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看這江南煙雨朦朧

“有得必有失麽?”花間自嘲的笑容不減,“本督並不知道自己曾得到過什麽,卻眼睜睜的看著曾經寶貴的東西一件件失去。”

本督,又是這兩個字。每當他這般稱呼自己時,不難想象出他隻是在拉開自己與他人間的距離罷了,包括對我也是一樣吧?

花間何時才能真正對我敞開心扉,才會覺得我其實已經是他的另一半了呢?

我想了想,回答道:“督公,您現在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很多人羨慕您都羨慕不來呢。”

卻見花間淡淡搖頭,透過他的目光,我感受到了一種骨子裏的蒼涼之感:“一人之下是束縛,萬人之上是孤獨,莫非你也覺得本督是快樂著的?”

一人之下是束縛,萬人之上是孤獨。原來花間他一直以來竟是這樣看待自己的,若非親耳所聞,我根本就不會相信。

權力二字,並非他心中所想。

“屬下愚鈍。”我道。

“不必這般說,還記得你曾問過本督,能為本督所看重的到底是什麽,那麽現在由本督來回答你。”

那雙淡入清風流水的雙眸就那樣看著我,不知是夜太黑還是他的眸色太深沉,隻覺得那一刻我仿佛從未走進過他的內心似的,而我的一切早已被他看穿。

“本督想要的,不過是一點平淡。如將軍卸甲歸田,如老臣告老還鄉,如轟烈一生後隱居田園。縱然權傾天下又如何,我想要的生活,隻不過是照看日出,夕看落日,細數時光慢慢到老罷了。”

“是嗎。”

我舔了舔略微發幹的嘴唇,沒有再多言。遙遙看著天下的明月,是那樣高不可攀。然而誰又能知道他的想法呢?就算他對你說了,又要如何去保證它的真實性?

他的幼年與我大概相似,不同的是他遇到了上一任東廠督公,他坐到了如此尊貴的位置,翻手江山,覆手天下。可當一個人真的擁有重權久了,哪裏是說放下便放下那樣簡單的?

不論如何,我終是選擇相信花間。因為他是花間。既然他說他想要布衣生活,那我願陪他從榮華一身走向粗茶淡飯的生活,等他實現一切的夢想,放下一切的時候。

花間於我,終究是高不可攀的啊!

“夜笙”原本覆在他手背上的手驀地被抓住,抬起頭,卻觸碰到了他那樣的目光,如此膠著。“我希望那時,你依然在。”

心神驀地一動,僅僅是一句簡單的話,卻讓我倍覺溫暖,十分幸福……與他在一起時間雖然不算長,可是這樣溫柔小意的話語卻是他第一次主動對我說,我怎能不感動?

何況他說的是希望我依然在,這個意思,這個意思……

我不由得撲在他的懷中,頭貼在他的胸口處。盡管我一身男裝,若是此時的場景被外人看去會說閑話也說不定,但所幸不會有外人看到,我也放心大膽了起來。

“督公,我這人笨,也沒讀過書,更不識字。所以也

不會像別個有學識的女子說些什麽情話來哄你開心,可、可我夜笙就是歡喜你的。我知道你是太監,可我更知道不在意你是太監的女子多了去。我夜笙沒有長相,更沒有出奇之處,我……我能陪著你就真的很知足了。督公你不要嫌棄我才好……”

情到深處,我也不自禁的哽咽起來。可若細追究起來,我哭個什麽勁兒呢?我也不過是說出了自己的心底話而已啊!

“督公,我不希望自己喜歡著的人不喜歡自己,那感覺很傷心,我第一次喜歡上個人,可是我們的差距還那麽大,你千萬別拋棄我,我……”

我緊緊攀著花間的後背,由於太過激動,導致吐字也有些模糊不清。至於花間後來安撫了我什麽我都沒記太清,卻隻有一句話清晰得使我一輩子也無法忘懷。

“夜笙,等一切都結束,揚州的杏花如雨,離州的桃花天下,上京的落雪蒼茫,我們一起去欣賞,怎樣?到時我們走遍九州,最後再回到這裏,看這江南煙雨朦朧,共同隱居至死,這是我的心願,不知你可否答應?”

唉,夜笙啊夜笙,此生能有這樣一個男子對你訴說愛意,與你說些小意情話,你還在憂愁什麽呢?

