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鄉困境,迷惘之中的堅守
第21章 山鄉困境,迷惘之中的堅守
如果說袁晉鵬是一個勝利者,他自己或許不以為然。但說他是一個失敗者,肯定有人反對。他不曾料到,如願以償進位做了書記,卻被安排在最偏遠的鳳嶺鄉。上任後,他大致摸了一下情況,結果比想象的更糟糕。他甚至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難道自己拚死拚活,就為接手這麽一個爛攤子?一個農民人均純收入不足一千元的地方!一個依賴幹部貸款墊付農業稅、鄉統籌計劃任務的地方!一個連續七個月拖欠幹部、教師工資的地方!也許順其自然才是對的,當初不應該削尖腦袋謀求當書記,孫悟空再厲害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啊。劉貞吉暗示說,安排他當書記,周秋水很不情願,礙於揭總的麵子,才勉強做調整。結果引起連鎖反應,邱勇改任蘇湖鎮鎮長,張強改任向陽鎮鎮長……。本來,完全可以安排他接替邱勇,擔任虹橋鄉黨委書記,但周秋水硬是把他扔到了鳳嶺鄉。
即使一千個不情願、一萬個不甘心,也無濟於事。木已成舟,誰也無法改變。袁晉鵬能做的,是盡快熟悉鄉情、村情,進入工作角色。這天吃過早飯,他和包村幹部、鄉武裝部長包凱旋、司機小劉一道驅車趕往紅石嶺村。這是鳳嶺鄉最偏遠、最貧窮的一個村莊。
山裏就是山裏,清新而寧靜,老吉普車行駛時發出的聲音顯得有點刺耳。袁晉鵬坐在副駕駛位上,說:“凱旋,你這名字挺洋氣,像城裏人的名字哦。”
“袁書記,說起這個名字,還真有點來曆,不是這個名字,說不定我還在家裏修地球呢。”包凱旋說,把身子往前麵挪了點。
包凱旋原名包開生,讀初二時,他把名字改成了“勝利”。讀高一時,他覺得“勝利”太俗氣、太直白,又改成了“凱旋”。高中畢業那年,他報名應征入伍,體檢、政審過關後,他的名字出現在征兵辦的備選名單中。那個年代,當兵比上大學還熱門,幾乎百裏挑一。接兵團領導王副政委看到包凱旋的名字後,當即在下麵重重地劃了一條紅線。過了幾天,他見到了這個名字特別提氣的年輕人。包凱旋把自己改名字的經過告訴王副政委,並說改成“凱旋”是祝賀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解放軍凱旋而歸!祝願將來解放台灣的解放軍凱旋而歸!王副政委很高興,當即敲定要包凱旋。到部隊後,包凱旋表現突出,又有王副政委的關心,提了幹,最後當上連長。一九八七年,受百萬大裁軍影響,他轉業回家,任麻坑鄉人武部副部長。幾年後,提拔擔任鳳嶺鄉人武部長,一幹八年沒挪窩。
袁晉鵬沒想到包凱旋的資格這麽老,言談中平添幾分敬意:“包部長,凱旋這個名字好,提精神氣!你包紅石嶺有幾年了,覺得問題出在哪裏?”
包凱旋說:“問題簡單,就是不好解決。要不說看出問題叫水平,解決問題才叫能力嘛。這裏以前木頭、竹子、山貨多,老百姓富得流油。可最近幾年,山上變得光禿禿,資源越來越少,很多老百姓有錢的時候胡亂花,沒什麽積蓄,一旦山上沒東西,迅速返貧,窮得買不起鹽。我們縣裏不是流傳一個笑話嘛。一個村民在打麻將,老婆來找,要老公回家去挑尿桶,尿滿得溢出來了。結果老公隨手拿十塊錢請圍觀的人去挑,這就是紅石嶺十年前發生的事情。那時候,我的工資才五十幾塊錢,他們卻舍得花十塊錢請人挑一桶尿!這樣揮霍,能不窮嗎?”
袁晉鵬說:“這事我聽過,想不到是紅石嶺的事。村裏出去打工的人多嗎?”
