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厄運降臨,一場失控的血腥械鬥
第26章 厄運降臨,一場失控的血腥械鬥
剛下盧家嶺,遠遠看見收費站門前圍了一大圈人。袁晉鵬心裏“咯噔”一沉,估計出了什麽事,讓小劉停車。還沒來得及下車,見鄉財政所長藍中華拉開車門鑽進來:“袁書記,出大事了!”
袁晉鵬回過頭:“老藍,什麽大事?!”
“響銃了!也不知道死了沒有。黑仔開銃了……,車輛稅……”藍中華前言不搭後語。
袁晉鵬腦袋“嗡”一聲的炸開!
藍中華招手讓一個綽號叫“啵咕”的黑臉壯漢擠上車:“袁書記,讓小劉送我們到前麵去打探一下情況。”
袁晉鵬不假思索地說:“車上說,我們一起去!”這個時候,一個鄉黨委書記怎麽可能臨陣退縮?這點敏感性,袁晉鵬再怎麽緊張也有。
上了車,藍中華開始語氣低沉地講述下午驚心動魄的經曆。
午後,太陽當空高掛,盧家嶺收費站來了兩個騎摩托車的不速之客。他們顯然喝了不少酒,滿臉通紅,抬頭挺胸,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啵咕”見這兩人個頭一高一矮,卻大腹便便,猜想是哪裏的村幹部。可人家沒有主動上來打招呼,這讓“啵咕”感到納悶。在鳳嶺鄉,“啵咕”怎麽說也是一個名人啊。多少事情,鄉政府、派出所束手無策,隻要“啵咕”帶一夥兄弟出馬,保證“藥到病除”。且不說村幹部,就是七所八站的頭頭,見到他也得主動陪個笑臉遞根香煙。這兩三年,“啵咕”帶著一夥弟兄協助財政所、地稅所、國稅站收稅,戰果輝煌,成為鳳嶺鄉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看來不是鳳嶺人,那肯定沒有交車船使用稅,“啵咕”使個眼色,“黑仔”帶著幾個弟兄上前把那兩個人圍住了。
“黑仔”說:“你們交了摩托車車船使用稅嗎?”
那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大一會兒,高個子說:“什麽稅不稅,我們不是鳳嶺人!”
“黑仔”厲聲道:“老兄,你懂不懂啊?!不管你是哪裏人,隻要摩托車沒交稅,哪裏逮住到哪裏交。”
“土匪嗎,還有沒有王法?明搶啊?”矮個子邊說邊把收費站橫在路上的攔杆撐起來,然後去推摩托車。
“黑仔”揚起手,扇矮個子兩記耳光。
高個子上前拉住“黑仔”:“收稅就收稅,別打人嘛!”
接著,兩個人痛痛快快地交了稅,騎上摩托車走了。
“啵咕”看著那兩個人遠去的背影,覺得有些蹊蹺,卻看不出問題在哪裏。
“啵咕”的直覺很快得到印證。二十幾分鍾後,盧家嶺村一個村民打來電話,說剛才有兩個人到他家裏打電話,電話打給隔壁的東巴縣虎山鎮雲坑村,說派七八十號人過來“滅”了盧家嶺收費站。
“啵咕”一驚,怎麽惹到雲坑村的人了,這非同小可啊!十幾年來,雲坑村老虎屁股摸不得。鄰村誰和雲坑村的人鬧糾紛,人家就裝幾車人過來,一通打砸搶,甚至到房頂上澆糞潑尿。十裏八鄉的老百姓說到雲坑村,無不膽戰心驚。
