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不悔

客棧內漸漸恢複了原本的喧鬧,從房裏頭仍能聽見樓下若隱若現的喧嘩。

司瀾兒與上官沐留被單獨留在司瀾兒所居住的客房中。上官沐英自見到她的那一刻起神色便飄忽不定,最終他隻在上官沐留身上落下一眼,默默地下樓。楊琳琳在大堂上的舉動全是聽從溫逸琦的吩咐全盤照辦,事實上她並不知道司瀾兒與上官家的關係,直到溫逸琦領著她離開,她察覺這裏頭的氣氛不一般,可惜為時已晚。

上官沐留瞥過床上僅有的一個小包裹,神色複雜地看向至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過他的司瀾兒。

他早該猜到的,打他見到那個纖細的身影之時就早該猜到,這兩年,無時無刻地記掛著、自責著……無數夢回驚醒之夜,多麽希望擁抱嗬護之人。

司瀾兒……

眼前的司瀾兒與他記憶中的那個俏皮伶俐的身影重合,卻讓他重新回憶起她離開的那一日,那雙眼中的絕望與恨意。

平靜無波的麵容之下,是否還隱忍著怨恨和傷痛?

上官沐留有種望而卻步的恐懼畏縮,同時又渴望著碰觸眼前的人。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試圖感受一下眼前之人是否真實。

然而,司瀾兒肩一縮,側開臉躲過他的碰觸。

上官沐留這時方大夢初醒,尷尬地縮回手。他輕咳一聲:“你……過得可好?”

似是受了觸動,司瀾兒想笑,卻笑不出來。

終於得到司瀾兒直視,上官沐留心底一噔,說不出的苦悶和忐忑。

“自從你離開以後,竟過了這麽久了……”上官沐留抿唇,“沒想到你竟會在這裏出現。”

“大嫂……她很想你。”

司瀾兒失神過後的瞬間聚焦,上官沐留知道無論隔了多久她仍舊在意著曲央顏,說:“自你離開以後,大嫂過得很不好。她一直不願相信你真的離開她……簡直就像是失魂落魄一般。”

上官沐留苦笑。失魂落魄,自己又何嚐不是?

自她離開以後,心就像被什麽掏空一樣,失落,空蕩。

“當日的事,我聽大哥說過了。”上官沐留嘲諷地笑了笑,“我想大哥跟我一樣,大概從來沒有真正看清大嫂這個人吧?即使是你最重要的情同姐妹一樣的人,我也不會同情她。居然這麽設計你……”

上官沐留手一攥,咬牙道:“她以為大哥會因為你而重返她的身邊嗎?她卻沒有想到你會選擇離開,大哥對她失望透了,最終……還不是娶了露盈,冷落了她。”

司瀾兒抬眸。

曲央顏自以為她永遠也不可能反抗她,背棄她,孰不知她傷得有多深、有多痛。她以為她可以算計一切,上官沐英喜歡司瀾兒,就讓他們發生關係,即使上官沐英知道背後推手是她也無所謂,因為司瀾兒總會站在她這一邊,長久下去,上官沐英最終還是會回到自己的身邊。如此一來,至少她能把上官沐英搶回來。至少,她寧願上官沐英去喜歡司瀾兒,也不願意他離開她,去齊露盈那裏。

可是,一切基於司瀾兒心甘情願。

曲央顏算漏了司瀾兒真正的想法。她沒有顧及她是否真的願意,她一昧地算計,換來的卻是姐妹間情感破裂,導致司瀾兒的離開。

她的離開,意味著曲央顏全盤皆輸。

如果司瀾兒沒走,或許嫁予上官沐英為妾,那麽總有一天,上官沐英會看在司瀾兒的麵上重新回到她的身邊。然而司瀾兒走了,上官沐英無法原諒算計自己的曲央顏,無法原諒這個原本溫柔賢惠卻因嫉妒而算計丈夫,這麽心計的妻子。

兩人之間產生了間隙,意味著齊露盈將擠身而入,成為最大的贏家。

知道其中內幕的人,包括上官老夫人,自此亦對曲央顏冷眼相向。她失去了丈夫的愛和信賴,失去婆婆的支持,也失去了司瀾兒,從小一直陪伴長大、真正關心她的人。

從此一蹶不振。

即使料到會有此結果,司瀾兒仍為之心痛。

如果沒有那件事,說不定,她會一輩子舍不下她的小姐,說不定,根本就不會離開。命運本就是無法任人左右,因為一次因,造就千百的果。

司瀾兒擰眉,合眼掩去所有的思緒。

上官沐留不知道司瀾兒心中所想,隻以為她仍為曲央顏所做之事傷心,遂道:“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些事讓你傷心的……”

上官沐留仍想說些什麽安慰她,卻聽司瀾兒說:“我明白,你不必再說了。”

恍然中,上官沐留感覺到在司瀾兒身上,有什麽變了。

盡管與之記憶中的身影重合,卻又好像有哪些不同。

上官沐留恍惚地說:“你變了。”

司瀾兒聞言,哂笑道:“難道不該變嗎?”

