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年舊事

初一和鳳仙回到了北院,啞娘和鳳娘正在一起準備著晚飯,看到她倆回來急忙招呼她們過去幫忙。

鳳仙嘴快,立即忙不迭地將初一又被提拔的事情告訴了啞娘和鳳娘,鳳娘倒是十分高興,連聲恭喜著初一,反而啞娘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娘,你怎麽了?”初一急忙走到她跟前詢問。

鳳娘在一旁寬慰她:“初一啊,你還不知道嗎?你娘就是這麽個性子,心眼好,見不得有誰生病過世的,不然她非常難過。今天是大少奶奶的發喪日,她就一直惋惜大少奶奶是個可憐人。”

鳳仙在一旁洗著青菜,搖頭晃腦地反駁:“可是我覺得大少奶奶雖然很可憐,但是大少爺一直待她很好,剛剛在喪事上甚至還要殉情,也算是難得了。”

鳳娘一聽,臉上露出迷惘的神情,喃喃地說道:“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如果說大少爺待大少奶奶不好,他幹嘛要在喪事上鬧著自盡,搞得人仰馬翻,但是,我早前分明看見大少爺趁著大少奶奶昏迷的時候,和表小姐兩人十分親密,甚至我還撞見大少爺給表小姐在涼亭裏畫眉。”

畫眉!

“嘩啦”一聲脆響,初一手中的碗碟齊齊地砸在了她的腳邊,她猛地蹲下身去撿,也許是動作太過莽撞,碗碟的碎片在她的手心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猙獰淋漓,看著讓人心裏發怵。

啞娘急忙伸手將初一拽了起來,跑到屋子裏麵給她找金瘡藥和白布包紮傷口。鳳娘和鳳仙也連聲詢問她傷勢,但是初一隻是眼眶通紅,沉默著握著自己受傷的手腕兒,一個字也不說。

畫眉……

初一的腦子裏隻有這兩個字,就像是兩根鐵釘,牢牢地釘入了她的心口。

“初雪,從今往後都由為夫來給你畫眉可好?”陸之遠手中握著青蘿黛,端詳著銅鏡中倒映出的柔美臉龐,“一直畫到我們垂垂老矣,再也動不了的時候,你說好不好?”

冬初雪溫婉地靠在陸之遠的懷中,笑著問他:“這是你對我的誓言嗎?”

“是,初雪。”陸之遠抱緊她,“我絕不會替第二個女子畫眉,我陸之遠對天起誓,心中唯有冬初雪一人。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若違此誓,天地可誅。”

之遠,你曾經答應過我的事情,對我一個人的承諾,就這麽經不起考驗嗎?

“唉,初一,你的手還受著傷,你幹什麽去?”初一忽然抬起頭來,衝出了屋子,一路跑遠了,鳳娘和鳳仙想攔住她,結果連她的衣角都沒有夠到,“鳳仙,初一這是怎麽了?”

鳳仙搖了搖頭,疑惑地看著初一跑遠的背影。

一路跑到了東閣,大約是冬初雪喪事的緣故,東閣裏也沒有什麽人,秋桐嬤嬤也不在,初一暢通無阻地就靠近了陸之遠的屋子。她走近了,一字不落地聽到了裏麵一對男女的嘻哈聲。

“怎麽,生氣了?”是陸之遠的聲音,“我不是告訴過你,一切不過是做戲,演給老爺的人和那些外人看的。”

蕭可人嗔怪撒嬌地哼了一聲,然後說:“姑父也真是的,明明我才是他的親侄女,他卻偏袒那個冬止翰的女兒,冬止翰都已經死了,巴結一個死人有什麽用,我爹爹是戶部尚書,我才是陸府大少奶奶的最佳人選。”

“這你就不懂了,冬止翰是名聞天下的鴻儒,更是當今聖上的老師,當年我爹要我

迎娶冬初雪,一來是為了彰顯陸府皇商的地位,與帝師結親,就連皇帝都要恭賀一聲,二來嘛,當時商界出了一樁官商勾結的大案,皇室和百姓都對官商結合十分敏感,所以我就更加不能迎娶表妹你了。如今我要演這一場戲,也是為了讓我爹和外人看著,以免他們說三道四,畢竟我之前一直裝作和冬初雪琴瑟和諧的樣子,現在這麽快續弦,如何不叫人懷疑?”陸之遠笑著給蕭可人解釋。

“那你怎麽不和姑媽商量,看她氣成什麽模樣了?”蕭可人追問。

“如果人盡皆知了,我這戲還怎麽演下去,萬一被人看出紕漏,我豈不是功虧一簣?現在我娘不知道,反而效果更好,緊接著她就會以讓我早日從喪妻之痛中恢複為由,讓我盡快續弦,到時候我就裝作推辭不過,正好把表妹你迎娶回府啊。”陸之遠邊說著邊在蕭可人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清脆的聲音讓門外的初一作嘔。

蕭可人嘻嘻哈哈地和他推搡著,然後怪怨他:“你太大膽了,萬一那個初一不出來阻撓你,你可怎麽收場?”

