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家

南方煤礦的洗澡堂不象北方,大夥兒各自用鋁桶在水籠頭處盛滿水後拎到旁邊洗。澡堂是一個曠大的空間,大夥兒一個個赤條條的。有人說,在洗澡堂裏,就如同走進豬圈似的,個個都一絲不掛。在這裏幾乎沒有上下等級輩份之分,沒有羞澀之感。

當時,職工生活條件簡陋的下塘礦,澡堂裏麵還沒有安裝淋浴設施,工人們每天上班,都是從自家提鍍鋅鐵桶和更換的衣物到井口工區派班房存放,下班洗完澡後又拎回家。

洗澡堂裏喧嘩一片,大夥兒嘻嘻哈哈,談笑風生,漾溢著歡樂的氣氛,從這群男子漢臉上,絲毫也看不出他們在井下幹了七、八個小時重體力活的倦容。

楊開礦三下五去二衝掉擦在身上的香皀泡沫,接著等滿第二桶水繼續洗澡。在旁邊洗澡的軌運工區三班班長季遠華,他看見楊開礦的眼眶還殘留著被煤粉染上一圈的黑印,笑道:“楊礦長,你的眼睛還像隻大熊貓呢!”

“哦,是真的啊?”楊開礦又往浴巾塗抹香皀,然後再稍稍使勁揉搓一下眼眶周圍。

他洗罷,轉臉再問季遠華:“季班長,你看看我的眼眶洗幹淨了沒有?”

“唔,這下基本幹淨了,不然你這隻大熊貓回到家裏,不把你老婆嚇倒才怪!”季遠華逗樂一句。

楊開礦嗬嗬笑道:“哈,我老婆最愛大熊貓了。前年我帶她到四川省一家公園玩,她被那幾隻大熊貓的可愛動作迷住得不想走呢。”

“哇,楊礦長,那以後你下井上來就別把眼睛洗那麽幹淨了,好讓你老婆欣賞欣賞嘛!”季遠華回他一句。

“說笑話歸說笑話,眼圈黑黑的誰敢回去啊,老婆她不給我上床呢!”楊開礦跟著笑道。

這時,和他一塊來洗澡的朱調度員想起剛才接到楊礦長老婆的電話,就說:“楊礦長,你在井下連幹了兩天兩夜,你老婆在家裏一定快熬不住了,你剛才就是一身煤粉回家,保管她也會給上床的。”

“去去去,我老婆才不會這樣呢。我就是一個星期、一個月不回家,她也不會想我!”楊開礦樂嗬嗬地說。

“鬼才相信你的話呢!”朱調度員用手摁了一下楊開礦的肋部,說,“你看看你這身結實發達的肌肉一塊一塊的,太性感了,太有男人味了,哪個女人看見都要動心呀,你老婆不想你才怪!”

朱調度員話音落下,在旁邊洗澡的工人一起跟著哄笑起來。

煤礦工人就是這樣,平時滿臉認真嚴謹的表情,而在井下幹活的時候,或者在洗澡堂的時候,就盡情地說笑話,甚至說些黃段子尋開心。他們說,上班幹活累了時候,說說一些帶葷的話,就感覺精神許多。當然,楊礦長平時與工人們相處十分融洽隨和,因此大夥兒都喜歡和他說笑話。

這時,楊礦長洗完澡,擦幹身上的水份,然後將下井的髒衣服扔進銻桶,對大夥兒說一聲:“好啦,你們在這兒慢慢洗吧,我先走了。”

季遠華羨慕地說:“楊礦長,你老婆真好,她每次都幫你洗工作服,如果我老婆能有你老婆一半溫情,我就高興死了!”

“嘿嘿,平常你不對她好一點,她怎麽會對你好呀?”

“哦,原來你每天晚上都對她好好的,難怪你老婆這麽疼愛你!”

楊礦長笑道:“是啊,是啊,兩公婆嘛就是要互相恩愛,不然要這個家做什麽呀?”

季遠華又笑他一句:“楊礦長,你先回去好好和你老婆溫存吧,我洗幹淨工作服再回家。”突然,他想起什麽,補充道,“哦,對啦,白天準備上中班的時候,你老婆她說頭有點暈,請一天病假休息。”

“是嗎?”楊礦長忙問。

“是的,你回家後可要好好照顧照顧她哦,今晚就別再加班了,讓你老婆好好休息休息。”

“去你的,累了兩天兩夜,誰還有精力加班呀!”楊礦長回他一句,走出洗澡堂門外後,裏麵傳出大夥兒一陣陣嘻嘻哈哈的笑聲。

原來,在這些煤礦漢子嘴巴裏說出的“加班”,另有一番含義,那就是夫妻做那事兒的意思。

礦山的夜景富有一種特別的情調,井口抽風機的轟鳴聲隨著晚風傳送出遙遠的地方。剛從外地來礦的新工人或者到礦裏探親的親戚朋友,開始幾天的夜裏,總是難以入眠,抽風機的轟鳴聲一陣陣不停,好象一個勁兒地往你的耳朵鑽進去,吵得你想用棉花塞耳朵。生活時間長了,如果抽風機因故障停止運行,就會讓人感覺礦山失去了一種活力和朝氣,仿佛死寂一般。

楊開礦洗澡出來,渾身的疲倦都沒了,似乎睡意也沒有了。他踏著習習晚風,一步步走上礦區小坡,翻過小坡,下麵一片較開闊的平地就是職工家屬生活區了。他的前麵後麵,陸陸續續行走著下中班的工人,他們也是剛洗完澡回家的。

走到坡頂,楊礦長往山坡下麵住宅區看去,雖然夜已經深了,家屬區還有許多窗口亮著。稀稀拉拉的路燈眨著疲倦的眼睛,單身職工宿舍樓不時還傳出一些工人打牌的叫喊聲以及喝酒猜碼聲。

他回到家,門口虛掩著,屋裏電燈明亮。他推開門,隻見妻子坐在桌子前,正在捧一部長篇小說。

這時,女主人聽見門口吱的一聲響,轉過頭,看見是自己男人回來了,高興地放下書籍,迎上前來,半嗔半怨地說:“死鬼,你還知道回家呀!”

