的精英也都下放的下放,挨鬥的挨鬥。但是我相信咱文工團過來的能挺得住。你們不光是唱歌跳舞的文工團員,還是勇敢的戰士嘛!

童靈心頭一熱,眼前仿佛看到了曙光,再苦再累也要堅持。錢天翔主任還真不錯,雖然經常站在童靈身後指指點點,磨磨蹭蹭,討點小便宜,但也就僅此而已,不傷大雅。他倒是幫了童靈一些忙,給童靈挑合適的新工作服,分配給童靈好幹的活,禮拜六讓童靈提前一個鍾頭下班。

童靈心靈手巧,很快熟悉字架,檢字速度趕上師傅了。工作能夠勝任,勞累感自然減輕。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金玲多少年後還常常說起這句話。每天早晨,媽媽很早就去趕公共汽車到郊區上班,給她留的飯放在鍋裏,她要熱一熱才能吃。每天晚上放學回到家,她把書包一放就進廚房做飯。媽媽很晚才能下班回來,她就等媽媽回來一起吃晚飯。不過金玲並不覺得有多苦,因為馬東東總是鞍前馬後的關心她,對她像對親妹妹,每天上學去接她,放學又送她,直到看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門洞裏才離去。馬東東會騎自行車,這樣來回帶著金鈴,金鈴少走很多路,上學的時間也有保證。有時,兩人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一時興起,幹脆在路邊找片地方唱起樣板戲。馬東東的後翻練得特棒,一口氣能翻幾十個。金鈴邊看邊鼓掌,末了給他遞上手絹,或者幫他擦汗。

這天,馬東東盯著金玲的眼傻傻地說:金玲,我總覺得我們倆前世一定有什麽特殊關係,要不,為什麽我一見到你,就感覺有一股魔法力,把我硬是往你那裏吸,我不去都不行!我要是沒見到你,老感覺你硬是往我腦子裏鑽,不讓你鑽都不行!

金玲笑:胡扯,我才不往你腦子裏鑽呢!那是你自己有鬼。

馬東東說:哎,對了,你瞧,你家冷冷清清的,你幹脆住到我家去吧,我家的人都歡迎。

金玲說:何花阿姨是好,我覺得就像親媽。你爸,我一見他就害怕。他穿軍裝,好高大威嚴,眼裏放光嚇人。

馬東東說:怕他幹嘛,我回去就向老馬同誌提出嚴正抗議!

馬東東到回家,還真對馬副司令提“抗議”:爸,我真誠地希望你對到咱們家來的我的同學不要橫眉冷對,最好客氣點。

馬副司令聽兒子這麽一說,還真來個橫眉冷對:什麽?橫眉冷對?我一向是當孺子牛的!

馬東東說:我們同學說,一到我們家都怕你,不願來。我們本來是紅色革命家庭,別搞成閻王殿。

馬副司令不高興了:你小子成精了,是不是?竟然還向我提要求!告訴你,今後好好讀書,不許你把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流子領家來!

父子倆談崩了,馬東東撅嘴去他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關了門。

何花說:老馬,東東的同學大部分都是咱軍區大院的孩子,哪有什麽不三不四的!文工團的孩子就陳麗麗和金玲來過幾次。東東不交朋友,那不是孤立了?

馬副司令說:我就是不同意他交女朋友!我看,那個金玲和他不怎麽正常,以後少來往。

何花說:男女同學嘛,為什麽不可來往?你一個高級幹部,怎麽還有封建思想!

兩口子也說不攏了。馬副司令不想和夫人打嘴仗,因為每次不管誰有理,他總是退避三舍,甘拜下風。他說:好啦,新媳婦,你覺得對就按你說的辦。

何花也看出兒子和金玲走得比較近,兩人有共同的天賦和愛好。不過,她有點擔心這倆孩子早戀。從感情深處說,何花很喜歡金玲,這孩子乖巧,有天賦,更主要的是,金玲是金浪的女兒。有時,她心中甚至會冒出金玲是兒媳婦的念頭。她自己都覺得好笑。陳小妹和楊輝離婚後,女兒麗麗隨了母姓叫陳麗麗。陳麗麗和東東來往也不少,關係也不錯。在何花看來,文工團的二代身上或多或少有些遺傳基因,陳麗麗就很有藝術天賦。這孩子大方穩重,還是班幹部,在同學當中有威信。馬副司令比較喜歡陳麗麗,不知道為什麽,不大喜歡金玲。金玲也感覺到了,不大敢去東東家,大部分時間是東東去金玲家。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保險箱,不會對任何人打開,裏麵裝的什麽,外人永遠不可能知道。

從上次吵完以後,馬東東很少再和爸爸說話,他覺得爸爸有點不講理。馬副司令很忙,也懶得搭理東東。這樣,父子倆形成了冷戰,馬東東有什麽話,就讓弟弟馬北北傳遞。北北比東東小三歲,老想巴結東東,所以,他傳話樂得屁顛屁顛,好像自己的地位舉足輕重。

這天放學時忽然下雨,馬東東照樣送金玲。兩人冒雨跑到金玲家,全身都濕透了,進到屋裏,頭上身上的水還往下流。兩人雙手抹一抹頭上臉上的水,雙腳跺一跺鞋上的泥,互相看著,都愣住了。這一看,馬東東看了個靈魂出竅。麵前的金玲,很薄的衣服濕透了粘在身上。

馬東東腦子一片空白,不能自製,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金玲。金玲並不感到突然,反而覺得有點水到渠成什麽的。所以她也順勢抱住了馬東東。金玲忽然想起媽媽的叮囑,要保護好自己,她立即推開馬東東說:哎呀,我們傻呀!趕快換衣服吧,小心感冒。

馬東東這才醒悟,剛才幹什麽啦?真是!

