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曾入世之人
聽到錢楓荷的理由,童兵心中如同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然而嘴巴張了半天,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隻說了煙雨問絲手用來治病的功效,我沒有說其他的。”錢楓荷又重複了一遍。
童兵覺得她似乎不是在胡攪蠻纏,而是認真地在糾正一個事實。
這個念頭,讓他感覺咽喉更疼了……
從接到褚繼峰的邀請開始,童兵就知道這位老人家看中了他的熔兵手,想要將這門內功應用在醫學領域上。
當然,對於這個意圖,褚繼峰從沒打算隱瞞。至於為什麽開頭瞎聊了半天沒說到點子上,完全是因為一些約定俗成的社會常識。
關係不熟的兩人要商量事情,不能直接進入正題,必須先談一些不相幹的,等氣氛熟稔了以後,再找機會引入正題。
就算在部隊裏生活了8年的童兵,也了解這種社會常識。
當時褚繼峰情緒激動,錢楓荷祝他暫時休眠,等他醒來之後,童兵已經答應“以武入醫”。這段談話算是結束得賓主盡歡。
首先,童兵盡可能滿足了褚繼峰的要求;其次,最大限度節約了時間;最後,在褚繼峰麵前,他還賣了一個人情,把促成合作的功臣名額讓給了錢楓荷。
童兵實在沒想到,這些很正常的社交技巧,在錢楓荷眼中成了“騙人的手段”。
“錢醫生,你沒有開玩笑?”一個荒唐的猜想正在童兵心中成形。
“我現在沒有開玩笑。褚老師隻會看病,很容易被人騙。”錢楓荷又近前一步,臉上帶著孩童般的執著:“希望童先生以後能以誠待人。”
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對視,望著那雙表達任何感情都清清淡淡的翠瞳,童兵確定了心中那個猜想:“難道她身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是真的出自天然?她……沒接觸過社會?”
童兵回想起之前一個細節,錢楓荷用細絲助褚繼峰暫時休眠時,她一開口便說:“沒錯,這就是煙雨問絲手。”
當今華夏,武學沒落,凡會點武功的人,都是各勢力招攬的目標,同時也會被許多不懷好意的組織盯上。但凡有一點城府的習武者,都知道“一身武藝值千金,財不露白方久行”的道理,平日裏保持低調都來不及,怎會主動將自身的武功路數說給外人聽?
童兵來東海的第一天,在警察局主動表演熔兵手,是故意為之,為了在四分局中建立威信,為對抗A1積累實力。
那錢楓荷主動說明“煙雨問絲手”的目的呢?童兵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
童兵的沉默在錢楓荷眼中成了“反省”的表現:“童先生,你是當過軍人的,軍人應該更誠實。”
她的語氣簡直像一個教育孩子的幼兒園老師。
望著她真誠中帶著點訓誡的目光,童兵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試探著問道:“既然你讓我以誠待人,之前有句實話,我沒有跟你說。”
“什麽實話?”
“之前錢醫生把問絲手用來治病,這一手非常厲害,我很佩服。”
這話題轉得很突兀,場合也不對,照理說正常人應該嗤之以鼻,誰知錢楓荷卻露出一抹令人心羨淺笑:“你要是剛才
就說該多好。”
“這女人果然……根本不諳世事!”童兵震驚地想到:“不過,現在習武不易,真正武學世家的後代,也有從小閉門習武,不去正常學校上課的。”
雖然略感吃驚,不過童兵的心裏同時也感到一絲輕鬆。麵對這樣一個心理處於童年階段的女人,他可以暫時放下那些沉重的包袱,不必花心思分析對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一直以來,A1帶來的龐大壓力始終積壓在童兵的心頭,即使是麵對劉家龍、喬蕾這種盟友的時候,童兵也不斷分析著他們的處境,反思著自身的每一個行為,會不會令盟友身處險境。除了獨自一人修煉內功外,也隻有在麵對孟筱翎的時候,童兵才有機會享受這種放鬆的感覺。
“我沒有騙你的褚老師,他也知道我那句話是假的。”心情放鬆之餘,童兵的嗓子也舒服了不少,他耐著性子,把錢楓荷當成孩子一樣交流:“這不是騙人,隻不過我們之間習慣這麽說話。”
錢楓荷能練成以巧勁著稱的武功,顯然不會是個笨人。童兵這麽一說,她的翠瞳中已亮起恍然的神色。
“習慣……怎麽你也這麽說?褚老師以前就常常這麽教訓我。難道我又弄錯了?”錢楓荷輕歎道:“唉……大家都不要去習慣說假話,不好嗎?”
