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細作

“瀾兒……”

司瀾兒仍處於驚恐之中,突然聽見熟悉的呼喚聲,她反射性地一驚,惶惶地看見許久未見的人……齊清苒?

她怎麽會在這?她是怎麽離開竹林小築的?

司瀾兒揣著疑慮望向齊清苒。一個多月不見,因齊清苒的削瘦的小身板,反而凸顯她肚子大得嚇人。她的臉色憔悴,滿臉是見到司瀾兒的詫異。

司瀾兒抬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竹林小築的附近,會在這裏遇到齊清苒,的確不是什麽讓人吃驚的事。

可司瀾兒卻不知該如何麵對齊清苒。她知道嗎?她是否知道她要跟燕慕歌成親了?

“到屋裏頭坐坐吧……你不在了,這小築比以前更冷清了。”齊清苒露出一抹淺笑,邀司瀾兒進屋。

司瀾兒有些驚疑,但見齊清苒神情不變,似乎並無異常,司瀾兒心下有愧,也沒有推拒,便跟著進去。

進入小築之內,一切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齊清苒泡了一壺清茶遞給司瀾兒,淡笑著問:“最近過得可好?”

司瀾兒接過杯子,手不輕意地一抖,吱唔道:“嗯,還行。”

齊清苒坐在一旁撫摸著肚子,凝視覆在肚子上的手片刻,說:“我不知你跟燕哥……那位大人原來也認識,所以……”

司瀾兒心口一疼,趕忙說:“我、我跟小慕原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慕?”

司瀾兒緘默半晌,悶悶地擠出一句:“對不起……”

齊清苒聞言,側身淺笑:“我們是好姐妹,沒有什麽對不對得起的。”

齊清苒靜靜地看了司瀾兒一眼,輕輕吐息:“瀾兒,我懷裏的孩子是他的。”

司瀾兒一顫:“我知道。”

“我聽說你們要成親了。”齊清苒垂眸,苦笑著:“我原以為,他安置我於此,我別無所求,隻要能夠陪在他的身邊。”

“你知道嗎?當年我是親眼看著毒九娘殺我全家的。”

司瀾兒駭然抬眸,齊清苒卻顯得淡然,她說:“當年我爹負她,所以她要找我爹報仇,她要報複我全家。我親眼看見她殺死那些仆人,我身邊的婢女,我哥,我娘,還有我爹……”

齊清苒抬頭,眼中已是迷離,陷入沉睡的記憶之中:“我還記得當時大火紛紛揚揚,燒盡了草坪、屋瓦、紅梁……一切的一切,都隨著殆盡。她不知道我躲在床底之下,她以為齊家裏最後隻剩下我爹一個活人。她抓住我爹的手,看著我爹吐著黑血,她對他說,她愛他,但也恨他。因為恨他,所以要殺了他,還要殺了他所愛的人,毀了他所擁有的一切。”

“我爹死了,她卻一直站在大火之中。那時火勢太大了,所有我跑了出來,她就發現了我。”齊清苒說到這裏,停了。

司瀾兒看著她,齊清苒似乎在壓抑著什麽,表情變得猙獰,“她沒有殺我,她說,我長得像我娘,所以將我帶到了一家青樓,毀了我的內力和武功,封了我的穴道,讓我說不出話來,讓我日日接客……”

“不要再說了……”

齊清苒冷笑:“真的生不如死……那段日子,真是生不如死……我真希望就此一死了之。”

司瀾兒抱住她顫抖的身體,那麽小,那麽瘦,獨自一人活在世上,經曆了那麽多……

“所幸……那位大人救了我。”齊清苒的身體不再發抖,臉色也漸漸變得柔和:“他告訴我,毒九娘死了,她殉情自殺了,為我爹殉情。他說我受的罪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痛苦了……他帶我走,帶我離開,照顧我,保護我,甚至當我提出跟他回天蒼教時,他亦欣然答應。”

齊清苒眼中閃現著亮色:“他問我為什麽不恨他……我當然不恨他,害我這麽慘的是毒九娘,救我的卻是他,我豈會恨他?我多麽愛他……”

“那一夜,我將我自己交付給了他,不管從前有多少男人碰過我,我依舊認定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齊清苒的雙眼落在了她的腹部,“還有……他留給我,我們的孩子……”

司瀾兒眼色一黯。

齊清苒握住司瀾兒的手,帶著乞求的神色:“瀾兒,我們是好姐妹對不對?我們不要爭,好不好?我隻是希望能留在大人身邊……這是我跟他的孩子,孩子需要父親……瀾兒……我不需要身份,可是……”

齊清苒泫然欲泣:“不要把他搶走……”

“我不想失去

他……”

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他……

齊清苒的淚水,異常滾燙,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不想失去他的心情,她懂。她們同樣受過傷害,身心受創,她們都無可救藥地愛上同一個男人。

齊清苒的心情,她懂。

因為她懂,所以才心疼。

她永遠都這麽自私,從來沒有為燕慕歌想過,也沒有為齊清苒想過。她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慘的人,卻不知道別人可能比她更悲慘。她欺騙了她,利用她……到最後,得益了自己,而她呢?

