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_第二卷 京都幕末

第一章 被詛咒的家族

第二天,我又一次見到了柳顏。短短兩天,她看上去瘦了很多,也憔悴了不少。她也沒問到底有沒有解開三世情劫,一踏進門就詢問阿保機的情況。

“柳顏,你先聽我說,你們的三世情劫已經化解了,阿保機不會再帶你走了,放心吧。”我笑著對她道。

出乎我的意外,她不喜反悲,道:“我不管什麽三世情劫,我隻知道阿保機不在我身邊的日子,即使隻有短短的兩天,我就快崩潰了,我想他,我想見他!”我詫異地看了看身邊的司音,他依舊神態自若,緩緩道:“既然這樣,你就和他道個別吧。”說著,他從懷裏掏出那張符咒,默念咒文,解了封印,一股白煙中,阿保機慢慢出現在我們麵前。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看著柳顏。

“跟我回去吧,什麽也不要管了。”柳顏忽然開口道。

阿保機搖了搖頭,道:“如今三世情劫已解,我也要回到該去的地方了。”

“憶,我想你,這兩天你不在我身邊,我很寂寞,真的很寂寞,我真的很想你,我不管你是不是靈,也不管什麽三世情劫,別離開我……”柳顏的臉已漲得通紅,眼中泛紅,語氣激動,也許失去才覺得珍貴吧。

阿保機不禁動容,眼底閃過一絲留戀,道:“阿顏,其實我也……”

“帶我走吧,帶我到你的世界。”柳顏的話令我大吃一驚,我連忙阻止道:“你瘋了,不要命了嗎!”

阿保機臉色變幻不停,硬是壓抑住了感情,搖了搖頭,道:“阿顏,保重了。”

“如果現在他不離開,那麽就無法投胎,永遠成為一個地縛靈。”司音冷冷地插了一句。

柳顏身子一震,半晌,幽幽道:“我明白了,億,不過在你走之前我想告訴你,即使你是個靈,我還是很喜歡你,我永遠忘不了和你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我——喜歡億。”

阿保機身子微顫,痛苦與不舍交織在他臉上,他剛往前走出一步,柳顏就伸手想抱住他,但——她忘了阿保機是靈,他是沒有實體的,她愕然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穿過了阿保機的身體,不由失聲痛哭起來,“至少,至少在你離開之前給我一個擁抱啊。至少讓我感覺一下真實的你啊。”阿保機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悲傷,望著痛哭的柳顏不知所措,我不忍心再看下去,此時阿保機的心中才是最痛的吧。

“阿保機,我的身體借你一次。”一直沉默的司音忽然開口了,我不敢相信那是他說的話,難道司音也會有不忍心的時候嗎?

阿保機臉上閃過一絲感激的神色,轉眼間消失在空氣中。隻見司音忽然站了起來,一個箭步衝到柳顏麵前,緊緊的摟住了她,很緊很緊。在那一刹那,我清晰的看見一滴晶瑩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我的心,忽然好像被什麽揪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保機才離開司音的身體,是時候一定要離開了。

“億,你喜歡我隻是因為我是茗顏的轉世嗎?”柳顏低低問道。

“不,不完全是。”阿保機輕輕搖了搖頭,最後留戀地望了她一眼,永遠地從我們眼前消失了……

柳顏茫然地望著前方,一滴眼淚緩緩沿著麵頰流下,滴答一聲,清脆地掉進了司音手中的藍色水晶瓶中。

“如果有緣,你們終有一天會再相遇的,不管容顏怎樣改變,你們一定會再一次——認出彼此。”司音淺紫的眼瞳中籠罩著一層罕見的溫柔的光澤,柳顏緩緩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

“師父,她會忘了一切嗎?包括阿保機?”看著她的背影遠去,我忍不住問道。

司音淡淡看了我一眼,道:“有些記憶,我也沒有力量抹去。”

我牢牢地盯著他,他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用那隻銀色的眼睛冷冷瞥了我一眼,道:“怎麽了?”

“師父,你今天好像不一樣,原來你也有不忍心的時候,我還以為師父的心是石頭呢,沒想到原來師父也有這麽溫柔的一麵呀。”我笑嘻嘻地說道。

他臉色一斂道:“今天的事你最好馬上忘記,還有……”他的語氣帶了一絲威脅,“要是讓我知道你告訴飛鳥,那麽……”我好像感覺到了一種叫做危險的味道。

可是我的臉部神經卻不受控製,嘴角一鬆,還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師父,你好可愛啊。”我朝他做了個鬼臉,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了房門,趕快去找飛鳥告訴他!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一位委托人也沒有上門,我也樂得清閑,飛鳥自然又見縫插針地和新女朋友約會去了,好幾次我都很想問他到底在異時空有沒有這樣的豔遇。偶爾我也會想起鹹陽城,那華麗的宮殿,熱鬧的街道,似乎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還有那個人——那雙幽黑狹長的眼睛,那灑脫不羈的氣質,讓人難以忘懷,想起來真是不思議,相隔兩千年,我居然和他有這麽一段交集……

過了兩天,新的委托人終於上門了。

來的是一位長相清秀的年輕男子,打扮得體,氣質不錯,但是我感覺他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裏奇怪。

在短暫的震驚和詫異之後,他很快就恢複了平靜,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我迅速地掃了一眼:丁陽,城市快報記者。

“是這樣的,不知為什麽,從前一段時間開始,我的脖子就開始有異樣,一動就好像有刀子割一樣疼,去看了很多醫生,他們都束手無策,不知是什麽怪病。而且很奇怪,我父親,爺爺,以及家族裏的男人都有這個病。本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最近一直做同一個夢,一直夢到這個茶館,還聽到有個聲音告訴我隻要到這裏就會沒事的,起初我也不當一回事,但現在越來越厲害,所以也隻能來試試了。”聽他說完,我不由望了一眼他的脖子,怪不得我覺得他有點怪怪的,原來是那裏有怪病。

司音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淡淡道:“那不是病,那是詛咒。”

“詛咒?”丁陽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顫聲道:“不,不會吧?”

“過來。”司音又像上次一樣,把食指抵在他的額頭上,朦朦朧朧中,他的額頭上出現了一些外國文字,確切地說——是日文。我不禁有點驚訝,難道他的宿世根源是在古代日本?

“在你許多的前世中,有那麽一世你是位有名的劍客,為朋友報仇殺了一位女子,這名女子死後怨氣極大,一直沒去投胎,而是化為惡靈,對劍客的子孫後代下了詛咒,凡是他的後代,過了二十五歲之後都會生這種怪病,遭受刀割之苦。”司音輕描淡寫地說著。

“真的……有這種事?”丁陽臉色蒼白,道:“我的確是剛過了二十五歲生日,我的父輩好像也都是二十五歲以後才發病,太……太可怕了……”他一臉驚恐,道:“幫幫我,求求你們,幫幫我!花多少錢都沒關係!”

“既然你來了這裏,我們自然會幫你,隻要阻止你的前世殺害那名女子,那麽這個惡靈也會就此消失。不過我要的——-隻是你的一滴眼淚。”司音又喝了一口茶。

“行行,多少眼淚都行!”他忙不迭道。

“那麽,你先回去吧,到時我會再通知你。”司音看了我一眼。

“好,好,那麽謝謝了,謝謝了!”他慌裏慌張地離開了。

“師父,這次是要去那個劍客的時代嗎?”我問道。

“不錯,你要回到1867年的日本京都,阻止他的前世——-新撰組三番隊長齋藤一殺死一名叫做阿菊的居酒屋老板娘。

“什麽?新撰組?這個男人的前世是那個時代的頂尖劍客齋藤一?”我不禁大吃一驚,完全不能把丁陽和齋藤一聯係起來。

我開始調動自己的記憶。曆史上的新撰組成立於公元1863年,在政局最動蕩的7年中,這個日本曆史上最強的劍客集團試圖為德川幕府力挽狂瀾,甚至成功地利用“池田屋事變”使明治維新的到來推遲了整整一年。高舉紅色“誠”字山紋旗,身穿淺蔥色羽織的新撰組,以其淩厲殘酷的剿滅誌士行動和嚴格到近乎殘忍的法度,被當時的百姓冠以壬生狼的名號。

“師父,還是讓我去吧,那個腥風血雨的時代不大適合小隱去哦。”飛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他雙手交叉,斜倚在門邊笑道。

司音掃了他一眼,道:“你認為小隱不敢去嗎?”

好差勁的激將法,但還是很有效。我立刻跳了起來,道:“我去,我去,我會法術,怕什麽!而且,身為東方人的我應該比飛鳥更方便行事才對。”

司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點了點頭,道:“那就這樣決定了,你準備一下,明天就出發。”

我重重點了點頭,朝飛鳥笑了笑,他也對我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擔憂。

晚飯後,飛鳥抱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堆衣服敲開了我的房門。

“小隱,你得感謝我剛好交了個日本女朋友,這件和服是她的,雖然樣式新了點,總比你那身好點。還有,怕你疏忽了,再來溫習一邊新撰組的曆史。”他難得的一臉正經。

“饒了我吧,我知道那段曆史,反正新撰組的人大多數都沒有好結果,差不多全軍覆沒。我隻是去阻止齋藤一殺那個女人,任務完成就回來。”我翻了個白眼,不耐地說道。

“你經驗不多,那畢竟是個動蕩的地方,那些浪人們隻要看你不順眼就可以拔刀殺了你,所以事事要小心,千萬不要惹禍。”飛鳥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

“哼,誰要敢惹我,我召喚惡靈來吃了他們。”我戲謔道。

飛鳥的臉色忽然一變,道:“記住了,小隱,沒有師父允許,千萬不能隨便召喚惡靈,萬一操縱不了,惡靈就會反噬,到時操縱它的人就會有危險。”

我點了點頭,我也隻是說說而已,真有危險,逃跑的方法多著呢。在修習通靈術時,我最拿手的就是霧遁了,起霧的法門並不是很難掌握的。

“對了,我已經幫你查過了,那個叫阿菊的女人的近江屋就位於京都八條地區的梅小路。”飛鳥一邊不停地在本本上摁著什麽。

“哦,你了解的好詳細哦。”我笑道,暗暗記住了這個地址。

這次的任務看起來,似乎也並不是那麽難。

第二次穿越時空,我似乎已經適應很多了,連頭痛也似乎減輕了點。這次司音的誤差也小了點,隻不過,時間似乎有點尷尬,看起來好像已經很晚了。算了,怎麽看,我都是在城裏了,總比荒郊野外的好,

抬頭望去,是一條狹長古老的街道。偶爾有幾位身穿和服的年輕女子和腰攜太刀的武士匆匆走過。沿街邊是一排居酒屋及格子窗屋,昏黃的燈光在白色的紙燈籠中隱隱透出暗色搖曳的光芒,別有一番韻致。怪不得西歐藝術家稱日本的建築為“木和紙的藝術”。木和紙組合的是美麗而細膩的,就像是搖曳的無心之火,又像是風雪中飄逝的宿命,美得脆弱。這裏,就是京都了嗎?

多虧了飛鳥給我的和服,至少現在不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

我攔住了一位看上去還算和善的女子,問道:“請問,這裏是不是梅小路?”解語丸果然神奇,我一開口,就流利地迸出了日文。

她看了看我,眼中掠過一絲驚訝,道:“這裏是七條的油小路,梅小路在八條。”

還好還好,據我所知,京都的最初設計是模仿中國隋唐時代的長安和洛陽,整個建築群呈長方形排列,以貫通南北的朱雀路為軸,分為東西二京,東京仿照洛陽,西京模仿長安城,中間為皇宮。宮城之外為皇城,皇城之外為都城。城內街道呈棋盤形,東西、南北縱橫有秩,布局整齊劃一,明確劃分皇宮、官府、居民區和商業區。從一條至九條呈縱行分布,所以七條和八條不是很遠。

我道了謝之後,就往八條走去。靜靜的小路上,偶爾飄過了幾個遊浮靈,我不禁有些驚訝,在中國,遊浮靈是不會這麽大搖大擺地出現的,隻有聽到召喚,他們才會現形。

聽司音說過,日本的鬼怪有很多種,其中有很多是從中國流傳過去的。最為可怕的應該就是百鬼夜行了吧。百鬼夜行的鬼是由物件鬼組成的,據說是日常生活器物因為附著了靈魂而變成妖怪,每到特定的時間它們就會匯集到一起,在晴朗的夜晚集體上街遊行,一同去往陰間,可謂是死神的隊伍。“百鬼”在日本有這樣的傳說:你使用的物品用到九十九次時,若把它丟掉,它就會集怨氣成為妖怪,所以又稱九十九鬼。

平安時期和江戶時代,是鬼怪最為盛行的時候。

現在正是江戶時代末期,還是會有很多這樣的鬼靈滋擾人們的生活吧。

沿著街麵,我很快就在一排格子窗屋找到了阿菊的近江屋,輕輕移開了紙門,不大的屋子裏隻有兩三個武士坐在那裏喝酒,見我進來,他們稍稍一愣,又接著喝起他們的酒了。

一位身穿淡紫色和服的年輕女子款款而來,彎腰輕輕道了聲:“歡迎光臨。”她大約隻有二十出頭,身材苗條,清秀可人,隻是白皙的臉上隱隱有層黑灰之色,雙眼無神,有些怪異。不止是她,這間屋子也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我感覺到了——另一種生物的存在。

第二章 衝田總司

“請問您想要點什麽?”她微微一笑道。

“哦,給我來碗拉麵吧。”我應了一聲,在矮幾旁席地而坐。這名女子的體質並不是容易招鬼的那種,莫非這間屋子有什麽蹊蹺?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目光掃過房梁,忽然猛地反應過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阿菊,快來一下。”內屋有人喊她的名字。阿菊?那麽眼前這位女子就是我這次任務的重要人物了,想到這裏,我嘴角一揚,想到了個留在她這裏的好辦法。

待那女子端了拉麵過來,我低聲道:“這位夫人,如果我沒有看錯,你們這裏有些不幹淨的東西吧。”

她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直直盯著我,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進了內屋。內屋裏還有一個男人,看樣子也就二十歲多一點,隻是臉色極差,憔悴不堪,臉上同樣也有一層黑灰之色。

“姑娘,你能看得出,一定不是普通人,請救救我的丈夫!”她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到底是怎樣的情形?”我低聲問道。

“是這樣的,我丈夫自兩個月前就開始每晚做惡夢,夢裏總有個醜陋的男人拿著斧子砍他,一直這樣,這還不算,每次我丈夫醒來,都會覺得渾身疼痛,好像真的被砍到一樣,這樣下去,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黯然道。

我看了看她,道:“你們是兩個月前才搬到這裏來的吧。”

她點了點頭。

“問題就出在這間屋子上,這間屋子的木梁是以槐木和柳木而製,你知道槐的漢字怎麽寫嗎?”我說著,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地上寫了個槐字。

“槐字裏麵有個‘鬼’字,柳木容易成為變怪,這兩種是最容易招鬼的木材,你們還兩種全用,自然就招來了樹中住鬼。”我搖了搖頭道。

“樹中住鬼?”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不錯,此鬼多居住木中或樹下,最喜歡寄居的就是槐木和柳木。”

“那麽,那麽有辦法解決嗎?”她急切道。

“樹中住鬼法力極弱,隻要趕走它就可以了,不用擔心。”我掏出懷中的靈鬼凶災退散符,默默念了幾句驅鬼咒文,用力一甩,那符咒就穩穩的貼在了梁上。

“放心吧,今晚你丈夫一定能睡個好覺了。”我笑了笑道。

“真是太感謝你了,真是太謝謝你了,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阿菊一臉激動地說道。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不過真要感謝的話——”我頓了頓,道:“我初來乍到,需要一個安身之所,能不能讓我在這裏做事呢?”