藍中華擔心會出大事。雲坑村是一個讓東巴、平安兩地政府頭痛的大村莊,全村八千多人,除了嫁進來的女人,清一色姓黃,據稱先祖是南北朝名將。這些年,因為爭山爭水、娶親嫁女,因為女人口角、小孩打架,雲坑村和周邊二十多個村莊幹過仗,甚至跨縣開戰,平安縣有五六個村莊被其打得心服口服。他們慣用的手段是,不和你講道理,用卡車裝三、五車壯漢打上門去。打得你不能講道理,也不敢講道理。然後牽牛趕豬,揚長而去。這些年,周邊村莊紛紛俯首稱臣,很多老百姓變著法子和雲坑的村民聯姻,以求庇護。有一個笑話說,兩個年輕人在逛街發生口角,眼看要動手打架,身材魁梧的問,你是哪個村的?另一人雖個頭矮小,卻手一揮底氣十足地說,我姐夫是雲坑村的!於是,雙方偃旗息鼓。據好事者考證,此事屬實,時間、地點、人物齊備,隻是廣為流傳,反倒讓人家以為是編撰出來的笑話。其實,何止老百姓,就是鎮政府對雲坑村也不得不“高看一等,厚愛一分”。十多年來,除了執行計劃生育國策,諸如收取農業稅、鄉統籌、村提留等從來沒有在雲坑村動過粗。鎮政府的“突擊隊”隻敢在其他村莊牽豬扒糧,硬是年年繞過雲坑村。派出所也不敢逞威風,隻要不出殺人放火的大案子,公安幹警難得來雲坑村。如果因打架偷盜來雲坑村抓人,十有八九不能把案犯帶出村。
藍中華退伍前是特種兵,在鄉鎮摸爬滾打十多年,對這種事情雖不至於驚慌失措,卻深知事態嚴重。他一邊安排幾個人去控製剛才那兩個騎摩托車的人,一邊打電話給二十裏外的雞籠嶺收費站,看是否發現大卡車裝人過來幹仗。
“啵咕”幾個人很快在盧家嶺村找到了那兩個人,他們正悠然地坐在一個村民家裏聊天,嘴裏叼著煙,不時吐出一串串煙圈。“黑仔”猜測這兩個人是雲坑村的地痞,上前拱手行禮:“不好意思。不知二位是哪個山頭的?”
雲坑村有一夥流氓地痞,其中勢力最大、名頭最響的叫“黃麵猴”,與“啵咕”惺惺相惜,是好朋友。“黑仔”想,隻要亮出“黃麵猴”的牌子,多半能鎮住對方。
高個子輕蔑地用鼻子答話:“哼!——錢交了,還有什麽事?”
“黑仔”仍然按自己的思路出牌:“你們是黃麵猴那裏的吧?”
“黃麵猴算個什麽玩意,在我們黃書記麵前,他屁都不敢放!”坐在竹椅上的矮個子“蹭”地站起來說。
“啵咕”反應過來,看來,高個子是在雲坑村當了十多年村支書的“黃牤子”,矮個子是綽號“蛇魚”的村長。
“黑仔”見那矮個子絲毫不領情,還怒衝衝地站起來,不由得血往頭上湧,火往心頭竄,一把揪住矮個子的衣領,扇了矮個子一耳光:“我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麽玩意?!”
“啵咕”上前拉住“黑仔”,語帶譏諷:“人家大小是村長、書記,不要打臉哦。”
“黃牤子”坐在竹椅上一動不動,冷冷地說:“打吧,怕是要花五千塊錢一巴掌,打了三巴掌。”
“黃牤子”並非危言聳聽。早在八十年代末,雲坑人的母雞飛到鄰村人的菜地裏啄菜被毒死,硬是逼人家賠了兩百塊錢,把母雞未來幾年生的雞蛋全部預支了。
“啵咕”上前一步,右手食指直戳“黃牤子”眉心,惡狠狠地說:“拿這份錢,要賠上狗命!還真把自己當老大啊,先給我到禾場跪下來!”說罷,一夥人連踢帶打,把“黃牤子”和“蛇魚”押到禾場跪下來。
來自雞籠嶺收費站的電話讓藍中華、“啵咕”品嚐到大敵壓境的滋味。幾分鍾前,裝滿壯漢的三輛農用車剛剛經過雞籠嶺收費站,直奔鳳嶺方向而來。也就是說,五、六十個手持木棍的壯漢最快將在二十分鍾後血洗盧家嶺收費站。這是一場還沒有開始就可以預知結果的廝殺。雲坑人有上千年的習武傳統,幾乎每個成年男子都會三拳兩腿,常年練習“黃家棍”。藍中華可以想象,個個手持櫸木棍出征的雲坑人將把他們打得沒有還手之力,滿地找牙。向盧家嶺村人求救行不通,且不說盧家嶺村隻是一個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即使是三四百戶人家的大村莊,也不敢出這個頭。向派出所求救也解決不了問題,派出所總共才四名幹警,槍支前不久又被縣公安局收走統一管理。雲坑人從來不把政府和公安放在眼裏,去了白搭。幾年前,虎山鎮一個副鎮長帶土管所、派出所的人去雲坑村搞土地清理。結果,全部被雲坑人捆起來吊在大樹上,懸在半空中,鬧了笑話。
