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背叛

司瀾兒在燕慕歌的懷中睡著了,醒來時又回到了那個房間,旁邊的位置仍是冰涼,仿佛她從不曾離開,沒有遇見素茗,也沒有見到燕慕歌一般。

天已經蒙蒙亮,隻是山中霧重,看起來比一般的時辰要早。

顯是聽見屋裏頭的動靜,一名侍女走進來,詢問司瀾兒是否用膳。

司瀾兒先是問她燕慕歌的去處,得知他又回到正堂處理教務,她又有些睡不著了,便索性喚她去取早膳。

司瀾兒本不是嬌慣的人,早上醒來,也不喜歡身邊一群人包圍著侍候,於是將她們都遣出外頭忙乎,自己獨自一人在屋裏頭梳洗。

不稍片刻,便聽見敲門,想來是侍女端來早膳。

司瀾兒喚她進內,她在鏡前梳發,沒有回頭,隻聽侍女進門的聲音,並沒有出去的聲音,心下奇怪,剛要回頭去看,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巴。

司瀾兒下意識地警惕,一隻手探向梳妝台上的銀釵,正要反手攻擊,立刻被人截住。

來人小聲道:“瀾兒,是我。”

司瀾兒渾然一驚,她抬頭,眼前這名長相平凡的侍女與平日所見一般無二,然而那些眸子卻暴露出一絲不同。

是易容!

“師姐?”司瀾兒不確定地開口。對於易容她隻懂點皮毛,楊琳琳卻深諳此道,化出來的容鬼斧神工,一般人看不出來。

“是我。”侍女見她認出自己,這才放開手。

司瀾兒的神經緊繃,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她是如何混進來的?燕慕歌放在她身邊的影衛呢?

司瀾兒還陷入混亂和惶惶之中,楊琳琳卻不客氣地道:“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師父已經接回來了,你卻打算就此不再回來?你可知如今外頭形勢多亂,天蒼教不是能夠久待的地方。”

麵對楊琳琳的質疑,司瀾兒抿唇沒有回答。

楊琳琳眉頭微蹙:“你是不是還忘不了燕慕歌?”

果然,司瀾兒的頭垂得更低,她的沉默已經昭然若揭。

楊琳琳此刻的心情糟糕至極,當初大師兄告訴她安王爺要用司瀾兒的時候,她便覺得不妥,十分不妥。她不是沒反對過,可她沒有反對的權力,整件事並非隻是救她們師父這麽簡單,此事還關乎整個朝廷以及武林,由不得她反對。

楊琳琳後悔帶司瀾兒回栗京,她不該帶她回來,更不該放任大師兄帶司瀾兒去見栗京的那些人,他們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人精,他們往往揚言大局為重曉以大義,認為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他們卻沒有想過,那些所謂的犧牲,怎麽辦。

人無完人,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麽偉大的情操。她沒有,瀾兒也沒有。

當初將瀾兒從燕慕歌身邊搶回來,為的就是不想讓她再受傷害。而今,她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瀾兒被利用,送回燕慕歌的身邊。

何等諷刺。

她甚至不知道當見到她的時候,自己該以何種臉麵相對。

然而,仇恨當前,她也絕不願意讓司瀾兒繼續留在此地。況且,天蒼教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武林盟聯合朝廷打擊魔教,此戰隻勝無敗,任天蒼教再如何頑強抵抗,遲早有一天會撐不住。

“你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裏,天蒼教被攻破隻是時間問題,到時候大軍上山,說不定當年不分老小的屠殺將會再現,你會無辜受牽連的,跟我走罷。”楊琳琳這裏沒再嚴厲苛責司瀾兒,隻是將如今的形勢告訴她。

司瀾兒一聽,臉色刹白。在這裏頭與世隔絕,竟不知道外頭的形勢已是如此險峻。

“不可能!”司瀾兒咬牙,“怎麽會這樣!”

司瀾兒惶恐地攥住裙紗,她抓住楊琳琳:“我不是說過,讓你們帶著師父走,不要回來尋我了嗎?為什麽?”

司瀾兒察覺到什麽,難以置信地道:“難道是因為我?”