她一愣,遲疑道:“可是你……”

“沒關係,我什麽都能做。”

“既然這樣,我就請你留下了。”她也笑了起來。

“嗯,多謝,我叫小隱,請多關照。”

“我叫阿菊。”

完成任務的第一步,似乎很順利。也許,很快就能回去了。

在這裏住了三四天,我很快就熟悉了一切。阿菊帶我去了這裏的陣前屋。町下的農婦們會將新鮮蔬菜以及鮮花等在清晨拿來陣前屋販賣,也就相當於現在的菜市場。人們在這裏可以享受新鮮的生菜,水果及花的樂趣。

去了兩次之後,我就自告奮勇地一個人去了,不過她似乎總是不好意思差遣我,在她看來,也許我也算得上個半仙吧,至少她丈夫再也沒有做過那種惡夢了。

雖說是深秋,但陽光依舊明媚,狹長的街道上鋪滿了散落的紅葉,偶爾從樹枝間、房頂上傳來幾聲婉轉的鳥鳴,隨著格子窗屋的紙門被移開,早起的人們陸陸續續出現在街道上,孩子們也開始戲鬧追逐,城裏一下子熱鬧起來。看起來似乎一片平和景象,隻有穿梭而過的浪人身上的太刀在提醒我這是個危險的時代。本著不惹事生非的態度,如果看見浪人之間鬥械,我都是遠遠繞開的。

抱著一籃剛買的配菜蘿卜,我不慌不忙走在街上,順便欣賞一下京都的早晨。

走到一座神社前,忽然聽見裏麵傳來一陣哭聲,我好奇地探頭進去,看見幾個孩子正圍著一個女孩子,好像在哄她似的,那個女孩很可愛,不過一直在哭。我不知不覺走了進去,放下籃子。

“怎麽了?”我開口問道。

“哦,太郎不小心把阿雲的新頭飾摔斷了,阿雲就一直哭個不停。”一個年紀也就六七歲的小女孩回答了我。

什麽呀,原來是這麽點小事,我不由覺得有點無趣,正打算站起身來,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清透柔軟如冰絲的聲音:“阿雲怎麽哭了?”

那些孩子一回頭,個個喜笑顏開,連聲喊著:“哥哥,哥哥。”我驚訝地回過頭去,一位身著白色和服的少年在淺金色的陽光下微笑,長長的黑發隨意地紮起,又隨意地在他肩上散了幾縷。淡淡散發出一種清冷脆弱、纖塵不染的純淨。他漆黑的眼眸,令人想起了繁星閃耀的夜幕,他淡粉的嘴唇,令人想到春天第一朵綻放的櫻花,他輕輕一笑,仿佛陽光照射進了心底深處,那種溫暖的感覺一直漫延著,漫延著……

美少年,當時我想不出更多形容詞,印入腦中的翻來覆去隻有這三個字。

他徑直走到那位叫阿雲的女孩麵前,附下身子柔聲道:“怎麽了?不要哭了。”阿雲見到他,剛咧嘴想笑,但可能又想起自己的頭飾,又繼續哭了起來。身邊的孩子把原因一說,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打量了一下四周,走到一株開得正豔的紅楓前,伸手折下一小枝楓葉,走回阿雲麵前,彎腰插在她的發鬢上,道:“看,這不是也很漂亮。”他的語氣溫柔,笑意似乎快從眼眸裏溢了出來。

我趕緊掏出自己隨身帶來的小鏡子,打開讓她看,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對著鏡子看了一下,立刻止了哭聲,“姐姐的這個鏡子好清楚啊。”她輕輕地說道,眼睛就一直盯著我的鏡子。看著她一臉很想要的神色,我猶豫了一下,要是我不給,好像太小氣了,我可不想給別人留下這樣的印象,尤其是在那麽一個美少年麵前,於是把鏡子遞給了她,道:“那姐姐就送給你吧,你就不要哭了哦。”算了,算了,反正我回去又能買。

阿雲喜出望外,連忙說了聲謝謝,歡天喜地地繼續和夥伴們去玩了。

我側頭看了一眼,那少年也正微笑地看著我,

“那麵鏡子很漂亮。”他忽然開口道。

“嗯,”我點了點頭,道:“所以我現在又有點後悔了。”

“嗬嗬。”他笑出了聲。

“我叫小隱,你呢?”我自己也笑了。

“――我姓衝田。那個,名叫總司。”說著“名叫總司”時,他又笑了,那笑容好像突然綻開的陽光一樣燦爛。

但我卻笑不出來了,衝田總司,是那個衝田總司嗎?我知道,這個時代最為頂尖的兩大劍客,一個叫做齋藤一;另一個,就叫做——-衝田總司。

我一臉震驚地盯著他,完全不能把眼前這個水晶般純淨的溫柔少年和九歲起就握刀,斬人無數,人稱鬼之子的衝田總司聯係起來。

半晌,我才回過神來,“哎呀,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趕緊拾起地上的籃子,衝他尷尬地笑了笑,飛也似地逃走了。

“再見!”身後傳來他清爽而愉悅的聲音。

回到近江屋好一陣子,我才平靜下來。那樣的少年,明明有天使一樣的容貌和笑顏,怎麽會是讓人聞之變色的鬼之子?

我的腦中飛快地出現了一段關於衝田總司的記憶資料。衝田總司,新撰組一番隊隊長,副長助勤,兼劍術示範,屬於天然理心流,26歲,歿。當初讀到這段簡短而枯燥的資料時,我完全沒有感覺,但現在真切地看到了現實中的人,而且還是那樣一個美少年,心裏卻隱隱有陣失落,不知是惋惜還是遺憾。

正想著,門外走進兩人,身穿袖口有白色山型的淺蔥色羽織,腰配太刀,矮一點的那個,容貌普通,麵帶微笑。而高個的那個身材挺拔,雖然容貌英俊,但神色冷淡,一雙深邃的眼中閃動著冷酷的光芒,全身散發著一種淩厲的——-殺氣。

一看他們進來,其他桌子前的客人們隻是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不敢再看第二眼,他們的眼光中夾雜著恐慌和厭惡。這樣的服飾,好像是新撰組的專用服,這兩人應該是在當值中的隊員吧。

新撰組一直擔任著維護京城治安的任務,但京都城裏的人,從來就對德川幕府的差人沒什麽好感,因為京都畢竟是千年王城之地。相對地,他們比較偏袒與幕府作對的長州派。新撰組雖以鎮護王城的名義駐紮進京,在池田屋之變中,致使京都人盡皆知新撰組乃是幕府的爪牙。因此,不少人還設法袒護被通緝捉拿的長州藩士和浪人。

我所在的這個時間段雖說離新撰組的覆滅隻有兩年了,但目前看來人們還是十分忌憚他們的。

第三章 新撰組

“他們是新撰組的人,也算這裏的常客了。”阿菊在我耳邊低聲道。我點了點頭,走到他們麵前,笑了笑道:“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麽?”

那矮個的看了看我,笑道:“這位姑娘以前沒有見過,是新來的嗎?”

“是啊,她是我新請來幫忙的。”阿菊已經在那裏回答了,

“清湯拉麵。”那位高個子冷冷地發話了,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冷。

“嗬嗬,我說阿一,怎麽每次你都點清湯拉麵。”那人笑嘻嘻道。

我心裏一驚,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男人殺氣那麽重,莫非就是齋藤一?齋藤一,新撰組三番隊隊長,以偵察和暗殺出名,劍法幹淨利落毫無花巧招數,一擊致命。

今天是什麽日子,當今兩大絕頂劍客全讓我遇到了……

隻是齋藤一為什麽要殺死阿菊呢?不管那麽多了,反正我隻要阻止這件事發生就可以了。

我站在一邊觀察著他們,發現那個矮個男人的眼神老是圍繞著阿菊轉,看起來似乎對她很有好感。而齋藤則是目不斜視,臉色冷峻。

在把麵端過去的時候我聽見了幾句他們之間簡短的對話。

“阿一,長州派的人好像又在蠢蠢欲動了。”

“嗯,好像混進了不少奸細。”

“明晚我們是不是……”

“三郎,不要在這裏說這個。”

齋藤冷冷地打斷了那個叫三郎的男人,看起來他的戒備一點也不鬆懈,不愧是專門負責偵察和暗殺的人。

齋藤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他那銳利冷酷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劍直插我的心房,令我有種瞬間被冰凍的感覺。和小正的冷不同,在他的眼神中,我感到了一種嗜血的味道,端麵的手不由輕顫了一下,幾滴滾燙的麵湯濺了出來,不偏不倚滴在他的衣服上。

“啊,對不起!”我趕緊替他擦拭,心中大叫糟糕,萬一他發飆拔刀砍我怎麽辦?我是霧遁呢還是用定身術?

“走開。”出乎我的意料,他隻是冷冷說了一句,身子連動都沒動。

求之不得,我正要閃開,忽然看見門外簾子被掀起,一個白色人影輕快地走了進來。

“總司,你來了,我們正等著你呢。”三郎熱情地招呼著進來的那位男子。

總司?衝田總司?我愕然地抬頭,果然,就是早上遇見的那位美少年。他見到我,也是稍稍一愣,不過又立刻衝我笑了起來,他的笑容總是能讓人如沐春風。

我又看了一眼齋藤,令人驚訝的是齋藤看著總司的眼神裏竟也有一絲暖意。

總司笑吟吟地看著我,忽然指了一下我的手道:“你的手怎麽了,小隱?”

被他一說,我開始覺得手背疼痛起來,忙低頭一看,原來剛才也有幾滴熱湯濺在了我的手背上,現在已經變紅了,好遲鈍,怎麽我現在才感覺到疼。

“總司,你認識她嗎?”三郎驚訝地問道。

“啊,也算是吧。”總司笑著從懷裏拿出一個紙袋,附下身來,放在了我的手裏,道:“這個給你。吃了就不疼了。”我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陣感動,總司好溫柔啊。我打開紙袋,裏麵是一塊塊淺棕色的糖,我認得這種糖叫做豆平糖,好像是孩子最愛吃的糖。怎麽感覺有點像哄孩子……

“這個,謝謝。”我吞吞吐吐道:“不過,我不是孩子……”

“嗬嗬,沒關係。”他又愉快地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忽然笑聲被一陣劇烈的咳嗽代替了。他猛地捂著自己的嘴,低聲道:“抱歉。”說著飛快地跑出了門外。

咳嗽?對了,我想起來了,曆史上記載衝田總司是由於患了肺結核去世的,現在這個時候,他的病好像不輕了。想到這裏,我的心忽然一顫,不由自主也跟著他跑了出去。

屋後,總司靠在牆根處劇烈地咳嗽著,當他攤開白色的帕子時,我清晰地看到那裏盛開了點點血色的花。

他見我出來,對我微微一笑,輕聲道:“我沒事。”

我默默地看著他,為什麽,被這麽痛苦的疾病折磨的他還能笑得這樣清澈純淨,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沒事的話,就進屋吧,外麵冷。”我低聲說了句,就往回走去。

“那個,請不要對別人說。”他低低地在我背後說道。

我一驚,難道直到現在,其他人還不知道他得了肺結核的事嗎?他一直都隱瞞著大家嗎?我驚訝地回頭看著他,他依舊笑得溫暖清澈,“我不想讓大家擔心。”

我的心,似乎被什麽牽動了一下。

進了屋子,齋藤關切的眼神迅速地望向了總司,三郎已經忙不迭地問了起來:“總司,你怎麽樣?你的咳嗽好像越來越厲害了。”

總司笑了笑,道:“沒事,隻是咳嗽而已,天氣稍稍有變,我就容易傷風咳嗽。”

“鬆本醫生怎麽說?”齋藤也開了口。

“沒什麽,放心吧。”總司笑得像個孩子。

齋藤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對了總司,聽說你前幾天偷看了土方副長的俳句集,他大發雷霆吧。”三郎忽然想起了什麽,笑著問道。

“說起這件事,副長差點就拔刀了,哈哈哈。”總司看上去甚是愉快。

“那麽,我們的魔鬼副長到底寫了些什麽?”三郎好奇地問道。

“這個嘛。”總司賣了個關子,忽然一本正經地吟誦起來:“一朵梅花開,梅花依舊是梅花,梅花開幾朵,也不會變成梅花以外的東西啊。”

還沒等他說完,我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什麽詩呀,三郎更是笑得樂不可支,連齋藤眼裏都有了一絲笑意。

“平間先生,齋藤先生,你們居然敢笑話土方副長的俳句,切腹,全部切腹……”總司自己終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在一片笑聲中,我聽見了幾聲壓抑的咳嗽聲。

我忽然有點心疼起這個叫做總司的少年……

雖然他被稱為人斬、鬼之子,但那都是從文字中得來的,我從未親眼見過,我隻知道,這個在我眼前的總司是溫柔的。

此後的十幾天,我和阿菊也已經混熟了,她是個典型的日本女人,賢惠能幹,心地善良。究竟齋藤為什麽殺了她,而她又為什麽有這麽大的怨氣,下了這麽重的詛咒呢?司音說齋藤是為了朋友殺了她,難道這個朋友就是三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阿菊的丈夫看起來似乎也挺神秘,經常不在店裏,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到目前為止,我是一肚子的疑惑。

每天去陣前屋購買蔬菜水果也成了例行公事,不過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也是件愉快的事情。在路過一家藥屋時,我忽然想起了總司的病,雖然我對結核病並不是很了解,但如果能稍稍遏製他的咳嗽,減輕一點他的痛苦也好啊。我望了望籃中的梨,邁進了藥屋,挑了一味叫做川貝母的中藥。

川貝燉梨,我能想到的隻有這個了,為什麽我就沒學點醫術呢。

出來路過街邊的飴屋時,又想起那天總司給我的豆平糖很好吃,忍不住又走了過去,隻見屋前一位身著淺蔥色羽織的男人也低著頭在挑選。這不是新撰組的隊服嗎?我走近他,他剛側過頭,正好和我打了個照麵。

“總司!”我驚訝的喊道,“你怎麽在這裏?”

總司一見是我,又露出慣有的燦爛笑容,道:“小隱,你也來買豆平糖嗎?”

我點了點頭,道:“嗯,上次一吃吃出癮來了。”

“是啊,是啊,很好吃。”總司笑容滿麵地應和著。

“你今天怎麽穿著隊服了?”我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

“哦,今天剛好輪到我和齋藤先生當值。”他一邊說著,一邊付了錢,把紙袋遞給了我,:“給你,這是最後一袋了。”

“不行不行,你那麽喜歡吃,”我連連擺手道。

“沒關係。”他淡淡笑著,沐浴在陽光下的他,笑容也是那麽耀眼。

“對了,跟我來。”我一把拉起他,往河岸邊走去,他似乎有些愕然,但還是被我拉到了岸邊。

“坐下,”我指了指草地,把一堆東西一扔,自己先坐了下來。他也立刻在我身邊坐了下來,道:“怎麽了?”