“不打工還熬得下去?年輕人都出去了,家裏就靠他們寄些錢回來買點肉買點油。”包凱旋說。
司機小劉把車停到路邊:“袁書記,車子上不去了,要走五、六裏路。”
袁晉鵬下了車,看見一條羊腸小道通向連綿的山嶺,半山腰影影綽綽有一些房子。鳳嶺鄉十一個村委會中,還有四個沒有修通公路,而紅石嶺村是海拔最高的一個。
走走停停,約摸走了四、五十分鍾。翻過一個山頭,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小巧秀氣的山村出現在眼前。村口一條小溪流過,小溪兩邊是一株株虯勁蒼老的香樟。進村的小路不足兩米寬,蜿蜒伸向村中。
袁晉鵬感歎:“真有點桃花源的感覺,推薦給張藝謀拍電影正好。”
一頭體型碩大的水牛慢悠悠走來,迎麵見到袁晉鵬,躲避不及,一腳踏空滑到小溪裏了。
包凱旋笑道:“唉,這牛眼力不錯啊!以前看見我,成穩得很。今天見了袁書記,嚇得掉到河裏了。”
袁晉鵬嗬嗬一笑:“哪裏話,狗眼看人低,牛眼看人大,它看我們人多,怕擠不下,主動讓路。這地方的牛也被你管得服服帖帖哦。”
說笑間,進了村莊。這是一個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各式各樣的舊房子依山而建,錯落有致。村中小路由石塊或鵝卵石鋪成,頗有幾分古村風味。
包凱旋領著袁晉鵬直接去周冬生家。這是一幢占地一百多平方米的磚木結構房子,仿古樣式,鬥拱飛簷。房子裏麵是當地普遍的“一廳四間”結構,大廳與房間、房間與房間用木板隔開。前廳緊靠杉木牆壁是一張兩米多長的實木神案,下麵是一張八仙桌和四條長凳,左右兩邊隨意擺了幾張竹長椅和木椅,大廳角落裏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聽到有人進門,周冬生從房間裏出來,到了大廳。見是包凱旋,上前握手,吩咐老伴倒茶。他和袁晉鵬在劉貞吉辦公室見過一麵,可他似乎忘記了。恭敬地把袁晉鵬請上八仙桌,衝泡自製的綠茶,果盤裏擺上花生和黑乎乎的筍幹點心。
聊了一會兒家常,袁晉鵬直截了當說明來意:了解情況、物色村支書人選。村支書空缺七、八個月,總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周冬生苦笑道:“袁書記,還是我帶你先到村子裏轉一轉吧。”說罷,在前頭領路。到村子中央,停下腳步說:“袁書記,你看看村裏有沒有新房子,有幾家人的門口有電視鍋,有幾個年輕人在家。”袁晉鵬點點頭,視野裏幾乎沒有新房子,多數是八十年代以前蓋的平房,“電視鍋”隻有四、五個,村子裏的雞、狗也不多,顯得冷冷清清。村委會辦公樓殘破不堪,村支部和村委會的牌子字跡斑駁脫落,成了兩塊白板子。房間裏灰塵彌漫,蛛網密布。
接著,周冬生又領他們爬到村後的山上,站在山頂,周邊風景一覽無遺。對麵幾個山頭,村民的自留山光禿禿,而縣實驗林場的山滿目蒼翠,涇渭分明。散落在山坳裏的稻田,東一塊,西一塊,大的約摸一畝,小的不足一分地大小。
回到村裏,周冬生又特意把他們帶到一個農戶家裏:破敗的老式平房、空曠的廳堂、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在齷齪不堪的廚房裏,周冬生拉著袁晉鵬看一口來曆不凡的鍋。隻見這口鍋被敲掉了一小半,卻仍然架在鍋台上。由於靠近鍋底右側被敲掉一塊,鍋的右邊被磚頭墊高——否則炒菜時油和水會漏出來。但即使墊高,炒菜的難度也非常大。現在鍋裏有點剩菜,菜湯正滴答滴答漏到鍋台上,又從鍋台上流到地下,弄得地上邋裏邋遢。袁晉鵬驚得張大了嘴巴,眼窩子一熱。原來,六月初為了湊足“雙過半”的上繳款,鄉長汪立德親自帶隊到各村收鄉統籌款。收到單身漢周二平時,卡了殼。每年五十一塊錢的鄉統籌、村提留款,周二平硬是連續三年沒交。事實上,不是周二平搗蛋,實在是窮得叮當響,家徒四壁,沒法交。