楊琳琳眸色一閃,藏著一絲隱晦,還有內疚。

從她的神色,司瀾兒知道自己猜到了。她踉蹌地倒退數步,無法置信地搖頭,“不可能……我沒有……我沒有背叛小慕……”

她反複地念著,咬嚼著其中的每一件事,貿然抬頭,“從我第一次傳信開始!難道從我第一次傳信開始,就已經開始……”

楊琳琳的沉默讓司瀾兒更加篤定,自己的無意造成天蒼教現今的困境。

起初,溫逸琦的目的就是攻山的捷道。

天蒼教所處位置十分隱蔽,傳聞濃霧長年籠罩,日不見天,山間遍布毒物沼澤,五行布界,即使知其位置,攻山也並不容易。

溫逸琦讓司瀾兒混入天蒼教,為的就是另辟捷徑,從內打向外尋得入山之路。溫逸琦這幾年投入天蒼教的細作不少,然而真正能近幾位首要人物身的根本沒有,教內各堂之人十分警惕,想要套出點門路,根本沒有。

山中最為詭譎的,便是山中所設五行迷陣,即使是得到司忘川真傳的楊琳琳,也無法解開,破解之術牢牢掌握在燕慕歌手中,也就隻有幾名最忠誠和親近的堂主能解。

燕慕歌從來沒有防過她,因此她才能成功。

無法攻山,成為最大的問題,司瀾兒便是為此而來。然而司瀾兒臨時反悔了,她不願幫助朝廷與燕慕歌為敵。因此她才會暗自與楊琳琳聯絡,偷偷地告訴她,讓她帶走師父。

從燕慕歌說他會放過師父的那一刻,司瀾兒能夠看到他的眸中沒有溫度。她知道,燕慕歌根本不打算放人,甚至,會殺了他。

她知道她無法

說服燕慕歌,越是求情,隻能引發燕慕歌越加龐大的怒意。

於是,她傳信給楊琳琳,讓她進來救師父,救走師父以後,說服師兄,不要與朝廷為伍,帶著師父走,歸隱山林,再不理世間之事。

她以為,自己的渴求,楊琳琳會聽的。

可楊琳琳最終還是背叛了她,將這一消息告訴了溫逸琦。

他們的計劃都得逞了,朝廷和武林盟……天蒼教完了,真的完了……

楊琳琳囁嚅數聲,伸手想去抓司瀾兒的手,卻被她狠狠拍開。

“我……我就不該相信你的!”司瀾兒顫抖的身軀顯露她極大的憤怒和壓抑,眸中的狠戾和恨意讓楊琳琳驚愕,無法釋懷。

司瀾兒試圖穩住自己,然而……好痛苦,好恨……

恨這些欺騙她的人,恨愚蠢的自己。

沉痛化作淚水,一滴滴地浸透她灰絕的心。

“瀾兒,你聽我說,如今我的與你師兄,與王爺綁在生命共同線上,隻能進,不能退,我們……也是逼不得己的。”

楊琳琳的解釋已經無法讓司瀾兒聽下去,司瀾兒已經打心底拒絕她,不願意再接納她。

楊琳琳臉色鐵青,她自知理虧,卻在見到司瀾兒如此抵觸和憎恨的眼神之時不寒而栗。

她錯了嗎?她一麵指責師兄與王爺利用司瀾兒,自己又好到哪裏?背叛了司瀾兒僅有的信任,將她推向絕境。

她錯了嗎?不,她沒錯,從她們與王爺合作的那一天開始,便注定了身不由己。師兄為了她,將自己出賣給了朝廷,寧可當朝廷的走狗。她亦然,沒有師兄,就不會有今天的她自己,為了師兄,她亦可以義無反顧,出賣自己的靈魂!

“瀾兒,傷心也好,恨我也罷,此時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跟我走,我會帶你離開這裏,師兄已經帶著師父先行一步,隻要渡過此劫,我們便走,離開栗京,離開所有的是非,我們可以再找一處幹淨純粹之地,回到小時候的生活。”

“回不去了!”司瀾兒掩麵,她的淚水打濕了臉龐,止不住。

所有人都變了,一切都回不去了,無論是被囚多年的師父,還是為朝廷辦事的師兄和師姐,失去所有的她也回不去了,一旦燕慕歌知道是自己將天蒼教出賣,她將僅剩的他也失去了!

