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君子至止,蔽衣繡裳

深夜,鎮遠大將軍府中。

身著黑衣的男子高坐在主位上,暗黑色的錦緞華服,上等的江南織錦,柔滑堅韌。在衣服的下擺,用手工織就的幾朵黑色祥雲,靈動而低調。袖口和領口,凡是敞開的地方,都用金線鑲了邊。

他一頭銀色的發,沒有像平日那樣束起來,而是隻用一柄淡藍色的簪子隨意綰住了頭頂的發,而其餘的,則都披散開,從他肩頭鋪散下來。長長的銀發柔順而妖嬈,在他暗黑色衣服的映襯下,發出別樣的光澤。

邪魅至極,卻又慵懶至極。

他那張與司徒瑾一模一樣的臉望著下麵匍匐的男子,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半晌,他冷談深沉的聲音從唇間溢出:“秦由,孤讓你跟著司徒瑾,如何了?”

坐下的大漢微微起身,朝著那人一抱拳,然後道:“回主上,司徒瑾在消失了一個月後,就在今天,屬下在崇封皇城內發現了他的行蹤。”

他這般恭敬有加的模樣,哪裏還有半分第一次進皇城是對著皇甫離瑤和南宮亦悠嚷嚷的架勢。完全變成了一條被人馴服的狗。

“哦?”那人眼簾一抬,看向秦由的目光帶了點興趣,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屬下在皇城的官道上看見了他,雖然戴著鬥笠,但是我跟了他多年,他的氣質我不會認錯。”

“他在官道上做什麽?”男子抬手撫了撫額際垂下來的一縷銀發,然後問道,聲音有些輕。

“這……屬下暫時還不知道。不過他身旁有個水紅色衣服的女子,那女子好像是被人擄走後才回皇城不久的長公主皇甫離瑤。兩人並排走著,看起來認識已久,甚是親密。”

“認識已久?”男子沉吟了一下,眸中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然後道:“那他們都說了什麽?”

“這……司徒瑾武功高強,屬下怕離得近了會被他發現,所以,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

“嗯。沒關係,這樣就已經足夠了。”男子說到這裏,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主座的扶手,指間與扶手間發出“噠噠”的聲音。他眸子中冰冷一片,看不清情緒,亦或者本就沒有情緒。

“秦由,孤已經有多久沒有入宮了?”

“回主上,已有半月。”

“那個小皇帝……”他說到這裏,便止住沒在繼續,可是秦由聽得懂。

“皇上之前在監督其他人去找長公主,而這長公主一回來,他就將駙馬人選全都安排在了一起,幫長公主選著駙馬。除此之外,沒有做過一件正經的事情。所以主上不必憂心。”

“老這麽稱著病,也不是長久之計……”男子一甩衣袖,從主座上站了起來,勾了勾唇,嘴角咧開一抹笑意:“秦由,你去安排一下,就對外宣稱孤的病已經好了,這以後的宴會,孤還是去去吧。”

“是,主上。”秦由抱拳應了一聲,然後退了下去。

既然司徒瑾和皇甫離瑤都已經回來了,那這宴會,想必不會太過無聊才對。

長公主府。

經過了昨天大雨的洗禮,公主府中後院裏的空氣清新了不少,就單單坐在石凳上,似乎就能聞到濕潤泥土的氣息。

而現在,清晨的陽光射下來,將粘在樹上,花瓣上,綠葉上的露珠亦或者是雨珠,都折射出七彩的光斑,一閃一閃,美不勝收。

這樣的景,按理論上來講,應該是提神醒腦,怡人養氣的。但是……看著花園中趴在石桌上臉上表情鬱悶一片,一蹶不振的某人,才明白:理論與現實,果然還是有差距的。

就在皇甫離瑤發出第一百零七次歎息聲後,從旁邊伸長了過來,垂在她頭頂的那條樹枝上那朵搖搖欲墜的花兒,終於直直地落了下來,在她眼前慢慢放大,然後“啪”的一聲,濺了她一臉的露水。

成功讓她收了那副萎靡的樣子,抹了把臉,然後坐了起來。

“公主這一大清早就過來傷春悲秋地歎氣,是為了什麽?”

皇甫離瑤剛剛坐正了身子,就聽見旁邊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悅耳,卻也欠扁。

人未到,聲先至。

她轉過頭,就看到肖傾雲那著著暗紅色錦緞的身影從遠處踱了過來,這個人即便不刻意偽裝,卻也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妖嬈,不經意間就能勾了人魂魄,騷到不行。

他手裏拿著一卷竹簡,走路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不過一會兒就從老遠到了她麵前。

“你怎麽來了?”皇甫離瑤看著他,有些沒好氣地道。

“怎麽?”肖傾雲說著,然後撩了撩衣擺,就在她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公主還在為昨天晚上的事兒生氣?”