“一起吃吧。”我打開了紙袋,拿出一塊遞給了他。他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道:“好。”

濃鬱的豆香充斥著口腔,入口即化的感覺比德芙巧克力還爽滑,看了看身邊聚精會神吃著糖的總司,我不由很好奇如果在現代,不知道他會不會也喜歡吃巧克力呢?

“咳,咳!”他又忍著咳了兩聲。

“總司,沒關係,不用忍著,咳出來好了,不用這麽辛苦。”每聽他咳一聲,我的心就抽一下。

“我沒事。”他繼續往嘴裏放了一塊糖。

“總司,你的病需要多休息……”我吞吞吐吐道。

他看了我一眼,略帶驚訝道:“你知道我是什麽病?”

“嗯,我知道一點,我想醫生也一定和你說過類似的話吧?”

“說過,我知道自己的病。”他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笑容漸漸隱去,“也許將來,我會在病榻上度過,但是現在,在我還能揮動劍的這一刻,我不想停下來,為了守護身邊的人,為了並肩作戰的夥伴,我也要拿起劍,繼續戰鬥下去……”

他抬頭的時候眼神淡而清澈,陽光映在身旁,帶起他凝望的微笑,久久不曾散去,我的心在一刹那有一絲震動。

“那就做你想做的事吧,至少以後回想起來,並不覺得後悔。問心無愧,那就行了。”我笑了笑道。

他轉頭看著我,重重點了點頭。

“不過,身體還是要當心,不然就算你不想,也隻能乖乖躺著了,這個給你。”我把籃子裏的梨和川貝交給他,道:“把川貝放在掏空的梨中,隔水燉,全部吃下去,潤肺止咳。”

他笑容依舊,眼中閃過一絲感動,接過了東西,站起身來,道:“多謝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嗯,下次再見,謝謝你的豆平糖。”我也收拾了一下,站起身來。

“這個,謝謝。”他指指手中的東西,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我似乎又聽見了一陣咳嗽聲,心裏,似乎越來越難受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一切好像都很平靜。齋藤和三郎看起來是這家近江屋的常客,總司也來過幾次,每次他來我都逼著他吃一碗川貝燉梨或是白梨蜂蜜,看他一口一口地乖乖吃下去,我才覺得心裏舒服一點。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少年會讓我這麽心疼。有時候,他的笑容比他的咳嗽還讓我心疼。我總是在想,在他那柔弱的外表下是怎樣一顆堅強的心……

漸漸地,我和他們都慢慢熟絡起來,三郎經常會和我開開玩笑,而齋藤雖然依舊沉默,但看著我的眼光明顯少了幾分敵意。

今天近江屋剛開門,我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長長的黑發,白色和服,燦爛的笑容。我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總司,怎麽這麽早?難道……”我眨了眨眼:“這麽早就來吃我的川貝燉梨了?”見他今天氣色不錯,我的心情自然更好。

“嗬嗬。”他笑著道:“小隱,今天我們屯所有合戰比賽,想不想看?”

“合戰比賽?”我心中一動,聽上去似乎很有趣。

“我和齋藤先生都會參加哦。”他臉上笑意更濃。

“什麽?你也參加?可是你的身體?”我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關係,我至少還揮得動這把菊一文字則宗。”他指了指腰間的太刀。以前我也有所耳聞,菊一文字則宗和加賀清光,是衝田總司最為鍾愛的兩把太刀。

兩大高手過招實在是個不小的誘惑,我的心裏也著實癢癢的,於是和阿菊請了假,跟著總司前往他們的屯所。

第四章 魔鬼副長

新撰組的屯所位於京都西麵的本願寺內。剛到寺前,就見到寺門前釘著一塊寫著新撰組名字的木牌,門邊還守著兩名身著淺蔥色羽織的隊員,他們一見到總司,立刻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衝田先生。”又略帶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總司對他們笑了笑,帶著我走進寺內。寺內紅楓處處,猶如雲霞一般籠罩著庭院,回廊前種植著許多顏色各異的菊花,白的純淨,粉的柔美,黃的豔麗,花瓣隨風飄落在石板地上,木製的回廊上,和散落的紅葉交相輝映,別有一番韻味。

時不時的有身著淺蔥色羽織的隊員從我們身邊走過,總司微笑著和他們打著招呼,他們看著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好奇。也是,我一個女孩好像是有點醒目。

“總司,你帶我來沒有關係吧?”我有些懷疑地問道。

“沒關係,沒關係。“他笑著搖了搖頭。

跟著總司穿過庭院,來到了一個開闊的場地,站著不少人。我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忽然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齋藤先生!”我笑吟吟地朝他招手示意,雖然他和我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而且其中八句是“清湯拉麵”。但畢竟也是個熟麵孔,忽然看見還是有點親切感的。

他瞥了我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了。真不容易,算給我麵子了,還做出了一點反應。

“總司,這女人是誰?”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年輕男子擋在了我們麵前,笑嘻嘻地問道。

還不等總司回答,他像是想到什麽,又來了一句:“這不會是你的女人吧,好小子,總算開竅了。”

總司的臉唰地一下子紅了起來,低聲道:“永倉先生,不要胡說了,她是我的朋友。”

總司叫他永倉先生,那麽這個男人一定是二番隊隊長永倉新八了。“我叫小隱,初次見麵,大家好,我是總司的朋友。”我朝大家笑了笑。

“你叫他總司?居然沒用敬語?”永倉依舊不依不饒,還作出一副凶惡的樣子瞪著我。不過,他的臉不用扮看上去就挺凶惡的。

“永倉先生……”總司正想開口,忽然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新八,好了,別玩了,不然把總司的女人嚇跑了。”一個高個兒圓臉的男人走了過來,笑著拍了拍永倉的肩,永倉臉上肌肉一鬆,哈哈地笑了起來。

我哭笑不得地和總司對望了一眼,什麽總司的女人,越解釋越混亂,不過對於那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來說,男人和女人的關係隻有一種吧。

在大家的哄笑聲中,總司的臉越來越紅,低聲道:“抱歉,我這些夥伴們就是這樣隨便。”

“沒關係,我不會在意的,被他們調侃幾句又不會少塊肉。”我衝他笑了笑。

他聞言又笑了起來。

“大家準備得差不多了,換上裝備就開始合戰比賽吧。”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暗沉如薄暮私語,卻又明晰似縈繞周身,說不出的好聽。有這樣聲音的人一定也是個出色的人物吧。

我循聲望去,迎麵走來兩位身穿黑色和服的男人。兩人看上去都是三十出頭的樣子,一位個子中等,結著發髻,麵貌親切之中又略帶威嚴。這個男人不像是那個聲音的主人,我把眼光轉向了那個高挑的男人,他和總司一樣,未結發髻,隻是隨意地紮起一頭長發,黑色發絲在風中飛舞,吹拂過他俊美的麵頰,一雙深不見底的褐色眼睛,淡淡地泛著琥珀的光澤,嘴角微挑,顯出幾分不羈,這個男人一看就不是個簡單角色,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就是那個聲音的主人。

“剛剛在說話的是我們的土方副長,他身邊的就是近藤局長。”總司低聲在我耳邊說。

原來那個男人就是以殘酷手段被人們稱為魔鬼副長的土方歲三,這到底是怎麽了,魔鬼副長,鬼之子,和鬼字有關的男人為什麽都偏偏這樣俊美,他們若是鬼,那地獄也該成了天堂吧。

我從書上讀到過,近藤勇,土方歲三,還有總司都是在一個叫多摩的鄉下地方裏的試衛館中相識的,他們幾人同為天然理心流宗家近藤周助門下的師兄弟。特別是近藤和土方,從十七歲起就認識,感情親厚。在他們眼裏,總司就像是弟弟一般吧。

土方的目光冷冷掃過了我,又望向總司,道:“這就是你提過的那個……朋友嗎?”

總司點了點頭,笑得一臉無邪。

看著總司的笑容,土方的眼神也漸漸柔和起來,道:“那就去準備吧。”

“阿歲,我們也來打上一場吧,在多摩的時候我們經常玩這個遊戲,忽然有點懷念起來了。”一邊的近藤局長笑著說道,他的聲音低沉卻溫和。

“嗯。”土方點點頭,在轉頭看著近藤的那一瞬間,我清楚地看見透明的溫柔在他眼中閃動,一時間,冷傲俱散,兩人相視一笑,一種特別的感情在他們之間緩緩流淌。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很微妙。

所謂合戰遊戲,就是分為白隊和紅隊,每隊六人,每個隊員額上綁上一個瓷碟,手持木刀或竹劍,找機會擊破對方額上的瓷碟,被擊碎的那個隊員立刻要退出合戰,哪組的隊員最先全部退出就算輸了,另一隊就是勝方。

近藤勇,總司,新八等人在紅組,土方,齋藤,三郎等人在白組,實力不相上下。我和其他隊員則在一邊津津有味地觀戰,為他們加油。

我可是第一次見識到總司的劍術,隻見他輕逸靈動的身影一晃,隻聽啪啪兩聲脆響,對方已經有兩個碟子碎了,圍觀的隊員們紛紛喝彩,而白組的齋藤也不是省油的燈,還沒看清他的動作,紅組就聽到一聲脆響。

戰況激烈,我興奮地看著比賽,同時又有些擔心總司的病。

啪啪,又聽幾聲脆響,連近藤和土方也敗下陣來,場上隻剩總司和齋藤還對峙著。

“不愧是我們新撰組最強的兩個人啊。”近藤在一邊笑道。

“總司,加油!”我朝他做了個V字。他稍稍一愣,又立刻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朝我點了點頭。我的目光往旁邊隨意一掃,正好看見土方正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我朝他笑了笑,趕緊把目光移開了,可能是因為魔鬼副長這個外號的關係,被他注視著好像真的有一種壓迫感。

總司一揚竹劍,用他特有的突刺技朝齋藤刺去,齋藤舉刀架開了第一擊,但總司還有接下來的第二和第三擊,順勢一刀刺去、瞬息間收回、再度刺出。連串動作仿佛一氣嗬成,神速無比。在第三擊時,隻聽啪的一聲響,齋藤額上的瓷碟被敲碎了!

總司嬴了!周圍傳來一片讚歎之聲,我一躍而起,衝上去一把抱住他,連聲道:“太棒了,太棒了!”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我感到背後有股涼意冒了上來,往旁邊一睨,大家都驚訝地望著我,有什麽好驚訝的,奇怪……

“啊!”當我意識到我居然因為過於激動緊緊抱住總司的時候,不由大叫了一聲,慌忙跳了開去。要命,我又忘了,這裏不是現代,這裏是150年前的古代,一個普通的擁抱在這裏可是太太驚世駭俗的舉動了……

“抱歉,總司,我不是故意的。”我趕緊道歉,怎麽感覺好像自己是個色狼占了他便宜似的。“我是太高興了,所以……”

“我知道,”他又笑了起來,“剛才小隱不是也在拚命為我加油嘛。”

“是啊,嗬嗬,你不要誤會就好。”我幹笑了兩聲。

“總司,你的女人還真主動!”新八又在那裏唯恐天下不亂了。我迅速地回頭,甩給他一個白眼。

“永倉先生,我的名字叫做小隱,總司的女人好像不是我的名字吧。”我唇邊漾起一個調侃的笑容,道:“如果我把永倉先生叫做某某的男人,我想永倉先生也不喜歡吧。”反正仗著總司在身邊,我也不怕。

周圍傳來了一陣笑聲,總司似乎忍著,不好意思笑出聲來,

齋藤的嘴角也微微**了一下。

“啊,總司,你還不管教管教你的女人!”新八的臉皺成了一個包子,大聲吼道。

“抱歉,抱歉,”總司強忍著笑意,朝我打了一個眼色,我立刻心領神會,趕緊跟著他往後麵的庭院走去。

“哈哈哈!”一進庭院,總司就笑出聲來,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永倉先生被氣成那個樣子。”

“嗯,他的臉生起氣來好像包子哦。”我忍不住說道。

“包子?哈哈哈!”總司笑得如同孩子一般暢快。“要是被永倉先生聽到,又要生氣了。”

漸漸的,他止住了笑聲,嘴角依舊含著淡淡的笑意,看著我道:“小隱,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覺得你有種很親切的感覺。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姐姐。”

“是嗎?我長得像你姐姐嗎”我笑嘻嘻道。弟弟這麽帥,姐姐一定也是個美人吧,我胡思亂想著。

他笑了笑道:“不過說來也奇怪,你和我姐姐一點也不像,就連性格完全是相反的,可為什麽我覺得你們有相同的地方呢。”

“當然有相同的地方了。”

“什麽?”

“我們都是女的呀。”

“——-哈哈哈哈!”

“咳咳咳……”總司又發出了那令人揪心的咳嗽聲,他來不及掏出帕子,一口殷紅的血噴在麵前的黃色菊花瓣上,點點血紅觸目驚心,然後又是一口血,黃色花瓣輕輕飄落,夾雜著鮮豔的紅色……

我的心,猛的痛了起來,“總司,怎麽樣?”我趕緊扶住了他。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唇邊的血跡,朝我笑了笑道:“我沒事。”

“你都在吐血了,還說沒事,你不要再強撐下去了!痛苦的話就表達出來,這樣強作歡顏更讓人難受!”我不由語氣激動起來。

“說了——我沒事。”他又重複了一遍,笑容依舊,語氣卻是帶著一絲斬釘截鐵。

我看著他,再也沒說什麽,隻是撿起那些帶著血的花瓣,放進了手帕裏,揣入懷中。

“謝謝,”他輕輕說了一聲,目光飄向了遠處,若有所思。那雙純淨的眼眸似乎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薄霧。

總司,為什麽要這麽辛苦?為什麽……

“總司,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姐姐,我要好好照顧你!”我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道。

“嗬嗬,你比我還小吧,怎麽做我姐姐?”他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伴隨著幾聲咳嗽。

“我不管,你的身體就交給我了。”

“啊?”

“我是說,你的健康就交給我了。”剛才那句話好像有歧義。

總司溫柔地笑了起來,這樣的微笑,我很想一直看下去。

“總司!”齋藤不知什麽時候幽靈一般站在我們身旁,他附身在總司耳邊說了幾句,總司的臉色稍稍一變。脫口道:“為什麽?”

