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趁著庫莫爾把我丟在他的大帳裏養傷的時候,依據從侍從婢女的嘴裏套出的東西,再加上我以往看過的資料,我大概弄清了女真大軍這方麵的情況。

女真共分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北山女真三大部,北山女真遠在黑塔哈衛(約為今天黑龍江)以北,遠離中土,對重振雄風,入主中原這樣的話題不感興趣,這次並沒有直接參加叛亂,隻是遠遠的在駐地觀望。而參與叛亂的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共有八個部落,除了以庫莫爾為首的沙台部以外,還有七個各為其主的部落,依其部族所擎旗幟顏色,被劃分為八旗,除了沙台部的正黃旗,其餘為正白,正紅,正藍,鑲黃,鑲白,鑲紅,鑲藍(就算我EG吧……汗,另,這段的八旗製度不是清代的八旗製度,隻是順手把名稱借來……),八旗一直以來定期舉行叼狼大會選定那一旗的族長為部落聯盟的汗王。

不過庫莫爾這個汗王卻不是由大會選出的,而是直接繼承自他的父親那哈赤。

那哈赤在女真人中是神一樣人人敬畏的天命大汗,就是他領導著這些女真人慢慢走出了深山,建立了現在這套半農半兵的捕獵耕作製度,那些婢女說到他的時候都是一臉崇敬。

可惜這位英明神武的大汗不怎麽會教兒子,連庫莫爾在內,膝下的六個兒子為了爭奪汗位打得不可開交。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後擊敗幾位兄弟奪得汗位的竟然是年紀最小的庫莫爾,他先是聯合大哥巴戈設計殺掉了二哥青護和三哥齊力舍,然後挑撥大哥和五哥哈沙內鬥,最後巴戈被殺,哈沙被流放到了冰海,隻剩下了一個婢女所生的老四達蘇裏,自然不能跟側福晉所生的庫莫爾爭位。

據說這場兄弟相殘的血鬥把那哈赤氣的不輕,沒多久就去世了,庫莫爾名正言順的繼承了汗位。

庫莫爾繼位後有段時間,其餘各旗的首領曾經試圖再開叼狼大會選出新大汗,但是庫莫爾剿殺了兩名首領後,就再也沒人敢提這個事兒了。

把庫莫爾的底細摸得越清楚,我就越沮喪,這位年輕的大汗是個一點兒也不比蕭煥好對付的狠角色,我怎麽想怎麽像是剛出了狼窩就進虎穴。

不過庫莫爾這幾天對我還算客氣,雖然把我安置在他的大帳裏,但並沒有強行要求我陪他入寢。我樂得清閑,每天就是睡睡覺,隨便抓個人聊聊天。然而即便足不出戶,我也感覺到天氣一點一點的轉涼了,冷風從狼皮帳篷的縫隙裏一點點滲進來,大概過不了幾天,就會下雪了。

長白山中多的是珍貴藥材,女真人自製的創藥很管用,沒過幾天,我的肩傷就好了七八成。

趁著這段時間,我也大致摸清楚了我會被綁來山海關的前因後果,幸懿雍的父親吏部尚書幸羽,大約是覺得隻要有我父親一日,他就永遠都不能位極人臣,又實在沒有辦法扳倒我父親,所以索性就聯絡庫莫爾準備反叛,條件就是庫莫爾滅了大武之後封他做宰相。

我被劫出的那天,恰好就是庫莫爾和幸羽約好起事的那天,幸羽在京城安排人手去刺殺蕭煥,庫莫爾聯合幸羽安排在山海關內的奸細攻破關門。

這條計策一旦成功,女真人的大軍不到一天就能攻到京城下,而此時新喪了皇帝的京師一定一團忙亂,隻是這麽簡單,大武百餘年的基業就要毀於一旦了。

本來一切都計劃的很好,可惜山海關內那個奸細還沒等起事,就給戚承亮揪出來一刀斬下頭顱了,幸羽和幸懿雍的下場這邊聽不到消息,不過就京城還沒有傳來皇帝駕崩這件事看來,他們應該也失敗了,反正本來就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失敗了也毫不奇怪。

不過我能到山海關來,全都是拜幸懿雍所賜,她居然提出不把我送到山海關充軍妓她就不幫著刺殺蕭煥。

雖然早就猜到了一點,我還是有些感歎,女人的嫉妒,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這天午後擦了藥膏,傷後已經愈合成一條紅色的傷疤了。

裹好衣服,我正準備睡一會兒,庫莫爾就風風火火的進來了。

我覷著他的臉色不像往常那麽好,就起身笑著:“大汗,這會兒回來,有什麽事?”

