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質問

穆沉淵似是並未看出太後的異樣,他低頭把玩著指尖黑白相間的棋子,眼角的餘光卻是片刻不離太後,溫溫一笑道,“朕心中存疑,還望太後為朕解惑。”

他話音才落,太後便知,那一刻終於來了。

她微微直了直身子,鄭嬤嬤會意,忙扶了她坐下。她抬手也撚一粒棋子在手,才側頭道,“哦?不知皇上因何事困擾?”

穆沉淵抬眼靜靜地看著太後,他的目光如刺,在鄭嬤嬤身上一頓,又停在太後臉上,低低笑了,“朕方才詢問一人,名喚琴娘,她言是太後舊識,而太後……似乎也很熟悉。”

“琴娘……”太後雙目一凝,微微有些恍惚,但片刻後,她已是緩緩搖頭,“哀家並不認識什麽琴娘。”

穆沉淵目光一沉,太後方才那副模樣,可不像是不認識的樣子。

原先蕭會之事,她就避而不談,如今遇到琴娘她亦如此。

太後默默守護穆沉淵長大,如何不明白他此刻的想法,她低低歎了聲,抬頭看向窗外,喃喃道,“哀家聽到這琴娘那般反應,也不過是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罷了。”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她人已過中年,此時語調緩緩,含著說不出的悵惘和失落,“這詩是當初先帝初遇晴妃所誦,後來先帝思晴妃成疾,日夜臨摹心中所愛,在那畫像上題了這句詩,送到了晴妃手上。”她說著頓了頓,無奈的看向穆沉淵道,“皇上可知這晴妃……是何許人?”

穆沉淵緩緩搖頭。

這麽多年,他從未在宮中聽過有晴妃的存在。

難道,那個琴娘,就是宮中的晴妃?他眸色一沉,抬眼看向太後。

太後卻緩緩搖頭,打消了他這個猜想。

“也是,皇上怎麽可能知道。”太後這一刻像是瞬間蒼老了幾歲,她慘然一笑,猛地捂住心口咳嗽起來,慌的鄭嬤嬤不住的撫弄她後背,柔聲勸她少說話。

穆沉淵不意太後已病重如此,忙起身扶著太後,擔憂道,“可召了太醫來把脈問診?”

“老毛病了。”太後擺擺手,低低歎道,“若不是晴妃早已過世,恐怕哀家也會和皇上一樣,猜那琴娘……是晴妃……”

太後的話讓穆沉淵眸光一深,“即便不是那晴妃,也必是和晴妃牽扯頗深之人。”

他所說的,也是太後心中所想。

她本來畏懼劉家兄妹在朝中的勢力,對一些舊事守口如瓶,可有人借晴妃之名找上皇上,是劉家的試探還是那人終於覺得時機成熟,她一時心中猶豫不決,隻靜靜看向年輕的帝王,心亂如麻。

耳邊突然聽到穆沉淵沉聲問話,“太後可知那晴妃是因何過世的?”

她心中一跳,腦中根本未及思考便脫口而出,“晴妃生下皇上就難產……”過世……

太後話出了大半才驚覺自己失言,她猛然噤口,朝鄭嬤嬤看去一眼,兩人都是麵色難看。

穆沉淵雙目微微眯起,眼中閃過異樣的神色,他從小被養在劉太妃身邊,對自己的生母一無所知,有人說他是先帝和一

個下賤的宮女所生,也有人說先帝時有一妖女,先帝迷戀強迫她留在宮中才生下他,種種傳言在他被交給劉太妃養育時全部消失,後來即便是他如何查,都查不到自己生母消息分毫,而那些在宮中曾嚼過舌根的人,不是被發現失足掉進了池子裏溺水而亡,就是因做了錯事被趕出了宮生死不知。

他這些年來從未放棄過查找生母,卻往往不得法,現在聽太後說起自己生母,一時心跳的極快,緩緩道,“原來朕的生母,是晴妃啊。”他目光陡然一戾,冷冷掃向太後,“太後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來,就這麽冷眼看著朕苦查生母下落,太後就忍心看朕難過!”

穆沉淵說到氣急,眼眶已有些微紅。

太後不忍看他這個模樣,亦是有些愧疚,她轉過身,眼中擔憂神色一閃而過,“哀家也不忍,可為了皇上安危,隻能如此!”

“恐怕母妃過世的真相,絕非難產這麽簡單吧。”穆沉淵此刻怒極攻心,拍案而起,盛怒之下,他冷眼睨向太後,“太後還不願說嗎?”

“哀家還是那句話,皇上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也不要去查,這在大鄢,是禁忌。”

“太後這話是什麽意思?”穆沉淵眸中掠過狠戾,垂在腿側的手微握成拳,要極力克製才不至失態,“難道朕連自己的生母是怎麽死的都不能知道?那朕做這個皇帝還有什麽意思?”