齋藤沒有回答,他望向了我,道:“副長想單獨見見你。”

“啊?”我的嘴又張成了O型,魔鬼副長要單獨見我,寒啊……

“小隱,還是我和副長說一聲,說你不想去吧。”總司輕聲道。

我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道:“沒關係,我去,他又不會殺了我。”

總司笑著點了點頭。

魔鬼副長的房間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張小小的矮幾,屋子的正中貼著一張白紙,我走近一看,隻見紙上麵寫著幾排字:

嚴禁違背武士之道

嚴禁脫離組織

嚴禁隨意改變策略

嚴禁隨意辦理訴訟

嚴禁私鬥

違背者以上任一條者,切腹

哦,這不是土方副長製定的以殘酷聞名的軍中法度嗎?在新撰組成立以來,因為觸犯這個法度而切腹自盡的隊員數目也不小。從高層到低層,無論是誰,隻要有人違犯,土方魔鬼副長可是一個都沒放過。

等了許久,都沒有人來,這人的架子也太大了吧。我不覺有些無聊起來,轉身朝門外走去,剛跨出門就撞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上,好痛啊……我揉著自己可憐的鼻子抬起頭,正好對上那雙泛著琥珀光澤的眼眸。

“想去哪裏?”他沉聲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

“沒去哪裏,隻不過等得太久,隨便走走。”我加重了“等得太久”這幾個字,這可是你的不是。

他顧自走了進來,回頭冷聲道:“還不進來。”

不能否認,他的容貌無可挑剔,他的聲音更是性感動人,但是他的態度實在是讓人非常非常不爽。他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一言不發。

“請問找我有什麽事?”我忍不住問道。

他用一種探究的目光冷冷掃了我一眼,道:“總司在我麵前提過你幾次,我倒也有一些好奇,現在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我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土方先生,如果讓我過來隻是和我說這些話,那麽我就先告辭了。”說著我便準備站起身來,剛移動了一下身子,就感到一股殺氣撲麵而來,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他一手摁在了地上。

第五章 鬼之子

意外情況突然發生,我瞪著他,一時腦中有些混亂。他要做什麽?對了,曆史上記載的土方歲三在私生活方麵似乎有點風流,難不成……不可能,不可能,他對我這樣的應該沒什麽興趣吧。

正想著,他冰冷的手已經滑到了我的脖子上,那好聽的聲音在我耳邊低低響起:“雖然我不清楚你為什麽接近總司,但是……”他的手加大了力道,“要是讓我知道你是長州派來的奸細,我保證你必死無疑。”

他淺褐色的眼瞳漸漸加深,死亡的味道從他的手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身體上,光是那股殺氣就淩厲無比。這個男人,果然不愧為魔鬼副長的稱號。此時我的心情倒平靜下來,他不可能在這裏殺了我,他隻是對我有懷疑,我幹脆閉上了眼睛。現在還不到動用法術的時候。

“如果你是這樣認為,就幹脆再用一把勁吧。”我低聲道。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他猶豫了一下,慢慢放開了手。我趕緊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深深呼吸了幾口空氣。

“我明白,在這樣的混亂時代中生存的你會有這種想法,我並不感到奇怪,要讓你信任別人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也不想解釋,也不奢望得到你的信任,不過我也不會因為你的懷疑就疏遠總司,因為我想看見——總司的笑容。”我站起身來,不慌不忙說道。

他的眼中有絲詫異稍縱即逝,隻是看著我。

我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道:“剛才的事我不會告訴總司,因為我想土方先生也是想保護總司才這樣做的吧。”

背對他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他略帶暗沉的聲音又低低響起:“那麽你對總司……”

“土方先生對總司是什麽樣的感情,我對總司就是什麽樣的感情。”我回頭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再沒有看他一眼,趕緊出了房門。這個魔鬼副長,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剛走到庭院裏,就看見坐在回廊上的總司。他已經換回了白色和服,黑色的長發沒有紮起來,隨意地披散著,風不時的吹起他的發絲,拂過他蒼白的臉頰,清幽的回廊,滿地的紅葉,白衣的美少年,仿佛一副靜止而唯美的畫卷。我靜靜站在原地,竟不願去破壞那份和諧。

他察覺到動靜,側頭一看是我,立刻笑了起來,笑容透明溫暖,不染半點塵埃。

“小隱,沒什麽事吧?”

我想了想,哭喪著臉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怎麽了?”他看我這個表情,語氣中帶了一絲疑惑。

“沒事。”我低垂著眼,搖了搖頭。

“土方先生對你說了什麽嗎?”他有些焦急起來。

“嗯,土方先生說總司……”我停了下來,斜睨了他一眼,他正一臉認真地聽著,臉上毫不掩飾地寫了一個大問號。

“他說啊,不,是我說總司上當的樣子最可愛!”我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

總司忽然反應過來我在捉弄他,不由又好氣又好笑,他故作生氣狀道:“好啊,你居然敢捉弄我衝田總司!”

我笑道:“嗯,那總司是不是要和我決鬥?好怕怕啊。”

他也忍不住笑起來,道:“好了,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抬頭望天,不知不覺,已經近黃昏了,居然在這裏呆了那麽長時間。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你還是……休息吧。”忽然想起他的病,剛才血色的一幕又浮現在我眼前,心微微痛了一下。

“我沒關係,現在好多了。”他站起身來,朝我燦爛一笑,“走吧。”我見再說下去也沒什麽用,也就點了點頭,跟著他往前走去。

剛到門口,那邊就晃過來幾個人影,我立刻眼尖地認出了是永倉新八和齋藤一、平間三郎。另外還有兩個喊不出名字的隊員。

“喂,小隱,你回去了嗎?”三郎朝我打了個招呼。

我笑著點了點頭,道:“是啊,平間先生要多來近江屋哦,還有齋藤先生。”

我瞄了一眼新八,他一臉曖昧的笑容。我趕緊扯了扯總司的衣袖,再不走,恐怕這位永倉先生又要說出什麽令人不爽的話了。

“平間先生你們打算出去嗎?“總司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隨口問了一句。隻見除了齋藤,其餘幾個臉色似乎都有些怪異。

“是啊,我們準備去——島原龜屋。”平間訕訕道。

“啊。”總司的表情忽然也古怪起來。

“島原龜屋是什麽地方?居酒屋嗎?還是賣烏龜的?”我一臉疑惑地問道。這裏的店鋪都是某某屋,有時根本搞不清賣的是什麽。話剛說完,就看見大家神色古怪,似乎忍著笑意。

“你想去嗎?不過,我看你一個女人還是不要去的好。”新八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神色。

“永倉先生……”總司輕咳了一聲。

“去又怎麽樣,難道就你們男人可以去,女人就不行。我還偏偏想去見識一下了,總司,我們也去!”我被他這麽一說,反而更好奇了。

“哈哈哈!”新八一等人大聲笑了起來。

“小隱,該回去了。”總司臉上一陣尷尬,匆匆打了個招呼,拉起我的手就快步往門外走去。背後的哄笑聲卻越來越大。

他的力氣還真不小,不多時,就被他拉到了一座橋邊。

“怎麽了,島原龜屋到底賣什麽啊。”我的好奇心依舊不減。

“那個,就是,那裏不賣東西,”他看了看我,似乎很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那裏隻有一種女人——藝伎。”

“藝伎?”一聽這個詞,我的眼睛都發亮了,腦中立刻浮現出那風情萬種的浮世繪來。

“啊!”我突然大叫起來,“難道,齋藤先生,他,他也……”實在難以把冷冷的齋藤和這方麵聯想起來。

“齋藤先生啊,他好像對女人沒什麽興趣,每次他都是守在門外,以防那些長州人的偷襲。”總司微微一笑。

不會吧,齋藤還這麽偉大啊……難以置信……

“那,總司去過沒有?”我眨巴了一下眼睛道。

他的臉微微紅了起來,道:“也去過兩次,是陪土方先生去的,不過隻是觀賞歌舞而已,僅此而已。真的。”

好誠實的孩子,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道:“總司的話我都相信。哦,我看軍中法規要加上一條,凡不陪副長去島原龜屋者,切腹!”說完我自己先笑了起來。

總司也笑出聲來,我倆相視一眼,又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笑了好一會,我們才停了下來,總司的眼裏還帶著笑意,似乎有什麽在他眼底閃光,他凝視著我,目光漸漸下移,忽然臉色又是微微一紅,我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啊,原來我們的手還拉在一起,他猛地放開了我的手,連聲道:“抱歉,抱歉。”

我笑著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麽,卻看見總司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低聲道:“別說話。”

話音剛落,就見五六條人影鬼魅一般地竄了出來,個個殺氣騰騰,手中的利刃閃著森森冷意,來者不善,恐怕是新撰組的對頭人——長州派吧。

“衝田總司,你們這些幕府的走狗!不知道殺了我們多少維新誌士,今天就拿命來吧!”為首個子最高的那個惡狠狠道。

總司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那樣溫柔,“那麽抱歉了,你們今天不走運,向我衝田總司揮刀的人,是看不到明天的日出的。”

那人一聲大吼,持刀衝了過來。

“不用怕,閉上眼睛。”總司柔聲對我說道。隻聽唰的一聲,愛刀加賀清光已然出鞘,根本看不到他的動作,隻見半空裏劃過一道弧形的刀光,兩名浪士便應聲倒在血泊之中,刀一出鞘,便殺了兩人。我把手從懷裏伸了出來,看來我什麽也不用做。

此時的總司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一股強烈的殺意籠罩著他的全身。他那墨色的眼眸中竟泛著一層暗紅色的光澤,我感到了一陣似曾相識的味道,那是嗜血的味道。

他手起刀落,那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割斷了剩下兩個人的咽喉。霎時,暗紅色的鮮血,如同泉湧……昏暗的光線中,飛散的血珠,濺在他天使般潔白無暇的臉上,紅得那樣刺目!雪一樣的潔白……血一樣的鮮紅……還有他那對散發著隱隱寒光的幽暗雙眸……那一刻,他從天使變成了魔鬼。

這真的是總司嗎?這真的是那個總是微笑著的溫柔的少年嗎?鬼之子,這才是他真實的另一麵嗎?

可以在午後笑得不食人間煙火一般,也可以在月夜暗巷中殺戮而麵不改色。

在他切斷了最後一個人的喉嚨後,白色的和服已經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在夕陽下,渾身浴血的少年持刀而立,不屑的目光掃過地麵,剛才還鮮活的生命轉眼間就成了冷冰冰的屍體。看著眼前這一幕,我還沒能從血腥的殺戮中反應過來,心亂如麻,一片混亂。一時之間,我實在不能立刻接受眼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少年和那個溫柔微笑的少年是同一個人……

他轉過頭,看著我。讓我吃驚的是,他昔日純淨的眼眸中閃動的是陰鬱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眼神。“我看,今天恐怕不能送你回去了。”

我點了點頭。

“嗯,我,我先走了。”我看了他一眼,轉身欲走。

“小隱……”他似乎欲言又止。

我停下了腳步。

“沒什麽,路上小心。”他的聲音有些低落。

我又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我想,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今天發生的事情。

今夜,我想我是失眠了。眼前不停地閃過那血腥的一幕,還有總司那散發著寒光的眼神。我心裏明白,這不能怪他,這樣動蕩的時代,他不動手,死的就是他。但從和平社會而來的我,畢竟從未親眼見過那麽殘忍的景象——電視電影裏的不算,今天可是活生生地發生在我眼前,我一回想起來,似乎還能聞到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唉,葉隱啊葉隱,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你隻不過是這裏的過客,完成任務就離開,怎麽會陷入這麽一堆莫明其妙的情緒裏去呢。不要把正事忘了,不要再想那麽多了……

第七章 阿修羅

接連幾天,齋藤和三郎都沒有來店裏。到了第四天晚上,我才看見他們熟悉的身影,這次還多了一個人——永倉新八。隻是沒有看見那個白色身影,我的心裏隱隱有絲失落和擔憂。

“小隱,那天有沒有嚇到你,總司渾身是血的回來讓我們嚇了一跳。”三郎笑眯眯地說道。“不過那些人純粹是找死,竟然和總司動手,哈哈哈。”

我端碗的手微微一顫,隻是搖了搖頭。一抬頭,正看見齋藤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總司……他還好吧。”我低聲問道。

“還好,就是咳嗽好像越來越厲害了。”說著他又轉向齋藤道:“這幾天,我半夜醒來,經常聽到總司咳嗽得很厲害,好像不大正常。阿一,你說要不要告訴副長?”

齋藤依舊望著我,淡淡道:“他不是說了沒事,你就不要多事了。”他的眼中有絲難以辨明的神色一閃即逝。

聽到三郎的話,我的心好像又抽緊了,他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了嗎?為什麽我的心裏這麽紊亂,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也許是憐惜吧。

“你也真是的,身為總司的女人也不去看看他!”永倉皺著眉道。

“我已經說過了,我的名字叫小隱,我也不是總司的女人!包子先生!”我也有點怒意了,本來心情就不怎麽好。

“包子先生?”大家一愣,三郎首先爆發出一陣大笑來,齋藤的嘴角也微微上揚,永倉的臉已經扭曲在一起,怒道:“我什麽時候像包子了!”

我看了看他,輕輕說道:“就是現在。”

三郎看了永倉一眼,笑得更加厲害,還連聲道:“像,像……”齋藤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那個,我明天可不可以去看總司。”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說出口來了,在我離開這個時代之前,我想盡我的力給總司多一點關懷。鬼之子也好,人斬也好,都不是總司想要選擇的,都不是他的錯。

“當然可以。”齋藤破天荒地回答了我一句。我愣了愣,太陽今天從西邊出來了。

這是第二次來新撰組的屯所了。守衛的隊員因為上一次見過我,也就沒攔我,還一臉曖昧的笑,一定是認為我是什麽所謂總司的女人了。永倉新八,包子新八,也不知胡扯了些什麽。

剛走到裏麵,迎麵就看見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朝我走來,待看清他的臉,我不由大歎倒黴,怎麽會這麽不走運,偏偏和魔鬼副長狹路相逢。

我趕緊低下頭,裝做沒看見,快步和他擦肩而過,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那個性感的聲音:“來看總司嗎?”

我歎了一口氣,隻得站住。

我幹脆轉過身,直視著他道:“如果土方先生對我有所懷疑,那麽我可以立刻離開。”

他盯著我,默然了一會,沉聲道:“跟我來。”

來就來,誰怕誰。我當下心一橫,跟著他進了他的房間。

“那天總司被襲擊你也在場吧。”他坐了下來,淡淡道。

我點了點頭。

“那麽,害怕嗎?”他看著我道。

我搖了搖頭。當時那種感覺並不是害怕,經常和鬼怪打交道的我又怎麽會害怕。

“在你去看總司之前,你最好清楚地知道一點,在這裏,隻有化身為鬼才能生存下去。總司是這樣,我是這樣,所有人都是這樣,一旦感到有威脅存在就絕不會手軟。所以,如果你一旦有猶豫,就最好立刻離開總司。”

聽了他這番話,我的心裏反倒通徹了。土方這樣說,是太想保護總司了,害怕總司被傷害。這樣看來,他似乎也不是那麽無情。

我忽然笑了笑道:“土方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幕府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說過的話,他在鎮壓基督教徒時候說:‘殺人的不是我啊,殺人的是政治。’這句話固然是個借口,卻也是句真話。所以化身為鬼生存下去不是總司的錯,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隻是這個時代的錯。我當然明白這一點,殺人不是總司的錯,殺人是時代的錯。在這個動蕩的時代,無論對錯,無論是非。每個人隻因理念不同,便賭上性命,用手中的刀劍說話。我以前怎麽看待總司,將來也是一樣,總司的笑容,在我心裏永遠都是一樣的純淨。”

土方的眼中神色複雜,夾雜著一絲驚訝,“無論對錯,無論是非。”他低低重複了一遍。

我笑了笑,又道:“何況,我並不覺得你們是鬼,就像土方先生,如果真的化身為鬼,就不會這麽擔心總司了。”

“好了,去看總司吧,他在教習劍法。”土方像是被人忽然說穿了心事,語氣也有點不自然。

“嗯,那我出去了。”我衝他又是一笑,站起身走了出去。

很快就找到了試劍館,一眼就看見了身穿白色上衣、下著黑色裙褲的總司。這身打扮令他更顯英姿颯爽。

“總司,你的女人來了!”有人趁機哄笑起來。又是永倉新八,怎麽我就老和他不對盤。

總司一回頭,一見是我,愣了一下又立刻露出一個天使般的笑容,手持竹刀徑直走了過來,道:“小隱,你怎麽來了?”