“除非有一招致勝的辦法,要不然隻能躲開,避過鋒頭。”藍中華想了好久,嘀咕道。
“啵咕”說:“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再說,人走了,他們還不把我們收費站砸個稀巴爛啊!我去拿長銃過來,裝滿鐵子、火藥,嚇也能把他們嚇個半死。”
“黑仔”咬牙切齒:“要弄就狠一點,我再去盧家嶺村借兩把長銃,要不然,他們看你隻有一把長銃,響了銃,反而會撲上來拚命。”
藍中華搖頭:“最多再借一把火銃就可以,擺出來嚇唬一下,要那麽多幹什麽?他們的書記、村長在我們手裏,不可能毫無顧忌,過來就亂打一通。”
“啵咕”說:“雲坑人向來是先打後談,他知道我們不敢把那兩個草包怎麽樣。關鍵是我們人實在太少了,總共才十幾個人,沒有火銃在手裏,怕要吃大虧。”
藍中華想了想,說:“我去找那兩個草包談一下,看有沒有用。黃牤子肯讓一步,就能大事化小。”
還沒到禾場,遠遠看見兩個人跪在禾場正中,斜陽之下特別打眼。藍中華邊走邊想,讓這兩個在雲坑村威風八麵的人跪在這裏要付出多大代價呢?
藍中華伸手把高個子拉起來:“黃書記,我們談談吧。”
黃牤子不領情,掙紮著不願起來:“不必了,我娘死以後一直沒跪過,就跪個夠!”
藍中華鬆開手:“事情鬧大了,誰都不好。一個黨支部書記叫那麽多人來械鬥!”
黃牤子一怔:“人活一口氣,佛爭一柱香。當不當書記無所謂。再說,事情由不得我。”
藍中華聽出黃牤子的弦外之音,雲坑人出動,必定有所斬獲才會撤兵。其中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是,每個人出來至少要領五十元工錢。也就是說,花錢有可能解決問題,或許黃牤子醒了酒,或許黃牤子對自己的身份和底細被識破有所顧慮。
藍中華再度伸手去拉黃牤子,黃牤子半推半就站了起來。接著,藍中華又把“蛇魚”拉起來。客氣地請他們來到附近一戶農民的家裏。
盡管情況似乎在向和解的方向發展,但一旦涉及經濟補償,氣氛驟然變得緊張。黃牤子提出,他請來的雲坑壯漢每人至少發五十元“工錢”,請來的農用車每輛至少發三百元“油錢”,“蛇魚”挨了三個耳光,至少賠三千元,另外還要在收費站和盧家嶺村分別打兩掛五千響的爆竹,表示賠禮道歉。藍中華很糾結,且不說不可能花七、八千塊錢巨款作無原則的讓步,就是這幾掛爆竹也不可能打,以後還要不要收稅收費了?!但是,弄到舞槍弄棒那一步,鬼知道會不會發生捅破天的事……。
其實,情況遠比藍中華想象的更可怕,以至於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事情刹那之間發展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黃保祥是今年春節期間雲坑村比武擂台上產生的新科“棍王”,能言善辯,處事張揚。下午,他正要出門去村後的山上砍幾根毛竹,卻接到了堂兄黃牤子的求救電話。於是,振臂一呼帶了五十多個人,提著櫸木棍子匆匆趕來。在他看來,這是一樁輕而易舉的小事,出門時,老婆問他晚上是不是回來吃飯,他答應得非常肯定。類似這樣的活動,他參加過十多次,都是以風卷殘雲之勢打得對方抱頭鼠竄。今天去山高人稀的鳳嶺,鐵定速戰速決。
