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酸氣
母女兩個手裏錢不多又想多置辦兩身，自然隻能買那便宜的粗布。可是一進入綢緞鋪，孟氏看到鋪子裏另一頭的綾羅綢緞，忍不住走過去看了又看。正好有母女兩個帶著幾個丫頭婆子在那裏挑選布料，那做母親的約莫三十五六歲，穿著煙粉色條狀暗紋綢麵對襟褙子，米色長裙。溜光水滑的元寶髻上的斜斜插著根翠玉蘭花簪子，鬢角還簪了一朵淡黃色蜜蠟珠花。
那姑娘則穿著粉紅底子繡梅蘭竹菊紋樣的右衽小襖，月白色細褶裙，垂鬟分肖髻上插著隻玉鑲紅寶石簪子，看年紀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這對母女的衣著明顯比普通人要華貴，八成是某位大戶人家的家眷。
姑娘挑了一匹柳黃色一匹藕色的綢緞在自己肩上比來比去讓自家母親以及丫頭婆子給意見。丫頭婆子各執一詞，姑娘的母親也舉棋不定，姑娘讓掌櫃的給意見，掌櫃的道：“依小人看來，姑娘膚色白皙，兩種色兒都好看。不如姑娘將兩匹都買了，縣太爺家的閨女又不是寒門小戶，多穿兩身兒衣裳又怎麽了。”
縣太爺家的閨女，這對母女竟然是聶知縣的妻女。孟氏激動地打量著那位夫人，眼前之人果然是自己當年見過的聶豐年的妻子譚氏。她忍不住慢慢走過去對人家道：“可是聶知縣家的夫人，多年不見，夫人的模樣倒是沒怎麽變。”
譚氏看了看孟氏，忽然驚道：“你是孟家姐姐！你的模樣倒是變了，瘦了許多，你不叫我我還真不太認得出來。”孟氏笑道：“夫人還認得我啊，我真是太高興了。”說完拉過顏秋霜道：“這是我家二丫頭秋霜。秋霜，這是聶知縣家的夫人，快來見過。”“秋霜見過夫人。”顏秋霜趕緊衝對方行禮。譚氏拉著顏秋霜的手笑道：“好，這就是秋霜，好俊俏的姑娘。”接著譚氏讓自己的女兒聶朝霞見過孟氏母女。
“前兩日秋果侄子上咱們家，本想請你們去家裏吃一頓飯的，可是我們一家子才搬來，宅子擺設什麽的都沒弄好，亂糟糟的，就不好意思請你上門了。好在咱們在竹海又不是隻呆三五個月，往後等安頓好了再請也是一樣。”譚氏不好意思地解釋。
孟氏發自內心地道：“聶大人政務繁忙，夫人要掌管那麽大的家業，咱們哪好意思上門叨擾。說實在話，收到你們幫襯的銀子我們已是喜出望外了。”譚氏笑道：“孟姐姐說話還是這麽直率。”
這位縣令夫人看樣子也是個實誠人，並沒有一般官太太的架子，與自家這樣的窮苦人打交道顯得很隨和親切。顏秋霜不禁對她產生了好感。
大家說來說去說到來綢緞鋪的目的，聶朝霞讓顏秋霜給提意見。顏秋霜前世有個服裝設計師的堂姐，這顏色怎麽搭配才好看還是懂得不少。她當即不客氣，直接否決了那匹柳黃色，理由是有點老氣與她的年齡不相稱。轉而推薦了鵝黃色和玉色這些鮮嫩的顏色，下裳的搭配也談了自己的看法。
孟氏見她在譚氏跟前滔滔不絕，心裏有些擔心，忍不住嗔道：“你這丫頭長居鄉下，這輩子見過幾匹
布，你知道什麽穿衣經，倒敢厚著臉皮在夫人跟前班門弄虎。”
譚氏擺了擺手：“孟姐姐此言差矣，這會不會穿衣裳其實也是要看個人天賦的。我倒覺得秋霜這丫頭的看法很有道理，她這麽一搭配，穿起來確實好看。依我說呀，她的眼光倒是比許多大戶人家的貴夫人都強。”
譚氏還要去別的地方置辦東西，買好了東西之後就告辭離去了。孟氏母女則開始挑選自己要買的尺頭，買好之後正要回去，卻被一個臉上抹了濃濃脂粉明明是半老徐娘了還衣著花哨的婦人給叫住了。婦人指著自己身邊的兩個神態妖嬈的姑娘道：“可否請姑娘給我這兩個女兒掌掌眼，小婦人想讓她兩個打扮得莊重一些，姑娘以為她們該置辦些什麽尺頭？”
綢緞鋪的女掌櫃不高興地道：“桑媽媽還真是不嫌麻煩啊。其實我給你挑的那些都是良家婦女們買得比較多的布料，你怎麽還要麻煩這位姑娘。桑媽媽今日還真是奇怪，杏紅樓的姑娘什麽時候需要打扮得莊重大方了？”
孟氏母女嚇了一大跳：這婦人居然是本城頭號青樓的老鴇桑媽媽，那兩個妖嬈的姑娘當是杏紅樓的姑娘了。
桑媽媽不高興地道：“邵掌櫃開門做生意，顧客上門愛買什麽是人家的自由，你管那麽多做什麽，難不成擔心咱們會短了你的銀子？”
生意人自來是和氣生財，被桑媽媽不客氣地搶白了，綢緞鋪的邵掌櫃認識到自己方才的態度有些不好，趕緊笑道：“哪裏哪裏，桑媽媽別生氣。這位姑娘，既然桑媽媽誠心誠意地請你，就勞煩你給她們幫一下忙吧。”
青樓女子曆來為人所鄙棄，自己的女兒可是良家女子，孟氏自然不喜顏秋霜和這些人有什麽瓜葛，當即拉著顏秋霜就要走。
