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七年患難

七年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戈淵覺得這七年,幾乎蹉跎盡了她全部的光陰。

七年前,還是木葉盡脫的季節,那時候的梧桐葉鋪灑了一地,金燦燦的,她穿著幹淨的衣服,小巧的鞋子,從屋子裏走出來,踩在枯葉上發出“哢哢”的聲響。

王爺就站在梧桐樹下,一身皎白的衣衫好似在隨風起舞,墨色的頭發用白玉簪子高高束起,衣袂翻飛,她隻看見了他的側臉,就恍然驚為天人。

他微微一回頭,驚擾了一地的枯葉。戈淵這一輩子都從沒看過那般幹淨好看的人,就像張元說的,跟神仙一樣,是戲曲裏才有的人物,怎會出現在凡塵?

“看起來清爽多了。”他隻是微微一笑,天地都為之傾倒,翻飛的發絲輕撫著他的臉龐,看得戈淵心裏癢癢的,酥酥麻麻。

真的就像喝了酒一樣,醉了。她魂不守舍地跟著他去了書房,書房很幹淨,就跟他的人一樣,隻是掛了一些山水畫,她看著他在紙上龍飛鳳舞的寫下兩個字,然後回頭看著她,一雙帶笑的鳳眼好似能把人吸進去一樣璀璨,“阿淵,這是你的名字,過來,我教你寫。”

王爺在紙上一遍又一遍的寫著她的名字,教她如何握筆,可是她在紙上落筆的一瞬間,就像中了某種魔障一樣,滿眼都是那些畫上的落款:昱川。

她那時並不知道,這寫下的兩個字,將與她羈絆一生。

昱川,昱川……

他當真就像水一樣浸入了她的心房,川流不息。

他說:“你這樣安靜倒是我沒有預料到的,不過挺好。”然後她便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他說:“這彎月刀你拿著倒也趁手,就送你了。”然後她再也沒有換過別的兵器。

他說:“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於是她當真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他還說:“我要這天下。”於是她毅然決然,半生戎馬。

十歲教她練字作畫,十一歲教她騎射,十二歲送了她兩把彎月刀,十三歲正式上戰場。

她不懂王爺眉間總隱藏的東西是什麽,總覺得那樣的東西太沉重,也不懂王爺眼中偶爾閃過的不甘和怨恨是為了什麽,可是她不喜歡。於是更加拚了命的練習,達到他所期許的高度,換他展顏,再輕喚她一聲“阿淵”,她費盡心思所要的也不過僅此而已。

第一次寫字,她寫下“昱川”二字,雖說歪歪扭扭,卻透著一分風骨,王爺笑道:“還真有幾分像我的字跡。”不知不覺中,她寫字便越來越像王爺,並沒有刻意,隻是自然而然地寫下,就像得驚人。

第一次騎馬,她挑上了一匹王爺一直沒有馴服的烈馬,就橫著一根筋似的,非要將它征服,任由它如何狂奔嘶叫,就是不肯鬆開馬韁。

王爺怒吼:“鬆手!”

想著王爺受傷是因為馴服這馬兒,她就是不肯鬆開,抱住了馬脖子,就是要將**的馬兒馴服,誰

知她的舉動反而惹怒了烈馬,發瘋一樣的嘶叫,東奔西跑,鬧得人仰馬翻。王爺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臂,翻身上馬,企圖幫著她鎮壓烈馬,最終無奈之下,他掏出了匕首親手斬殺了馬兒。

死了最心愛的紅駒,王爺並沒有責怪她,而是將她抱在懷裏,輕聲道:“嚇到沒有?”

她不怕烈馬,卻被他的一句話弄得心裏酥酥麻麻。

第一次喝酒,她被嗆得臉色通紅,渾身燥熱,王爺看了之後笑她:“不會喝還逞什麽強。”

可是戈淵就是覺得高興,以前隻是遠遠地看著他喝酒,從來沒有這般親近過,他跟她說酒是解愁良藥,卻不知為何他越喝眉頭越是深鎖,為何沒有解王爺的憂呢?王爺為什麽要喝酒?又為什麽覺得煩憂?

王爺隻有喝醉了,眼中才會出現少有的落寞,她忍不住伸手去撫他的頭發,卻被他緊緊抓住了手,他看著她笑,又好像不是在看著她。

王爺想要什麽?

