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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為什麽大螃蟹經常來找小吳了。為什麽大螃蟹要送花生牛皮糖給小吳吃了。我也知道小吳為什麽每次要在大螃蟹走後,送我一顆花生牛皮糖了。我仿佛還知道,為什麽小吳對衛星深夜送給我鏈條槍那麽關心。我還感覺到很多事情。我身體膨脹、發熱了。我感覺到我長大了。

是啊,我長大了。我要辦兩件事。第一件事是要讓洋洋吃到花生牛皮糖,吃很多很多花生牛皮糖。第二件事是要帶洋洋到縣城看一場電影。如果我有更多的錢,我也可以帶著洋洋下飯店,吃一碗雜燴湯。

我看到洋洋的時候,她正在哭。我是在去打針的路上看到洋洋的。洋洋一邊哭一邊走。她走到郵電所的台階上四處張望。洋洋是找我的嗎?我向洋洋跑去。洋洋也看到我了。我舉著手裏的針盒,對洋洋說,我是去打針的,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們到醫院裏玩。洋洋答應了。洋洋臉上並沒有淚,但是她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我不知道是誰欺負了洋洋。我們走在通往醫院的路上。洋洋問我,你天天打針不疼嗎?我說不疼,就跟螞蟻咬一口。洋洋說,有病才天天打針,你沒有病怎麽也天天打針啊?我說我也不知道,醫生讓我天天打,我就天天打。洋洋對我的回答不大滿意。她走路蹦蹦跳跳的,顯然已經忘了昨天的事了。但是我沒有忘。我在上午幹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把昨天被衛星搶去的破爛又找回來了。我是突然想起來的,衛星昨天賣的破銅爛鐵,小吳並沒有給他開單據。就是說,那些破爛雖然分門別類地躺在了廢品收購站的木桶裏,但是並沒有賣掉。我在木桶裏翻找這些破爛的時候,小吳問我幹什麽,我就一五一十地把衛星昨天搶截的事情說了。小吳聽了哈哈大笑,她罵衛星真不是東西,說一猜就知道他那些破爛來路不對,果然是搶來的。小吳說,小可你再把它找回去,我再給你開張單據,讓你去拿錢。小吳的話真讓我高興,我就一樣不少地找回來了。洋洋聽了我的話,也樂了。洋洋說,等你打完針,我們再到炭廠去,我們再去找些好東西。

我打完針,和洋洋一起朝炭廠跑。

我們在炭廠果然又找到好東西了。我們找到了一根生鏽的鋼鋸條,一隻塑料鞋底,一隻罐頭瓶,還有一塊形狀怪異的零件,不知是什麽機器上的,有一個拳頭大,上麵還帶一個齒輪。我們不認識這是鋁製品還是鐵製品,總之它可以賣錢。

我們已經學聰明了。我們把這些破爛分別藏在身上的口袋裏。我手裏隻拿著一隻罐頭瓶,要是衛星來搶,我們隻給他一個罐頭瓶。

一路上我們防著衛星,可我們沒有碰到衛星。我們緊張而安全地來到廢品收購站了。奇怪的是,小吳也不在廢品收購站裏。她可能在後院裏做飯了,或者換衣服去了。我和洋洋悄悄地跑到套間,這是我父親的宿舍,也是我睡覺的地方。我把我藏在床底的一隻小木箱拖出來,把失而複得的破爛展示給洋洋看。我看到洋洋笑了。我們從身上拿出在炭廠裏新撿的破爛,把它們放進小木箱裏。洋洋說,我們以後再找到好東西,都藏在你這兒,一起賣。我說行。我說我們攢足了錢,就可以上一趟縣城了。洋洋說,我還沒去過縣城呢,會不會迷路啊。我說不會,有我呢,有公共汽車直達縣城。洋洋說,我到縣城,一定要數一數最高的樓有幾層,一定要看一場電影,到

電影院去看電影。我說,我們還要吃一碗雜燴湯。洋洋說,我想吃兩碗。我說,好吧,我們都吃兩碗。洋洋說,我想吃三碗。我說,那就讓你吃三碗。說話間,我們就像已經吃到雜燴湯一樣,嘴裏生著甜水。

外麵有人大聲地喊什麽。

小吳聲音就很高地說,喊什麽喊什麽,下班了,明天來賣。

我聽到小吳關大門的聲音。

小吳關了大門,就要喊我了。

小可,出來吃飯。

我答應著,小聲對洋洋說,我去吃飯了,你不走,也不要說話,等我回來。

洋洋點點頭。

我拉開房門出去了,隨手又把房門帶上。

小吳說,你天天關在屋裏幹什麽啊小可?