庫莫爾把自己的佩刀甩在地上,忽然冷笑了一聲:“你丈夫來了。”

“什麽?”我一時沒明白過來。

“你丈夫來了,禦駕親征的大軍,現在到了山海關。”當著帳內婢女的麵,庫莫爾幾步搶上來緊緊抓住我的肩膀:“他終於來了!我等這一天等了這麽多年,他總算來了!從他那個金光閃閃的大殿裏走下來了!你說我是不是該高興?”

庫莫爾一聲高過一聲,震的我的頭皮發麻。

我強自鎮定,笑著向他說:“大汗,還有別人在。”

庫莫爾有些狂亂的眼神漸漸恢複正常,他抓著我肩膀的手卻還是像鐵箍一樣緊,等他再開口,聲音已經變回了一貫的沉穩冷冽:“你們退出去。”

婢女們小步退下,庫莫爾把我推到床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床沿。

“你知不知道,我見過你丈夫。”冷不丁的,庫莫爾開口說,他劍鋒一樣的薄唇微微挑起,英俊的臉上就添上了一絲嘲諷。

“那是在我十四歲的時候,跟著大哥去京師向皇帝進獻當年的歲供。你知道歲供吧,就是讓我們女真人把當年收獲的最好的獸皮,老參,活獸,礦產,全都交給你們漢人。”庫莫爾悠悠的追述著往事,提到被他害死的大哥巴戈,他的語氣裏竟然還有些懷念。

“我和大哥從部落裏出發,押著裝滿了三十多輛大車的歲供。沿著剛下了大雪的路去京師,大雪有過膝那麽深,很不好走,半路還有山賊想來搶歲供,幸虧大哥神勇,三十多車歲供才沒有丟。要不然,交不足歲供,我們女真的少女,又要被你們漢人的總兵抓走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京師,大哥害怕車裏新鮮的獸肉壞掉,想趕快把貨物交上去。但是收歲供的漢官卻說,這幾天要操辦元旦慶典和漢人皇帝的生日,讓我們等幾天再交。”說到這裏,庫莫爾停了停,問:“你丈夫的生日,是在新年那一天吧?”

我點了點頭,蕭煥的確是在新年元旦當天出生的,說起來我和他大婚不到一年,還從來沒趕上給他過萬壽節。

“哪一天都是一樣,既然他來了,我就不會讓他還能再活著過明年的生日!”庫莫爾冷笑了一聲,頓了頓,接著講下去:“我們在宮外等了一天又一天,那漢官始終不讓我們進去,直到有個曾經來交過歲供的老叔說,想要進去,隻怕得給漢官錢,說你們漢人說這是疏通費,凡是求人辦事,都要給的。

“我們給了那漢官錢,果然第二天皇帝就召見我們了。那天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在皇宮外等著。你們漢人的皇宮叫紫禁城,門很多,也很大,但是你們偏偏不讓人從正門走。

“我和大哥等的腿走酸了,才有人領我們進皇宮,那人先是對我們喝斥了一番,說什麽不準擦鼻涕,不準丟東西,不準抬頭走路之類的,然後才領我們進去。

“皇宮真大,走過了幾重門,經過了幾個院子,我們才被帶進了一間房子,那房子也很高,不但房頂是金色的,就連房子裏的柱子,也是金色的,甚至地上鋪著的磚,也有金子的顏色。

“我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房子,人都要傻了,低頭看著腳下閃著金光的磚上倒映出我的影子,像站在鬆花江的冰麵上。帶我們來的那人又大聲喝斥,我這才想起,要給皇帝下跪的。我愣了,我們女真的好漢最看重膝頭,除了奴隸,誰也不會輕易下跪,我看了看大哥。我們幾個兄弟中,大哥生性最是高傲,但大哥拉著我跪了下來,我看到大哥額頭的青筋都快迸出來了。他也沒有辦法啊,誰叫我們女真人是你們漢人的奴隸,你們每年叫我們繳納這些血汗換來的寶貝,也不過是要我們女真人記住,你們漢人才是這土地的主人。”