“這個怎麽能難倒你夫君我呢?”陸之遠十分得意,“就算是沒有初一出來阻撓,我也已經準備好了一封差不多的書信讓書墨等著了。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冬初雪那個傻女人臨死還替我考慮,哈哈哈,真是愚蠢,我現在倒是有點後悔,沒有對她好一點了。”

陸之遠和蕭可人後麵的話,初一沒有再聽下去,這些已經足夠了。初一踉蹌著跑出東閣,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她邊笑邊哭,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了,一年恩愛,原來隻是她的一廂情願,隻是陸之遠的謊言為她編織的一場可笑的夢。

初一不知道自己在陸府裏打轉了多久,她就這麽一直走著走著,直到雙腿沉重地再也抬不起來,她便腳下一軟,栽倒在了地上。

臉上詭異的笑容沒有了,淚水也沒有了,初一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就像是一具沒有心沒有靈魂的石像,一動不動地坐在漆黑的夜裏。

“你還好嗎?”一道溫和的光亮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的麵前,初一下意識地回避了一下,往後縮的身體就觸碰到了另一個人。

“誰?”

陸之衍將手裏的燈籠放在一旁,自己蹲下身來看著神色不對的初一,遲疑了一下,然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不是操辦大嫂的喪事太累了,趕緊回去歇著吧,明天你還要和原先的庫管丫鬟一齊清點庫房呢。”

初一遲鈍地看向陸之衍,一瞬間她恍惚覺得眼前溫言說話的是陸之遠,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了,語氣也變得淒厲:“我不需要你過問。偽君子,騙子,滾!”說著,就動手推搡麵前的陸之衍。

陸之衍沒有防備住她忽然的舉動,身子後傾就被初一推到了地上,右腿磕在了突起的石塊上,發出了痛苦的悶哼。但是,陸之衍並沒有生氣,反而忍著劇痛伸出手來輕輕地按住了她的手:“初一,你瞧瞧我,我是陸之衍。”

溫柔輕慢的語氣,讓初一煩躁的心奇跡般地安穩了下來。

“二……二少爺?”這時候她才看清了眼前的男子,酷似陸之遠的臉,但是比陸之遠更加溫潤和蒼白,確實是陸府裏重病纏身不常露麵的二少爺陸之衍,“二少爺恕罪,奴婢剛剛……”

放在初一手背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輕柔的動作像是在安慰她:“我

沒事,可以先扶我起來嗎?”

初一這才晃過神來,急忙上前拉住陸之衍將他扶了起來。陸之衍似乎跌地不輕,站起身來的時候還站不穩,無奈之下陸之衍對初一道:“看來我這腿不甚方便,還要勞煩初一姑娘跑一趟,扶我回西廂了。”

“是奴婢的過錯,奴婢扶二少爺回去。”對於方才自己的魯莽,初一心中有些愧疚,所以對於陸之衍的要求沒有反駁。

“初一姑娘,在我麵前不必自稱奴婢。”陸之衍將身體的重量微微靠在初一的身上,兩人相互依靠著往西廂裏走,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丫鬟仆役,他們看著初一和陸之衍,互相望了一眼,眼神曖昧。

初一抿了抿唇,目視前方,陸之衍更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兩人便沉默著回到了西廂,初一扶著陸之衍坐下,低頭一瞧他的腿,發現衣裳都已經被鮮血浸透了。

“二少爺,你的腿……”初一心中有愧,抬眸看著陸之衍的時候十分愧疚。倒是陸之衍對於自己的受傷十分淡定,他隻是低頭看了一眼斑斑血跡,反而開解初一:“無妨,我自幼便是如此,極易受傷,隻要受了一丁點小傷,都會流血,而且血流不止。”

極易受傷,受了一丁點小傷都會流血……

“二少爺,這就是你常年待在屋子裏的緣故?”初一看著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不禁有些焦急,“二少爺你屋子裏的金瘡藥放在何處,奴婢……不,我去拿來給你包紮止血。”

陸之衍伸手指了指屋子裏的一旁,初一轉身疾步走過去取,陸之衍看出了她的急切,笑著叫她:“初一。”

“啊?”低頭翻著精巧的箱子,裏麵整整齊齊擺放了不少的藥瓶,初一一個個拿出來查看,聽到陸之衍叫她,下意識回答道。

“別急,我沒事。”

抬頭看了陸之衍一眼,初一的動作慢了下來,挑出金瘡藥和白布,走回了陸之衍的身邊。

“初一,我自己來吧。”在初一開口之前,陸之衍出言要求自己來,他體貼至極,體恤初一身為女兒家的為難,“天色已晚,別讓啞娘著急。”

“你知道我娘?”初一十分吃驚,陸之衍常年待在屋子裏,不喜歡出門,啞娘更是不能出入西廂的末等丫鬟,他是如何知道啞娘的?

陸之衍伸手接過初一手中的白布與金瘡藥,平淡地解釋著:“你不知道嗎?啞娘以前並不是啞巴,她是我娘的貼身丫鬟。我記得,你之所以名為初一,是因為你是在正月初一出生的,正好與我一樣。”

啞娘是二少爺娘親的貼身丫鬟?

“我娘是二少爺的奶娘,是二夫人的貼身丫鬟?那怎麽會……”初一更加吃驚了,按照陸府的規製,夫人的貼身丫鬟,在陸府是一等丫鬟,怎麽會淪落到在北院為奴為婢,成為人人可欺的末等丫鬟。

陸之衍微微一笑,初一看不出他笑容裏情緒。

“啞娘和我娘一樣來自西苗,並非是中原人,西苗女子靈動美麗,容貌多數勝於中原女子。”陸之衍解釋,“啞娘是我娘的貼身丫鬟,追隨我娘姓氏風淩,閨名風淩芷。我並非出生就有怪病,而是三歲那年忽然得了此病,而就是那一年我娘忽然發狂,眾目睽睽之下撞在祠堂的白璧上而死,風淩芷受了刺激忽然失聲,再也說不出話來。大夫人追究風淩芷看護不力,將她貶為了末等丫鬟,終身不得擢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