這一個夜晚,才是真真正正令人淪陷了的。見證這一切的,唯有九天之上陰柔明媚的月光罷了。

“夜笙,吾願對月起誓。”

晨光熹微日漸醒,我睜眼時花間早已不在身邊,去了哪裏也不知。

我到江邊簡單洗漱一番,整理了一下昨夜的火堆,進屋尋了一番也沒有找到花間的影子。

不知他能夠去哪兒呢?我又重新審視了一下這間屋子。說不上有多麽華麗,卻莫名的讓人覺得溫馨。廚房裏麵,卻又一個半人之高的陶製米缸,經過昨日的擦拭,已經沒有了灰塵。不知七歲的花間是如何躲進這裏的,但是這米缸確確實實救了花間一命。

我親切地摸了摸它,希望它能夠感受到我的善意。就在這時,忽聽屋外傳來花間的聲音:“夜笙?”

“我在屋裏!”我高高地回應了一聲之後,連連跑出去。

外麵的花間抱著幾個果子,果子上麵還有水珠,想來是被他洗過的。養尊處優幾年了的花間也願意做這種事麽?我帶著幾分幸福接過它,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我這邊吃著,花間那邊問我道:“接下來想去哪裏?”

果子甘甜可口,聽著花間的問話,我則把昨夜就已經想好了的答案告訴他:“不必了,督公,我們這便回去吧。”

倒是第一次在花間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表情,他驚訝道:“為何?”

我笑了笑,“屬下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何必還要再浪費督公的兩天時間呢?”

花間顯然沒有料到我心中是這般想法,吃驚過後他也高興地笑了,這一笑宛如萬物逢春,冰消雪融,溫暖撲心得很……我真想借著花間這溫和勁兒一個飛撲摁倒他。

我繼續啃

我的果子,不再去看他的臉。實際上是因為我在害羞,光天白日的,這樣的話其實比起昨夜的話,更讓人覺得羞臊。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我夜笙自知節操滿滿,卻也沒有覺察到我的臉皮會薄到了這種程度。憶往昔,未央城樓倒了我的臉皮還是照樣的厚啊,怎的如今……

簡單的吃了一些山果子,我和花間又乘著烏蓬小船,喝著梅酒,回到了江南之處。

剛上了淮河之地,便感覺到天色陰沉,日光昏暗。未幾,天上便在意料之中的落了雨點。

江南的雨下的並不是特別大,然而卻隻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多。這一場雨下來,誰也說不準會在什麽時候停,所以剛從船上下來,便交還了船隻,並買了一把油紙扇遮雨。

於是這一路上,有許多撐傘的行人紛紛忍不住注目觀看我,身邊的花間。我們二人公撐一把傘,我怕他淋濕特意將傘多向他那側挪了一些,沒想到他又給我挪了過來。

僅是這一個小動作卻讓我覺得心中倍暖,花間自是關心我的。然而,我們已經這般曖昧了,為何還不住有女子走到我們對麵,向花間拋媚眼丟手絹!為什麽還有人在背後大聲議論花間的容色!

為什麽還有人說白瞎了,鮮花插牛糞上了,真是氣煞我也!這些個不明真相隻會跟風的百姓啊,侮辱我夜笙可以,但是我不許你們侮辱我家花間大人!說誰牛糞呢?你才是牛糞,你全家都是牛糞!

太過分了,居然罵我家督公大人是牛糞!

我又氣又惱地拉住花間,大步走向落腳客棧。盡管如此,依然有一些言論落入我的耳朵。

收起雨傘,我卻撞上了花間那雙細長入人心的雙眸正含笑審視著我,這樣的眼神比那些個閑言碎語還讓人不安,於是我低下頭,不敢去看他。

“羞惱什麽?便讓別人說去,又不是見不得人。”

我不答,臉上依舊火熱一片。縱使臉皮厚比城牆,卻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我哪裏抵擋得住!

“若你實在討厭,本督便帶人割了那些人的舌頭,你看這樣可好?”

我不禁抬頭看著花間,他神色如常自然從容,絲毫不見任何愧疚或者不對之色,更加沒有說謊的成分。可我卻被他這樣驚人的言論差點嚇尿,我連忙拉住他的手,緊張道:“沒事沒事,我就是走累了一時沒上來氣,不用割舌頭,不用!”

花間這人實在是太殘暴了,怎麽動不動就要對人家動粗……哦不,他的行為已經超越動粗的範疇,可以稱之為是見血了。

“嗯,那你先下去休息休息,換身衣裳洗洗澡也好,昨夜睡的不太舒爽,補個覺吧。”他摸摸我的頭,目送著我上樓。

見他站在原地,我雖知不該問,卻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呢?”

卻見他勾起削薄的嘴唇,露出一個魔魅般的笑容,清冷道:“隻是一天不在,便已按捺不住,本督先去處理一番,你先休息著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