“你忘了嗎,你的健康可是交給我了。”我把手中一直提著的食盒交給他,沒好氣地說:“快把這些白梨蜂蜜全吃了。”

他笑得更加愉快,伸手接過食盒,道:“那你陪我吃吧。”說著就示意讓我跟他出去。我就當沒有聽見身後傳來的笑聲。

“聽說你咳嗽更加厲害了?”我低聲道。

他打開食盒,笑道:“好香啊。”這家夥,故意打岔。

我啪的一聲蓋上食盒,瞪著他道:“先回答,不然沒得吃!”

他格格笑了起來,道:“我沒事,好多了,真的,你看我,精神不是很好嗎?”

“總司……”看他笑得這樣燦爛,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如果按曆史上記載的,總司的生命連一年都不到了……

“總司以前說過有想要保護的人,我想總司想保護的人應該是土方先生和近藤局長吧。”我看著他道。

他愣了一下,笑著重重點了點頭。

“局長和副長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自從追隨他們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了,他們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新撰組就是我們的理想。如果能夠守護重要的人,如果能實現夢想,就算我化身為鬼,就算墮入修羅之道我也在所不惜。我想這就是我的命運吧。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路,那麽,殺人,在腥風血雨中度日,就成了無法逃避的宿命。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會後悔。”

“但是你的病,你真的不打算說出來嗎,這遲早是會被發現的。“我皺著眉道。

“那就等瞞不下去再說吧,趁我還能呆在這裏的時候,我想盡可能和他們多呆在一起。”

他淺淺地笑著,天真純淨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不拿刀時,他是天使,而一拿起刀,他就成了修羅。可是在藍天下,他的笑,依舊像天上的白雲一樣天真,純得沒有一絲雜質。他安靜時,這個令人一看就安心的笑容,讓拿刀時的他給人帶來的令人生畏的影像,全部煙消雲散。

是天使,還是魔鬼,都已經不再重要。

我隻知道,這就是我認識的總司,天真溫和,純淨無害。永遠不會抱怨命運,隻是安靜地遵守,無論是怎樣艱難的盡頭,也還是展開笑顏,堅強走過。

我的心,似乎越來越痛了……

日子似乎一直過得很平靜,我根本看不出齋藤對阿菊有什麽殺意,反而覺得他們和阿菊的關係還都不錯,司音是不是搞錯了時間?還是有哪個環節出錯了?以防萬一,我還是照樣喚來雀靈隨時在阿菊身邊。

期間也去過屯所幾次,不過萬幸,都沒有碰到魔鬼副長。

這天天色已經很晚,正要打烊的時候,門外忽然走進一位身穿粉色和服的年輕女子,說是她們家小姐忽然想吃近江屋的特製蕎麥麵。阿菊做的蕎麥麵頗有名氣,經常有附近的人家來買了帶回去,就像是現在的外賣吧。不過像這麽晚,似乎還是頭一次。

阿菊做好麵,放進了食盒,交給了那名女子。那名女子伸手接過,便匆匆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隻聽“咚”的一聲,她忽然摔倒在地上。我和阿菊趕緊跑了過去,扶起她。這一跤似乎跌得不輕,她的腳踝腫了一大塊,隻見她麵帶焦慮,掙紮著又想站起來。

“我看你暫時是動不了,休息一下再回去吧。”我替她揉了揉腿道。

她頓時麵有難色,道:“我沒有關係,隻是阿常小姐她,如果沒有及時送去,隻怕她會遷怒於我,也許會把我趕走的……”

我想了想道:“沒關係,你告訴我在哪裏,我替你送去。”

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又黯然道:“可是已經這麽晚了……”

“不用管這麽多,我替你送去就是。”我笑了笑道:“在哪裏?”

她遲疑了一下,道:“島原龜屋。”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提起食盒。轉身朝門外走去。

剛轉身,忽然反應過來,島原龜屋?這名字怎麽那麽熟?好像在哪裏聽見過?嗯,對了,那天永倉不是提起過嗎?哎呀,那麽說來就是有藝伎的地方,說白了就是妓院啦。我忽然覺得興奮起來,終於有機會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了。

“那麽阿常小姐?”我忍不住問道。

“阿常小姐是我們那裏最受歡迎的藝伎。”她低聲道,哦,完全明白,就是花魁吧。怪不得可以有幾分囂張。聽她這麽一說,我更興奮了,不知花魁美成什麽樣子。

“小隱,島原龜屋在六條的楊梅小路上,穿過七條的油小路就到了。”阿菊生怕我迷路,又提醒了我一次。

“知道了!“我一邊應著,一邊踏出了房門。

七條的油小路,不就是我剛到這個時代出現的地方嗎?一路走去,四周都靜悄悄,偶而飄過的遊浮靈我也習慣了,他們不招惹我,我也懶得理他們。

剛走到油小路附近,就見到前麵的巷子有三四個武士打扮的人不急不慢地走了出來,看起來似乎剛從什麽居酒屋出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帶著寒意的秋風吹過,我忽然感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一股殺意。

就在那時,隻見一個高挑的黑色人影鬼魅般閃了出來,銀色刀光一閃,為首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另外幾個見狀匆忙拔刀,但那黑衣男人根本不讓他們有拔刀的機會,電光火石的速度下,黑衣男人已經用一個極其瀟灑漂亮的姿勢把刀插回了刀鞘。與此同時,昏暗的光線中,那幾個人黯淡的影子,頹然緩緩倒下……刹那間,鮮血飛濺,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迅速彌漫在空氣中。

此地不宜久留,我剛要挪動腳步,那男人正好回過頭來,月色之下那張臉清晰的印入我的眼簾。

“啊,齋藤先生。”我忍不住輕呼一聲。

他聞聲也看到了我,臉色稍稍一變,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扯起我就走。

“你都看見了。”他把我拉到一個偏僻的巷子裏,冷聲問道。

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心裏卻是有點緊張,剛才的情形一定是他在執行暗殺的任務,他現在到底想怎麽樣?是想滅口嗎?雖然我可以用霧遁,但他拔劍速度如此之快,還真不好說。想到這裏,我額上開始沁出了細汗。

“那麽,”他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神色,道:“就忘了你所看見的。”

聽他這麽一說,我鬆了一口氣,連忙點了點頭,看起來他對我並沒殺意。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對方身上飛濺出的血跡早已隱入了他衣服的黑色之中,眉梢間還遺留了幾滴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跡。淡淡的月色籠罩著他的全身,皎潔銀白的月光和暗紅恐怖的血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齋藤一,這個冷酷的劍客,他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麽?

“齋藤先生,你是為了什麽加入新撰組呢?”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

他似乎沒料到我突然會問這個,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我,又轉過頭去,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你知道惡.即.斬嗎?”他問了句奇怪的話。

這句話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如果我沒記錯,那是齋藤一一直所堅持的信念:隻要是邪惡的東西,便要統統斬碎。

我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可是惡的標準是什麽呢?每個人對惡都有不同的定義吧。恕我無禮,在那些維新人士的心裏,恐怕齋藤先生就是惡的吧。”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道:“如果他們有這個能力,也可以來殺了我。”

我想起日後也許他會殺了阿菊,又忍不住問道:“那麽隻要齋藤先生認為是邪惡的,無論男女老少,你都會斬殺,是嗎?”

“是惡,即斬。”他幹脆地回答道。

我心裏一沉,低聲道:“難道齋藤先生就沒有想要珍惜的人,想要保護的人嗎?”

他瞥了我一眼,轉過身去,“我齋藤一,不需要那樣的存在。”話音剛落,他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駐立在原處,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裏湧起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看了看手裏的食盒,忽然想起來,還要到島原龜屋去呢,不然去遲了,就連累那個女孩了。

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我快步向前走去。

走了大約一刻鍾左右,就到了島原龜屋,和周邊地方的安靜不同,這裏似乎熱鬧許多,掛滿燈籠的狹長街道上,到處是腰攜太刀的浪人武士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們。招攬生意的聲音和男女間的調笑聲此起彼伏,這也算是江戶時代的夜生活了吧。

我一走進島原龜屋,把來意一說,立刻有一名年紀很輕的女子把我領到了樓上的一間屋子裏。

“請你稍等。”她跪坐在榻榻米上,朝我鞠了一躬。

“等一下!”我有點急了,“為什麽讓我呆在這裏?付了錢不就行了。”

她很商業化地笑了笑,道:“抱歉,阿常小姐要求很高,如果不滿意,還是要請你退回去。”說完她就拉上了移門。

“啊!”什麽呀,難不成還要我拿回去嗎,這個什麽阿常小姐……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布置得倒也雅致,牆角處插著一盆用白菊和紅葉插出來的盆景,盆景旁放著一張紫色矮幾,旁邊放置了幾個繡著牡丹的絲綢墊子。

目光掃過內側,裏麵鋪著一層被褥,我又開始朝邪惡的一麵想開了,這裏應該就是那位阿常小姐的房間吧,那麽阿常小姐也是在這裏接客了。

我把食盒放在了矮幾旁,矮幾旁白色紙燈內的燭火在暗夜中輕輕搖曳。一陣秋風隨著格子窗裏吹了進來,燭火更加搖曳,唯恐燭火被吹滅,我趕緊站起身去關上格子窗,手剛觸及紙窗,隻聽輕輕“噗“的一聲,眼前一片黑暗。

啊,糟糕,我愣了一下,剛想轉身摸索到門外,忽然聽見移門被拉開的聲音,是那位阿常小姐嗎?我不自覺地往前一伸手,卻觸摸到一個結實的胸膛,這個觸感,不是女人。我順手又摸了幾下,要命!是個男人!

我趕緊想縮手已來不及,那人一把抓住我的手,往他的方向一拽,順勢一放,我腳下一輕,轉瞬之間,已經倒在了榻榻米上,被他緊緊壓在了身下。

十九年來第一次遇到這種意外情況,我一時之間愣在了那裏,怎麽回事?我是來送外賣的,我自己可不是外賣啊!

第八章 殺戮之夜

他的手熟練地滑到了我的衣襟處,我趕緊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做出進一步行動前,不假思索地用了一招任何人都會用的招數,大聲尖叫起來:“啊!!!!!”

這招果然有用,他立刻就放開了我,冷聲問道:“你不是阿常,你是誰?”

這個聲音,性感動聽如同薄霧縈繞,好熟悉的聲音……

正在這時,房間忽然亮了起來,好像是外麵的人聽見喊聲手持燈籠衝了進來。

借著燭光,我一下子就看清眼前的這張臉,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結結巴巴道:“土……土方先生。”

他也是一臉震驚,“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是來送東西的,是你認錯人了吧。”我無奈地答道。

“送東西送到這裏,你怎麽那麽笨!”

“喂,是你自己那麽猴急,連是誰都沒分清就上!”

他顯然被我的用詞愕然了一下,隨即又皺眉道:“姑娘家怎麽這樣說話!”

“哼!”我重重哼了一聲。

“啊,副長!啊,總司的女人!”一個聲音驚詫地響了起來。我轉頭望去,不由大歎倒黴,永倉新八這個長舌哥哥居然也在這裏!

“副長,你和她……”永倉也是一臉震驚,順著他的目光,我忽然又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土方和我居然還保持著那樣一個曖昧的姿勢。

他好像也察覺到了,趕緊起身,往後退了一步。

“喂,包子先生,你可不要到處亂說,這是一個誤會!”我瞪著永倉道。

永倉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賊笑兮兮地溜出人群。他不會去亂說吧,我和土方交換了一個同仇敵愾的眼神,土方立刻奪門而出,門口立刻傳來了永倉的一聲慘叫。我這才放下心來,魔鬼副長一定有辦法讓他乖乖的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晚上回去之後,我倒頭就睡,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島原龜屋的鬧劇總算是過去了,不知道土方用了什麽辦法,反正新八是一個字也沒有亂說。

隨著天氣漸漸轉冷,總司的咳嗽似乎越來越厲害了,他來近江屋也不如以前那麽頻繁了,我偶而也會去本願寺看望他。有時候我們也會在飴屋前碰上,一起吃著豆平糖聊天。

雖然看似一片平靜,但京都的政局已經動蕩不安。按曆史書上記載,倒幕軍很快就會在京都掀起戰爭了……

這天,剛從陣前屋回來,照例又是一籃配菜蘿卜。也不知為什麽,這個時代的菜肴裏似乎總是少不了蘿卜這道配菜,日本武士們向來看不起注重飲食的人,覺得那是大丈夫不齒的行為。平時飲食就很簡單,以穀物、醃菜、海帶、紫菜和魚為主。還有茶泡飯之類的更是簡單,就是把米飯燒熟放涼,吃的時候用熱茶衝下去,再加一點鹽。這種東西攜帶和烹調都很方便,卻是嚴重缺乏鐵、蛋白質、維生素等營養元素。

而新撰組常常需要伏擊、追蹤、護衛,平常也常吃這種東西。老是吃這樣的東西容易導致貧血、抵抗力低下。總之和現在的日本料理相比,實在是乏味單調多了。和我們中國豐富多彩的佳肴相比,更是天地之別。在這裏一段日子,我好像清減了。等我回去之後一定要拉著飛鳥請我大吃一頓。

正想得出神,忽然撞到了一個人身上。籃子裏的蘿卜掉了一個出來,我也沒看撞到了誰,隻是習慣性地說了句“對不起”,就彎下腰撿起那個蘿卜想走。

“就這樣想走嗎!”一個低低的聲音傳入耳際,我聞聲抬頭一看,這才覺得有些麻煩。一個浪人打扮的年輕男子正很不友好地看著我。

我盡量用平和的語氣道:“我已經道了歉,這樣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武士,武士。”他語氣忽然又輕佻起來,“不過,你要是願意陪陪我,我就饒恕你這一次。”

什麽爛人啊,我看了一下周圍,有好些人在圍觀,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唉,人情冷漠,現代和古代一個樣。看情形也隻能自救了,但這麽多人麵前又不好用法術。

“哦,這樣啊,本來我不該拒絕,不過這裏人那麽多……”我故作羞澀狀,低聲道,“不如,你跟我來。”一轉身往前麵的狹巷裏走去。

他立刻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飛快跟了上來。

一進到空無一人的狹巷,我就露出了一個邪惡的笑容,迅速把定身符貼在了他身上。看著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我不由笑得更燦爛,這下子,你可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我宰割了……

當然,首先,掄起巴掌給了他兩個重重的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臉頰上清晰的留下我的魔爪印。

“想讓我陪你,你配嗎?”我捏著他的下巴笑道。原來捏人下巴是挺爽的。

“你,你是什麽人?”他說的話由於腫起的臉而顯得含糊不清。

“你管我是什麽人。”

“我要殺了你這個可惡的女人!“他似乎很不服氣的樣子。

“給我閉嘴!”我順手拿起籃子裏的長蘿卜,掰下一節,塞到他嘴裏。

“你不用管我是什麽人,反正惹到我的人,是看不到明天的日出的。”總司說那句話的時候很帥,我也拿來套用一下。

正想著再怎麽想點花招,給他點教訓,巷子裏忽然衝進一個人影,一個熟悉的冰絲般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馬上遠離那個女孩!”