農用車還沒有完全停穩,黃保祥便從駕駛室裏跳下來,揮起手中的櫸木棍,示意大家盡快跟上來。於是,第一輛農用車上的二十多個人呼啦啦全部跟在黃保祥後麵。有人問,要不要等後麵那兩車人一起上啊?黃保祥不以為然地說,不用等,他們就在後麵,我們先把收費站砸了。
“啵咕”一夥人在收費站門口嚴陣以待,看見二十多個壯漢一個個手提黃澄澄的櫸木棍殺氣騰騰地衝過來,心生幾分怯意。不過,再怎麽樣麵子也要撐啊,何況,手頭這兩把火銃給了他們足夠的底氣。“啵咕”手一揮,大家抄起鐵棍、木棍迎上去。
照理說,“啵咕”一夥人身經百戰,攻擊和抗擊打的能力都不錯。可是,剛和雲坑人交手,就倒下七、八個。“啵咕”情急之下,打響了火銃。好在他比較清醒,有意把銃口抬高了一些。
火銃一響,雲坑人大驚,掉頭就跑。黃保祥本來衝在最前麵,轉身逃跑時,反倒變成最後麵。“黑仔”此時殺得性起,把藍中華交代的話丟到腦後。他追上去,扣動了火銃扳機。銃聲短促、肅殺,飄散著血腥味,四、五個人踉蹌幾步撲倒在地,黃保祥背部被打出幾個大窟窿,鮮血噴湧而出。
藍中華言辭有點混亂,但袁晉鵬大致聽明白了,震驚之餘大腦轉得飛快,麵露慍色問:“你們沒有組織搶救?”
藍中華搖頭:“黃牤子、蛇魚和幾個雲坑人把那四五個人背走了。我們怕他們反撲,沒敢上去。”
“那他們是死是活、是不是在搶救,你們都不知道?”袁晉鵬急切地問。
藍中華歎道:“唉!天色暗下來了,沒有車子,我們哪裏敢上去,怕中埋伏。”
袁晉鵬無可奈何地說:“先不說了,我們想辦法過去看看。”
夜色漸濃,吉普車孤寂地行進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突然,車燈的光束下,出現了三、四個人的身影,還有一個人躺在地上。其中一人看見小車,不顧一切闖到路中間,拚命揮手示意。小劉下意識地踩離合器減速,問袁晉鵬,停嗎?袁晉鵬果斷地說,停下!
吉普車還沒有完全停穩,那個人撲上來,結結巴巴:“求求……你們,救救我老弟,快點……送到醫院去!”。
藍中華說:“是黃牤子!”
袁晉鵬讓張木槿擠到副駕駛位上,黃牤子抱著奄奄一息的黃保祥上車和“啵咕”、藍中華擠在後排座位。車內一片漆黑,驚魂未定的黃牤子挨著“啵咕”,卻似乎沒有認出是誰,問,你們是哪裏的?袁晉鵬說,我們是縣計生委的,到鳳嶺搞計劃生育。黃牤子也不再問,隻是不斷地哀求小劉快點開車。小劉把油門踩到底,吉普車飛速前進,在漆黑的夜色中撕開一條路。約摸過了十幾分鍾,吉普車在一座小橋上嘎然一聲停下來。由於速度太快,山路坎坷,吉普車的鋼板震斷了,掐住輪胎,以至於不得動彈。
袁晉鵬走下車,藍中華、“啵咕”跟著下來,把他拉到一邊。
“啵咕”悄悄說:“袁書記,那家夥死了!”
“你怎麽知道?!”袁晉鵬大吃一驚。
“啵咕”說:“我摸了他的手腕,早就沒有脈搏了。”
藍中華說:“袁書記,我們先走了。”
說完,藍中華和“啵咕”匆匆走了,消失在無邊的黑夜中。
袁晉鵬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向來自詡才思敏捷的他此時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