金玲找出爸爸的衣服交給馬東東,兩人各自回避著換了衣服。馬東東穿上金浪的衣服,竟然還合適。金玲說:我媽快回來了,拿上傘,你走吧。馬東東出門要走,金玲拉著他的手,好久才鬆開。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點砸在傘上,聲音雜亂無章。馬東東心亂如麻,不知道剛才的事是如何發生的,是對還是錯,是好還是壞。隻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和金玲的初吻,已經銘刻在心,融合於血,永遠成為馬東東生命的一部分。

本來,馬東東每天放學都送金玲回家,這天,他感冒沒去上學,可還是把送金玲的事掛在心上。他特別交代馬北北,讓北北放學送一下金玲。北北長成半大小子了,身體壯壯,還練拳擊,給金玲當個保鏢可以勝任。想不到這小子放學後隻顧打籃球,把哥哥交代的任務都投進了籃圈裏。

湊巧這天下午放學後,金玲做衛生值日,回家晚了。金玲急匆匆走著,剛拐進一條背靜的街,忽然竄出兩個人,拉著金玲就跑。金玲墜在地上不走,掙紮反抗,還拚命叫喊救命。那兩人就撕扯金玲的衣服,用腳踢金玲。何花下班經過這裏,聽到呼喊聲,就跑過來,看到兩人欺負一個女孩子,急忙大喊:抓流氓啊!

兩個家夥一聽來了人,丟下金玲跑了。何花近前一看是金玲,彎腰拉她。金玲一把抱著何花大哭起來。何花也禁不住流下熱淚。

原來那兩人是馬東東和金鈴一個校的,其中一個叫五哥的。他看金玲漂亮,硬要和她“交朋友”。金玲不理,他就瞅機會來了這麽一手。馬東東很快知道了這件事,他把馬北北狠狠訓斥一頓。北北一再道歉,拍著胸脯保證,此仇不報非君子,一定召集他的哥們兒,教訓教訓五哥。馬東東隻給了北北一個任務,盜取文工團庫房裏的道具紅纓槍。這麽個小事,對馬北北來說何足掛齒,沒過三天他就很圓滿地完成了光榮任務。

這天放學,馬東東約了軍區大院的幾個哥們兒,等五哥走出校門二百米後,突然騎著自行車衝了過去。五哥左擋右擋,肩頭被馬東東挺過來的紅纓槍狠狠地刺了兩個洞,鮮血直流……結果,馬東東被關進了派出所。

何花知道了東東被派出所扣留的消息,急得火燒腳心,在客廳轉個不停,一再催促馬副司令快想辦法把東東弄回來。馬副司令則氣得怒衝發梢,一板一眼地說:何花同誌,你這個兒子是惹事鬼,有意觸犯法律。黑白分明,對錯好辨,我有最起碼的原則。

何花說:你少唱高調,馬上給何鉤擔打電話!我知道他現在是城區公安局局長。

馬副司令針鋒相對:我不打,也不準你打!

何花氣極無奈,指著馬副司令,語無倫次地說:你,好你個馬虎!你是假老虎!你不要兒子我要兒子!這個家是你的,我走!我走!

何花抱一件軍大衣就往外走。馬副司令向北北使個眼色,北北立即跟蹤媽媽而去。不大一會兒,北北跑回來報告,媽媽到陳小妹阿姨家去了,就在她家給何叔叔打了電話。馬副司令長出一口氣,坐下隨手抓一張報紙要看。北北提醒道:爸,報紙拿反了……

馬東東幾天後雖然回了家,但這件事讓馬副司令和何花感覺到,不能再讓兒子在說是學校卻不正兒八經地教人知識的地方混下去了,說不定那天還會鬧出大亂子。在這個問題上,是馬何統一戰線。可是,在如何安排上則是針尖對麥芒。按何花的意思,是想讓東東當個文藝兵,讓兒子能發揮他的文藝天賦。馬副司令的意見正好相反,不同意兒子搞文藝,吹拉彈唱,沒發展,要讓東東到艱苦的地方去鍛煉,學一門有用的技術。兒子就要窮養,叫他多吃苦。女兒就要富養,叫她自尊自愛。實際上,馬副司令對女兒馬曉薇就是特別疼愛。

何花說:你怎麽老是和我唱反調?這台戲沒法演。

馬副司令說:夫唱婦隨嘛,你不跟隨我唱,這戲當然演不成。要演,你得聽我的。

何花說:你大男子主義!

