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有半寸土
能進玄武門的有三種人。
第一種,天賦異稟,被遊曆的道人發現。
第二種,後台堅固,得到有力推薦。
第三種,陸離這樣的有緣人。至於什麽是緣,言語是道不明的,所以很多不想說不便說不能說或者說不出的時候,很多人總會講一句“一切隨緣”之類,成功化解尷尬。
陸離望著不遠處與沈玉木低語的範子旭,覺得好奇。這個粘著假胡子裝深沉的人似乎並非如他所見那般隻懂逗趣。
他並不知道,兩人曾進行過一次比試,高低未分。
隻是範子旭心無一切,當修行如嬉戲。別人在修氣的時候,他在睡覺,別人在修外招的時候,他用劍撥土,種下一顆土豆,期望來年能夠收獲滿地土豆。
所以別人尤其渴望的入主峰修行,他毫不在乎,每次考核都故意拖遝,得個墊底成績。沈玉木批評他的時候就嘻嘻笑笑,待沈玉木轉身離去,他便回到後院去查看土豆是否已經生根發芽。
他手裏的劍名為無纓劍。劍無纓猶如人無情。劍被纓所絆,人為情所困。他給自己的劍取名無纓劍借此抒發自己無塵緣牽掛。
沈玉木正色道:“子旭,你已經十七了,三年時間一直在二品徘徊,還打算玩到什麽時候?難道打算一直待到老?”
“也許再待個一兩年我會回家種土豆。”
沈玉木料到他會這樣回答,搖了搖頭,丟下一句“隨你吧”轉身離去。
到這裏的第一年,他便發現了範子旭,雖然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舉手投足間卻散發著高手才有的王者之氣。夜晚,當別人入睡以後,他叫醒範子旭,欲試探他功底,範子旭不願,嘟囔道“除非你給我一顆土豆”。兩人交手,他發現自己竟勝不了範子旭,便開始在他身上下功夫,無奈範子旭的心思全不在此。
每當提起入主峰修行,範子旭隻是嘻嘻笑笑,偶爾喊幾句“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心無半寸土,名聲有若無。
範子旭望著沈玉木的背影,忽然一副認真臉道:“要再來一場比試嗎?”
沈玉木轉身,滿眼疑惑,這個尋常數螞蟻種土豆作樂的人,竟然會主動發起挑戰?“為何忽然這樣。”
他故作悠閑,懶散地望了他一眼,嘴角帶著笑,眼角殘留的卻是萬分的堅定。未做回答,隻是再次握緊那柄無纓劍,輕抖手腕,舉刃相對。
如此機會,沈玉木自然不會錯過。三年前的那個夜晚,作為玄武門最年輕的二品武者,竟未能將分部的墊底王打敗,這對於好勝的他而言是奇恥大辱。那晚之後,他每日修行更苦,無奈分部瑣事繁多,加之無人指導,外招體術精進不少,氣神修得有些緩慢。
他使得一柄青鋒劍,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卻是劍鋒無情,斬斷萬千青絲。
青鋒劍出鞘,範子旭明顯感到周圍空氣驟然降低不少,心並不為所動,隻是望著他手裏的劍,眼神愈發堅定。
比試雖未開始,卻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剛才與趙龍騰的衝突已經讓眾人見
識到了範子旭的實力,而眼下,範子旭的對手是沈玉木。
趙龍騰卻以為沈玉木是為了替自己出頭而拔劍相向,不禁揮拳喊道:“掌門加油,替我教訓這個狂妄的小子!”無人理他。
沈玉木的姿勢是最標準的戰鬥姿勢,右手握劍,鋒芒逼人,左手凝雙指,可攻可防。範子旭則顯得有些外行,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右手握劍,左臂稍曲收在腰後。
對視良久,兩人忽然以劍尖抵地,繞圈奔跑起來,劍劃開地磚,刻下一道彎曲的劍痕,待他們停下來後,兩人交換了位子,眾人才發現他們已在地上畫了一個圓。
隻是眾人眨眼的功夫,沈玉再次奔起,呼嘯在他身後的青鋒劍在他氣神的挾裹下顯得有些扭曲。氣神附在兵器上可大大提升兵器的殺傷力。沒想到一開始就拿出了全部本事!
