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會治相思嗎
因為站在朗雲陽身後稍遠一些的地方，所以簡丹基本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那沉默的、孤獨的、高傲的背影。夕陽早已隱沒在了遠方的地平線以下，最後一抹餘暉也跟著消失不見了，因此暮色正在漸漸籠罩著大地，也籠罩著朗雲陽頎長的身影。淡淡的暮色中，朗雲陽的身影顯得更加挺拔俊秀，配著一身雪白的衣服，令他整個人都宛如一尊白玉雕成的像，冰冷，高貴，清雅無雙。
“你會治相思嗎？”許久之後，一聲低低的啜泣突然飄入了簡丹的耳中，未等她做出什麽反應，便同時聽到朗雲陽的口中低低地吐出了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簡單一愣：“什麽？你在問我？”
“是啊……”朗雲陽抬了抬手，抹去了腮邊的兩行清淚，盡管他盡力保持著語氣的正常，但是聲音卻依然有些發緊，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嗚咽，“你不是沙市最知名的中醫嗎？專治疑難雜症的。相思病應該算是疑難雜症之一了吧？那麽，你會治嗎？”
朗雲陽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並且慢慢蹲下，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莫非煙的照片，同時癡癡地看著她笑盈盈的臉，眸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悲傷。慢慢的，剛剛擦幹的眼淚便再度瘋了一樣湧了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莫非煙的墓前，打濕了原本幹爽的地麵。
但是有一點，朗雲陽是說對了的，那就是從某一方麵來說，相思的確算得上是疑難雜症之一，因為它無藥可醫，當然若是足夠幸運，也完全可以不藥而愈。關鍵就在於，你為之飽受相思之病折磨的那個人，他是否願意一解你的相思之苦而已。
看不到朗雲陽臉上的眼淚，簡丹隻是覺得他的背影更加孤獨了些，因此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歎息一聲說道：“能，隻不過相思病有很多種，而我，隻會治一種。”
“是嗎？”原本隻是隨口一問，借以宣泄心中無處宣泄的痛苦而已，卻沒有想居然會聽到這樣的回答，朗雲陽的語氣中也有了一絲淡淡的疑惑，“那麽，你會治哪一種呢？能為我治一治嗎？你既然會治相思，那你總該知道，相思入骨，真的很難熬……”
為你治一治？朗總，你太看得起我了，簡丹再度歎了口氣，苦笑一聲說道：“抱歉，我治不了。這相思既然是病，就總有病因，而所謂的病因，就是讓患者患上相思病的人。因此我能治的相思，隻有一種，就是發病原因在我身上的相思病患者。而且同時，這病人還必須是我能夠並且願意為他醫治的，除此之外的相思，我都治不了。而朗總顯然並不滿足這兩個條件之中的任何一個……”
好有個性的見解，朗雲陽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相思病還可以這樣來解釋。可是不知為什麽，他卻覺得簡丹
的話說得十分刺耳，似乎在刻意拉遠兩人之間的距離一般，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從來就不近，但簡丹這樣的說辭，還是讓朗雲陽眼神一冷，方才的痛苦軟弱也瞬間被逼回了心底最深處，不再在簡丹這個陌生人麵前呈現。
緩緩直起了身體，朗雲陽依然沒有回頭，口中卻冷冷地說道：“簡丹，你說話夠狠的，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害我患上相思病的人已經下了地獄，所以我的病已經深入骨髓，藥石無效，隻能等死了，是不是？”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莫小姐那麽好，她會上天堂，不會下地獄的！朗總你別誤會，我確實沒有那樣的意思，我隻是就事論事……”倒是沒有想到自己的話還能讓朗雲陽產生這樣的歧義，簡丹不由嚇了一跳，忙忙地為自己辯解起來。而且自己思慮不周，說出來的話更是欠扁，可不就容易讓人產生這樣的想法嗎？硬往朗雲陽還新鮮熱辣的傷口上撒鹽，確實是自己不夠厚道了。
豈料簡丹這幾句解釋，顯然還不如不解釋，因為朗雲陽一聽這幾句話，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幾乎是咬著牙說道：“簡丹！你到底會不會聽重點？那麽你的意思其實是說，不管煙兒去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總之我這輩子就隻能死於相思之疾了，是不是？”