如果她獨自一人搶走了燕慕歌,齊清苒怎麽辦?她腹中的孩子怎麽辦?

齊清苒的淚水就像一把刀,一滴一滴,就像一刀一刀地割在她的胸口上,疼痛異常,快要窒息。

“我、我跟小慕說……”說出話時,司瀾兒才知道自己幾乎幹啞苦澀難言,她咧了咧嘴,佯裝平靜地安慰齊清苒,哽咽道:“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她已經不知道何為對,何為錯。

正如她不知道,如果她不答應溫逸琦,應該成親的是否就是燕慕歌和齊清苒。

然而如果她不答應溫逸琦,她便再也見不到燕慕歌,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愛他,一輩子解不開這個心結,或許燕慕歌也會將她淡忘,然後……然後自己就什麽也不是。

司瀾兒渾渾噩噩地離開竹林小築,回到房裏,婢女說教主教務太忙,可能今晚也回不來了。她獨自躺在床上,感到異常冷清。她隻想躺在燕慕歌的懷中,感受他的溫度,百事已倦。

司瀾兒獨自睡到午夜,醒來之時,天還未亮,燕慕歌仍未回來。

她披了一件外衣走到窗邊,推開窗欞。遙望山間,被大霧所籠罩的天蒼教主舵,陷入深夜的沉寂之中,帶著一股沉靜的詭譎和森然,晚風清冷,讓司瀾兒不寒而栗。

她渴望見到燕慕歌,即使隻是遠遠的一麵。

司瀾兒推開房門,緩緩走去。守在門口的人知道這名女子即將成為教主夫人,並未攔截。見她獨自一人行走,守門的大哥提了盞燈過來,詢問她的去處。

司瀾兒想獨自一人靜靜,她問過燕慕歌的所在地,拒絕看門大哥的好意,接過燈盞,挑燈離去。

燕慕歌在正堂的大殿中,這段路司瀾兒沒少走。自從她以燕慕歌的未婚妻的身份示人之後,在這一帶走動的人都認識她,並不會阻攔她。此時夜已深,路上遇見的人也不多,偶爾有巡邏隊經過,也是衝她點頭示意,沒有阻攔。

司瀾兒很快來到正殿,那裏即使深夜依舊燈火通明。

司瀾兒在門外猶豫著,她知道燕慕歌此時仍逗留在正堂,恐怕也是事太多給耽擱的,自己貿貿然前去,也許會打擾到他們。

“姑娘。”

司瀾兒聞聲看去,一名侍婢打扮的女子從黑暗中走出來。

“你是……”司瀾兒在記憶中搜尋了一遍,近日身邊出現的侍婢中並未有她。

“小的喚素茗。”女子微微欠身,麵上帶著淺笑,“教主與各大堂主正在殿內議事,姑娘請在外邊等候。”

司瀾兒被她一說,有些手足無措,點了點頭,正不知是該沿途返回還是繼續等待,就聽那素茗說:“教主一時半刻出不來,姑娘若是無事,不如隨小的到這邊小作休憩?”

素茗麵露善意,那微笑讓人生出鬆懈之意,司瀾兒看一眼素茗伸出來的手,遲疑著搭了上去。

素茗帶司瀾兒沿著幹淨的小徑走,因為此處是正堂,到處都點著燈,亮澄澄的。素茗接過司瀾兒手中的燈盞,為她引路,來到一個空曠幹淨的庭院。

這庭院就在正堂的背後,很幹淨,中間有個石亭,亭內的石桌中擺著一副棋。司瀾兒走近,那是一副玉石製作的象棋,棋擺成譜,像是雜亂,又似有章。

司瀾兒不太懂棋,沒細看,抬頭看素茗。

素茗請她入坐,她撚袖,緩慢地擺動棋子的位置,不消片刻,棋譜漸成。

司瀾兒明白素茗是想邀她下棋,她並未動,因為她漸漸生疑。

眼前之人道自己是名侍婢,舉止卻不似一般侍婢。如若不是,她為何這麽說?她又為何引她來此,擺這棋譜。說她是燕慕歌授意,又不似。

素茗表現十分平靜,舉手投足落落大方,不似一般有意圖者。

最終司瀾兒垂眸將視線落在棋

盤上,思索片刻,捏起一子落在棋盤上。

很快,素茗又落一子。

一來一往,棋盤上的棋子黑白兩棋龍虎相爭。

司瀾兒的注意力定在棋盤上,她的眉心擰起,越來越緊。不久,司瀾兒不敵素茗,終是輸了。

素茗收回手,微笑道:“你並非熟手,下至已是相當不錯。”