“我想要這天下。”他細細地描繪著她的容顏,眼中帶著點點淚光,“還有你……”

戈淵隻覺得臉上一片火辣辣的,魂兒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伸出一根玉似的指頭,放在她的唇上,柔柔一笑,眼中一片柔情波光粼粼,“噓,別說話,讓我好好看看你……”

戈淵覺得自己是生病了,看著他的眼睛,就跟著了魔一樣渾身發燙,胸口“撲通撲通”,腦袋裏一片空白,隻有那根挨著嘴唇的指頭,透著絲絲涼意。

“我跟你說……”他撲到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熱氣鋪灑在她的耳邊,他眼中帶著迷離,卻又專注地看著她,“這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吻,就這般落下,愛戀地吻著她的眼睛,戈淵徹底醉死在了這樣的溫柔裏,眼前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蓉兒,蓉兒……回來,不要離開我。”他吻得越是用力,戈淵便越是覺得冷。

從天堂到地獄,也不過如此,胸口處好像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啦啦”地往裏邊灌。

第一次上陣殺敵,那場與淆軍的抗戰,真的是殺紅了眼,朝廷卻遲遲不肯下撥軍需,任由他們在前線孤立無援、孤軍奮戰,遲遲拿不下勝利,讓王爺失去了平時的冷靜,一次又一次的強攻不下,導致軍心渙散,更有甚者竟是當了逃兵。

所有的狀況,都指示著必敗無疑,那是戈淵第一次看到那般暴怒的王爺,他在軍帳裏醉得一塌糊塗,摔了所有的東西,最終倒在了地上,睜著一雙眼睛,裏邊有淚、有痛,卻又透著一絲不服輸的倔氣。

“我軒轅昱川才是這軒轅國的王者,怎麽可能輸?哈哈……”他抱住戈淵,發狂一樣的笑,“怎麽可能輸?怎麽可能……”

若是在笑,那落在她衣襟裏的東西又是什麽?

戈淵第一次感覺到了疼痛,心裏被剜了一刀一樣,生疼生疼,她當時緊緊地回應了他,恨不得把

他心裏所有的傷都倒進自己的心裏。

一夜陪伴,次日清醒之時,王爺又恢複了往日的淡然,冷漠地看著她說:“你在這裏做什麽?出去。”

王爺心裏藏著傷、藏著痛,被戈淵無意間窺探了,她心痛他的同時,卻也發誓要一輩子追隨著他,保護他一輩子,哪怕是咽下最後一口氣。

三萬大軍慘遭十萬敵軍圍困,天地不應,血肉翻飛,腳下的土地早就被染成了紅色,踏的全是屍體。所有人都說:“昱王,逃吧!”

他手握長劍,一聲嗤笑,“我軒轅昱川不做逃兵!”他反身衝入戰場,便是烈日也不及他一分耀眼。

戰馬被刺殺倒下,王爺腹部中了一劍,困在了敵軍的刀槍之下,生死一瞬之間。戈淵拚了命的為他殺敵,不顧鮮血染紅了眼睛,衝入敵軍去救他。

一聲怒嘯,狂風驟起,敵軍肝膽俱裂,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戈淵僅憑一人之力,力挽狂瀾,殺退了敵軍十萬軍隊。

戈淵永遠也忘不了那天,王爺就半跪在屍體之間,手中撐著長劍,仰天狂笑,就像一個正真的王者一樣,掌中就握住乾坤。戈淵去扶他,他不起,反而將戈淵抱住,喜極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軒轅昱川不會輸……”

那時候他的傷口還在流血,明明脆弱的不堪一擊,眼中的光芒卻足以灼熱一切。戈淵默默無言地陪在他的身邊,那個時候她就明白,王爺除了是王爺,他還姓著軒轅。

軒轅昱川是天生的王者,可是王爺不是。在戈淵心裏,王爺是脆弱的,是她要保護一生的人,而軒轅昱川是她要輔佐一生的人,可是漸漸地,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王爺就已經不需要自己保護了。

七年時間,王爺的心思越來越深,兩人之間的猜忌也越來越深,當初那份單純的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心,在歲月中逐漸被風化,慢慢地也就什麽也沒有剩下。與王爺的距離越來越遠,偶爾的親近也是帶著明確的目的性,猜忌伴隨著試探,還有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喜怒無常的相處,她也因著私心,不願解釋什麽,任由這個窟窿越來越大,最終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恍然回顧,他們一起走過了太多的路,也曾同甘共苦、患難與共,可是王爺已經漸漸羽翼豐滿,已經不再需要她的保護,不再需要她為他征戰殺場,不再需要她的力挽狂瀾,所以,也就不再需要對她溫柔了。

仔細想想,這七年時間,她又何曾被他真心在意過,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用溫柔來維持這些虛偽的假象,換她對他忠心耿耿,她對自己說:清醒點吧戈淵,不要再自欺欺人。

七年患難,原來一直在失去的人,從來都隻有她。

王爺,你的這步棋走的這般久、這般深,終究還是無用了嗎?你覺得累嗎?反正戈淵是真的累了,不想再繼續了。

可是,可是,為何一想到王爺眼中落寞的笑,還是會覺得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