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烏衣巷
沒有過審,沒有查探,隻是剛一照麵,皇後便說,“將她拿下!”
崔雲不是不驚,卻隻得不動聲色。她站起身,直視鳳椅上的女人,“敢問皇後娘娘,崔雲犯了什麽罪?”
盧瓊沒有應她,有宮人捧著一封血書扔到她麵前。崔雲低頭,上麵隻有寥寥數語,“崔雲逼殺我妻,毒害我兒!論罪當誅!”
字字泣血。
崔雲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隻蒼白著臉問,“我伯父呢?”
盧瓊從鳳椅而下,緩步行至崔雲麵前,“滾針板踏火海,進宮不到一刻,他便死了。阿雲,崔克用自己的性命來告你一狀,你說,本宮該如何偏幫你?”
她語氣中頗有些懊惱的意味。
崔雲卻聽得脊背發涼,望著盧瓊的鳳服裙擺,低聲開口,“伯父誤信謠言,先入為主。見到麗夫人口鼻有血,便以為真是我毒害。一時衝動才來告的禦狀。請皇後明察,崔雲清白無辜。”
盧瓊不說話了,隻望著她笑。
崔雲閉了閉眼,行跪拜大禮,硬生生的磕了三個響頭,“請皇後娘娘明察,還崔雲以及崔府一個清白!”
磕的太用力,她額頭之上迅速發了紅。縱是名門大族,但仍屬北魏管轄之內,國法之上,不容有誤。
盧瓊很是溫和的笑了笑,“阿雲,長公主很是喜歡你。本宮也覺得和你很投緣,但那崔克說了,若一日不將你繩之以法,他便一日不能入土為安。這倒叫本宮為難了,你說這事該如何查?”
崔克夫妻已死,可以說是死無對證。
崔雲眼皮都未動一下,“阿雲相信娘娘。”
隻一句話,便擺出將自己身家性命都托付給盧瓊的姿態。盧瓊一個眼神,殿中所有宮人悉數退下。
她彎腰,與崔雲對視,“阿雲,上次慕容夭有珵美侯救她,你說,這次誰會來救你?”
盧瓊的眼梢是往上挑的,看人的時候便有盛氣淩人之感。縱然已年近四十,麵容卻絲毫不顯老態。
崔雲想,盧瓊年輕時定也是個傾城美女,隻看那一低眸一轉身,便可知當年的風韻。
她問誰會來救她。崔雲細細思量一番,卻也有些說不出話了。王七郎不可能來救她,拓跋屺在戰場。而父親,他便是想救自己,也要各方麵衡量之下才能出手。
況且,管這事的不是一般的司法寺,而是當今的國母,一國之後。
她身後是範陽盧氏,幾百年間盧氏二十二人位居宰相,三人封王,封疆大吏逾百,入正史者八百四十人,有官職記錄者四百六十餘人,其勢力之大足以與崔氏一族抗衡,尤其範陽盧氏一向又與滎陽鄭氏交好。
崔雲斂了斂眼眸,“無需有人來救,阿雲問心無愧,全憑娘娘處置。”
盧瓊不笑了,她盯著跪在地上一臉無畏的崔雲,“那你說,本宮該拿你如何是好?”
短暫的沉默,崔雲又是一拜,“真相未明之前,崔雲願自請留在宮中。”
以退為進,留在宮中總比被關進司法寺的強。盧瓊望著她,“阿雲,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本宮也不想為難與你。不知,你想留在哪一殿?”
最後一句,意味深長。她在讓崔雲選擇,是繼續在樂平王那一派,還是歸順太子一派。
崔雲眼眸轉了一轉,淺淺一笑,“回娘娘,一日未查清真相
,阿雲一日便是戴罪之身,既是有罪,自請入住烏衣巷。”
烏衣巷三字一出,盧瓊的臉色瞬時變了。她望了崔雲一會,輕飄飄的開口,“既然阿雲你如此選擇,本宮也不能勉強你,一概知你喜愛慕容夭,不如趁著這次就成全你。”
崔雲身子頓了頓,少頃,又是一拜,“謝皇後娘娘!”
懿旨一出,整座平城都炸開了鍋。
崔府之中,梁氏麵色不好的端坐在崔平身邊,“夫君,麗夫人此次事件,明顯是有人蓄意陷害。如今阿雲被皇後扣留宮中,難保有些人不會借題發揮。”
自從崔雲被皇後召見,崔平一直將自己關在書房中,直到皇後另一道懿旨下來,他才出來。
此番聽到梁氏的話,崔平手一伸便將妻子攬進懷中,“玉兒無需害怕,阿雲自幼聰慧,必會想辦法保全自己。且皇後無論如何也會顧全崔府的麵子,我明日便派人開始查探,這事究竟是何人所為。”
梁氏聽著崔平的話,雖依舊不安,卻也不再多言,隻低低的歎息,“我的阿雲。”
而此時的珵美侯府中,有一黑衣青年正背手站在一旁繪聲繪色的模仿著崔雲的一言一行。
“當時崔雲被女官領進烏衣巷,她本是麵無表情,哪知一見到正在幹活的大慕容夫人忽而一笑,對女官道,‘此處甚合我意,回去替我多謝皇後娘娘’。”
他這般學著崔雲的神態,一邊還刻意尖細了嗓音學著崔雲的語調。
王七郎正在撫琴的手便是一頓,抬頭瞟了一眼黑衣青年,“正則,你可以正常說話。”
黑衣青年正則也頓了頓,收起臉上那滑稽的表情,十分懊惱的道,“主子,非是我不願意正常說話。實則是那崔氏小姑子神韻如此,恐怕我還沒學的她十分之一,那模樣分明就是個無賴。”
他的話音未落,站在王七郎身後的靈均嗤的一聲,不給麵子的道,“上次主子讓你去送把傘,你倒好,將自己弄的狼狽而歸,說到底,主子讓你帶的話,你究竟帶到了沒有?”