“我……”簡丹簡直有些瞠目結舌，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了。枉她平日冷靜鎮定，睿智無雙，可以任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可是不知為何麵對著朗雲陽的時候，她所有引以為傲的冷靜便全都消失不見了，真是氣煞人也！
總這樣沉默著顯然不是辦法，那會讓朗雲陽以為自己的確是那個意思。因此簡丹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說道：“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其實……其實就是想告訴你，你的相思病我治不了，因為就算沒有了莫非煙，我也不會成為你的病因，自然也就治不了你……”
朗雲陽突然沉默了下去，僵直的身軀也漸漸頹然地垮了下去，緊握的雙拳也不自覺地放開了，似乎是被簡丹的話挑起了其他的念頭。許久之後，突然一聲冷笑，頭也不會地說道：“誰說你不會成為我的病因？誰說你治不了我？你可別忘了，煙兒是替你死的，你是替煙兒活下來的，所以你本來就應該代替煙兒，成為第二個煙兒，不是嗎？”
簡丹瞬間絕望。
其實自從莫非煙代替她被汽車撞死之後，簡丹最害怕的就是別人會生出這樣的念頭，認為她從此之後就不再是簡丹，而應該代替莫非煙活下去！然而盡管如此，她卻並不打算在意所有人的看法，包括莫非絕在內，但是，除了朗雲陽。
她萬般不希望朗雲陽同樣將她當成莫非煙的替身，認為她應該承擔起莫非煙所有的責任。是以剛才她故意
借著治療相思病的機會，說出了“我也不會成為你的病因”這句話，其實她的目的就是希望聽到朗雲陽毫不猶豫地回答說：你說得對，你是你，她是她，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怎麽能互相代替呢？
如果朗雲陽能夠這樣回答，那麽簡丹會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獲得解脫了。然而……多好啊！朗雲陽給出的，偏偏就是自己最害怕得到的答案，這讓她情何以堪？
心灰意冷之下，簡丹的神情也瞬間變得冰冷了，再也顧不得體會朗雲陽的心情，冷笑一聲說道：“朗總太抬舉我了，莫小姐救了我是不假，但這並不代表我就必須成為第二個她。我是簡丹，我不是莫非煙，我不是任何人。希望朗總，能夠記住這一點。”
簡丹語氣裏的冰冷似乎有些激怒了朗雲陽，因此他雖然依然沒有回頭，但是那股怒氣已經開始漸漸地蔓延開來，令人不安：“這一點，我不打算記住，也沒有必要記住。我隻要記住煙兒是替你死的，所以你必須替她活著，就夠了！而且我希望你明白‘替煙兒活著’這五個字裏所有的含義！我問你，你明白嗎？”
“我明白，”簡丹咬牙，直被那股滲入骨髓的絕望擊得渾身俱顫，絕望不已，“意思就是說，從此之後我便不再是我，而是莫非煙！莫非煙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就得變成什麽樣的人，是不是？”
聽著這些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字句，朗雲陽驟然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揪心的感覺！其實，他知道自己並不想這樣逼簡丹，因為他很清楚做一個人的替身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就表示她永遠沒有了自我，隻能行屍走肉一般活著。
可是……可是他控製不了自己，因為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心魔”，是一種種在骨子裏的、連他自己也控製不了的邪性！這種邪性很可怕，每當他開始在意什麽的時候，他就會變得焦慮、恐懼，緊張不安，因此他不得不通過反複的確認，甚至不惜使用暴力手段，以求他所在意的一切能夠時時刻刻處在他的掌握之中。反之，當他發覺或者以為他所在意的一切即將離他遠去，或者馬上就要失去的時候，他內心的邪性就會全部被激發出來，從而讓他做出一些不惜傷害對方的事情。雖然每次這樣做了之後，他都會覺得後悔，但是當時，他卻偏偏就是控製不了自己，唯一的想法就是要不擇手段，將在意的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哪怕玉石俱焚！
當然現在莫非煙屍骨未寒，朗雲陽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已經開始在意簡丹，可是就在剛才，聽到簡丹說她治不了自己的相思，因為她不會成為自己的病因之後，朗雲陽還是感到了一種極為強烈的煩躁的感覺，內心深處那股已經多年不曾被激發的邪性竟然有了蠢蠢欲動的趨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