楊礦長嗬嗬笑道:“說什麽呀,我不回家還能上哪呢?”

“上哪,我以為井下就是你的家呢!”

楊礦長放下鍍鋅桶,說:“好啦!好啦!我這不就回來了嗎!”

這時,我們看清楚了,楊礦長的老婆原來就是展芳。今天她本來是上中班的,因為白天發燒,整個人兒昏昏沉沉的,不得不上醫院開一天病假單呆在家裏休息。她從廚房端出熱好的飯菜,放在桌子上,說:“你餓了吧,快吃吧,飯菜熱乎著呢。”

楊礦長坐下,拿起匙更舀湯連喝幾口。展芳靜靜地坐在他對麵,一眼不眨地看他吃飯。楊礦長吃完一碗飯後,展芳這才開口:“你餓壞了吧,瞧你好象餓狼嚎一樣,隻顧吃飯,連話也不說一句了。”

“嗯,是有點餓了。都說人是鐵,飯是鋼嘛!”

楊礦長吃完夜餐,感覺很精神了。展芳洗幹淨他的碗筷,從廚房回來。她看見他正在翻看那部小說,於是說:“這部《青春之歌》非常好看,我白天聽呂玉冰說她家有一這部小說,就借回來了,看得我都入迷了!”

“難怪這麽深夜了你還沒睡覺。如果沒有這部小說,怕你早就睡夢了吧。”

“小說主人公林道靜確實是位十分漂亮的女性,她追求進步,投身入革命鬥爭事業,向往幸福的愛情生活。我就是想不通,當年文革期間為什麽要批判這部小說,指責它宣揚小資產階級情調呢?”

楊礦長說:“那個發瘋的政治年代,還有什麽東西不挨批判呢?別提以前的事情了,以前的事幾乎沒有一件讓人高興得起來的,動不動就說人家是反革命,比如我們局裏的陸總工,曾被關押進牛棚,下放到‘五七’農場看牛。”

展芳說:“陸工那麽有技術,對煤礦視為生命,多麽難得的人才。現在好啦,把一切錯誤的東西都撥亂反正過來了!”

楊礦長想起什麽,便問妻子:“呃,剛才我聽季班長說你白天請病假了,什麽病啊,現在好點了吧?”

展芳解釋道:“嗯,早上起來頭好燙,連走路都差點站不穩。到衛生所量了一下體溫,原來是發高燒了,所以請了一天病假。”

楊礦長聽罷,用手摸一下她的額門,看看還燙手不。

展芳推開他的手,故意嗔一句:“別裝樣子啦,如果我今天病情嚴重,連個人兒也不在身邊,孩子讀高中吃住在學校,你連續兩天呆在井下,還會關心老婆有病沒病麽!”

“說什麽呀,沒人告訴我,我怎麽知道你發燒呀?”楊礦長笑道,“不過,現在退燒了,小病小疾,沒礙事了。”

展芳說:“退燒就好,不然,明天我要你在家裏好好陪我,給我喂藥,給我做飯吃,還要陪我說說話兒。不然一個人在家裏呆著,悶死人了!”

“老婆大人,你什麽時候學會撒嬌啦?”楊礦長笑道。

“唔,我就想在你麵前撒一回嬌呢!”展芳回笑他一句,“說實在的,自從孩子長大後,你已經很長時間都不陪我玩了。整天不是呆在礦裏,就是走訪工人,或者下井和工人一起打炮眼、攉煤,一點也不像領導幹部的樣子。”

楊礦長“嘿嘿”逗她道:“你呀,什麽時候吃醋啦,我又不是去找女人玩,井下那個黑不溜瞅的采煤工人,就是送給你,可能你也不想要呢!”

展芳推他一把,嗔道:“去你的,看你說什麽呀,如果我真的看中哪位年輕小夥子,恐怕你才是真的吃醋呢!”

“嘿嘿,如果你真的看中那位帥哥,那好哇,我成全你,讓你再做一回新娘子!”

“你是壞蛋,你是大壞蛋!”展芳舉起粉拳,不停地捶打丈夫的肩頭。

“好啦,好啦,我是壞蛋,我是我老婆最好最好的大壞蛋!”

這對夫妻在夜裏竟然無意識地調情起來。屋裏漾溢著歡愉的氣氛。一會兒,展芳看看時間不早了,就說:“差不多12點半了,我們上床睡覺吧。”

“嗯。”楊礦長聽罷,脫下外套。然後,擰熄電燈,上床。

窗外不遠處有一盞路燈,黯淡的光線往屋裏投射進來,映照在這對夫婦的臉上。他們睡下後,還沒有睡意。楊礦長輕輕地擁著妻子,感到她的體香有一種淡淡的蘭花味。

展芳被丈夫摟著緊緊的,她感覺他的胸脯內一顆心撲撲地跳。初夏,晚風涼爽。楊礦長與妻子的肌膚緊緊地貼在一起,體內的熱血很快沸騰起來。不一會兒,整個床鋪不停地發出了歡樂的聲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