太後已有些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悵惘,曾幾何時先帝也在自己麵前說過類似的話,她嘴角浮起一抹苦澀的笑,柔聲道,“皇上隻要知道,哀家永遠是為皇上好。”

語聲柔軟,卻堅持她的決定。

穆沉淵心中恨極,拂袖而去。

來到殿外,一眼掃去就見扶疏正幫著寶珠侍弄園中的花草,他眸光倏忽一深,大步朝她走去。

扶疏耳中聽得腳步聲漸近,笑著轉過身來,“你……”話還未出口,便被人狠狠一抱,那力道幾乎就要將她箍入骨血中一般,她透不過氣來,又想起寶珠還在這,慌忙掙紮,“先放開我,寶珠……”

“寶珠一個傻子,她懂什麽。”他卻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亦無視了她的掙紮,更加無視了目瞪口呆滿眼好奇的寶珠,將猶自掙紮的扶疏攔腰一抱,寬大的風披將她緊緊一裹,抬步就走,“你要是不怕所有人都看到,你就繼續動。”

扶疏因他的話渾身一僵,當真不敢再動。

懷中的人難得安分溫順,讓穆沉淵覺得心中憋著的那恨也稍稍得了些紓解,一路將人抱回了勤政軒,李明遠正小心的候著,遠遠瞧見他過來,麵上一喜,小跑著過來道,“皇上,如嬪來了,正等在偏殿。”

穆沉淵敏銳的察覺到懷中的身體一僵,聯想到先前扶疏為了柳夢如做的那一切,他心中那股勉強壓下去的邪火又跟著蹭蹭蹭往上冒,低頭睨了眼懷中風披下的那人,他似笑非笑道,“朕還有些奏章要批閱,你讓她來……”

腰間忽然一緊,一個細弱的聲音自風披中傳出,透著焦灼,“不要。”

那聲音嚇了李明遠一跳,仔細一瞧竟叫他瞧見那

從風披中漏下來的衣袍一角,他下意識擦了擦額上的汗,他先前找皇上找的急,竟然一時沒有發覺那下麵還藏著個人。

“皇上,這……”

穆沉淵並不去看李明遠有些為難的神色,越過他朝裏走,拋下輕飄飄一句,“還不快去!”

“是!”李明遠再不遲疑,轉身便走。

“等等。”穆沉淵頓下腳步,對扶疏終究是不忍,又加了一句,“在屋裏加道山水屏風吧,讓如嬪隔著那屏見駕。”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

見李明遠走遠,穆沉淵這才笑了,將下顎支在扶疏頭上,柔聲道,“如此,你可滿意?”

扶疏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有些悶悶道,“你心情不好。”

穆沉淵一愣,卻不接話,隻抱著她到了案前坐在椅中,伸手就翻開一道奏折看,扶疏想要下地,他也不許,隻牢牢箍著她的身子,淡淡道,“你既看出我心情不好,連哄一哄我都做不到嗎?”

扶疏的動作一滯,有些手足無措,一旦這個人剝下帝王冷酷高貴的麵具,在她麵前露出柔軟的傷口,她便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該以何種態度去麵對。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李明遠已經將夢如帶了進來,她的妹妹,正站在那道山水屏風外。

姐妹倆,就隔著一道屏風,遙遙不見。

“臣妾參見皇上。”夢如隔著那道屏風隱約見著穆沉淵高大健碩的身體端坐案前批閱奏章,一時竟看的癡了,直至膝蓋一疼,她才恍然回神,麵上羞的通紅,“臣妾聽聞皇上熬夜批閱奏章,特意熬了……”

“如嬪有心了。”穆沉淵不等她的話說完便開口打斷了她,他放下手中筆,聲音聽不出喜怒,“聽聞如嬪先前在禦花園中跪了半個時辰,可是出了何事?”

扶疏因為這個消息吃驚的要坐起,被穆沉淵伸手一按,漲紅的臉又埋進他胸膛裏,他悶聲一笑,“跪了這麽久,想是膝蓋還疼著,起來吧,李明遠,給如嬪看座。”

夢如心中一喜,明眸中嬌羞萬狀,癡癡看向那人,由著李明遠扶著坐在椅上,一顆心如同小鹿亂撞,竟是長大至今,從未有過的感覺,她嬌柔道,“臣妾初入宮廷,想是於宮中禮儀生疏了些,衝撞了太妃,被罰跪了半個時辰……”

這消息早有人稟告了穆沉淵,穆沉淵也隻當又聽了遍,他笑道,“太妃向來溫和,想來也隻是一時氣急。”就將此事揭過。

按說穆沉淵並無興致細談,誰人都看得出來,偏夢如沉浸在他方才的溫柔裏不可自拔,又溫溫軟軟的說了開去。

李明遠已看出穆沉淵的不耐煩,卻疑惑他為何不出言要如嬪跪安時,突然聽到那屏風隔著的內室傳來一陣細細的女子呻吟,這一聲直叫李明遠震在當場,也叫夢如呆若木雞,一時間臉上的潮紅瞬間褪去,隻剩滿臉慘白。

她霍的一下站起身來,竟是下意識就要衝過那屏風去看一看那裏頭的女人是誰,李明遠心中大叫不好,慌忙伸手攔住了她,低聲道,“娘娘,未經皇上傳召,您不能跨過這道屏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