四十多歲,還是光棍一條,吃了上頓沒下頓。往年,鄉村幹部收到他家時,知根知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今年,情況不同,不願交錢的人太多了。村裏有人說,憑什麽我們年年交,他周二平一分錢不交,還不是屁事沒有?問題最後匯報給汪立德。這是一個難題,如果收不到錢又不采取行動,恐怕更多的人會效仿,全村人都盯著呢。可周二平光棍一條,家裏沒有值錢的東西,你怎麽行動啊?扒穀,人家連穀倉都沒有,往哪裏扒?趕豬,人家壓根沒有養豬。汪立德權衡再三,一揮手:“把鍋砸了!”。他哪裏知道,周二平連補鍋、買鍋的錢都沒有,隻能將就著用。
紅石嶺村委會本來有四名村幹部,村委會主任、民兵營長、會計分別在其他三個自然村,隻有村支部書記周炳榮住在紅石嶺村。過完元宵,周炳榮撂挑子不幹了,村委會的工作也幾近癱瘓。包凱旋以前在周炳榮家開火吃飯,現在不得不厚著臉皮到周冬生家蹭飯。
袁晉鵬第一次上門,周冬生讓老伴殺了一隻老母雞,又到冷水塘裏撈了兩條魚。在紅石嶺,這算是一頓豐盛的家宴了。正要吃飯,周炳榮找上門來,說有事找袁書記,周冬生說有事吃完飯再說,拉著他一起上了八仙桌。
酒是清洌醇厚的米酒,菜是洗盡鉛華的農家土菜,袁晉鵬來了興致,很快喝了三、四碗米酒。這是一種碗口很大的瓷碗,邊上是青花,當地人稱之為“藍邊碗”。
袁晉鵬覺得有點暈乎:“這酒喝著很淳,後勁肯定大,我這是第四碗了,不能再喝。”
周炳榮說:“袁書記年輕有為,這點米酒算什麽。你放心,我們自家釀的酒,不打頭、不傷身,哪裏有什麽後勁。”
“袁書記,我們這裏山高水冷,糧食隻能種一季,產量也低。糯米產量更低,但米質好。糯米好,水好,我家老太婆手藝也不錯,當然是好酒哦,你盡管放心喝。”周冬生說。
袁晉鵬動情地說:“我來鳳嶺鄉以來,還沒有喝過這麽多酒,今天陪兩位前輩好好喝一頓。說句實話,今天長了見識。我沒想到,老百姓過得這麽苦、這麽難,還有人爛了鍋都沒錢補。山上木頭、竹子少了,山貨也少了,田畝又少,這是你們頭痛的事,也是我們黨委、政府的難題。農業稅、鄉統籌、村提留收不上來,不單單完成不了縣裏的上繳任務,幹部、老師的工資也發不出,鄉村兩級組織恐怕會陷於癱瘓。”說罷,端起藍邊碗,喝了一大口:“喝酒,大家一起喝!”
周冬生、周炳榮不吭聲。袁晉鵬放下碗,接著說:“鄉幹部七個月沒有領工資,老師也四個月沒有領工資。當然,村組幹部更難,工作在第一線,矛盾多收入低。可無論如何,我們總不能聽任黨支部癱瘓吧。我查了一下,紅石嶺已經六年沒有發展黨員,支部十七個黨員平均年齡五十一歲……”
“責任在我,我做檢討!”周炳榮搶過話頭,滿臉通紅。接著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展開,遞給袁晉鵬:“袁書記,本來想送到鄉裏去,聽說你來了,就拿過來了。我不是來討酒喝的。”
袁晉鵬接過紙條,大吃一驚,竟是一份“退黨申請書”。
周炳榮說:“袁書記,我的黨齡比你的年齡都大,跟你說幾句掏心窩的話吧。這幾年,我老在尋思一個問題,國家怎麽了,我們的黨怎麽了。我做這個村支書,一年的工資一千多塊錢。為了完成財稅上繳任務,去信用社貸款幾萬塊錢。當然,我也知道你們當領導的貸款十幾萬、幾十萬。你說咋成這樣了,私人貸款完成上解任務。你們國家幹部還好點,我一個農民,今年當支部書記,明年還不知道幹什麽呢。貸款在我私人名下,拿什麽還,還不了是不是要坐牢?去年我還被村裏人打了一頓。就是因我帶鄉幹部上門收上繳款,逼人家把祖傳的幾塊現大洋交出來抵債。今年過完年,我兒子又被這些人找茬。這些人其實是逼我辭職啊!入黨三十多年,我除了年年交黨費,沒得過什麽好處。這幾年當支部書記,又碰到最難的時候。看著村委會的兩塊牌子,我在想,這牌子還能掛多久啊?……”
周冬生打斷周炳榮德的話:“炳榮,你喝醉了。怎麽能這樣想、這樣說呢?”
