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十二章 救趙揮金槌 (4)
“齊國人昨夜已逃出姑蘇……”遊十七輕歎一聲,苦澀地說道:“大王正是因此事震怒,方才下令……伍家……自然是滿門抄斬,大王說,不會再給他們機會,再出現第二個伍子胥……”
他們都心知肚明,當初正是楚平王將伍家滿門抄斬,獨獨逃出了一個伍子胥,一夜白頭,逃亡吳國,後來才會引吳伐楚,挖墳掘棺,將楚平王鞭屍三百,引得天下嘩然。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夫差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放過伍家的任何一個人。
哪怕,原本準備聘為太子妃的伍家大小姐伍清,這次也不能幸免。
斬草除根,原本就是伍子胥交給夫差的,隻不過,那一次他是想說服夫差殺了越王勾踐,毀了越國宗廟。可沒想到他一手扶起來的伯嚭卻收了越人的賄賂,非但沒站在他這邊,反倒鼓吹仁義為王,以德服人,終於還是吹捧得夫差虛榮心暴漲,為了那一時的快意,讓勾踐趁機為奴嚐糞,終於脫得生天,重歸越國。
而如今,他教的學生,正要實踐他當初傳授的一切,屠刀所指,正是他伍氏滿門。
遊十七的聲音低得隻有他們兩人方能聽到,“太子……請孫將軍盡快回城……見機行事……”
孫奕之一凜,手中已接到他塞過來的令牌,冰冷堅硬,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竟是夫差的軍令。昔日他作為王宮禁衛統領時,便可憑此令牌調動禁軍三營,就算是姑蘇十二營的人馬,也會見令行事。
遊十七見他收下令牌,衝他抱拳一揖,轉身上馬,匆匆離開。
孫奕之握緊了令牌,一時間心亂如麻。
這一步若是走出去,後果會如何,他不用想也知道。
可姬友還是將它交給了他。
在他被軟禁,被懷疑,甚至隨時會被廢的時候,居然還偷出了這枚令牌交托給他。
可同樣,齊國的人,昨夜匆匆潛逃,隻怕也是他和伍平商議的結果。哪怕他明知道這是孫家的仇人,他還是不顧一切地做了他認為正確的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自己的觀點,隻不過,有的人可以為了情義放棄立場,而有的人,卻願意為了情義而放棄生命。
一句賞識,一次相知,便可一諾千金,生死相隨。
“什麽時候走?”蘇詡沉穩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孫奕之一回頭,看到他微微皺著眉看著自己,忽然想到,伍夫人正是他的親姑姑,遲疑了一下,還是坦言告之,“齊國人逃走了,大王一怒之下,認定伍相國通敵,賜劍自裁,伍家滿門……抄斬!”
蘇詡的眼驟然眯了起來,原本有些淺淡的眸色也變得漆黑深沉,“你想怎麽做?”
孫奕之深吸了口氣,苦笑了一下,亮出手中令牌,“你說……我若是帶人去抄家,憑這枚令牌,能不能進去?”
“你?”
蘇詡看了眼他手中的令牌,搖搖頭,“這是禁軍軍令,無法調動庚字營的人。十二營那邊有公孫大將軍在,
更沒人會聽你的。禁軍那邊,你還有人嗎?”
“有也來不及。”孫奕之搖搖頭,輕歎道:“禁軍那邊,如今已是由大王親自掌管調配,應該是龍淵在負責。單憑令牌,沒大王的手令根本調不動人。”
“那……”蘇詡沉吟了一下,看看四周,守山營已經清理得幹幹淨淨,庚字營三千人馬安置在這裏雖有些擁擠,接近三分之二正在營外立帳,司騫塵在那邊指揮著安營紮寨,隻是習慣了在山下的士兵們還是有些興致不高。他們寧可在山下操練,也有機會回城或出征,若是真被調到這守山營來,以後就成天守著這座破山和一群礦奴,哪裏還有昔日的自在和發財立功的機會。
蘇詡做了這些年的軍醫,聽多了那些最底層士兵們的各種牢騷怨言,知道他們不怕死,但怕窮,怕餓,怕沒機會出征廝殺,也就沒了賺錢回家的機會。
“你帶走庚字營兩千人,留下司騫塵和一千人守山就足夠了。”
孫奕之愕然地望著他,“可這令牌不對……”
蘇詡從他手中抽走令牌,漠然說道:“大將軍派我來監軍,我說可以就可以。司騫塵那邊,我來應付。”
孫奕之點點頭,眼睜睜看著他從腰間的百寶囊中取出一坨黑乎乎的東西,捏了幾下,壓在令牌上,捏平之後,又用藥針雕出另一圖案,然後灑上了一層白色的藥粉……等司騫塵被叫回來的時候,那塊禁軍令牌已被改頭換麵成了十二營的白虎符令。