正則瞟他一眼,“自然帶到了,分明警告過她不要太囂張,這下可好,她真是引火上身了。”
王七郎撥弄了兩下琴弦,隨口問道,“她見到了大慕容夫人,大慕容夫人又如何?”
正則稍稍回憶,“當時女官麵色稍顯怪異,大慕容夫人看也未看崔雲便轉身走了,像是不認識一般。那崔雲卻不尷尬,三兩步的便跟了上去,揮了揮手便將女官打發走了。”
靈均麵露狐疑,“絲毫不像被罰之人,倒像是去烏衣巷遊玩一般。難不成崔家在和皇後做戲?這崔雲行事也是怪異,皇宮那麽大,偏偏要去烏衣巷,還是為了慕容夭而去,若她不是個女子,我倒要懷疑她愛慕那第一美人了!”
王七郎的眼眸微斂,起身。
崔雲的身份比較特殊,名義上是戴罪之身,實際上卻依舊是世族貴女,皇後旨意中也沒有明確的說她來烏衣巷中做什麽,隻說‘暫住’。
這‘暫住’二字,其中學問很大。也不知她這暫住是要住多久,幾日十幾日,或者幾個月甚至幾年。
掌管烏衣巷的女酒不敢隨意揣測,隻得悄悄問了皇後宮裏的人,得到的答案卻又讓人越發的不解。按照皇後的意思,對於崔雲要‘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可這怎麽辦又是個怎麽回
事。是將她當做崔府女郎呢?還是女奴?百思不解之下,烏衣巷女酒索性將崔雲扔到了慕容夭身邊,不管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烏衣巷女奴將近上千人,宮中最繁重最肮髒的活,全部歸這裏管。
崔雲與慕容夭以及其他六名女奴住在一起,睡的是大通鋪,吃的是大鍋飯。
那所謂的大鍋飯,便是吃飯時間,所有女奴蜂擁而上,有槍的多的,自然也有餓肚子的。
慕容夭每每都是餓肚子的那一撥,崔雲沒經驗,卻也不屑於去搶,也跟著餓肚子。
開始掌管烏衣巷飯食的女官還琢磨著給崔雲留一兩個饅頭,到後來也就不管了。慕容夭身子清瘦了不少,卻依舊是那副誰也不理的風骨。
崔雲剛來那日,慕容夭正穿著單薄的宮服洗衣裳。她抬眸見著崔雲,身子頓了一頓,轉身端著偌大的洗衣盆走了。
在烏衣巷第五日,崔雲在慕容夭的後背發現錯落的鞭痕,膝上的青紫一片一片。她在換衣服時,崔雲無意間看到的。
她迅速的穿上衣服便要走,崔雲拽住了她,臉色陰沉,“誰打的你?”
慕容夭抽回手,“崔雲,我與你有什麽關係?”她滿不在乎的語調,卻透著認真。
崔雲的眼神落在她頸側,那裏有新添的傷痕。慕容夭發覺她的眼神不對,轉身便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她要走,崔雲卻又拽住了她。
不發一言的,崔雲扯開了她的領口,脖頸處有清晰的手指印。
就在最近,有人掐了慕容夭的脖子。
崔雲望著她,不說話,慕容夭不動了。任憑崔雲仔細的又將她領口的衣扣係上。
外麵有人在催,“慕容夭,還不快點!”
崔雲鬆開手讓她走,卻跟在了她身後。
沒有調查過她的身世,隻知她是孤女。她利用慕容夭打擊陽翟,打擊皇後,她以為慕容夭不知這些,可其實慕容夭或許知道的比誰都清楚。她配合的心甘情願。
細想下來,或許在慕容夭的心中,配合崔雲,便是在幫助拓跋屺。
崔雲一路跟著慕容夭,臉色都是明暗不定的。來這裏的幾日,她隻知慕容夭天天早出晚歸,在外八個時辰有餘,卻從不知道她都會做些什麽。更不曾想過,她會受如此對待。
恐怕就算現在拓跋嗣從戰場上回來,看到慕容夭那一身殘破的皮膚,也會對她棄之不管了。盧瓊好陰險的計策!
慕容夭回來換衣是因為在小廚房被燃著了衣裳,火滅的及時,隻燒著了下擺。
崔雲隨著慕容夭重回小廚房時,裏麵的女官正在訓人,眼見著慕容夭進來,她便是話鋒一轉,尖酸刻薄道,“還以為自己是什麽娘娘夫人呢!隔兩天就整這麽一出幺蛾子!裝可憐給誰瞧呢?”
小廚房中的宮人們皆都閉嘴不語,目不斜視的幹著自己手裏的活。
慕容夭沒理那女官,眼皮都沒抬一下的就從她身邊走過,那女官沒瞧見跟在後麵的崔雲,眼珠子一瞪,一把揪住了慕容夭的頭發,“小賤蹄子,和誰玩目中無人呢?你也不瞅瞅這是哪裏!”
崔雲年齡雖小,最近一年個子卻長高了不少。此番見著那女官揪住慕容夭的頭發,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上前一腳踹到那女官身上,一邊怒喝道,“混賬東西,你倒是睜大眼睛瞅瞅,這究竟是哪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