周炳榮說:“冬生叔,我沒醉。你看啊,村裏那些信天主教的人,逢年過節,還有人送吃送喝送錢送春聯,我們呢?做這個黨員除了交黨費,還有啥?人都要講點實在的東西,不吃不喝不穿,活不下去。”
周炳榮的話深深地刺痛了袁晉鵬和包凱旋。但是,你不得不承認,周炳榮的話並非不實之詞,至少在貧困的紅石嶺村是事實。我們總是向老百姓索取,而不是付出。多數村的黨支部,隻有收繳黨費時才和普通農民黨員有那麽一丁點接觸。早些年,山上木竹資源豐富時,政府沒有做好規劃、控製,也沒有做好產業轉型和可持續發展工作,導致木竹資源枯竭時農民迅速返貧。
回來的路上,袁晉鵬陷入沉思。向陽鎮的經濟情況明顯好於鳳嶺鄉,但兩地有一點很相似,那就是基層黨組織軟弱、渙散、缺乏凝聚力和戰鬥力。這場波瀾壯闊的農村改革二十年間取得空前成就,但也對農村基層組織的執政能力提出更高要求。生產方式和物資供應方式的轉變直接削弱了基層組織對農民個體的控製力、影響力。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多數農民一年到頭不必主動找鄉鎮幹部和村幹部。而鄉村幹部找上門來,無非催繳農業稅、鄉統籌、村提留或者其他攤派款,甚至扒穀趕豬,強行收繳。在這種情況下,幹部和群眾的關係不是水乳交融,而是水火不容。九十年代初,一些地方開展農村“社會主義思想教育”運動時,別出心裁地搞了一個“評五星農戶”活動。沒有評上“五星”的農戶,各方麵受到不同程度限製,最嚴厲的限製參軍、上大學。活動開展後,“刁民”馬上變老實了,但恐怖氣氛籠罩著農村,人們甚至懷疑這是又一次政治運動的前兆,人心惶惶。隨著幾個農戶的以死抗爭,這項強製色彩鮮明的活動很快被上級明令叫停。當時,袁晉鵬是晴川師範學院的學生,無法認識地方政府開展“評五星農戶”活動的目的。現在,他能夠理解,倡導這項活動是迫於無奈。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讚同類似做法,鉗製是逆潮流的愚蠢做法,終究要退出曆史的舞台。新的農村形勢呼喚嶄新的、有生命力的工作內容和方法。隻是他也感到很迷茫,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才能讓農村重新煥發生機。
快到鳳嶺村時,看到一夥人齊刷刷跪在路邊的田裏。袁晉鵬叫小劉停車,和包凱旋一起過去看怎麽回事。其中一人見了他們,趕忙站起身迎上來打招呼。袁晉鵬覺得此人有點麵熟,一下子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包凱旋低聲說是鳳嶺村村主任“紅鼻子”,他才想起來。
包凱旋說:“紅鼻子,你們怎麽在這裏跪一排,出了什麽事?”
“紅鼻子”尷尬地笑了笑:“沒有事,就是玩玩。”
剛才跪著的那一夥人站起來,嚷嚷道:“包部長,你來評個理,我們說跪下來向天發誓,睡過兩個女人的人天打雷劈。沒想到紅鼻子也敢跪下來,這是擺明了騙人嘛!他這個狗卵至少搞了四個女人,我們說得出名字。”
“紅鼻子”狡黠地一笑:“你隻是說睡過兩個女人的天打雷劈,我睡過四、五個女人,又不是兩個,怎麽不敢發誓?”
