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礦工的心

在安全知識培訓班上,簡麗春聽技術員說,礦燈是礦工的眼睛,礦工如果沒有礦燈,就無法在井下挖煤。簡麗春想,既然是眼睛,那麽,通過它當然可以見到礦工的心。

簡麗春分配到礦燈充電房當學徒,打第一天上班起,她就十分愛護礦工的“眼睛”,天天把它擦得賊亮賊亮。然而,53號燈牌主人每次交回來的礦燈總是叫她傷腦筋,每次收到這盞燈都被弄得肮髒不堪,燈頭哇、燈帶哇、蓄電盒,滿是煤粉泥漿。她想,這盞燈的主人一定是個倜儻不羈的“野猴子”。可是,三天過去,她連它的主人還未見著一眼。

昨天,上早班的工人都出井口了。簡麗春一直注意著窗口外麵,看看叫喊要領取53號礦燈牌的主人到底是誰,她打算要當麵狠狠地刮他一頓。誰知道,她把收回的燈全部擦幹淨了,牆壁上的燈牌號位置還靜靜地掛著53號燈牌。

來接中班的胖妹對她說:“麗春,時間到了,你該下班了。”

“不,我非要等這個野猴子回來交燈不可!”

又過去兩個半小時,仍然不見他的影子。簡麗春突然想起下班後還需要辦一件急事。她交待胖妹幾句,就匆匆忙忙走了。

次日一大早,簡麗春有意提前一個小時來接班。沒想到,她還是來晚了,53號礦燈牌的主人早就提前下井去了。

下午,日頭漸漸偏西,上中班的胖妹和另一位女工來接班了,陸建萍今天輪休,簡麗春仍然像昨天那樣,一邊跟她們幹活,一邊耐心地等待。5點半鍾,送飯工人陸陸續續開始挑班中飯下井,可她還是未見53號燈牌的主人。胖妹勸她下班回去算了,簡麗春卻執拗地說:“沒見他的麵,就是等到天黑也罷。”

沒料,胖妹卻俏皮地揶揄簡麗春道:“喲,你是不是愛上他啦,啊?”

簡麗春一聽,臉頰頓時一陣臊熱,說:“瞧你說什麽呀?53號燈牌的主人是誰我還不知道呢!”

“哈哈,看你的臉都紅了,至少你胸口中一顆春心正在悄悄地萌動呢!”胖妹又調侃一句。

在旁邊的兩位女工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氣得她直跺腳。

“喂,燈房美女,交燈羅!”簡麗春正想伸手要抓住這個胖妹的長辮子,突然窗外有人叫了一聲。她扭過頭,隻見那人的臉龐黑不溜瞅的,全身都是煤塵和汗水。

簡麗春走過去,接過他遞進來的礦燈。你瞧,氣人不?礦燈髒得連不鏽鋼盒蓋都失去了鋥亮的光澤。不用說,他肯定就是53號燈的調皮鬼。她雖然欣佩他的勞動幹勁,但還是不客氣地將礦燈推出窗外,嗔惱地說:“喂,野猴子,你就是53號燈牌主人吧?你看你把這盞礦燈弄得髒成什麽樣子了,你每天下井挖煤就是這樣愛護你的眼睛的嗎?告訴你,野猴子!”簡麗春加重了語氣,“今天你不把你的礦燈拿去洗涮幹淨,我就不收你的燈!”

簡麗春這串連珠炮,就是想讓對方知道她的嚴厲,以後好接受教訓!當時她在心裏如此矜持地想。

窗口外麵交燈的男子愣怔了一下,終於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於是,他心平氣和地說:“姑娘,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礦燈。”

簡麗春甩了一下高翹的短辮:“什麽,不是你的燈,那是誰的?”

“噢,你新來不知道,”他解釋道,“這盞燈是剛到我們工區參加工作不久的新

工人劉路的。為了早日實現黨中央提出的奔小康目標,這些日子來,他每天推遲下班,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方才,井下采區工作麵頂板出現險情,他就和大夥兒扛著坑木衝上去支棚架,不幸被一塊落石擦傷了脖子、肩膀和脊背……”

簡麗春一聽,驚了一跳:“啊,是劉路的?”

“沒錯,就是他!”

這時,簡麗春才發現,主人的那盞礦燈的不鏽鋼蓋添了一道新痕跡。他的話還未說完,她心中的無名火氣早就被擔心代替了,於是急忙關切地問道:“他傷得怎麽樣,要緊不?”

“放心吧,沒傷著骨頭,我方才初步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看來是受點輕傷。我已經讓其他工友送他上醫院敷藥去了。”

“這麽看來,你是劉路班上的班長……”

“沒錯,你就叫我雷班長吧。”

簡麗春和胖妹聽了雷班長的回答,稍為鬆了一口氣,幸虧劉路的傷勢不算很嚴重。在煤礦,凡是聽到井下發生人身事故,大夥兒都是很揪心的。

雷班長領取劉路的燈牌後,轉身走了。

隨後,簡麗春拿起剛剛收回在來的礦燈,細心地擦拭起來。

“麗春,你先回去吧,這盞燈讓我們來擦幹淨。”

“不,我把這燈擦幹淨再走。”

坐在簡麗春身邊的胖妹看著她擦拭礦燈,好奇地問:“麗春,瞧你那麽用心擦這盞燈,想必你一定悄悄愛上了這個叫劉路的帥哥。”

胖妹目前尚未知道簡麗春與劉路的關係。再說了,姑娘目前與劉路的關係也沒完全明朗,隻是雙方心中萌生出那麽一層意思,如同一層薄薄的窗紗紙,隻要輕輕一捅,就穿透了。彼此就可以互相看到對方的心。