是總司的聲音!我一轉頭,果然是總司!“小隱,是你!”總司看見是我也是大為驚訝,“快離開那個危險的地方!”他大聲道,語氣中更帶了一絲急促。身穿淺蔥色羽織的他看起來是在巡邏之中,我趕緊扯下那人身上的定身符,以最快的速度一個轉身,跑到了總司身邊。

“我沒事!”我衝他笑了笑。那男人剛反應過來可以動彈了,就“唰”地就拔出了腰間的刀,準備想要攻擊。

“想對新撰組的一番隊長揮刀嗎?”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男人猛地一驚,又仔細打量了一下總司,遲疑道:“難道你是……”

“新撰組一番隊長衝田總司。”總司的臉上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不過這笑容在那男人看來恐怕是地獄的呼喚吧。隻見他臉色大變,頭也不回地飛也似的逃走了。

“小隱,你還好吧?”總司也沒去理會他,隻是擔心地問我。

“沒事,幸好你趕來了,對了,你怎麽會過來?”我笑嘻嘻地看著他道。

他露出一絲釋然的神色道:“剛剛和齋藤先生在巡邏的路上聽到他們在說有浪人騷擾百姓,所以就來看看,沒想到是你,你沒事就好。”

“我看有事的不是她。”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我冷不妨被嚇了一跳,猛一抬頭,這才發現齋藤一不知什麽時候幽靈般站在我們身邊了。我輕拍著自己胸口連聲道:“齋藤先生,你怎麽像個鬼似的突然出現,這樣容易出人命哦。”

他沒有回答我,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毛,難道他察覺到什麽了?

走出巷子,我和總司有說有笑走在前麵,齋藤在後麵離我們五六步遠的地方緊跟著我們。

一陣冷風迎麵吹來,總司立刻低低的咳嗽了幾聲。我心裏微微一顫,繼續笑著道:“新年很快就要來了呢。”

一說起這個,總司笑得更加燦爛,道:“嗯,你知道嗎,每年新年的時候,京都府會在隅田川河附近舉行煙火表演,漂亮極了。對了,你見過煙火嗎?”

“我,我沒見過。”我低低道。我可沒撒謊,我的確沒見過古代的煙火。

“這樣啊,”他神秘地笑了笑,道:“那放煙火那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裏看煙火是最棒的。”

看他一臉愉悅的表情,不知不覺中我也被他感染了。我點了點頭,“好啊,你別忘了哦。”

他看著我微笑,笑得那樣無邪透明溫暖脆弱。

離新年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近江屋的生意也比往常要更忙,店裏基本都是阿菊一個人在忙,她的丈夫竹下經常不在店裏。

這天夜晚,天氣格外寒冷,隻聽見外麵風聲凜冽,店裏反常的沒有一個客人。竹下先生像往常一樣不在家裏,阿菊和我閑聊了一會後,準備打烊休息。

正當我收拾桌子的時候,她忽然彎下腰痛苦地呻吟起來。我一驚,趕緊扶著她,問道:“怎麽了,阿菊?”

她的額上已經滲出一層冷汗,低聲道:“我、我肚子疼得厲害。是、是老毛病了。”她掙紮著站起身來,在一個木盒裏翻些什麽,翻了一會,臉色一變,道:“糟糕,藥已經吃完了。”

“什麽藥?我替你去買。”我接口道。

她麵露難色,道:“已經這麽晚了,算了算了。”看她疼痛難忍,倒有幾分像胃潰瘍之類的毛病。我扶她在內房躺下,道:“我去買,你等著我,沒事的。”

她猶豫了一下,道:“謝謝你了,隻要你和鬆尾先生說是近江屋的阿菊,他就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朝她笑了笑,匆匆跨出門外。

那間藥屋在八條,以前在那裏買過川貝。所以我很熟悉。

夜晚的京都的確寒氣逼人,剛一出門,我就被凍得打了一個哆嗦。趕緊把衣服裹得更緊,快步向前走去。

在快到了藥屋時,隱隱看見藥屋樓上的紙窗上映照出幾個人影,心中一喜,看來老板還沒有睡。正想繼續往前走去,忽然看見幾個人以極快的速度包抄了這裏,周圍很暗,我看不清是什麽人。以防萬一,我立刻側身躲在隱蔽處看著他們,隻聽一個暗沉的聲音低低響起:“長州派來的那些奸細今晚都在這裏聚會,等一下如果有反抗者,立刻斬殺!”我震驚地捂住自己的嘴,以免發出聲響。這個聲音,不是魔鬼副長的聲音嗎?他們在執行任務?居然是這間藥屋?

幾個人影迅速蹬開移門,閃電般地持刀衝了進去。屋裏立刻傳來了慘叫聲,刀劍交刃的聲音,還有——刀劍紮在身體內的撲撲聲。白色的紙窗上猶如潑墨一般,盛開了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血色的花,在昏黃的燭光下益發顯得詭異而恐怖。

此時此刻,他們全都化身為鬼了吧……

“當”的一聲,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衝了出來,隨後又衝出了幾人,其中一人出手極快地在他背上猛砍了一刀。就在這時,月亮不知什麽時候鑽了出來,在月光下,我清晰地看見了那幾個身穿淺蔥色羽織的新撰組隊員,魔鬼副長,齋藤一,平間三郎,還有——總司。在那男人身上加了致命一刀的是平間三郎,那男人倒並沒有立刻倒下去,反而抬起頭,不甘心地瞪著雙眼望著遠方,艱難地說道:“隻、隻有維新,日本、日本才能有未來……才能擺脫亡……亡國的命運啊……”他忽然一個轉身,掙紮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用最後一口氣,對著三郎道:“平、平間先生,我、我不怪你,請、請把這個代我交給阿菊。”

在那男人倒下去之前,我借著月光看清那名男子的臉,大驚失色之下終於忍不住輕呼一聲。那個男人,

居然是阿菊的丈夫竹下先生!原來他是長州蕃的維新誌士!

一聲輕呼剛出口,我就感覺身子一輕,被人一把從暗處提了出來。

“小隱!”總司吃驚地瞪著我,臉上失去了慣有的笑容。

“怎麽又是你。”齋藤的臉上也閃過一絲詫色。唉,我怎麽知道,為什麽每次都碰上這種事。

把我拎了出來的土方一見是我,手下不自覺的一鬆,充滿戒備的眼神也稍稍緩和了一點,

“你怎麽在這裏?”他冷聲問道。

“我替阿菊來買藥。”我一邊說,一邊同情地看了已經死去的竹下一眼,不禁有些傷感,該怎麽和阿菊說呢。

我又看了一眼三郎。往日開朗的三郎手握那個布袋,一直呆呆地站在竹下的屍體旁邊,喃喃道:“怎麽偏偏是他,怎麽偏偏是他……”

“扔了它。”齋藤冷冷道。

“不,”三郎飛快地把布袋放入懷中,“這是他讓我交給阿菊的,我不能拒絕。”

“這樣阿菊不就知道是你殺了他丈夫嗎?”土方斂色道。

“本來就是我殺的。總之這樣東西我一定要親手交給阿菊,你們誰也別說了!是我殺了她的丈夫!難道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應嗎!”他一反常態地吼道。

土方和齋藤都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把刀插回了刀鞘。

“回去吧。”總司淡淡笑著,輕輕拍了拍三郎的肩膀。三郎沒有說話,緩緩往前走去。

“副長,我晚一步回去。”總司微笑著朝土方說道,土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總司,點了點頭。

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總司的笑容消失了那麽一瞬,很快又重新對我微笑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腦中一片混亂,不知道該怎麽和阿菊說這件悲慘的事情,不停的想象著阿菊知道這件事後悲痛的表情,心情越來越壞,仿佛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他的神情黯淡了一下,還是繼續笑了笑道:“那麽……”

“總司,我知道殺人不是你的錯,但是我不喜歡你那種殺了人還很無所謂的態度……”我也不知怎麽就脫口而出。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臉上表情變幻莫測,眼眸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森森寒意,連聲音中也帶著一絲寒意,“因為——我不是人之子,我是——鬼之子。”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氣從背脊上冒了起來,這樣的總司讓人覺得壓抑。

“總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驚覺失言。

“我明白。好了,送你回家吧。”他忽然又笑了起來,剛才壓抑的感覺頓時煙消雲散。

總司,你到底是天使,還是修羅?

“咳咳咳……”他忽然彎下身子,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了一口鮮血,緊接著又是一口。我清晰地見到鮮紅的血正從他的指縫裏漏出來,心,猛地抽痛起來。我朝他走了幾步,蹲下身子,一把把他緊緊地摟在了懷裏。他的身子猛的一震,想要把我推開,低聲道:“咳咳……我會弄髒你的衣服。”

我把他抱得更緊,一邊搖著頭,嘴裏卻說不出話來,隻覺得心疼的感覺一絲絲從心底蔓延開來……

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肩上忽然一熱。我的身子一顫,總司的血,很熱,很熱……我的肩部好像在灼燒……

寒冽的冬夜裏,風繼續吹著,我緊緊擁抱著總司的雙手,遲遲沒有鬆開……為什麽,這個少年這樣讓人心疼……

第九章 京都煙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了近江屋。幸虧阿菊看起來也沒那麽疼了,我胡亂編了個理由說沒有買到藥後就匆匆去睡了,一直昏沉沉的。

我似乎有些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平間三郎殺了阿菊的丈夫,莫非是阿菊替她丈夫報仇,殺了三郎,所以齋藤才會殺了她?想到這裏,我的心裏一個激靈,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第二天深夜,已經到了打烊時分,阿菊因為竹下先生還沒有回來而焦慮不安。我看著她,三番兩次想說出實情,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正在猶豫之時,卻見門外簾子一動,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我驚訝地看著來人,居然是平間三郎,忽然想起他昨晚說過的話,那麽他……

還沒等我想更多,三郎已經走到了阿菊身邊,臉色發青地掏出了那個布袋。阿菊一看那個布袋,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臉色慘白的顫聲道:“他,他……”

三郎會意地點了一下頭。

阿菊臉色更加慘白,緩緩伸出手,接過那個布袋,幽幽道:“是你?”

“抱歉,是我。”三郎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阿菊臉上的神情變換不停,讓人吃驚的是,她並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對三郎又打又罵,在一絲複雜的神情閃過之後,她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隻是輕歎了一口氣,低聲道:“想不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聽她的口氣,似乎早就知道她丈夫的事。她抬眼望了一眼三郎,冷冷道:“我不怪你,這是他的命。”

三郎似乎沒料到她是這樣一個反應,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走吧。”阿菊轉過頭,下了逐客令,“雖然我不怪你,隻是,我以後也不想見到你了。”

三郎聞言身子一顫,默然了一會,轉身而出。

“小隱,接下來拜托你了,我想休息。”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內屋走去。

看著她這個樣子,我的心裏有點酸酸的,同時又有些疑惑。她看上去並不想報仇之類的,那麽又如何被齋藤所殺,又怎麽會下了那樣的詛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沒過幾天,事情又開始朝著一個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三郎似乎並沒有照阿菊所說的做,反而來得更加頻繁。每一次不是幫著她幹活,就是給她帶點錢物。雖然阿菊每次都退了回去,既不理他,也沒個好臉色給他看,卻也沒有非要趕他走的意思。總之,感覺有些奇怪。

天氣越來越冷,離新年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新年的氣氛似乎也越來越濃了。日本的新年是感謝帶來五穀豐登的神的時候,也是歡迎保佑自己的祖先神靈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門的兩旁懸掛鬆、竹和草繩,用來歡迎這些神和神靈。阿菊的心情已經慢慢平複,還特地和我去買了一些過年的用品。

很快,就到了新年的前夕。我想起總司喜歡吃甜食,不如做點好吃的給他。做什麽呢,蛋糕?有點難度,豆沙包?沒創意,對了,蛋撻!以前吃肯德基的蛋撻吃出癮了,非要自己學著做,這次應該派上用場了。

於是趕緊起來忙乎,雞蛋,麵粉,一樣一樣地準備起來。隻可惜這裏沒有烤箱,味道恐怕要差很多,將就一下算了。

正忙得興致勃勃的時候,一個白色人影迅速晃到了我的麵前,一個放大的笑容映入我的眼簾,“小隱,在忙什麽?”

“啊,總司,不要看!”我也不顧滿手麵粉,趕緊把他推了出去。他有點摸不著頭腦,盯了我一陣,忽然放聲大笑起來,我一臉困惑地看著他,道:“怎麽了?”

“你、你的臉,嗬嗬……”我趕緊翻出木盒裏的鏡子一看,不禁自己也覺得好笑,臉上東一塊白,西一塊白,不自覺伸手去擦,誰知他笑得越加厲害,氣得我扔下鏡子,伸出沾滿麵粉的魔爪就往他臉上抓去,他也沒有躲,頓時臉上白乎乎一片。我不由也笑了起來,笑了一陣,忽然想到萬一麵粉嗆到他肺裏就糟糕了,趕緊拿起身邊的毛巾擦他的臉。

“總司,你不要動!”我仔細地替他擦著,他微笑著,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好了。”我話音剛落,他的眼睛就忽然睜開,幽黑的眼眸牢牢盯著我,仿佛一潭深泉,讓人不舍得移開眼光。

“我也幫你擦吧。”他微微一笑,拿過我手中的毛巾,不由分說往我臉上擦來,剛移開毛巾,他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壞壞的笑意,抿著嘴,似乎強忍著笑。看他這個樣子,我就知道沒好事,拿出鏡子一看,頓時大怒——我更像奶牛了。

“總司,你怎麽擦的!”我一邊說著,一邊把他往門外推。

他退到門口,一直一直笑著。

“我來接你去看煙火啊。”他笑著說。

我看了看樓上,道:“可是阿菊還沒回來,我現在不能走。”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

“不要了,你也知道,她丈夫是你們新撰組……所以還是不要和她碰上了。我也不想讓她知道我是和你出去,免得她難過。”我低聲道。自從發生那件事後,除了三郎,其他新撰組的隊員就沒有再來過。

總司看著我,點了點頭,道:“那好,我在屯所等你。”

“嗯!”我回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一直等到我的蛋撻完成,阿菊才回來。我讓她嚐嚐,她怎麽也不肯嚐,說是受不了這股味道。看她心情還好,我就和她告了假,出門往新撰組的屯所走去。

狹長的街道上比往常都熱鬧,到處都是盛裝的人們,女子們身穿各種五顏六色的和服與丈夫或是家人悠閑漫步在街上。周邊都是一些賣扇子、賣金魚的商販,我也沒時間一一細看,草草掃了幾眼,繼續往前走去。

到屯所的時候,這才發現屯所大門上也掛著鬆枝和草繩,寺內還掛著不少紙燈籠,倒也有幾分過年的氣氛。

“小隱!”總司遠遠看見,朝我笑著揮了揮手,示意我跟著他走。

“總司,你不是要帶我去看煙火嗎?”我有點納悶地跟著他往寺內深處走,好像不大像哦。

他神秘地笑了笑,道:“走吧。”

一直跟他走到庭院後的住所處,他笑吟吟指著房頂道:“就是這裏。”

“啊……”我的眉毛跳動了一下,仰頭問道:“你說的好位置就是……房頂?”