範子旭不敢鬆懈,屏息凝神,亦以氣神附之,兩柄劍相撞,聲小而尖,劍氣炸得周圍一圈塵土紛紛揚揚。
兩人迅速彈開,不給對方留下反擊的機會,腳尖點地,蓄力待發。
隻一招,範子旭明顯有些招架不住,握著無纓劍的手微微顫抖,心仍未動搖一分。
這一戰,對於沈玉木來說是正名之戰,對於範子旭來說是正心之戰。
做半分調整,範子旭迅速奔去,如蜻蜓點水般躍起,欲劈先刺,倒也晃開了沈玉木手中的青鋒劍,無纓劍往沈玉木的左肩劈去,沈玉木倒肩,留出半寸距離,貼著無纓劍劍身擦過,順勢借力踢腿而起,範子旭早已料到,左手擋住其右腳,卻未想到其右腳下左腳起,被攪亂了重心,在半空失衡。沈玉木左指蓄力,對準範子旭檀中穴刺去,幸虧範子旭反應夠快,抬左手阻擋,無奈身在半空使不上力,被擊出半丈開外,一個空翻,雙腳落地卻仍是往後退了兩步。胸口隱隱作痛。
兩回合過後,沈玉木明顯占了上風。到底勤奮與懶惰還是有些區別。
盡管明白自己並不是對手,但範子旭並無放棄的意思,哪怕雙膝跪地,也要舉頭望天。
他吸了兩口氣,強壓下痛楚,再次握緊劍,屏息凝神,匯動全身氣神集於劍尖,挑起腳下地磚,地磚阻隔了兩人視線朝沈玉木翻騰而去。
沈玉木隻見到撲麵而來的地磚,卻不知地磚後的範子旭化虛為實,將氣神附在劍上以劍氣的形式劈出。他正要劈開地磚,卻見一道淩烈的劍氣從後方劈開地磚直麵而來。其勢之猛,如破堤洪水奔騰呼嘯。他略顯驚慌,匆忙將氣神附於劍身阻擋,擋下了小半的劍氣,身體仍被劍氣所傷,嘔出一口鮮血。
眾人嘩然!掌門竟被墊底王所傷。他們看範子旭的眼神逐漸變化,由最初的輕蔑到打敗趙龍騰後的吃驚再變為當下的恐懼。
空地上一半的地磚被損壞,落成一堆壘在沈玉木身前一丈遠處。
比試並沒有因此而落下帷幕。雖說嘔出一口鮮血,沈玉木依舊站立,望著不遠處的範子旭,微微皺眉。你讓我在弟子麵前丟了麵子,範子旭,不要怪我手下無情。
“嗬!”沈玉木一聲喝叫,猛踏地麵,周圍一圈地磚受
力震起,他手腳並用,踢踏拳擊將震起的地磚連珠般朝範子旭噴射而去。
範子旭並不慌忙,引劍劈出一道劍氣,將地磚劈得粉碎。塵土揚在半空,似星辰般稠密。夏玉木正等待這個時刻,氣神再度附於劍鋒,舞劍,引得塵土與他共舞。陸離見過此招,便是夏柏魏曾經使的“龍斬”。塵土卷成一條巨龍,遮天蔽日。氣勢之威猛,令所有人瞠目結舌。
巨龍隨著青鋒劍的舞動而跟著咆哮,忽然,青鋒劍一劍劈下,巨龍朝著範子旭呼嘯而去。他忙引劍阻擋,卻根本無法擋下此招,被巨龍擊飛了出去,在地上連滾十圈,險些失去知覺。匆忙坐起,搖頭試圖使頭腦清晰,卻聽到稚嫩聲音的呼喊。
“小心!”
他抬頭,卻見快劍將至眼前。下一秒,眼前一黑。
陸離張開雙手,擋在了他身前,青鋒劍迎著陸離左腹刺入。他清楚地聽到“嗤”地一聲,地上滴落了些許鮮血。
連沈玉木都有些驚慌,怎麽自己就沒有控製住?
“陸折柳!”範子旭吼叫著站起,一腳踢開沈玉木,將陸離抱在懷中,眼淚婆裟,“你怎麽樣,還好嗎?”拉起衣服,見傷口是在左腹最邊緣,再往左一寸也許就不會刺到。他鬆了一口氣,還好,卻聽陸離說道。
“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存心開陸離玩笑,點了點頭,含淚道:“你有什麽願望嗎?我替你完成。”
陸離顫抖著將手伸進口袋,掏出半枚玉佩緊緊握在手中,說道:“葬我的時候,不要讓我和這半塊玉佩分開。”
本是為了笑,卻讓眼淚更盛。沒有責怪掌門,忘記了對範子旭的救命之恩,隻記得這半塊玉佩。範子旭嗆出一個鼻涕泡,道:“傻,你不會死的,隻是皮外傷,包紮一下就好了。”
陸離蒼白的臉上浮起笑容:“那就好,那就好。”說著,正要把玉佩放回口袋,手一抖,玉佩落在地上。範子旭瞥了一眼,卻永生難忘,那半塊雕著龍龜 頭的玉佩。
沈玉木走了過來,輕拍範子旭的肩膀,致歉道:“抱歉。”
範子旭並未回答,仍舊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沈玉木以為他仍在生氣,輕搖他的肩膀,說道:“人總會有衝動的時候。”
他茫然地點了點頭。
初見陸離,他從他的神色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故對陸離沒有敵意,幾日相處下來,發現陸離像極了以前的自己,便決定施以援手,隻是為了幫助曾經的自己救贖那一份罪孽,所以剛才才挑戰沈玉木試圖證明自己。沒想到,見到了陸離手中的這半塊玉佩。
他將陸離包紮好後抱回床上,吩咐他好好休息,走出門,沈玉木正在門外等他,見他出來,問道:“折柳怎麽樣?”
他歎了口氣,“包紮好了。”
“嗯,”沈玉木點了點頭,又道,“你今天怎麽向我挑戰了?”
他瞥了沈玉木一眼,走出簷下,背影在夕陽下無限拉長,“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