“孫將軍收到急令回城,追捕逃奴和齊國人。”蘇詡隻是將令牌朝著司騫塵晃了一下,不等他看清就遞給了孫奕之,“守山營這邊,就由你我來負責善後。”
司騫塵雖然沒看清令牌,但對於麵前這兩位上司,壓根沒有半點的猜疑之心,毫不猶豫地電梯,還衝著孫奕之關切地說道:“末將這就召集人馬隨將軍回城。將軍請放心,我和蘇先生一定會將這邊清理幹淨的。”
孫奕之不想此事解決的如此輕易,忍不住多看了蘇詡一眼,看來他那些年出去遊曆,不單單是學會了醫術和驗屍,還學了一些根本不屬於世家公子應該接觸到的奇技。
“那就多謝二位了,司校尉,麻煩你點齊兩千精兵隨我離開,其餘人等在此處,由你和蘇先生安排。”
“得令!”司騫塵應了一聲,便匆匆離去傳令。
蘇詡則走到自己的馬前,從馬背上的鞍袋裏取出個布袋遞給孫奕之,低聲說道:“裏麵有些傷藥和錢帛,若是不夠,可派人去城東的藥鋪找我。以後你……多保重!”他亦知道,孫奕之這一去,無論成敗,都無法再在吳國立足,隻是有些事,知道了,就不能不去。畢竟,他不是本家那些隻看到自家利益的老頭子,他還記得情義二字如何寫。
孫奕之接過來,放在自己的馬背上,也不多說,直接翻身上馬,行至營門外,司騫塵已經召集兩千精兵在門外列隊等候,一看到他出來,眾人齊齊高喊,呼聲震天。
“走!——”
孫奕之高高
地舉起自己的劍,用力一揮,第一次帶兵朝著自己人衝去。
蘇詡看著他縱馬而去,身姿颯颯,那烏發在腦後甩過一道決絕的弧線,連夕陽為他的身影鑲嵌的金邊,也如同開刃的鋒芒,帶著種一往無前的殺氣和決絕朝著夕陽疾馳而去,就連他的心中,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湧上一股熱血。
他身後那些吳國的士兵,都是在孫武的兵書戰陣下操練出來的,他們對兵聖和孫家的敬仰之情,絲毫不遜於對君王的崇敬忠誠,追隨孫奕之而去時,滿腔的熱血和激情,期待著跟著他建功立業,隻是誰也不知道,這一次跟著他走上這條路,會有怎樣的結局。
司騫塵還以為孫奕之是去追剿那些齊國人,公孫勝派他來時,就曾經叮囑過他,那是孫家的仇,也是吳國與齊國的仇,他們就算幫不上忙,也要盡量通融,左右大家都是兵聖的弟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大王也不會真的跟他計較。
這種事,根本不費他什麽力氣,又能給孫奕之賣個人情,對於這位兵聖嫡傳,未來的將星,軍中多少人想靠都靠不上的,誰不願有這樣的機會幫忙搭把手,說不定,下一次輪到他領兵出征時,那百戰百勝的隊伍裏,就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姑蘇城中幾乎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朝著西城的方向望去。
無論是吳國的百姓,還是諸國的公子遊俠,但凡知道那黑煙升起之地的人,都為之深深的震驚。
隻是,通往相國府的幾條路都已經被官兵封鎖,任何人不得出入。在封鎖線後,無數形形色色的人密密麻麻地擠在那兒,一邊努力朝裏麵張望,一邊七嘴八舌地猜測著裏麵發生的事。
伍子胥為相多年,在城中百姓中威望卓著,輔佐兩代吳王,政績彪炳,誰都想不到,諾大的伍家,幾十年前被楚王抄了一次,如今,又要在吳國被抄一次。
眼見那些官兵從裏麵陸陸續續地綁出相國府的門客和下人來,一排排跪在門前,昔日趾高氣昂的相府門人,如今垂頭喪氣惶惶然如喪家犬一般,口中高呼著冤枉,甚至對伍相國破口大罵。
“冤枉啊!我們根本不知道伍子胥那奸賊私通齊國啊!”
“大人饒命啊!我們隻不過混口飯吃,哪裏知道相國的事……”
“伍子胥通敵賣國,我們是冤枉的啊!”
“冤枉啊!”
聽到他們的哭喊聲,那些看熱鬧的人先是麵麵相覷,繼而都開始喧嘩起來。
“你們胡說八道!伍相國怎麽會賣國?伍相國怎麽會通敵?你們這些吃裏扒外的小人,竟敢汙蔑伍相國!”
“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那些街頭的百姓,撿起些碎石子,朝他們打了過去,還有些人幹脆從外麵的菜攤果攤上買了些瓜菜,朝著那些人扔去。
負責押送和封路的士兵倒也不攔,反倒讓開身子,更方便他們打砸,如此火上加油的行動,讓那些人更加亢奮,大吼大叫著,幾乎要衝到丞相府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