其中一個身材豐腴的青樓女子卻走過來給顏秋霜重重行了個禮，含淚道：“這位大嬸，這位姑娘。奴家名喚杏仙，因為家中遭災，爹娘為了養活幾個弟妹才忍痛賣了奴家。眼下奴家已然二十四歲，也是該替自己將來打算的時候了。前兩個月有個外地客商瞧上了奴家想替奴家贖身，可是又擔心奴家這做派叫他家裏人看不順眼。所以奴家想先從穿衣打扮開始改變。姑娘你就行行好，幫幫我吧。”
“是啊是啊，奴家杏玉也是一樣，姑娘你就幫幫我們吧。”另一個高瘦一點的青樓女子也過來央求。兩個可憐人，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顏秋霜征詢地看著孟氏。孟氏聽道人家說二十多了就想到自己的女兒，都是年紀老大一心想嫁出去，想到女兒因為婚事不順受到的羞辱，心裏就軟了。當下點了點頭，同意顏秋霜幫她們。
杏玉道：“姑娘，奴家跟姐姐的要求是那衣衫既要顯得莊重又要顯得嬌俏。不怕姑娘笑話，咱們若是一味莊重，失去了美色，人家何必給咱們贖身，納個良家子就是了。”
顏秋霜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當下按照要求給杏仙杏玉一人挑了三身衣裳的尺頭，又就款式和發型以及首飾搭配說了自己的意見。直把個桑媽媽和邵
掌櫃聽得一愣一愣的。
兩個人都忍不住打聽顏秋霜的名字以及家住在哪裏，都說以後遇上服飾搭配的問題要好生請教她，讓她不要推辭。顏秋霜說自己願意效勞，然後半真半假地說請她們往後多多照顧自家鋪子的生意。兩個婦人忙不迭地點頭，桑媽媽更是當場許下話，往後杏紅樓的所有幹果以及其他雜貨都上顏家鋪子來買。
杏紅樓一年消費的幹果數量頂得上兩三個大酒樓消費的數量，再加上雜貨，想不到自己不經意間居然拉了個大客戶，顏秋霜興奮不已，回到家立馬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顏秋果，顏秋果也樂得不行。孟氏卻鄭重告誡一雙兒女，除了生意上的往來，盡量少跟杏紅樓的人來往，尤其是顏秋果不能去杏紅樓，畢竟那是青樓煙花之地的人，當心旁人說閑話。
顏秋霜說自己知道分寸，一定看好顏秋果不讓他踏進杏紅樓一步。桑媽媽若是來請自己掌眼尺頭服飾，自己絕不會讓她們進家門，而是直接去綢緞鋪。顏秋果則說自己這麽多年在外頭飄都沒嫖過，孟氏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桑媽媽還真是說話算數，第二天顏家姐弟一送走孟氏，她就派人來拿貨了。除了買幹果，杏紅樓的人還順口提了要買點心，顏秋果想著隔壁的梁掌櫃兩口子熱心腸，自家來了之後沒少得到人家的幫助。便向杏紅樓采買的人推薦了梁家的鋪子。一起買了正好裝車不用中途下車，杏紅樓的人從善如流，立馬就去光顧了梁家的鋪子。第三天邵掌櫃也順道來光顧了顏家的鋪子。
梁家猛然間做了一筆大生意還有些奇怪，顏家雇的夥計三猛本來就是梁掌櫃的本家兄弟，過去串門說起了緣由，梁掌櫃少不得來向顏秋果致謝。梁掌櫃的娘子是個藏不住話的，結果兩天功夫不到，附近街坊鄰居都知道顏秋霜是如何幫杏紅樓的姑娘挑選衣裳，桑媽媽如何感激，不惜派人從城北來城南照顧顏家的生意。
這話自然也傳到了安和堂蘇家人的耳朵邊，蘇老頭忍不住讚歎：“這顏姑娘可惜是個女子，不然憑著她的機敏和手段，一定能成為富甲一方的人物。”蘇掌櫃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女人真是鑽到錢眼裏去了，連青樓的錢也敢賺，她就不怕別人說她的閑話。也是，她橫豎這輩子嫁不出去，名聲好不好地也不打緊。”
蘇老頭滿臉興味地看著他：“我怎麽覺著你小子這話泛著一股子酸氣。青樓的錢怎麽就賺不得了，人家來顏家的鋪子光明正大地買東西給錢，又不是顏家姐弟去杏紅樓裏頭做買賣。青樓女子大都是可憐之人，顏姑娘同情弱小順手相幫，跟咱們煙霞穀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的作風倒是一致。哎呀，這姑娘是越看越叫人喜歡。”
蘇掌櫃翻著白眼道：“那婆娘還越看越叫人喜歡，師伯你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吧。脾氣火爆不說，說話還尖酸刻薄不饒人，簡直一無是處！”
蘇老頭恥笑道：“你小子還真是小肚雞腸，不就因為顏姑娘說你是個靠著老子過活的窩囊廢，沒有什麽謀生的本事而記恨人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