“為什麽你不肯認我?”她的笑異常刺眼。他還記得昨日她跟在恒山弟子身後,低著頭,即使他拉住她,她卻絲毫無動於衷。如果不是易容被揭穿,她是否打算就此與他錯身而過?

一股不甘和渴望從心底滋生,上官沐留咬牙:“我一直懊悔當年的事,如果當日我能攔下你,我能多給你一些信任,如果……我能緊緊地抱住你,是否……我們的結果將不是如此?”

“我一直在找你。”上官沐留終於將他藏於內心深處的話說了出來。

這兩年,他為沈心蓮調養身體,即使所有人都勸阻他,即使他娘一而再地逼迫他娶她,他最終仍是堅持了下來。

他心底真正渴望的人不是心蓮。

他心底真正渴望的人,是瀾兒。

無論家裏施加了多少壓力,即使他知道司瀾兒與他大哥發生過關係,他也不介意。

他一直在尋找她,無數次地想,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了她,他將不再放手。

“瀾兒……我再也不會拋下你了,原諒我,跟我走,好嗎?我會保護你。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你。”經過長久的洗滌,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一昧指責不分事非的上官沐留。

深情的表白,堅毅的神情,無不表現出上官沐留的決心。這是她曾一度渴求的,在她絕望之際,如果能夠聽見的話,那該多好。

如果……她沒有重新遇見燕慕歌的話。

此時她的內心異常的平靜,淡如止水。

明明握住她的那隻大手與自己冰涼的手指形成鮮明的對比,那麽溫暖。

那股暖意卻沒有傳至她的心底。

司瀾兒抽回手,望著錯愕的上官沐留。

“太遲了。”司瀾兒低喃,指著自己的心口,“這裏,這裏已經住了別人,已經沒有你了。”

“你還恨我嗎?”上官沐留不相信,當年,司瀾兒亦是傷心欲絕地不肯說真話,“為什你不看我?為什麽要說謊?這幾年我想了很多,我知道我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我不會再放手的!”

司瀾兒無力地抵住上官沐留的手,她不想與他糾纏,卻掙紮不掉。

“放手,唔……”一湧酸意湧上喉間,司瀾兒立刻捂住嘴,臉色刹時慘白。

上官沐留意識到司瀾兒的不對勁,她的臉沒有原來的潤色,帶著一種病態的蒼白,上官沐留抓住她的手替她把脈。

“放開手……”司瀾兒脫力地蹲下,無力掙紮開上官沐留捏住脈搏的手,沒有注意到他越來越駭人的臉色。

“是誰。”上官沐留抓住司瀾兒的雙肩,逼問:“到底是誰……你是被逼的,被逼的對不對?”

“你說什麽!”

“我不會放過他的!”

上官沐留目光猙獰得仿佛要撕裂眼前的人,觸目驚心得讓人恐懼。司瀾兒退了退,暈眩和嘔意侵襲而來,她縮著身體,反抗與掙紮,痛苦承受……

“瀾兒!”

她聽見楊琳琳衝門而入的聲音,伴隨著雜亂的聲響。

上官沐留的手從她的身上被扯開,整個人被推了出去。楊琳琳將她護在懷中,警惕地瞪視著那個幾近瘋魔的人。

“我警告你不要再試圖傷害她!”

怒不可遏的楊琳琳後悔自己竟允許這樣的瘋子與小師妹單獨待在一個房間裏!如若不是上官兩兄弟的神色怪異,她一而再地向溫逸琦追問,誰知道上官沐留會做出什麽事情!

司瀾兒肚子裏可是有寶寶的!

跟著進來的溫逸琦瞥見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司瀾兒,眉心不易察覺地一蹙,他揮手讓人架住上官沐留,道:“嘖嘖,你堂堂一名男子漢怎能欺負人家姑娘家,難道如今的江湖之人皆如此?”

聞迅趕來的上官沐英見此情景,臉色一沉,怒斥道:“你發什麽瘋!”

上官沐留掙開架住他的人,不但沒有因為上官沐英的斥責退縮,反而怒目瞪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瀾兒就不會這樣!”

上官沐英臉色一變,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你在胡說些什麽!”

上官沐留狼狽地倒地,垂著腦袋苦笑一聲,掩住通紅的雙眼:“為什麽,我們總是一而再的錯過……”他踉蹌地站了起來,頹然地扶著門走了出去。

上官沐英看了一眼,向溫逸琦草草地道一聲便跟著出去。溫逸琦揮一揮手,讓下屬將門關上守住門口。

他望向被楊琳琳攙扶著躺上床的司瀾兒。數月不見,那張臉憔悴不堪,蒼白的臉頰顯示著病態的嬌

弱,極其可憐,讓人不忍,生出惻隱之心。

溫逸琦走近,側身問:“你身子可還好?”

