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北荒
即墨憂撫琴的那陣子,碧女正在綠玉軒那邊發呆。
真的是發呆,就站在櫻花樹下,仰頭看被花枝切得淩亂的碧色天空。她沒事就喜歡這樣,心亂的時候,便去注視著天光在花影之間散落的樣子,想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件件想過去了,便能漸漸寧靜下來。
墨雪總是站在她身後,靜默的站著,整個人好像不存在似得。這個丫頭是碧女在北荒雪原之中救回來的。說是無家可歸的人,便讓她跟在身邊了。從前倒是挺活潑一個人,跟了碧女以後就漸漸變得沉默了。就算想要說話,她那位主子,腦子裏隻有自己的事情,別人說什麽,既聽不明白,也聽不進去。
這樣如天地一般冷靜淡漠的人,不管誰待在她身邊,時間久了,都會被凍成一塊冰了吧。也不知道那位帝王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碧女自幼在陰陽師的私邸中長大,須知這世間最為珍貴的至寶,多數都在墳墓裏埋著,陰陽師貴為鬼主,常年收著那些在陰陽道受庇護的孤魂野鬼們的供奉,自然算是很見過世麵的了。陰陽師的北荒私邸名為廣邪清法殿,恢弘之處,與北隅王朝的欽天監相比也不遑多讓。
碧女自幼見慣世間繁華富貴,就喜歡好東西,無論是物件還是人,總要分外賞心悅目才合心意,能看得上眼的不多。墨雪是她願意帶在身邊的人,姿色方麵,自然也是
可圈可點的了。
偏偏北辰元凰眼中,就看不到什麽美人。墨雪侍奉在碧女身邊時日已久,北辰元凰整日在碧女身邊呆著,竟然就完全沒有留意到有那麽個秀色可餐的人。
說起來也是,碧女這人,要仔細說的話,除了爭強好勝,也沒別的缺點了。但在這深宮之中,越是沒有缺點,越是招人怨恨。心智單純的話,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墨雪心內是有數的,可是,就算真心想要提點這位主子,也沒什麽用處。碧女那個人,也不能說蠢笨吧。總之就是對於某些方麵一竅不通。在她的腦子裏,似乎除了術法之外,其他事情都混亂不堪,就像是積年無人打掃的垃圾堆一般,灰塵遍布麵目模糊,實在不知道有什麽必要撿起來一一翻看。
對她而言,隻有術法和術法是有區別的。至於人跟人,分是分的清楚的。姓名,麵容,地位都不同,她是記著的。她的記憶力很好,在這六宮內廷之中,但凡有人議論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知道點。但是,在她看來,那也沒有什麽意義。比如白花館的落梅是侍女,明成殿的慕容嫣然是正妃,蘭漪殿的皇甫明月是昭儀。但昭儀與正妃,正妃與侍女,在身份地位做事風格上有什麽不同,為什麽要有不同,就是她完全不能理解也懶得去理解的事情了。
因為陰陽師執掌鬼蜮,常年與碧女打交道的,鬼多於人,
對於鬼來說,權勢地位一概浮雲。反正都已經死了,大家都一樣花紙錢吃供品,缺什麽同碧女說了,她自然就會準備了燒過去。到了一定年份,該投胎的投胎,該灰飛煙滅的灰飛煙滅。誰跟誰能差多少。何必相互踩踏。
因此才說,她原本不適合在這內廷之中生活。
原本是閑雲野鶴,何苦要困在深宮中?這個問題,她曾經也想過。當初幼年之時出於好玩隨意不拘的排布命盤,偏偏就排出自己命中正宮便是北辰之君。那個時候陰陽師便站在她身後,笑笑說:“這樣也好,日後入主北隅王朝中宮,母儀天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星盤如何顛倒,也就是那個樣子。浩然蒼穹之中的北辰不打招呼便入了她的命運,那個時候還覺得沒什麽。那時年少,也不覺得在北隅王朝位居中宮有什麽值得欣喜的。人生一輩子,在哪裏不是過。她住在廣邪清法殿,看盡世間繁華不說,每一年冬夏兩季季,也有幾個月隨著陰陽師在北荒四處巡遊,為貧苦到在寒冷冬日也隻裹一床爛絮的牧民醫治病痛,指引遷徙路途。若是遇上風雪封路,過的也是同牧民一樣的日子,裹一身腥膻的獸皮袍子,宰了瘦的皮包骨的黃羊煮羊湯和燒刀子驅寒。
尚未懂事的時候,便看透了富貴貧苦生老病死的人,本性之中的淡漠是難以消除的,她是這樣,陰陽師也是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