玩。

小可你不要再玩那些鏈條槍了,過幾天你爸就回來了。小吳在我頭上摸一把,然後帶了一把勁,說,你去吃飯吧,吃過飯早點睡覺,明天逢大集,幫我看著點,有人會偷東西。

吃飯是在院子裏,在一口小缸上,放一塊麵板,當著桌子。我看到桌子上的鹹菜、稀飯和饅頭。我抓一個饅頭就咬。小吳說,瘋了一天,也不洗手啊?我說不洗,我都吃了。我一邊大口地吃飯,一邊偷偷看一眼小吳,我又看一眼那一排大缸,其中的一口大缸裏已經滿滿一缸水了。那口缸就是小吳洗澡的缸。小吳現在穿一條裙子,紅色的百褶裙。我很少看到有人穿裙子。而白天上班時,小吳並沒有穿裙子。這說明小吳的裙子剛換不久。穿裙子的小吳很嫵媚,她一舉一動都不像小吳了,她仿佛是另一個人了。她一走路,裙子就飄動,人也好像飄起來了。她坐下來,裙子滑到大腿上,她大腿又粗又白,就像一張白紙,晃我眼睛。而她,也換上那件黃色的圓領衫了。不知是小吳太胖了,還是她衣服太瘦了,圓領衫就好像不是小吳似的,就好像她在哪兒偷來的一樣,緊緊包裹在小吳的身上,把她胸脯勒得歪歪斜斜的,總讓人擔心什麽。小吳也在吃飯,小吳一邊吃飯,一邊朝那扇小木門上望。小木門是收購站後院的側門,平時很少開。但是,下班以後,如果有人來有事,一般都不敲大門,而走側門了。我知道小吳望什麽的。她是等大螃蟹的。他們昨晚的話我聽到了。大螃蟹今天進城進貨了。大螃蟹每次進城,都要帶些好東西給小吳。小吳是等大螃蟹送好東西來的,也許是一條紗巾,也許是一把頭飾,也許是一麵鏡子,當然,是少不了一包花生牛皮糖的。我自然也是希望大螃蟹常來的。大螃蟹一來,小吳就對我特別好,說話也親近很多似的,關鍵是,我就能得到一顆糖吃了。我想,如果大螃蟹真的來了,真的送一包糖了,真的送一顆給我了,我得留著,給洋洋留著。我還要讓洋洋不走,我要讓洋洋也看看他們都在幹些什麽。但是,直到我吃完飯了,大螃蟹還沒有來。我真想問一問,大螃蟹還來嗎?我還是沒敢問。這時候,天已漸漸暗了,紫色的霞光鋪灑在收購站的後院。我看到小吳臉上的霞光,還有她亮晶晶的眼睛。我吃完飯,又拿了一個饅頭,跑了。小吳說,小可,你不洗澡啊?你都幾天沒有洗澡啦?我一邊跑一邊告訴她,不洗啦。

洋洋吃著我給她的饅頭。我看著洋洋吃饅頭的樣子,終於找到可以和小吳對比的地方了。洋洋吃饅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而小吳的嘴裏發出叭嘰叭嘰聲。洋

洋的嘴唇很薄,還像她牙齒一樣呈青紫色,而小吳的翻嘴唇肥肥厚厚的。洋洋的臉很瘦,幹幹巴巴的,好像能感覺到她臉上的皮很薄,而小吳的臉很胖,蓬蓬勃勃的,仿佛讓人覺得她臉皮底下有東西要流出來。洋洋的小花衫上雖然不是很髒,但是皺巴巴的,布滿草汁和飯跡,而小吳的衣服太幹淨了。最顯著的地方應該是洋洋的小花衫裏空蕩蕩的,而小吳的圓領衫裏塞得滿滿的。

洋洋看到我看她了。洋洋說,你看我幹什麽啊。

洋洋,等會我帶你去後院看看。

我說這話時,有種莫名的緊張。

看什麽呀?

看了你就知道了。

我現在就想知道。

不行,我不能說。我心裏的緊張,就像汽泡一樣,在不斷地膨脹,。

洋洋笑了。洋洋嘴裏含著饅頭,很開心地笑著,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肯定撿了好多好多破爛,銅啊,鋁啊,鐵啊,鞋底啊,玻璃瓶啊,好多好多,藏在後院裏,對不對?

不對。

肯定對!

我發現,洋洋難得這麽開心。她臉上笑笑的,我覺得,洋洋將來一定比小吳漂亮。

洋洋摧我到院子裏看好東西。洋洋摧一次,我就貼著門聽聽後院裏還有沒有動靜。後院裏沒有動靜,就說明大螃蟹還沒有來。大螃蟹沒有來,我們看什麽呢?我們都期待著去看到點什麽,而我和洋洋的期待是完全不一樣的。

就在我們的期待中,災難正張開血盆大嘴在等著我們。

我終於聽到後院發出一陣怪異的聲音了。

我說,我們可以出去了。

我們拉開門,悄悄溜出去。

要小心,不許弄出聲音。我說。

或許是被我的神秘樣子感染了吧,或者是收購站裏太暗了,我感覺到洋洋的手在尋找我的手。我握住了洋洋的手。我的手有些抖。洋洋說,你怕了。我說,別出聲。洋洋躲在我身後。我們沿著櫃台,向收購站後門摸去。途中我們碰到了一把椅子,還聞到一陣糖果香。我們摸到收購站的後門了。後門平時都是不關的,即使昨天晚上,後門也沒有關,但今天怎麽關上了呢?我知道,收購站的後門沒有門插也沒有鎖,我輕輕一拉就會把兩扇木門拉開。果然,我把門拉開了,我隻拉開了拳頭寬的一條縫。後院裏的戲水聲和說笑聲清晰可聞。洋洋顯然被這種聲音嚇著了。她一隻手抓緊了我的胳膊,另一隻手在我的手裏顫抖。而我的手已經不抖了。洋洋小聲地說,不會是妖怪吧?我說不是,你聽。我們都屏息斂氣。我們聽到小吳的唷唷聲啊啊聲,當然還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又看到了兩個赤身**的人了。叫你猜對了,那個喉嚨裏發出吼吼怪笑的男人不是大螃蟹,他是誰呢?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是衛星。他竟然是衛星!

我看不清。洋洋說。

是的,如果思想上沒有一點準備,確實很難想像眼前的事實。洋洋的手在我的手裏已經不抖了。或許是洋洋想看個究竟吧,她把門放開了一扇,試圖拉著我出去,拉著我到後院去。但是洋洋隻出去了半個身,就被什麽東西絆倒了。我聽到洋洋啊呀一聲,她的手像子彈一樣迅速彈離我的手,緊接著發出一聲及其沉悶的響聲和洋洋的尖叫聲。洋洋淒厲的尖叫,嚇得我魂飛魄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