“我要回去,我要告訴小慕!”司瀾兒迷惘地睜開眼,顧不得滿臉的淚水,“我要回到他的身邊,就算死……我也要跟他一起死……”

“不行……我不能看著你死……”楊琳琳去拉,司瀾兒發了瘋般地反抗。楊琳琳氣急,心下一狠,一記手刀作勢要劈,也不知是司瀾兒掙紮太過,楊琳琳沒打重,司瀾兒堪堪掙脫開,扭身要逃。楊琳琳使力一抓,撲向司瀾兒,司瀾兒來不及抵抗,被她打暈。

楊琳琳氣喘籲籲地抱起司瀾兒,看著她暈迷的麵容,傷心的臉龐依舊掛著淚珠,心中不禁戚然悲傷,忍不住哽噎。

“師妹,是師姐對不起你。待我等逃出生天,師姐任你處置……師姐看不得你死。”

事後,司瀾兒才知道,楊琳琳將她打暈帶走的當天,正是武林盟趁勢進行的一場大規模攻山。突發急報在半夜告知了留在主舵的數名堂主和燕慕歌,沒有歇息的時間,立刻再次回到大殿商議,兩名堂主被派遣在山間,視情況而動。

因地勢環境以及山中陣法的緣故,武林盟這次攻山的效果並不十分顯著,雖然動靜很大,但最多算雷聲大雨點少。

而楊琳琳能趁勢混入主舵之內,也正是趁著此次機會。

此時,武林盟各門各派已經集結在山下虎視耽耽,朝廷尚未有任何動靜。

司瀾兒清醒過後得知自己已經離開天蒼教,激動得與楊琳琳發生幾次爭執,甚至動手。楊琳琳被逼著還了幾次手,索性將她敲暈,打算一路扛著回栗京,可這一路動靜太大,且不論天蒼教發現司瀾兒失蹤之後會否追來,如今山下被武林盟的人包圍得水泄不通,甚至幾番將這一帶的路堵死,將天蒼教圍困於山中,裏頭的人離不得,外頭的人也進不去。

這讓楊琳琳大為苦惱,如今這麽終日將司瀾兒給打暈也不是辦法,唯有盡快脫離這事非地,才能真正地得以安心。如今她沒辦法離開,隻能等朝廷的人來,到時她能通過朝廷那一方的關係先行脫離,到時再與師兄和師父會合。

當初她雖救回師父,但師父的精神狀況一直不是很好,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她隻能讓師兄帶師父先行離開,安頓好師父,再回來找司瀾兒。

如今看來,唯有師父才能說服司瀾兒,在她眼裏,自己或許在她眼裏,已經什麽也不是了。

楊琳琳咬唇,舌尖的苦澀讓她警醒,無論如何,她一定會帶著她平安回去的!

十月初九那一天,林韓傳來消息,稱師父身體抱恙,病情惡化,他隻能帶著他暫時停在途中,尋大夫醫治,無法繼續行程。

他們都知師父當年因師娘之死,心如死灰,再加上被囚多年,早已了無生誌,心中戚戚,又擔心他將一病不起,林韓極力尋醫治療,途中耽誤了不少時間。

而楊琳琳這邊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你說什麽?”楊琳琳冷著臉,隻差沒把大夫整個人給提起來了,“你再說一次?”

“姑娘……你冷靜……”顫顫巍巍的老大夫嚇得麵色青白。他雖已老,好歹是個男人,卻被一個女子給嚇得屁滾尿流,著實沒出息啊!

楊琳琳壓下怒氣強自鎮定,放開老大夫的衣襟。

“你

說……她懷孕了?”楊琳琳指著床上昏睡中的司瀾兒,陰沉地道。

“確……確是如此。”老大夫一見她鬆手,立即躲得老遠。

楊琳琳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將燕慕歌給煎皮拆骨,咬個破爛。姓燕的,居然把她小師妹的肚子給搞大了!

“這、這位姑娘近日情緒波動過大,對腹中胎兒影響不好,老夫這就開幾貼藥方給她保胎,建議你平日盡量不要讓她受到刺激,情緒波動切不過大。”

老大夫大筆一揮霍霍霍地寫了幾個大字,然後將藥方遞給楊琳琳,接過銀子如燙水山芋,飛奔似地逃了。

楊琳琳怒氣未消,看向司瀾兒平坦的腹部如針紮刺眼,眼底晦澀不明,又有些掙紮。她心中盤算著此事暫且不能讓司瀾兒知道,孩子打不打是一回事,首要問題是先將她送回栗京,讓她有多遠走多遠,遠離天蒼教,遠離燕禽獸,好好養胎。

以她那強脾氣,知道腹中有孩子,不僅不會安生,反而有可能會比之前的反抗更甚,拚命要回燕慕歌身邊。

不得不說,雖然楊琳琳一直反對司瀾兒和燕慕歌,但司瀾兒的脾性她卻摸得十分透澈,也看得十分清楚。而正因為如此,她才更不能讓司瀾兒回去找燕慕歌。

“這事不能讓她知道……”楊琳琳做了主意,口中呢噥嘀咕。

肚子大了,自然也就知道了。所幸,還才隻有一個月的身孕。楊琳琳嘴上一鬆,眉頭卻依舊緊蹙,二話不說點了司瀾兒的睡穴,跑出去拆藥,並且準備馬車和行裝。

楊琳琳的如意算盤打得劈啪直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楊琳琳不可能一刻不停地守在司瀾兒身邊,司瀾兒也不可能永遠都能讓楊琳琳點了睡穴得逞。