說到這裏,他又頓了頓,接著說:“起身的時候,我抬頭偷偷看了看皇帝,他坐在一張寬大的黃椅子上,是個瘦瘦的,長得比女孩兒還秀氣的少年,臉色蒼白的很,他坐得很端正,我卻覺得他似乎隨時都可能暈倒,連坐著都像要花很大力氣。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沒用透了,我竟然向這樣一個人下跪。

“我這樣想的時候,站在皇帝身邊的那個有些年輕的漢官就開口說:‘皇上體恤你們路途辛苦,準予在京盤庚兩日再走。’我這才知道,原來繳納歲供的人員交上了供物之後是要馬上就走的,以免這些異族人在你們的京城裏生事。”說到這裏,庫莫爾再次停下,看著我說:“跟我們說話的那個人,就是你父親吧,內閣首輔淩雪峰,我知道你們國家的大權其實是握在他手裏的,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說:“現在是這樣。”

庫莫爾冷笑了一聲:“我不管握著大權的是誰,也不想明白你們漢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隻相信我的鐵騎,誰的力量大,誰能打敗別人,誰就是英雄,土地就應該是誰的。為什麽那麽肥沃的土地就應該是你們漢人的?為什麽要讓那些隻懂伸手要錢的漢官作威作福?為什麽養著那些漢官的皇帝還能坐在龍椅上?為什麽他的江山不能是我的?為什麽他的東西不能是我的?”他的聲音又高了起來,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摔到床上,一把扯開我的衣領。

他噴著熱氣的臉一下子埋在了我的脖子裏,胡子茬刺的我的脖子一陣癢疼,他的手已經從我的衣領裏插了進來,長滿老繭的手掌摩挲著我的後背。

我扳著他的肩膀想把他推開,有這麽粗暴的行**的男人嗎?不過,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粗暴,我隻和蕭煥行過**而已。

我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看重貞操的女人,但是當庫莫爾的手開始向下遊走時,那個瞬間,我突然想到了蕭煥的手,因為常年握劍,他的掌心裏也結著厚厚的老繭,那樣一雙修長蒼白的手,指骨也不粗大,似乎隻應該執起狼毫玉筆,在寒雲玉版箋上落下幾筆雋挺的小楷,那不是雙屬於兵刃的手。

他已經來了,禦駕就在幾裏外的山海關內,但是他卻不是來救我,而是來雪恥的。

在朝中官員的眼裏,我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身陷敵營這麽多天,大武帝國的皇後,如果不能保全完璧之身,那麽最好就已經是個死人。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巴掌扇在庫莫爾臉上:“我不是他的東西!”

我想這應該是我一輩子所發出的最大的聲音,我聲嘶力竭的吼著:“我不是東西!”

“為什麽我讓你們這些無恥的男人搶來搶去?滾你的江山,滾你的天下,都是狗屁!在你們眼裏,我就是個東西是嗎?戴在身上能閃閃發光,拿在手裏好跟人炫耀?姓蕭的那個混蛋因為我是內閣首輔的女兒要娶我,你因為我是他的女人把我搶過來,你們覺得這樣很好玩是不是?你們都是混蛋是嗎?是啊,我是個女人,長得不夠傾國傾城,功夫差的像白癡,不聰明也不懂怎麽討男人的歡心,可是你們問過我到底想幹什麽沒有?可你們有哪個混蛋問過我高興不高興?問過我到底想幹什麽沒有?一個個說喜歡我要跟我上床的,混蛋們你們問過我沒有?我到底願不願這麽活著,我到底想幹什麽?”我扯住庫莫爾的衣領吼著,我覺得我大概已經瘋了,我狠狠地把庫莫爾摔到地上:“我現在就來告訴你,我不喜歡被你摸,不想跟你上床,你給我滾出去!”

庫莫爾站起來擦擦嘴角被我打出的血跡,他把沾血的手指放到嘴裏吮著,竟然嗬嗬的笑了起來:“好,我幹過那麽多女人,漢人皇帝的女人,比你還辣的不是沒有,你知道她們最後都怎麽樣了嗎?”

