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時間是個拴著毛驢的磨盤,即便毛驢走得再慢,也能磨出些東西。

但是宋懷殊卻是頭不爭氣的小毛驢,時間於他而言,就是用來浪費的。一本‘論語’拴在他的頭上,天天追著跑啊,轉啊,就是吃不到嘴裏,氣得我隻想撕碎了那本破書直接灌進他肚子裏。

‘進取’這個詞有時也不盡然全是褒義,放在宋懷殊身上那就是一個否定的表達。拉著我一起‘進取’那自然是一件錯上加錯,錯的離譜的事情。

而宋懷殊本人卻毫不自知,樂此不疲的纏著我在這條不歸路上翻山越嶺、步履維艱。

一日陽光明媚,適合午睡、適合出遊、甚至適合發呆,獨獨不適合聽他背書。他再次對著我‘曰’了好久,卻沒‘曰’出個什麽東西。

我理了理肺腑中的濁氣,靠在桌邊擺好了姿勢。‘哎呦’,‘哎呦’的叫了兩聲,並恰到好處的將頭趴在了桌子上。

宋懷殊沒見過世麵一般大叫起來,“金蓮,你哪裏不舒服?”

我沒搭理他,接著揉著太陽穴喊叫。

很快驚動了在書房中讀書的宋懷遠。他疾步走過來,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宋懷殊急的直跺腳:“不曉得怎麽了,看書看得好好的,她突然就喊頭暈。你們等著,我去找大夫過來瞧瞧。”

宋懷遠蹲下身子便來扶我,聲音裏帶了些不愉:“先進屋休息一下。”

他定是閑我多事,還得費工夫找大夫過來,所以又不開心了。

怎奈宋懷殊已經跑了出去,我隻得推卻:“不礙事的大少爺,自小的毛病了。字兒盯得久點兒就會頭暈,休息後便能好。許多大夫都看過,說不礙事的。”

宋懷遠仿佛沒聽見我的話,已然扶住了我的胳膊:“能自己走路嗎?”

看了看宋懷遠陰晴不明的臉,我懇求道:“不用請大夫,隻要把書拿遠些就行。”怕他起懷疑,又連忙補充說道:“因此,我雖識字卻不喜讀書,也是這個緣故。”

宋懷遠仍堅持著:“不能走路我來抱你。”

聽他說完,我迅速順勢站了起來,任由著他扶我進去。

一邊走一邊思索著,若真的請來了大夫,定能發現我在扯謊,到時候死相會更難看。

莫不如。。。拚上一拚。

待我靠在床邊,反觀宋懷遠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朝著搬來椅子,坐在一旁的宋懷遠說道:“大少爺費心了。我。。。每個月都會有那麽幾天,頭暈肚痛的。其實,不需吃藥的~”

盡量壓低了聲音,扭捏些姿態,任誰都會朝那個方向努力的想吧!

我細弱蚊聲的話,該是被他聽進去了。

隻見他耳根處飄起可疑紅暈,雖然掩飾的很好,但跟了他這麽久,我若還看不出他的不自在,那便是個眼瞎的。

隨即,他驟然起身,丟下一句:“你休息吧。”便要走出去。

我連忙扯住他的衣角追問:“大少爺!大夫,可

不可以不用看了。”

他看著我的手身形一頓,卻是點了點頭。

得到滿意的答複,我爽快的鬆了手,看著他匆匆的離開了。

非要逼著我出此下策,直接放我回來,哪會有這麽不自在。

不一會,麥穗突然過來了。我才知道,原來宋懷遠把麥穗喚過來照顧我。

真是。。。多事!

麥穗這個人存不住秘密,待回頭宋懷遠一定會向麥穗詢問的,若是知道了我在騙他,斷然不會放過我。

所以,我隻得乖乖‘享受’著麥穗的照顧。

咬著牙喝下了一大碗滾燙的紅糖水;又被一身怪力的麥穗“極盡輕柔”的到處亂按。。。

我都有些懷疑,宋懷遠是不是瞧出了我在騙他。否則,不可能派麥穗過來懲罰我。

經過麥穗這一番折騰,我還真是頭疼的不得了,借著要睡覺將她轟走。

麥穗卻不舍得離開,看我實在乏的厲害,又說道:“金蓮那你休息吧,不過我來之前專門查過書,頸後有個穴位對頭疼特別有用,待我幫你摁完,你就能睡個美覺了。”

看著她躍躍欲試的樣子,為了息事寧人,我隻得放棄掙紮:“來吧!”