老馬說:你大女子主義!

夫妻倆因此鬧過幾次小矛盾。因為談不攏,事情就擱下了。現在迫在眉睫了,何花決心要馬副司令趕快解決。何花是女人,有時也會使點女人的小伎倆,比如,瞅準時機,吹點溫柔枕頭風,再如,戰事膠著之際,忽然提出對方大致可以接受的談判條件,否則就休戰。當然,什麽都有個度,超出一定限度,那就另當別論了。何花對度的把握,大致上是恰如其分的,所以,她的這些小伎倆基本上是屢試不爽。

夜深了,人靜了,馬副司令還沒睡著,想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何花也沒有睡著,想什麽,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兩口子,一交流溝通,不就互相都知道了嘛。何花想開始交流了,打算先來個前奏曲,於是,她伸手到老馬的電源開關,欲發動機器。老馬明察秋毫,溫柔地捉住何花的手說:慢,新媳婦有話請預告,別機器正轉動,忽然斷電,會損害機器。

何花一扭身說:不工作就拉倒!我瞌睡了。

老馬使勁拽新媳婦手說:好,工作,工作,發動吧。

何花說:預先聲明,下了班我有任務交代。

緊張有序的工作,幸福愉快地開始了,兩人擰成一股繩,低頭拉車不擇路。而何花特別賣力。工作勝任愉快,汗流浹背也相當滿意。隻是老馬不大地道,剛下班就要打呼嚕。

何花推老馬:哎,剛剛咋說的?你別睡!

老馬咕嚕著:有話,說!

何花幹脆,竹筒倒豆子:東東的事,到底咋辦?還有金玲。

老馬說:兩人隻能一個去部隊。你看著辦吧!要不讓金玲去當文藝兵?

東東呢?何花問。

馬副司令很幹脆地回答:下放,北大荒!可能是怕何花再糾纏,馬副司令接著說,要不兩人都讓下放農村!

其實,馬東東出事的第二天,馬副司令就決心解決他的問題了。憐子未必不丈夫嘛,他心痛兒子,想當初,東東剛來到這個世界上,馬副司令是何等地疼愛他!現在,當爸的是恨鐵不成鋼。他下決心讓兒子去鍛煉鍛煉。何花無奈了,隻好先答應下來。她想送走一個是一個,兒子的事老馬總不能不管。

何花專門到童靈家,報告金玲就要參軍的喜訊。參軍,不僅是“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事,參了軍,就等於邁上了金光大道。童靈知道是何花求馬副司令給辦的這事,感動得不知如何感謝才好,她抱著何花淚流滿麵。何花眼圈也紅了。

外屋,兩個母親相擁流淚;裏屋,兩個孩子喜笑顏開。

金玲走了。又過了兩個月,馬東東也走了。還好,他去的地方是北大荒。那裏亦兵亦農,還有工資。北大荒啊,棒打獐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啊,好!馬東東回憶起曾經看過的反映北大荒生活的電影,竟然心潮澎湃。他認定那是個浪漫的地方,他也想得好浪漫。更多重要的是,他打聽到金鈴的部隊離他所去的農場不遠。於是他就懷著一顆青春浪漫的心,奔赴北大荒兵團農場。他不再有更多的想法,腦子裏隻有兩根弦。一根,再苦也要把活頂下來。另一根,連著金玲,要用這根弦彈撥金玲的心。農場連隊的集體宿舍裏,跳蚤泛濫成災,馬東東的皮膚經常斑丘遍布。馬東東經常在燈下左手撓癢,右手給“在水一方”的“所謂伊人”寫信。他讀的書不算多,但記憶力好,書中一些愛情名句動動腦子就能想起來。他還善於剪接,東拚一句西湊一句就拚湊成詩一樣的排比句。“輾轉反側”也好,“寤寐思服”也罷,馬東東除了幹活,盼的就是金玲的來信。以前,他和金玲可以眉目傳情,現在,隻能靠鴻雁傳書了。金玲的鴻雁身上蓋著三角章,不用貼郵票。馬東東給金玲寫信要貼郵票,不過他有工資,一個月買幾張八分錢的郵票沒問題。但是,他還是隱隱感到他和金玲之間的差距,他有點擔心這差距。差距,差距,就是差著距離。距離往往會讓人與人之間隙。他想,那個說過距離產生美的人,可能不懂啥叫距離吧?

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就憑金玲那俊俏的長相,那妖嬈的身姿,那飄逸的風度,那甜美的歌喉,那撩人的笑靨,她不想冒尖都不行。就像一隻鳳凰,她就是不展翅還是超群出眾。到部隊文工團不久,她如同魚躍大海,鳥飛藍天。文工團那一陣子在排“樣板戲”《紅燈記》,金玲出演李鐵梅,在機關的劇場演出,下基層給戰士演出都獲得好評。她寫信告訴媽媽,童靈回信教育她不要驕傲。

馬東東在農場表現也很積極,夏收的時候,正遇上百年不見的洪水。他在抗洪救災中立了功。馬副司令拿著兒子的信,在何花麵前走來走去,既是激動,又是自豪地說,看看,還是我老馬教子有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