“對啊。”他笑得一臉純真,把我帶到旁邊的梯子旁,道:“上去吧。”

誰又能拒絕微笑著的總司的話?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拎著我的小食盒爬了上去。

爬了幾格,我剛把頭探出房頂,一見坐在屋頂的人,差點一頭載了下來。魔鬼副長土方歲三正手持一碟清酒,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愣在那裏幹什麽,上來!”他的臉上雖然沒什麽笑容,語氣倒還緩和。現在是騎虎難下,我看了看他,也就硬著頭皮爬了上去。

這才發現,原來不隻他,齋藤一和近藤局長都在。

我連忙和他們打了招呼,齋藤依然是微微點了點頭。近藤先生朝我溫和地笑了笑,道:“總司說了要帶個朋友來,原來是你,上次合戰比賽的時候你好像來過吧。”

我點了點頭,道:“是啊,上次我見過近藤先生一次。”

“這樣啊,那麽你也來喝一杯吧。”他笑眯眯道。想不到讓人害怕的新撰組的局長的性情是這樣親切,完全和魔鬼副長是相反的性格。

我笑著接過他遞過來的一碟酒,正想嚐嚐什麽味道,就被人奪了過去。我一看,總司不知什麽時候也上來了。

“小隱是女孩,還是不要喝這個了。”他溫柔地笑著,臉上卻寫滿了“不可以喝酒“這幾個大字。

近藤嘴角含笑,看著我和總司,忽然開口道:“總司今年也有二十五了,也該成家了吧。”話音剛落,就聽“撲“的一聲,總司剛喝進去的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總司,怎麽了。”土方頗為好笑地看著他。

“局長,我看今天好像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吧。”總司神情尷尬地說道。

“哦?那什麽時候才合適?等過了新年?”土方似乎覺得調侃總司很有趣。

“阿歲,你也別隻說總司,你自己也是,都三十多了,也不成家,真是讓我操心。”近藤搖了搖頭道。

“小勝!”土方的臉上少見的閃過一絲局促,“我都說了,一切以新撰組為重,我可不想有老婆這個累贅。”

“土方先生是隻要女人不要老婆嗎?“我想起他經常去那種地方,忍不住脫口而出。

周圍一片安靜,過了幾秒鍾,眾人爆發出一陣大笑。

“嗬嗬,總司,你的這個小朋友真有趣。”近藤笑得前俯後仰。總司也是笑個不停,齋藤的嘴角也輕輕揚起。

忽然感到身上一陣寒意,我悄悄抬頭,正好對上土方想要揍我一頓的眼神,我趕緊往總司的方向挪了挪,那眼神,怪嚇人的……

“一起喝酒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不知明年,我們還能不能一起這樣喝酒呢。”近藤忽然低聲說道,他眺望著遠方,神情難辨。

“當然能了!“土方眼中閃過一絲溫情,輕輕拍了拍後藤的肩膀,道:“小勝,明年還是我們在這裏陪你喝酒,我保證。”

聽著他的話,我的心裏忽然難受起來,明年這個時候,恐怕大部分人都不在了……死去的固是勇者,而活著的人卻要背負著痛苦和逝者的夢想,獨自走著漫漫長路。拋棄了過去,亦看不到未來。

“對了,嚐嚐我的手藝哦!”我不願再去多想,趕緊獻寶似的把食盒打開。

“什麽奇怪的東西。”土方皺了皺眉。

“是用雞蛋做的,叫做蛋撻,嚐嚐啦。”我熱情招呼了半天,隻有總司猶豫著拿起了一個,剛咬了一口,就很不客氣地吐了出來。“好怪!”

“你,不想吃就直說好了。”我氣得一手奪過他手裏的蛋撻。我做的真有那麽難吃嗎?誰知他又飛快地奪了回去,瞪了我一眼,道:“我又沒說不吃!”

有總司做榜樣,無論是齋藤,還是土方、近藤,任我說破嘴皮他們也不肯嚐一下了。

眾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總司勉為其難地吃著剩下的蛋撻,在他準備吃第二個時,我適時阻止了他。算了,不能再虐待美少年了……

“砰!”一聲巨響,一道五顏六色的煙火在空中綻放,猶如盛開在半空的金菊,姿態優雅的在空中劃出無數道華麗的軌跡,慢慢隕落。“砰!”又是一個,響聲逐漸頻繁起來。妖嬈多姿的煙火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騰空而起的美麗煙花照亮了京都的夜空,也照亮了所有的這些人。

“快看,小隱!”總司興奮地指著空中喊著,活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隨著煙火一個接一個的綻放,總司的笑容越來越燦爛,在漫天煙火的映照下,更是散發著奪目的光彩。

總司的二十六個年頭,不也正像一場絢爛的煙花,須臾消散?

看著溫柔微笑著欣賞煙花的總司,想到他注定的結局,我不禁潸然淚下……

“怎麽了?”總司忽然驚訝地問道。我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忙擦了一下眼淚,道:“沒什麽,第一次看到這麽美的煙火,好感動哦。你看,我都感動得流淚了。”目光掃過齋藤,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不由心裏一驚,忙收回目光。

他又笑了起來,輕輕說了聲:“笨蛋。”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的手輕輕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柔聲道:“明年也一起看煙火吧。”我看著他,他抬頭望著天空,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容。我的心,好像被石頭壓著,就快要喘不過氣來,總司,永遠看不到明年的煙火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改變總司的命運……

第十章 意外

年後的京都,局勢似乎越來越緊張了。倒幕軍要攻來的消息傳遍了街頭巷尾,人人自危,生怕開戰。這期間,新撰組的隊員似乎都更忙了,隻有三郎,還是雷打不動隔三岔五就來近江屋幫忙,噓寒問暖。阿菊盡管還是不怎麽搭理他,但看著他的眼神似乎柔和起來了。

三郎誠心誠意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歉意,阿菊也有點被感動了吧。

而且連阿菊也沒有料到,她居然懷孕了。按時間推算是她丈夫出事前不久懷上的,才兩個多月,還顯不出來,這件喜訊給了阿菊很大的安慰,她的笑容也逐漸多了起來。

一月末的時候,終於下起了大雪,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京都似乎變成了一座銀白色的雪之都。

總司的咳嗽越來越厲害,偶爾和我獨處的時候,也是咳個不停。

二月初四是日本的立春。因為答應了總司,所以我早早就去了他們的屯所。一到那裏,總司就帶我到房裏,打開所有門窗,笑嘻嘻地給了我一大把豆子,讓我跟他們一起喊,鬼出去,福進來,一邊撒豆子。

土方、近藤、齋藤等一大幫人都在一旁微笑著看著我們。

這是日本立春的習俗,總之也是驅鬼祈求吉祥的意思。我也覺得很有趣,撒著豆子,喊了起來:“鬼出去,福進來!鬼出去,福進來!”

心裏又有點好笑,我學了這麽久通靈術,可從沒聽過鬼是怕豆子的。

“小隱,今天如果吃掉和年紀相同的豆子,就會有好運哦。你今年是十九歲吧,快點吃。”總司笑著又給了我一把豆子。

“哦!”我很是高興地拿起一顆豆子就往嘴裏放。剛吃了兩顆,就見總司忽然臉色蒼白,猛的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還來不及用手捂住,就“哇”地噴出了一大口血,鮮紅的血在瑩白的雪地上化開了痕跡,格外觸目驚心。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總司又吐了幾大口血,一滴一滴的鮮紅猶如血色的櫻花綻放在雪地上。我呆呆地站在那裏,隻聽見豆子一顆、一顆從我手中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我從沒見過總司像今天一樣吐這麽多血……

土方和近藤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總司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絲,微微一笑,道:“我沒事。”

“這還是沒事嗎,你都吐血了,怎麽會這麽嚴重!難道沒有看醫生嗎!”土方完全沒了平時的冷靜。

“不,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總司還是笑著安慰土方。

“你到底得了什麽病!”土方焦急地問著,他望著雪地上的血跡,忽然臉色一變,啞聲道:“難道是……”

“是勞咳。”旁邊的齋藤忽然插了一句。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眼底卻浮起一絲悲傷。我震驚地望著他,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齋藤的話一出口,眾人的臉色全變了。

“勞咳,是那種紅色絕症嗎?”近藤喃喃道。

“怎麽會!不可能!”永倉新八撲了上來,緊緊抓住總司的肩膀,滿眼含淚,“不可能,總司還那麽年輕,怎麽會生那種病!”

“對、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總司還是那樣溫柔笑著,笑容中又帶著一絲不安,是讓大家擔心的不安。

大家隻是沉默著,人群中傳來幾聲低低的抽泣聲。總司在新撰組內一向人緣最好,聽到這樣的消息,自然有人按捺不住。

土方眼中閃過一絲心痛,低聲道:“你不用再執行任何任務了,過幾天馬上離開這裏,到千馱穀去好好養病。”

總司身子一震,望著土方,搖了搖頭,道:“副長,我想呆在這裏,我還能戰鬥。”

“這是命令!”土方語氣急促起來,“違反命令者,斬!”

總司還想說什麽,我蹲下身子,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夠了,總司,你已經盡力了,你做得很好,真的,你很棒!是我見過最棒的武士!如果你不想讓大家再擔心,就聽土方先生的話,好好養病。”

總司默然了一會,一個淡淡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讓大家擔心了,副長,我會去千馱穀的。”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明顯感到他的手指在在顫動,不由心裏一酸,握得他更緊。

總司,不要這麽辛苦了,是時候該停下來了……

過了兩天,土方和後藤他們就送走了總司。我很想陪著總司,無奈任務還沒有完成,不能離開京都,隻是在總司離開的那天去送了他。

那天雪下得很大,大家對總司說了很多很多話,說了什麽我已經不記得了。目送總司單薄的背影遠去,我隻是靜靜站在那裏。總司緩緩地回眸,淺淺地微笑,然後溫柔地說了一句:“再見”。那一瞬間,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

總司,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所以,一定要等著我……

那天大家的內心也好像這大雪紛飛的天氣一般寒冷吧。一番隊隊長衝田總司,從此,永遠消失於京都的街道上,陪伴他的隻有冰冷的菊一文字則宗和加賀清光。

眾人漸漸散去,我無意中一回頭,卻見土方先生還站在門口,望著總司遠去的方向,眼神中夾雜著悲傷和難以言喻的失落。他黑色的衣袖隨風飛舞,高挑的身影在漫天雪花下顯得格外孤獨。

“土方先生……”我低低喊了一聲。

他收回了目光,低聲道:“你也回去吧。”說完,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轉身就進了屯所。

魔鬼副長,之所以踏上修羅之路,也是有他的原因吧……卸下魔鬼的麵具,他也不過是個有感情、有血肉的普通人。

沒有總司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冷清下來。三月初,忽然傳來倒幕軍已經接近京都,立刻就要攻入京都城的消息,局勢似乎更緊張了。留在京都的幕府將軍德川慶喜的幕府軍和新撰組隊員也準備進行不可避免的一戰。

這日晚上,近江屋中已經沒有客人。正打算打烊的時候,門外忽然閃進一人,正是平間三郎,隻見他神色異於平常,似乎是有什麽話要對阿菊說,阿菊見了他也是一愣,眼中卻並無厭惡之意,反倒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亮光。

我立刻識趣地上了二樓,走進自己的房間,準備就寢。

不多時,隱隱聽得樓下傳來一些爭執之聲,隱約聽見什麽德川將軍、離開京都的話語,當下也沒有在意。大概過了四五分鍾,樓下忽然什麽聲音也沒有了,一片死寂。側耳聽了一會,絲毫動靜也沒有,我的心裏也有點不安起來,忙披了衣服,往樓下走去。剛下了樓梯,抬眼一看,眼前的一幕不由讓我倒抽了一口冷氣,腦中轟的一聲就炸開了……

三郎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小太刀。而握著小太刀刀柄的正是同樣濺了一身鮮血、雙眼呆滯的阿菊。我趕緊蹲下身子,伸手去探三郎的呼吸,他尚有呼吸,隻是很微弱,看來是回天乏術了。

“為什麽!”我瞪著她,“為什麽要殺他,是替你丈夫報仇嗎?”

她隻是傻傻地看著三郎,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拚命搖著頭,語無倫次說著:“我、我不想殺他,我不想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

“阿菊,你冷靜點,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剛才說將軍扔下他們和幕府軍已經連夜脫逃到了江戶,所以他們也準備回江戶,他說想讓我和他一起走,我情急之下就……”她似乎稍稍冷靜了一點。

“那你也不必殺了他呀!”我怒道。

她忽然淒然一笑,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道:“我嘴裏說著拒絕,可是,你相信嗎,我的心裏居然也希望能和他一起走……我……”

我直直地看著她,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愕然道:“難道你,難道你已經喜歡……”

“別說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是個壞女人,小隱,我居然對殺夫仇人……我……我絕對不能喜歡他,我絕對不能跟他走,我隻有這樣做,才能忘掉他……”

“你、你這個笨蛋!”我猛地拉起她,“你給我清醒點,阿菊,我保證,這會是你這一輩子所作的最後悔的事情!”

她再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望著三郎發呆。

現在該怎麽做?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唯一可做的就是趁著夜色把三郎搬離這裏,絕不能讓齋藤或是新撰組其他人知道是阿菊做的。剛想到這裏,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時大驚,正要去頂著門,隻聽“咣當”一聲,木門被重重一腳踢開。

我不用抬頭,就知道來的人是誰。那股強烈的殺氣,那種讓人壓抑的感覺,這裏隻有一個人才會擁有——-齋藤一。

我不禁苦笑一下,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

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三郎,眼眸中浮起了一層暗紅色的光澤,瞳孔猛的一縮,冷聲對著阿菊道:“是你?”

阿菊木然地點了點頭。

“唰!”的一聲,齋藤刀已出鞘。

我一驚,趕緊攔在阿菊麵前,伸手入懷準備掏出定身符。

“你,讓開。”他眼中閃過一絲微詫。他正要上前,裙褲邊卻被人拉住了,低頭一看,卻是奄奄一息的三郎。他掙紮著道:“不,不關她的事,放……放……”剩下的話沒有說完,頭一歪,便沒了呼吸。齋藤眼中暗紅色更濃,握刀的手也更緊。

“三郎……”阿菊低喚一聲,道:“既然這樣,就請給我個痛快吧。”她剛闔上眼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往後退了兩步,顫聲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死,求求你,放過我。”

剛才還是無所謂的態度,怎麽一下子又這樣慌張?我困惑地望了她一眼,發現她的手正緊緊地放在肚子上,猛的就反應過來,阿菊懷著身孕呢。怪不得她怎麽也不肯死了,她是為了孩子……忽然,我全都明白了,阿菊之所以死後下了那樣的毒咒,都是因為這個孩子……如果我沒猜錯,齋藤一定沒有給她說出來的機會。

齋藤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眼中殺氣更盛。沒時間了,我剛想把符咒從懷裏掏出來,隻覺眼前寒光一閃,他的刀已經指著我的脖子,冷冷道:“你要是想用對付那種浪人的招數,我就不客氣了。”

我一臉震驚地望著他,心猛地沉了下去,原來他早就發現了……我的手快,還是他的刀快,我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如果可以,我盡量不想冒這個險。

但是,我也不能讓他殺死阿菊。我飛快地默念毗盧咒,在阿菊外麵結起了一層簡易結界。這樣,至少他一時三刻也不能傷害阿菊。

“齋藤先生,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就幾句。”我平靜地說道。

他思索了一下,道:“說。”

“齋藤先生說過,是惡即斬,凡是邪惡的,統統都要斬碎,是嗎?”

“不錯。”

“我知道,在齋藤先生眼裏,阿菊現在是惡的。那麽我想請問,她肚子的孩子也是惡嗎?”