在美學上,都說有一種叫做朦朧美、距離美。眼下,簡麗春目前還希望保存這種朦朧美的意識。因此,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善意地笑了笑,感覺到心中甜絲絲的。

簡麗春擦幹淨礦燈,匆匆到洗澡房洗澡。回到宿舍,匆匆更換上漂亮的衣裳後,顧不上到食堂吃晚飯,首先前往劉路的宿舍,去看望一下他的傷情。

“劉路,”簡麗春一走進男友的宿舍,叫了一聲。

宿舍裏,就劉路一個人正在看小說。張偉軍回家了,餘忠海到礦工會娛樂室看電視。

劉路看到女友來了,放下手中的小說,說:“麗春,你來啦,坐。”他讓她在床邊坐下。

“方才在礦燈房聽你們工區的雷班長說,你今天在井下搶險受傷了,我心裏十分著急。”她看見他的脖子上包紮了一塊醫療紗布,關切地問,“傷勢嚴重不?”

“放心吧,沒大礙。醫生也檢查了一遍,僅僅輕傷,說休息幾天就好了。”劉路心情輕鬆地告訴她。

“你爸你媽知道你受傷了沒有?”

“我沒有告訴他們,同時也叫張偉軍和雷班長他們別告訴我父母親,不然他們替我擔心。”

“哦,你挺替老爸老媽他們著想的啊!”

“你不知道,如果讓我媽知道了,她肯定又叫我老爸想法子把我調出地麵,改換輕鬆舒適的工種。她一直想把我調到機關科室。”

“調上機關科室,好哇,那不是許多人都夢想的輕鬆崗位嗎?”

“目前我還想在井下鍛煉一段時間,如果下井鍍鍍金就

跳槽,別人會在背後議論就閑話。”

“為什麽呢?”

“唉,我老爸是搞政治宣傳工作的,我如果不表現好一點,不為老爸爭麵子,怎麽對得起他啊,他畢竟是宣傳部長,自己的兒子都不下井挖煤,怎麽叫其他年輕人以礦為家,以煤為業呀,安心在井下挖煤啊!所以,至少我要做出個樣子來,不靠老爸做跳板,你說是不是呢?”

聽小夥子這番話,姑娘心裏感慨不已……

夜裏,簡麗春躺在床上,想起方才在劉路宿舍和他交談的話,心裏很慚愧,多好的一位小夥子啊,自己差點錯怪了他。這時,53號燈牌的影子反複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裏,思忖道:這回劉路可以清清靜靜地休息幾天了吧!

事情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翌日早班,她剛發完礦燈不久,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又在窗口外麵喊叫起來了:“發燈姑娘,我要取燈羅。”

簡麗春接過他的燈牌一瞧,啊!53號,這是劉路的。她驚訝得幾乎叫出聲。昨天他剛負傷,今天還要去下井,不要命啦!不覺,一股欽佩不已的情感油然襲入她的心坎。這時,她才好象第一次看清楚劉路的相貌:濃黑的眉毛,亮亮的眼睛,彎彎的嘴角和滿盈靦腆稚氣的麵容。

大概是她久久地端詳劉路,耽誤了他下井的時間,他很不耐煩地說:“麗春,快給燈我呀,別影響我下井!”

簡麗春的目光再次停落在他的脖子上那道被石頭擦傷的傷口,心裏有些憐情,於是勸他說:“劉路,你昨天不是才剛剛受的工傷嗎,怎麽不在宿舍好好休息呀?醫生都給你開了一個星期的傷假單。再說,因工負傷住院,領導又不扣你的工資,又不強迫你下井,你回去吧,等傷勢好後再下井也不遲啊!”

“休息?隻劃破一點表皮,算什麽傷呀?”劉路語頓一下,接著說:“方才我想過了,我不能打電鑽,不能握大刮攉煤,但是我能開機呀。你想,多騰出一個人手,又能多產幾噸煤呀?”

哎也,他倒跟她算起細帳來了。小夥子樸素無華的話語,像涓涓溪流一樣流入姑娘的心田,比她平時聽到的那些高調實在得多。她又激動,又有些猶豫,半晌沒作聲。

後來,劉路索性從窗口把手伸進來,央求道:“麗春,快給燈我啊,你平時也不是個磨磨嘰嘰的女人呀!”

可是,簡麗春覺得自己要對他的身體健康負責,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於是,她提高嗓門說:“不行!今天是你的工傷休假,說什麽我也不會把礦燈交給你!”她深深知道,礦工沒有礦燈,等於失去眼睛,他就無法下井幹活。

劉路仍然跟她磨了一會兒嘴皮,最後不得已失意地走開了,遠遠還隱隱約約地聽到他嘀咕我什麽。姑娘思忖道:嘿,管他哩,反正我懂得應該怎樣嚴肅對待自己的本職工作。

然而,她高興得太早啦!半個小時後,簡麗春到井口機電廠房辦點事,誰知一回來,充電架上的53燈牌已經掛在礦燈領牌板上麵了。不用說,肯定是小夥子違反了礦裏製定的充電房發放礦燈製度,乘燈房裏的兩位姑娘不注意溜進來把燈“偷”走的。

簡麗春不知是怨惱他還是覺得他太可愛了,真想立刻跑到井口去攔住他。她望著他自覺掛在黑板上的53號燈牌,內心無何奈何地發出埋怨而又讚歎:“哎,要是人人都像他該多好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