他把頭欺過來,用那雙鷹一樣的眼睛直視我的眼睛:“我把她們bā光衣服綁在木柱上,就豎在大營前,隻要哪個士兵想了,就可以上去幹。”

他說著,輕輕握住我的下巴笑了:“像你這麽白淨漂亮的女人,士兵們一定很喜歡,隻怕不到一天,就會斷氣。”

那個薄唇上譏諷般的笑意更濃,他含笑盯著我,鴿灰色眼睛裏的,分明是貓耍老鼠一樣的表情。

他的佩刀就扔在離床不遠的地方,屋裏包銅方桌的桌角也很尖利。

在這種情況下,我是不是應該選擇自盡比較好一點?

但是,死在女真大營裏的感覺一定不好,不會有人為我傷心落淚,也不見得壯烈到哪裏,我的屍體說不定還要被bā光了衣服掛到大營外示眾。

庫莫爾不說話,他隻是微挑著嘴角等著,然後,他放開走轉身就走,他一出這個帳篷,我大概就要給人拖出去綁在柱子上了。

我趕快搶上兩步,從後麵抱住他:“大汗,我想了想,我還是願意侍奉你,隻要你喜歡,我的身子隨時都是你的。”

“真是聰明的女人。”庫莫爾停下腳步,冷笑:“可惜我現在對你不感興趣了。”

那麽我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等我的身體開始僵直的時候,庫莫爾忽然回頭抱住我,輕笑著:“不過我從來不會厭煩聰明的女人,你就留在這個大帳裏,看著我怎麽把你丈夫的東西全都搶過來,當然,還包括你。”他笑:“我並沒有說你是東西,我隻是想要你而已,開始想要你的身子,現在你的身子和心,都想要。”

說完,他再次在我嘴唇上輕輕一吻,轉身出了大帳。

帳外的寒風嗚嗚拍打著皮牆,我有些恍惚,隻想找到床好好躺下理理思緒,帳篷的角落裏卻猛地傳來兩聲輕咳。

我低聲喝斥:“誰?”

那邊沒有動靜,我從地上挑起庫莫爾的佩刀握住,慢慢走過去:“誰?出來。”

“是小的,夫人,別殺小的。”帳篷角落的獸皮中滾出來一個身著正黃旗軍服的漢子,長得獐頭鼠目胡子拉碴,身上的軍服也是破破爛爛。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看他這樣,我就收起刀問。

“回夫人,我是跟著敏公主來的,小的是漢人,家就在河北,上長白山販參,就被捉來了。小的不知道怎麽就走到這裏來了,前一會兒夫人和那位老爺吵得那樣厲害,小的也不敢吭聲,就藏起來了,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我還沒說要怎麽樣,他已經用肮髒不堪的袖頭遮住臉,都要哭出來了。

“好了,好了,不殺你了。”我擺擺手說,就算看在都是漢人的份兒上,我也會幫著他遮掩的。

“謝謝夫人大恩大德,謝謝夫人大恩大德……”

我趕緊再次擺手:“行了,對了,你是敏公主帳下的?敏公主也來了。”

“是,小的也是前兩天剛給抓進來的,今天跟著敏公主過來了。”那人連忙回答,聲音裏帶著濃濃的河北口音,不過很奇怪的,聽不出年紀。

這個人口裏的敏公主就是庫莫爾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敏佳,是那哈赤唯一的女兒,自小被視為掌上明珠,深得那哈赤寵愛。這位敏公主不但在女真人中頗有豔名,騎射也算一流好手,比許多男人還英勇善戰。敏佳本來是鎮守部族,沒有來山海關前線的,可能是在後方等的太急,所以索性就帶兵趕來了。

我隨口問:“好,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叫趙富貴,他們都叫小的老趙頭。”那人答道。

“好了,老趙頭,你出去吧,沒關係,我不告訴大汗,下次可要看好路,不要這麽亂闖了。”我衝他笑笑。

趙富貴似乎是愣了愣,隨即馬上千恩萬謝的退了出去。

看來今天也算個好日子,蕭煥來了,敏佳也來了。大帳裏空無一人,我坐在床沿閉上眼睛,從剛才起,一直在眼前晃動的那雙手蒼白消瘦的手不見了,與之相反,庫莫爾留在我嘴唇上的熾熱卻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