她的誇讚沒有得到司瀾兒的喜色,她的臉色有些白,指尖輕顫,看向素茗的眼神波濤洶湧。

素茗沒有與她對視,而是伸手去收棋子,並指點道:“姑娘,這兒原該進,你卻退了,實是不該。”

“此處可以猛攻,你卻沒有,心不夠狠。”

“此處防守不夠,此子一入,這一片便落入我手。”

素茗抬頭,意有所指:“姑娘不該如此。”

“你……”司瀾兒張了張口。

素茗食指一豎,輕輕抵在自己的雙唇間,她勾唇,司瀾兒止聲。

“姑娘可記得最後一著小的是如何下的嗎?”

“姑娘疏忽了,小的確是得多謝姑娘那一著漏了防,此子雖失,卻讓小的借由擠身而入,得了勝招。”

司瀾兒雙眼驟縮。

素茗看看天色,起身向司瀾兒伸出手,“時候不早了,教主定已記掛著姑娘,出來尋您了。”

司瀾兒咬著下唇,忍著顫意站起身。這一次,她沒有接過她善意遞過來的手,冷著臉走出去。

素茗不置可否地收回手,回眸掃了一眼亭中棋,饒有深意。

素茗將司瀾兒引回正堂門外,便徐徐離開。

司瀾兒的視線緊緊盯著她,卻發現她絲毫沒有一絲緊迫和懼意,不由有些驚懼。

這時的正堂大門大開,想必殿內的人是散了。司瀾兒深吸一口氣,踏了進去。

平坦的地麵上鋪墊著一層鮮紅色的毯,與燈色相印紅火。寬闊的大殿內隻有一人,獨自坐在最裏頭的高座上。

“你過來。”

那個位置俯視整個大殿,輕易能夠看見入門之人。他衝司瀾兒招了招手,似乎不意外她的到來。

司瀾兒聞聲,乖順地向他走去,停在他的麵前,隔著兩層地階,恰好與之平視。

燕慕歌抬起一隻手臂,向她伸出手。司瀾兒盯著那隻手片刻,隨即將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傾聽燕慕歌溫柔的嗓音,司瀾兒輕聲說:“我睡不著。”

燕慕歌握住她的手,將她拉過來,坐在自己的懷中。他的雙手緊緊地包裹住司瀾兒的身體,驅趕了司瀾兒身上的涼意和霧珠。

司瀾兒眯著眼感受著溫暖,將頭埋入他的臂膀,這份暖意讓她昏昏欲睡。

突然,燕慕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瀾兒,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你是否還願意像當初那樣接近我?”

司瀾兒抬頭,望向那雙沉不見底的瞳眸。她不知道燕慕歌為何來此一問。他是想問她,如若當初自己不接近他,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又或者他想問她,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那後來所發生的事她是不是就不會讓它再次發生?

司瀾兒搖搖頭:“不。”

如若一切可以重來,她會不顧一切地選擇再次接近他,她會不顧一切地挽留他,甚至絕不會失去擁有他的那段記憶。

那樣,她們便不會走這麽多的彎路,不會錯過。

司瀾兒將腦袋埋入燕慕歌的懷中。

人生,沒有重來,正如她走了無處的錯路,遇到了無數她寧可一輩子都不要見到的人。但沒有這些,她便不會成長,而沒有成長的自己,根本沒有愛燕慕歌的那份執著和意念。

她怨,可不悔,事到如今,能夠與他相攜,一輩子,她心滿意足。

“瀾兒……”環抱她的雙手微微發顫,燕慕歌的聲音有些發抖,司瀾兒再次抬頭,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然而,燕慕歌緊緊地將她扣在懷中,看不清臉。她感受到燕慕歌的情緒在變化,她緩緩道:“小慕,是不是我們便不能脫離世俗煩憂?”

“我真希望,沒有紛爭,沒有困擾,隻有你我,簡簡單單,就這麽一輩子。”

“會的。”燕慕歌說,“終有一天。”

司瀾兒回抱他,閉上眼。她突然覺得,就這麽相互擁抱,很平靜,很安心,就這樣,挺好。

是的,終有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