楊琳琳火氣衝天,看誰都不順眼,也不管溫逸琦的身份,怒氣衝衝地說:“我早說過不要讓她再接近燕慕歌的!你看,又把人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溫逸琦也沒生氣,苦笑數聲,無奈地歎:“這不是逼不得己……”

楊琳琳氣歸氣,卻心知理虧。溫逸琦的利用,她不是不知道,隻是到底也沒有完全反對。而自己,更是利用了司瀾兒的信任,做出背叛她的事情,如今當眾揭開她的易容,阻攔她回去尋找燕慕歌,隻怕在她心中,自己比溫逸琦更加可恨。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惱別人,還是惱自己。為了利益得損,默認了那個計劃的自己是共犯,背叛司瀾兒的自己又是那麽卑鄙,又有何資格去責怪他人。

她心底打了個寒戰,如果讓溫逸琦知道司瀾兒懷了燕慕歌的骨肉,說不得還會利用她做些什麽。

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楊琳琳收回視線,打算想法子先把溫逸琦趕出去,隔離兩人。誰知司瀾兒卻突然開口:“王爺,我有話想跟你單獨說。”

楊琳琳立即反對:“有什麽話好說的,你身體不適,趕緊給我躺著休息。”

溫逸琦張了張口,立刻被楊琳琳瞪了回去。司瀾兒強忍著不適,冷聲道:“我有話要跟他說,你出去。”

冰冷的態度刺傷了楊琳琳,她麵色一變,極為難看,低頭咬著牙,踏出房間關上門。

“你想說什麽?”溫逸琦若有所思地瞥過一眼房門的位置,溫言道。

司瀾兒調整了睡姿,勉強坐起身,問:“你們何時準備攻山。”

“十月十九。”溫逸琦並不覺得如今的司瀾兒對他的全盤計劃有任何威脅性,並不隱瞞。

“你可記得當初我答應保護軟軟和綿綿時,你所做的承諾?”司瀾兒眸光一閃。

溫逸琦一頓,已經料到司瀾兒接下來可能會說的話,“記得。”

“帶我上山。”司瀾兒道。

“你身子不好。”溫逸琦皺眉,“琳琳也不會答應。”

司瀾兒搖搖頭:“我要見他。”

溫逸琦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他說:“在此之前,琳琳已經明確地要求我,隻要找到你,必須立刻讓她帶你回去。”

“我知道。”自她被楊琳琳救出,楊琳琳就巴不得將她送離此地越遠越好,“我不會跟她回去的,我不能走,我要去見他。”

想起燕慕歌,司瀾兒更加堅定毅然:“我不會走的,無論如何。如果全天下的人都不能放過天蒼教,不能放過他,我更不能逃,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他死,那我就陪他一起死。”

溫逸琦的瞳孔一瞬間的收縮,苦笑道:“我與你師兄師姐交好,斷不能任你回去去送死。”

“再說,你死了,軟軟和綿綿可是會哭的。”

提及軟軟和綿綿,司瀾兒的心底深處溫軟的化開,微微心痛,縱使如此,卻不能改變她的決心。

“你們不能打著為我好的旗幟而阻止我。”司瀾兒哂笑,“你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明明一而再地傷害我的人,不是燕慕歌。”

司瀾兒沉著,她等著溫逸琦的一句話,隻要他首肯,必不會有人阻攔得了她上山。

溫逸琦沉默了。

她怕他。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司瀾兒便對他抱持著一種畏懼的態度。不論是表現出來的,還是內心真正恐懼的。盡管她掩飾過,溫逸琦卻不難發現。

他依稀記得,那日在王府之內的池塘畔上,司瀾兒眼中流露的壓抑和痛苦。

當時的他並不明白,這個人的心底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東西。直至事後,她的資料被送到他的案上。

從前,他的皇兄曾經說過,他是個冷血的人,冷心冷性,披著溫文爾雅的相貌,對他人簡直殘酷到了極點。他可以一笑置之,利用每一個可用之人,操縱如棋盤上落子。

如果生出惻隱之心,一旦鬆動,便是滿盤皆輸。

他也從不動容,不會對任何人動容,所以對司瀾兒,他也從來不打算動容。

可笑的是,此時此刻,他卻突然想要放手,放手讓一個未知的可能摻合入他的棋盤之中,帶著未知數甚至搗亂整個布局。

他為什麽動容?

“求你。”

溫逸琦的思緒被司瀾兒的話再次拉了回來。蒼白如紙的麵容,輕顫著,帶著堅毅,緊緊抿著嘴。

猶如麵具籠罩下來,一如即往地張開微笑,溫逸琦說:“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