大家聽了,一陣哄笑,罵“紅鼻子”刁鑽滑頭,散了。
回到鄉政府,已是夜色蒼茫。看到有一輛“桑塔納”轎車停在院子裏,車牌看不清,袁晉鵬估計有領導來了。這時,遠遠看到一個人站在食堂門口破口大罵:社會腐敗!這個社會倒零!他正要上前問怎麽回事,文書張木槿從食堂小跑過來,請他去食堂包廂裏吃飯,說縣民政局梁局長和民族宗教事務局胡局長來了,汪鄉長正陪著喝酒。走近食堂時,剛才罵街的人停了嘴,背過身去。他特意看一眼,是食堂管理員梁金生。
梁克雄、胡林生此行因鳳嶺鄉申報民族鄉的事而來。此前他們已經來過幾趟,可審批手續繁瑣,隻好一次次補充材料,否則省裏那一關過不去。胡林生去年三月開始改任新成立的縣民族宗教事務局局長,有了實權,經常能收到寺廟裏送來的茶油、香菇、木耳,心態平衡了,喝酒不再推三擋四。不過,鳳嶺鄉離縣城遠,袁晉鵬沒有強行勸酒,讓他們早一點散場回家。
送走梁克雄、胡林生,袁晉鵬問汪立德:“那個老梁怎麽回事,在食堂門口罵街罵政府?”
“不要理這個梁癩子!一餐沒酒喝就罵大街。”汪立德揮著手說,徑自回房間去了。
包凱旋跟著袁晉鵬走進辦公室:“袁書記,老梁的笑話說來一籮筐哦。”
梁金生自幼生癩子,便養成了帶帽子的習慣,三伏天也不脫帽子。中學畢業後,當大隊書記的哥哥把推薦到地區農業學校學習。有一次,一個同學突然摘下他的帽子,白花花的癩子十分打眼。他當即拿起手邊一把鋤頭去追殺那個同學,險些釀成血案,此後再也沒有人敢動他的帽子。毛主席逝世時,鬆下公社組織全體幹部職工哀悼。他被迫摘下帽子,旁邊幾個人見他那副無奈的樣子,又看了“廬山真麵目”,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可不得了,毛主席逝世你還笑,幾個人做檢討、挨處分。因為這一頭癩子,他遲遲討不到老婆,便有事沒事往縣衛生學校跑,碰到女生就揚起羅馬牌手表。那個年代手表是稀罕物,一般人買不起。眼看成了大齡青年,鬆下公社黨委書記出麵給他介紹了一個山村女子,才好歹成了家。後來,他好不容易提拔做了鬆下鎮的副鎮長,又因為和水管站站長合夥貪汙一筆水利費,被留黨察看、撤職,調到鳳嶺鄉來。做食堂管理員,自然多些陪吃陪喝的機會。慢慢地,領導不請他陪餐,他就在食堂外麵罵罵咧咧。以前,鄺平和、汪立德在場時,他不敢罵街。後來,當著汪立德的麵,他也敢罵。有人說,汪立德睡了他老婆,自然不怕汪立德。這事是真是假不清楚,但梁金生和老婆分居多年卻是事實。這幾年,他吃吃喝喝多,癩子出油就更多。晚上睡覺搞得枕頭上、被子上髒兮兮。他老婆一氣之下,和他分居了。
袁晉鵬饒有興味地聽完梁金生的逸聞趣事,笑道:“不管怎麽樣,老梁再不能沒得吃就罵大街。一餐不陪客就社會腐敗?那你在這裏吃吃喝喝多少呢。明天我找他談話。再發現一次就讓他另謀高就,鳳嶺鄉政府不要他。”
包凱旋說:“袁書記,你不用出麵。我找機會勸勸老梁,不要自暴自棄了。噯,……聽說副職領導也馬上要調整,我快四十歲了,請袁書記幫忙哦。”
鄉鎮班子換屆,通常是正職稍微早一些到位。副職如何安排,黨委書記並沒有太大的權力,無非最後走過場尊重一下你。鄉鎮黨委書記對此心知肚明,即使指名道姓要誰不要誰,也是個別和縣委組織部長溝通。袁晉鵬和劉貞吉關係特殊,自然比別人早一些知道鳳嶺鄉的副職配備情況。他記得,包凱旋就地進位擔任黨委副書記,張木槿提拔做副鎮長。
畢竟還沒有宣布,袁晉鵬不能泄密,便說:“包部長,你在武裝部長這個崗位上幹這麽多年,做了不少工作,縣委和鄉黨委不會虧待幹實事的幹部。何況,這一次,增加了分管政法的副書記崗位,相信你進位的機會很大。當然,現在幹群矛盾複雜,這個崗位擔子重、壓力大。”
包凱旋聽罷心知肚明,說聲謝謝袁書記,微笑著回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