皇甫離瑤白了他一眼,廢話,她能不生氣嗎!你要是半夜睡覺醒來突然看見自己窩在本應該睡在地上的人的懷裏,而且與那人理論時那人卻反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時,你會怎麽做?

依她的性子,在昨天晚上沒有把他踢出寢殿的大門,就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她現在在想,自己隻讓他以後晚上再也不許進她寢殿這個要求,是不是提得太輕了些,但是如果不這樣,要再提些什麽要求才好呢?

皇甫離瑤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她望著旁邊顯然太過怡然自得的某人,聲音微微抬高了些,問道:“你現在來這裏做什麽?”

“這景是府中共有的,既然公主讓傾雲留在府中,難道連這景都舍不得讓傾雲賞賞?”

“好吧,那你慢慢賞,反正我也看膩了。”皇甫離瑤說完,捏起石桌上剛剛墜落下來的,還粘著露水的花擲到了他身上,然後起身,就要越過他,往外走。卻在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被他一把拉住,皇甫離瑤皺了皺眉,扭頭望著他,就看到他眸中帶了些無奈,然後道:“好吧,公主生我氣我也能理解。但是現在過來找你,是有樣東西想讓你看看。”

“什麽東西?”皇甫離瑤聽完,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轉了個身,在剛剛的位置坐了下來,然後看著肖傾雲,道。

“公主看看這個。”他說著,就將手中拿握著的竹簡放到了石桌上,向皇甫離瑤那邊推了推:“這是我在府中的藏書閣中發現的,是前朝人的遺跡,上麵寫的東西,我想公主一定感興趣。”

“哦?”皇甫離瑤懷疑地看了看他,然後拿過竹簡,打算看看。隻是一展開,她就愣了神。

這家夥,確定不是過來故意耍她的嗎?她怎麽越看越覺得他是故意得呢?

那竹簡上的文字,已經不僅僅是繁體字那麽簡單了。那上麵,全部都是比繁體字還要複雜的圖形文字,看起來有點像隸書,又有點像象形文字。總之不管像什麽,就是不像正常的字就對了。

看著這種字,皇甫離瑤隻能無語望天。她對於古文談不上什麽研究,就連這繁體字她能認識對她來說就已經是值得光榮的事了,可如今……

看肖傾雲那個正經的樣子,也不像是故意耍她的啊,難道這長公主的前身,還精通多國語言不成?

“怎麽了?”肖傾雲看著某人自從看了竹簡之後就一臉鬱悶得像別人欠了她多少銀子的模樣,皺了皺眉,問道。

“額……嗬嗬……”皇甫離瑤將竹簡收了起來,推到了他的那邊,然後幹笑了兩聲:“那個,肖傾雲啊,我看你一定是搞錯了,這竹簡上的東西,我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嗯?”肖傾雲看著她的眼光有些震驚,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他勾了勾唇,然後笑道:“公主,你確定?這竹簡裏說的,可是‘凰’啊。”

凰?那是什麽東西?我還鳳呢。

“公主一個月前讓我查的東西,怎麽一個月後,反倒不感興趣了?”他語氣中的疑惑越來越多,到最後,直接像是要把她當怪物來看。

“……”

這有什麽奇怪的,那字她也看不懂,也不知道“凰”是什麽,自然不會對這種一問三不知的東西感興趣了。

而且,言多必失。

如果她去問,那肖傾雲自然會發現她的不同,到時候以他的精明,如何來解釋這個事情?現在好不容易漸漸適應了長公主這個身份,她可不想因為這個對她來說什麽都不是的東西給破壞掉。

“那個,我突然想起有些事,你自己在這兒賞景吧,我就先走了。”

皇甫離瑤話一說完,人便已經起身向花園外走去,速度之快,沒有半點猶豫。

“哎……”肖傾雲隻來得及喊出這一個字,就看見皇甫離瑤水紅色的背影在樹叢間一閃,消失不見。

肖傾雲無奈地收回了目光,然後轉眸看向桌上的竹簡。他一伸手,修長的指尖撫了一下,那竹簡就翩然散開,竹簡上那古樸幽遠且熟悉的字體就出現在他眼前。

那是祁陽國的古字,他從小就被先生教習,對於它,他熟悉至極。

他眼眸淡淡地掃過那一行行文字,指尖也隨著眼眸的轉動而移動,下一刻,他指尖與眼神,都定格在正中間的那豎排字上。然後是清朗悅耳的聲音從他唇間溢出:“君子至止,蔽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這行字……

無端端出現在這裏,用的是祁陽國的古文,可話意,卻用的是崇封國的詩詞。

這行字……

突兀地出現在竹簡中,甚至它的前文與後意與竹簡中出現的其他語句,完全不搭。

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君子至止,蔽衣繡裳……”他念著,修長的手指敲打著石桌,眼眸中的妖嬈變成幽暗,洶湧澎湃。

“君子,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