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守望桃樹
子冉兒時長在漓江邊上,自滄州走時,娘親為了哄逗她帶了枝桃花。孰料走了半月,那桃花養在盆裏,竟然活下來,到漓江不幾日又開了花。她捧著桃花興高采烈的站在門口,用細白的小手指輕輕觸動花瓣。
“小姐,不可碰!”
她不解,抬起頭看那說話的人,五六十歲的老頭,見她抬起頭來,竟蹬蹬退了兩步,伏地行了大禮。
子冉知禮,卻還小,忙也跟著跪下了:“伯伯快起來,小女子受不起!”
那老頭見她跪,竟然砰砰磕頭,起身說:“小姐日後必可入主東宮,為萬民表率!方才我便是給皇後娘娘行禮!”
子冉聽著,撲哧笑出來:“伯伯,你等著。”說著就要進去拿賞錢,這樣的人靠算命過日子,不過幾句吉利話而已,子冉見他年老,恐為生活所迫,便要給他錢。
誰知老頭竟在外麵喊:“小姐身染桃花精,此生必因此經曆坎坷,然皆可化險為夷。望小姐好生對待這株桃樹,他日救命,在此一舉!”
如同所有的故事一樣,她出來時,老者已經不在了。家裏的傭人聽到這些話,也全當是討喜。她爹爹是王守仁心學的傳人,向來不信這些,如今子冉見桃樹在此,她又是此等情狀,不由得想起了當初那位消失的老者。
她若真憑它活下來,也要感謝老者,在此時此刻,給了她哪怕虛無的希望。
其實後來她知道,漓江當地雖沒有桃樹,但土地幹燥,適合桃樹的生長環境,隻要勤快移動花盆,讓它受到足夠的日曬,完全能夠養活。
陵安城土地濕潤冰涼,當然不適合桃樹生長,所以即使沒有死,也不可
能開花結果。她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笑了。
雖然笑的,很苦很苦。她想娘了,那年,疼她的娘隻因為她的一句漓江沒有花樹,便帶走了滄州城最美的桃花。
次日開始,子冉每天都要給那棵樹下放一些幹燥溫熱的鬆木,然後用油布封住周圍,隔夜後就揭開。太後照舊每日來時都要看看那棵樹,她遠遠的伏在地上抬起眼眸,聽著不可聞的歎息聲,心底就更加堅信了股力量。
日子依舊煎熬,那些宮女們總是想盡法子欺負她,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證明她們與她不同,可子冉不僅僅是忍住,而且元豐給她的活兒她全部都作完,即便嘴唇被咬爛了,滿臉的疤痕,都能撐下去。
到後來,已經是無人願意靠近她了,因為長期不洗澡,渾身的傷口潰爛開,又臭又惡心,連同她盛過飯的勺子都沒人願意動。管事的幹脆把子冉攆出去,每天給她點殘羹剩飯,有就給,沒有就餓著她。
即使如此,她瘦的隻剩下皮包骨頭,一張蠟黃的臉兒讓人看的都害怕,她居然熬過了初春的寒冷,在雨漸漸少了,帶著春日暖風的光景裏繼續活著。
沒人知道在每個上夜的夜晚,她會從那個屋子裏出來,給院子裏的桃花鋪上油布和暖烘烘的,從太後恭桶用的溫暖鬆木裏抽出一些鋪在桃花下。鬆木吸水性好,溫熱不至於傷到根部,通過油布一夜的遮蓋,正可以在生長期給桃樹些暖意。而常常,她就這麽守在桃樹下,笑著看上整整一夜。
這棵樹太偏了,太後的正殿幾經移動,它從未開花,漸漸的已經被遺忘。可對子冉來說,依靠著桃樹的夜,卻是最美的。她仰著頭,望著天上冷冷的月,仿佛就是
躺在娘的懷裏,多少痛,多少絕望,她都能活下來,因為她還有娘,隻要活著,總有一天,她會有機會對皇帝再次說出曾經的那些話!
乾清宮的花兒漸漸開了,子冉從樹下醒來,就抱著隻罐子收集花草上的露珠。然後封好埋在樹下,再繼續去做事。
太後去五台山禮佛的那日,下了春日暖和後的第一場雨。
這樣的天氣,她不用一直擦地,宮女們也躲懶回去了。子冉抱著罐子一瘸一拐的拖著腿去看她的桃樹,是,她從不承認這株桃樹是太後的,若它會開,也是為了她!子冉就算不會說出來,心裏也是這樣想!
她小心翼翼得把從葉子上墜落的露珠兒盛在罐子裏,每一滴,她都會高興的笑出來,快了,快了!抱著罐子,坐在細雨中的土堆上,子冉甚至忘了腿刺骨的疼痛,她對著桃樹眯著眼睛就笑出來了。
快了,她的桃樹快要開花了,等過了這場雨,它會賜給她比生命還燦爛的桃花!
“陛下。”
夏言壓低聲音提醒龍瑾蘭,琢磨著是不是該把那個不識相的醜宮女叫醒給陛下行禮。
龍瑾蘭回神,隻勾了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深如潭的墨綠狹長眸子竟同樣凝了抹笑意。夏言暗自出了身冷汗,跟隨龍瑾蘭十八年,未曾見他帶笑的眼神,而他這笑給的是個醜陋不堪甚至看不出麵容的女子,聯係著近日來頻頻失蹤的現象,夏言心下產生了不祥的預感,而且,非常不祥!
皇帝陛下的審美傾向出問題了!夏言認為,這比假設自己剛剛叫了那宮女訓斥了她被皇帝罰去暴室做苦役更可怕。正直的太監,是有責任引領皇帝朝正確方向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