齋藤的瞳孔又收縮了一下,道:“孩子?”

“不錯,阿菊已經有了身孕,這個孩子不是惡吧。如果齋藤先生非要殺她,就連同無辜的孩子一起斬碎吧,不過我想這有違你惡即斬的信念吧……”看他臉色猶豫了一下,我繼續說道:“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活下去的理由,就算殺人,有時也是一種無奈。但是請你,齋藤先生,我請你給這個無辜的孩子,一個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用他的眼睛看看未來的這個國家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也許他的將來,再也不用在血雨腥風中度過,也許再也不用像你們一樣,用手中的刀劍說話……請你,給他一個機會。”

齋藤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我的額上又沁出細汗。他默默地看著我,殺氣不像方才那麽淩厲,眼中的暗紅色漸漸褪去,我不禁稍稍鬆了一口氣。

“今天我就不殺你,不過不要以為我就這樣放過你,等孩子生下來,我自會來找你。”他冷冷說著,一邊把刀插回了刀鞘。

看著他收回刀,我這才放下心來,一摸額頭,全是汗。還好,還好,不管怎麽樣,任務總算勉強完成了……

他彎腰抱起三郎的屍體,轉身往門外走去。

“齋藤先生,我很快會去看總司。”我忽然開口道。

他停了下來,沉默了片刻,道:“正好,我和你一起去,三日後,我在屯所外等你。

“啊?”我半張著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也沒等我回答,就徑直出了門。

“謝謝你,小隱。”阿菊摸著自己的腹部,對我感激地說道。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這個孩子,好好撫養她長大吧。”我仍對她殺了三郎有些芥蒂。

“可是,齋藤先生不是說等孩子生下來……”

“他不會的。”我望著門外的方向,低聲道。

正如史書上記載的那樣,在倒幕軍攻來之前,幕府最後一位將軍德川慶喜一見形勢不對,早已心生怯意,接受了手下提出的大政歸還的建議,趁夜逃離京都,回到了江戶。從德川家康時代起就被幕府牢牢掌握的天下大權,在二百多年後,終於又回到了天皇手裏。

新撰組的成員也跟隨著德川慶喜全體撤回了江戶。

三日後,我跟著齋藤一踏上了去千馱穀的路途,在見到總司之前,我不想呼喚司音,我不想回去。

第十一章 別了總司

千馱穀就位於江戶城的附近,按今天來看應該是東京的澀穀一帶。山明水秀,風光怡人,正是櫻花初開的季節,連空氣裏都帶著一股櫻花的清香,這裏的確是個養病的好地方。誰又能想到這裏在150多年後成為日本的流行時尚中心。那時,誰又能想起這裏曾經住過一個名叫衝田總司的少年。

詢問了村人之後,我們來到了總司養病的植木屋平五郎宅,一想到立刻就能見到總司,我的心情不由激動起來。

一進入宅內,無數櫻花花瓣隨風撲麵而來,細細軟軟的花瓣沾在臉上,癢癢的。這才發現,庭院裏種植了好幾株粉色八重櫻。照顧總司的平五郎先生是位性格溫和的中年男子,他帶著我們來到了總司的房間。

剛進入房間,一股濃鬱的藥味就撲鼻而來,我的心裏不由難受起來,直到看到躺在病榻上的總司,更加難受起來。短短時間內,總司就消瘦了這麽多,臉色蒼白得猶如冬日的初雪,把他的眼眸襯得益發幽黑。依舊是那個美少年,卻讓人更加心疼。

他看見我和齋藤,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嘴角輕揚,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低啞的聲音中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小隱!齋藤先生!”

他的聲音已經不複原來冰絲般的柔軟,想來是加劇的咳嗽咳壞了嗓子。想到這裏,不由心中一痛。

我趕緊坐到他身邊,微笑著問道:“總司,想不想我們?”

他笑得更燦爛,剛想說話,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咳了一會,這才笑道:“我當然想大家,真希望能早一點回去。齋藤先生、局長和副長,還有大家,都好嗎?”

齋藤也走了過來,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忽然嘴角一揚,居然露出了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道:“大家都很好。”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齋藤的笑容,失聲道:“齋藤先生,你,你居然也會笑?”

齋藤的神情似乎有點尷尬,一時半會兒那僵硬的笑容還凝固在臉上。總司愣了一下,忽然就笑出聲來,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覺得怎麽樣?”齋藤的聲音雖然依舊淡淡的,卻帶著一絲擔憂。

“我沒事,我好多了。”總司笑的宛如透明的朝露。

齋藤點了點頭,道:“那我就回去了。”

“你這麽快要走?”我脫口道。

他看了我一眼,道:“新撰組還有許多事,我要趕回去。”頓了頓,又道:“總司,就拜托你了。”

他又看了看總司,微微點頭,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其實齋藤先生也有溫柔的一麵呢。”總司凝望著門口,低聲道。

我點點頭,道:“是啊,他的內心可沒有外表那麽冷酷。”

總司又笑了起來,看著我道:“你不回去嗎?”

我瞪了他一眼,道:“接下來就讓我好好照顧你了,明白嗎?你可要乖乖的哦。”我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

“嗯。”他笑著閉上了眼睛,輕聲道:“謝謝你。我很高興。”

總司,我不想看你死去,真的不想。難道真的像詩中寫的那樣:自古名將如紅顏,不叫人間見白頭。

肺結核,在現代並不是絕症啊,如果能拿到現代的藥物,那麽,總司也許就不用死了……

是夜,喂總司喝完藥,安置他睡下,我來到了偏僻處,開始呼喚司音,手腕開始慢慢發熱,紫色的“風”越來越亮,越來越灼熱。隱隱傳來了司音的聲音。

“一切都完成了嗎?”他的聲音永遠都是那麽平靜,“這次的時間好像長了點。”

“師父,你先聽我說,如果我現在回來,你還能把我再送回來嗎?”我急促地問道。

那邊沉默了一會,“我說過,除了委托人,不要和其他人扯上關係,你又要多管閑事了吧。”

“不是多管閑事!總司是我的好朋友,我想救他。我能改變其他人的命運,為什麽就不能改變他的命運!”我激動地說著。

“因為……他不是委托人。”司音頓了頓道:“葉隱,我再最後說一次,不許多管閑事,除了委托人,你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改變任何人的命運,現在就給我回來。”

“好,既然你這麽說,我也不求你了……那麽就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的心裏掠過一陣失落。

“不行。”司音的聲音裏帶了一絲不悅。

“師父,就給我一點時間,不然我會遺憾一輩子,拜托!”

司音思索了一會,道:“那麽隨便你,你自己掌握好分寸。”

“風”的光澤很快就消失了,也許司音生我的氣了。我管不了那麽多,既然不能改變總司的命運,那麽就陪他度過最後的日子吧。

和總司在一起的日子是痛並快樂著的,每晚聽著他的咳嗽聲無疑是一種折磨,而他的笑容,更是讓人又快樂又心痛。

不久之後,這裏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魔鬼副長。

見到他的一瞬間,我簡直不能相信眼前這位麵色憔悴,看上去像老了十年般的男人居然是那位魔鬼副長。

“副長,你怎麽來了!”總司蒼白的臉上因喜悅而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紅暈。

“我們都回江戶了,所以趁還有空來看看你。”土方笑了笑道。

“那麽,近藤局長、齋藤先生他們都好嗎?”總司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同伴們。

在提到近藤局長的時候,土方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痛色,卻又笑了笑道:“大家都很好,都等你早點回去。”土方在說謊,我知道。前不久,爆發了鳥羽伏見戰役,新撰組的成員大多戰死,近藤局長在江戶被俘,斬首示眾,這也是土方老了十歲的原因吧。從十七歲相識,到三十三歲生離死別,十幾年風風雨雨攜手走過,彼此了解體諒,相互扶持安慰,這份深情,又有誰能取代?

“那就好,我一定會回去,再和大家並肩戰鬥。”總司淺淺笑著。

土方微笑著摸了摸總司的頭發,道:“我們等著你。”

土方又和總司說了一會話,便起身離開了。

在他離開前,想起他的結局,忍不住心裏一酸,開口喊住了他,“土方先生!”

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那雙閃著琥珀光澤的眼眸黯淡了很多。

“保重。”除了這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點了點頭,嘴角微揚,道:“多謝。”說完,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從懷裏掏出一本詩集,遞給我,道:“替我給總司吧。”

詩集上寫著幾個漢字,《豐玉發句集》,這應該就是土方最重視的徘句集了吧,他這樣做的意思,是否表示他對一切不再留戀了呢?

我點點頭,接過了詩集。

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往門外走去。我順手翻開了詩集,一節徘句映入眼簾,不由覺得鼻子一酸。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總司斂了笑容,幽幽道:“近藤局長,還有大家,已經不在了吧。”我一驚,轉而立刻明白過來,這件事又怎麽能瞞過心思一向敏銳的總司。

“土方先生一定很傷心,失去近藤局長對副長來說,該是怎樣的苦,我不能想象。”總司的臉上閃過一絲哀戚。

“也許,他們又會很快遇到了。”我喃喃道。第二年的箱館戰役,土方歲三自殺性衝入敵陣,身中數槍而亡,時年33歲。沒有近藤的人生,對土方來說是生無可戀了……不過,至少,他們又會在另一個世界相遇……

如今的總司,已無力再拿起菊一文字則宗,也無力再使出天然理心流劍法。清冷的月光灑在他消瘦蒼白的臉上,戰友們死亡的消息,摧殘著這個本已微弱的生命。櫻花飛舞,簌簌落下,今年的櫻花,似乎也帶了幾分淡淡的悲傷。

剛才看見的那節徘句又浮現在我眼前:歲月常相似,花開依舊人不複,流年盡相摧。

這一季春天的櫻花,花期出乎意料的長,不知是不是也舍不得總司呢。

今日一大早起來,總司的精神就特別好。一直蒼白的臉上淡淡的起了一絲紅暈。

“小隱,我昨天夢到了一隻黑貓哦。”他微笑著對我說。

“黑貓?”我扶他起身,拿起一邊的藥碗,吹了吹,往他嘴裏送去。

“是啊,我還一刀就殺死了他,我的速度還是和以前一樣快,我……”他的話語忽然嘎然而止,沉默了幾秒後,又笑了起來,“果然還是做夢啊。”

我心裏抽痛,卻也是笑著道:“那你快點乖乖吃完藥,等病好了一定又能像以前那樣厲害,別忘了你可是天劍啊。”

他笑著點頭,張嘴吃了藥。

安置他重新躺下,我替他拉上門,走到外麵的庭院裏。剛想去把大門打開,隻聽“砰“的一聲,大門猛的被踢開,衝進來四個手持太刀的武士打扮的男子,個個殺氣騰騰,來者不善。我警惕地把手伸入懷中。

“衝田總司呢?”為首一人氣勢洶洶道。

“你們又是什麽人。”我冷冷道,這些人一定是聽到總司重病的消息來趁火打劫。

“今天我們就是來殺了那個幕府的走狗!”其餘幾人也應和道。

我冷冷一笑道:“真是可笑,對付一個重病中的人用得著這麽多人嗎?”

“少廢話,因為他是衝田總司,即使重病也不能輕視。”那人說道。

我冷眼看著他們,笑話,我怎麽可能讓你們這種人動總司一下,我要保護他,就算是召喚惡靈也要保護他。想傷害總司的人,我——-不想放過。

我默念般若咒,很快在自己身邊結起了一層結界,掏出符咒,雙手結印,飛快地又念起了召喚惡靈的咒文。那幾人被我的舉動吃了一驚,一下子愣在那裏,其中一人舉刀砍了過來,立刻被結界彈了出去。

隻見一團黑霧漸漸從地底冒出,幻化成為一隻黑色的煙霧狀的虎,猛地就朝那幾人撲去,來自黑暗地界的惡靈,請化身為虎,帶他們回黑暗地界吧……

幾聲慘叫過後,那幾人全都消失在我的眼前,地上隻遺留了幾把太刀。我剛想收回惡靈,它忽然轉過身,直往我這個方向撲了過來。糟糕,我的能力還不能完全駕馭這種惡靈,恐怕它要反噬我了,我趕緊伸出左手一擋,隻覺手腕一痛,血順著傷口就流了下來,我也顧不得那麽多,繼續大念除靈破魔障的咒文,提升自己的靈力,並以最快的速度朝它甩出五六張除靈符,幻像終於漸漸不再成形,最終化為一股黑霧遁入地下。我“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全身衣襟已經濕透了。

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包紮了一下傷口,又換了一身衣服,趕緊往總司的房間走去。推開門,就見總司微笑著看著我,道:“我好像聽到外麵有奇怪的聲音。”

“沒什麽,什麽也沒有。”我笑了笑,替他拉了拉被子。

他凝視著門口,忽然道:“今年的櫻花,開得好美。”說著,他支起身子,道:“我想去看看。”

我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點頭,扶他到庭院前的回廊上坐了下來。自己也在他身邊坐下。這恐怕是最後一季的櫻花了吧,淡淡的花瓣到處飛舞,整個庭院裏都彌漫著櫻花的清香。總司忽然動了一下,用了一個側臥的姿勢,把頭輕輕枕在了我的腿上。

他抬頭望著天空,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帶著花香的空氣,笑道:“好舒服啊。”粉色的花瓣,旋轉著輕拂過他的臉頰,他的長發,留戀地沾在他的衣服上,我一笑,伸手替他整理著被風吹亂的發絲,手指忍不住滑過他那個可愛的笑容,停在了那裏。

“總司,要一直微笑哦。”我溫柔的撫摸著那個笑容,低聲道。

他笑意更濃,依舊閉著眼道:“如果我就這樣睡著了,不要叫醒我哦。”我的手指一顫,還是低低說了聲:“好。”

忽然他低低地說了一句話,“什麽?總司?”,他依舊微笑著,我附下頭,把耳朵貼在他的唇邊,依稀聽到他的話語,“那些隔過黑暗的花與水……”

心中似乎更痛了,我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一直,一直,直到聽不到他的心跳為止。

如果我就這樣睡著了,不要叫醒我哦。

總司,生活在那樣一個世代更迭、洪潮洶湧的時代裏,一定很辛苦吧。如果已經很累了,就請安心地合上雙眼,不要再憂心那些紛擾的世事,好好休息吧。那些隔過黑暗的花與水,就是遠遠隔了生死,也一樣會花紅水流,一樣的美吧。也許你能在另一個世界裏,穿越冗長的黑暗,尋獲遺失的花與水,得到永久的寧靜和解脫。

抬起頭來,隻見櫻花亂舞,粉色的八重櫻,在風中的最後一段舞,於那年夏天來臨之前,絢爛地淘空了所有生命,攝魂奪魄,生命最後一段的飛翔,舞得傾國傾城。

我已經忘了自己是怎樣呼喚司音,怎樣又回到了這個我所熟悉的,現代,某城,這座叫做前世今生的茶館。

待我睜開眼,見到的就是司音那雙異色的眼眸,淺紫和銀灰,不帶半點情緒。

“小隱,你沒事吧?”飛鳥關切地彎下腰問道。

我沉默了一會,那種心痛的感覺似乎還縈繞在心間,我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抬頭望去,天,還是那麽的藍。

“我姓衝田,那個,名叫總司。”少年純淨溫柔的微笑似乎又浮現在眼前……

總司,即使……在那個世界,也要一直微笑哦!

因為——-我最喜歡你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