平靜的幾日之後,疏忽的楊琳琳回到她的房間,看到空蕩蕩的床鋪和大開的窗口,心中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的。

且不論這邊的楊琳琳的火氣有多大,司瀾兒忍著身體的不適,一路趕回了天蒼教所在的山腳下。

這一日是十月十一,尋常百姓被驅趕,鎮守在山下的天蒼教徒被殺的殺,抓的抓,山腳下被武林盟占據和包圍,山路被堵,根本無人能夠上山。

雖然司瀾兒得知捷徑上山,但隻要朝廷一日未來,捷徑還是安全的,如若自己貿貿然上山被尾隨,後果將不堪設想。

對此,司瀾兒隻能混入武林盟中,所幸武林盟由各門各派組成,許多人除了自己門下的子弟,互不認識。司瀾兒混跡其中,也不顯突兀。

這些人有的駐紮在野外,有的則住在山下一家原本為天蒼教產業的客棧之中。司瀾兒因身體不適,有幸遇見恒山派弟子,被一並安排在客棧之內。

司瀾兒並不知自己已經懷孕,身體的不適讓她無法安眠。

十月十二這一日,山腳下湧入一批武林盟的同道,司瀾兒透過窗口看去,竟看到一些上官家的人,不僅如此,上官沐英與上官沐留均位列其中。曾經帶給她的痛苦和怨恨的兩人再次出現在她眼前,事過境遷,傷痛未畢,曾經讓她心悸的上官沐留,如今留給她的也僅隻剩下模糊的記憶,以及陌生和疏離。

作為主力軍之一的上官家,同樣入住了客棧之內。司瀾兒為免遇上,隻好躲進房間裏避不出門。

她不知道楊琳琳什麽時候會追來,她不能再被她帶走,如果這一次她再離開……燕慕歌是否會真的不要她了?

司瀾兒強忍著思念和痛苦,外麵的人馬越來越多,此時又批正派人士到達。那些人與上官兄弟認識,聽他們的談話,才知道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安家。

司瀾兒朝外頭瞥了一眼,安家的長輩數人在前,後麵跟著一名年輕男子,似乎就是安家老幺,安泰生。

此人沉默寡言,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冷漠。

那個人,正是齊清苒曾經的未婚夫。不知道他可還記得齊家的幺女,與他有過婚配的齊清苒?

司瀾兒心中感概,正巧發現安泰生朝她虛掩的窗口望了過來。司瀾兒一側身,將身型掩去,離開了窗邊。在這群人中,安泰生隻能算是後輩,但五感敏銳程度一點也不下於同輩份中的人。

司瀾兒不敢再探頭去看,那裏的人均是江湖中名氣頗盛之輩,武功內力在自己之上,隻怕多瞧一眼,頻繁的舉動會招惹那些人的注意,多生事端。

思索間,司瀾兒敏感地捂住口鼻,一股惡心感湧上心頭。她幹嘔數聲,並沒有吐出什麽東西出來。這幾天身子疲乏得很,也不知楊琳琳給她吃了什麽,為了讓她能夠乖乖地跟她們回栗京,除了動手打暈她,就是整日弄些難聞的藥灌她喝下,導致她日日精神不濟,身子也每況愈下。

司瀾兒幹嘔得乏力,倒在床上喘息。當日楊琳琳不由分說將她帶走,她沒有機會留下隻字片語,她身邊的影衛全都被楊琳琳解決了,不知燕慕歌是否知道她被師姐帶走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失蹤在燕慕歌眼裏會否變成一種逃離,如若燕慕歌以為自己再次欺騙了他,該如何是好?她再也不願意傷害他,不願讓他傷心了!

司瀾兒越想越難受,明明困倦得緊,卻半點睡意也沒有。

屋外響起一聲哨,司瀾兒爬了起身,打開一條縫細看了出去。

千裏之外,濃煙滾滾,不消多時,如雷貫耳的馬蹄聲充斥整片天空,震徹大地。成千上百騎兵奔馳而來,沙塵滾滾,湧起一陣陣塵埃。

司瀾兒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為首之人,正是往日看來弱不經風、舉手投足盡顯奢華貴氣的溫逸琦。

朝廷的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