“好嘞”麥穗歡快的搓了搓手,對著我的頸後用力一摁。

我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失去知覺之前就聽麥穗在一旁叨念:“大少爺是這樣教的啊。。。”

最後,大夫倒是被宋懷遠攔下了。麥穗卻因為把我摁暈後,沒敢告訴宋懷遠,灰溜溜的逃跑了。

再沒人過來看我,我整整睡了一天才悠悠轉醒。

醒來後我悔不當初,早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就是多陪宋懷殊背上兩個時辰的書我也欣然接受啊!!

然而,最最令人欣慰的是,經過我的一場裝病,終於讓宋懷遠接受了我不愛讀書的事實。

他不會再逼著我在書房伺候筆墨;若是宋懷殊哪天離開的晚點了,他也能及時趕來救場,隻消他一個輕飄飄的警告眼神,宋懷殊便乖乖走人。

弄得我對這個主子不知該是埋怨多一點,還是感激更多一點。

近些日子,我變得心浮氣躁的很,無論是誰都能品嚐到幾分我的不耐煩。

宋懷殊自不必說,剛想張個嘴,就會被我頂了回去,以至於在我眼皮子底下溜達的次數翻倍下降。

宋懷遠卻是個不怕死的。我軟的、硬的、冷的、辣的招數悉數用上,他自巋然不動,除了讀書一事,使喚起我來,好不順溜。就像一塊黏厚的狗皮膏藥,怎麽甩都甩不掉。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少爺們都遭殃了,小魚小蝦們定是會殃及的。

最終,麥穗終於忍無可忍,叉著腰,戳了戳我的腦門:“金蓮,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瘋,怎麽好似變了一個人?”

我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簾,緊盯著桌上的杯子說道:“麥穗,我怕了。”

“怕? 怕什麽?”

“娘親自打

入冬後,身體便不算利索,好好壞壞有一段時間了。現在開春了,也沒有好轉的跡象,我怕,我怕她。。。”

麥穗一下子打斷我的話,坐在我旁邊握著我的手:“金蓮,你別擔心,金大娘身體好著呐!況且大少爺今日不是去請那個告老還鄉的禦醫了嗎,都給皇帝看過病,怎麽可能瞧不好金大娘的毛病!”

我擔憂的望著她:“我就是怕如果連禦醫。。。”

“你們在這呢。”

宋小乙從門外疾步走進來:“大少爺已經把老禦醫請來了,吩咐我過來尋你。”

“走走,咱麽快過去吧。”麥穗不由分說,迅速起身拉著我就走。

進了娘親的屋子,發現宋懷遠他們已經先到了,老禦醫正在給娘親號脈。

宋懷遠看見我進來,朝我笑了笑。

我慢慢走到他的身側,他出聲安慰道:“別擔心,金大娘不會有事的。”

他沉靜的目光給了我些許勇氣,我微微點點頭,轉頭看向娘親。

娘親正在熟睡,華發滿頭,皺紋不知何時已爬滿了她的臉龐,眉心輕輕蹙起,看起來睡得並不安穩。

這十多年來,娘親對我的照顧無微不至,即便我是她撿來的養女,也把我往心尖尖上的寵溺。

看向我的目光中隻有溫柔和慈愛,即便我犯了錯誤,也僅僅是語重心長的教誨。

她最愛做的事,就是當我枕在她的膝上時,用她滿是老繭的雙手輕撫著我的頭,一遍一遍重複著感歎老天爺的厚愛~

麥穗趴在床前仔細看著老禦醫的診察,我卻不敢多上前半步,已經決堤的眼淚早已打濕了衣襟。如若再上前,隻怕我會不受控製的哭出聲來,驚擾了醫治。

身邊的宋懷遠發現了我的異常,從袖袋裏抽出了帕子,旁若無人的為我擦去眼淚。

透過婆娑的淚眼,看到他明亮、清澈的眼眸裏細碎的溫柔,使我一時有些僵住。

見老禦醫的醫治快結束了,我理了理情緒,趕緊走上前去。

老禦醫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和我交代道:“卻才服下的安神的藥還在起作用,讓她安靜的睡會吧。令堂這是積年舊疾,憂思惘深。剛剛對她施了針,你們再照著這副藥方抓藥服用。其他的藥都好找,不過,就是這單單一味雪芯草極難尋。如若沒有它,藥效怕是要減去四成。”

我趕忙問詢:“先生可知在哪裏能找到這味藥草?”

老禦醫搖搖頭:“你先在附近的藥房尋一下吧,如果找不到~聽說數裏外的縉雲山上曾發現過這味藥草。”

老禦醫伸到衣袖裏仔細找了找,繼續說道:“我這恰好有一張雪芯草的畫圖,就照著這個尋上一尋。如果發現了可以再去我那,我幫你們辨別一下。”

宋懷遠接過畫紙,對老禦醫拱手:“多謝先生,我送您。”

老禦醫提步走了出去。

宋懷遠轉頭看著我,輕聲說道:“你在這裏照看金大娘吧,我去去就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