“談不上教訓,我隻是……”看著錢楓荷該凸凸、該凹凹的身材,童兵梗了一會兒,實在說不出“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這種話。
“童先生,說你騙人這事情,是我見識不足,錢楓荷給你賠不是了。”錢楓荷可能是武學世家出身,說話有些古色古香:“不過,以後還是請你不要再來醫院。”
童兵一愣:“你還是不要我來?我又怎麽了這是?”
錢楓荷白皙的臉蛋流過一縷紅暈:“你看我的眼神太色了。”
“色……”那群羊駝又跑了回來,又把童兵內心踩了一頓:“錢醫生,冒昧問一句,你懂什麽叫‘眼神色’麽?”
“我在電視裏看過,你的眼神和那些做壞事的男人有點像。”錢楓荷抬起雙眸,似乎在回想:“剛才你在辦公室裏的時候,也一直用這種眼神盯著我看,所以,你之後還是不要過來了。”
錢楓荷的語氣聽起來恬淡,目光卻充滿理直氣壯的神髓,童兵悲哀地發現他竟無法反駁。
他想起了軍營中學到的生物學知識。從生理學上講,成年雄性個體看到雌性,生理上一定會有所反應,隻是作為高等動物,人類用禮教來對本能進行了壓抑而已。
想到這裏,童兵收起了心裏的好笑。或許從社交能力上看,錢楓荷的話很雷人。但換個角度看,她卻說中了人最本性的一麵,相比她,反而是童兵顯得虛偽了。
無形地歎息了一聲,童兵真誠地抬起頭望向她:“那如果我不用那種眼神看你,是不是就能再來了?”
或許童兵的眼神真的有了變化,錢楓荷當真考慮起來,她雙手食指在衣擺上絞動著,過了足足半分鍾才輕聲回答:“那能來的。”
帶著微笑告別了錢楓荷,童兵在一樓並未發現喬蕾的行蹤,卻看見大廳裏一些碎玻璃渣和聚集在門口的群眾。
“發生什麽事兒了?”童兵不著痕跡地隨
便拉住了一個群眾問道。
被童兵拉住的人,正好是上午排隊排在他前麵的老大爺,老人家表情誇張地道:“醫院進小偷啦!聽說砸了醫院的玻璃就跑了!”
“還有這事情?”童兵適當地表現出一點驚訝:“就沒人報警嗎?”
“剛才有個小姑娘,嬌嬌怯怯的,說她自己是便衣,追出去了。還有一個臉盤子很大的小夥子,騎著車載她一塊兒追出去了。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有熱心腸的,不過冒充警察就不對了……”
“臉盤子很大的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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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黑牌照的麵包車,在東海四區的馬路上不斷變著道,然而在這個臨近下班的點兒,擁擠的路況令車子根本開不快。
司機煩躁地摘下帽子,回頭對後座的人急道:“豪哥,茹男姐,前麵堵死了,根本過不去啊。”
“哼,不要著急。”明明麵無表情,但那個叫做豪哥的矮個男子確實發出了冷哼:“我們開不動,條_子也開不動。小輪子,不要再搶道了,惹來了交警反而麻煩。”
“不要大意。那個童兵……呃……不簡單。”茹男,也就是那個黑衣女子捂著額頭,艱難地坐起身,警告道:“童兵說不定就跟在後麵,在前麵讓我下車,別把人引回家去。”
“好,這裏離金毛家挺近,我帶你去金毛家裏先躲一躲。”豪哥的聲音中透出濃濃的關切,但他的臉部肌肉仿佛失去了運動能力,仍然毫無表情。
“那我到前麵就停下,豪哥,你快把妝帶好。”司機小輪子邊說邊踩下了油門,見縫插針地行駛在車流中。
整輛麵包車裏,就這三人,他們的臉都不是第一次見到。
殷茹男,女,33歲,扒手集團的頭羊之一。上周六,殷茹男指揮扒手集團在人才交流中心作案時,就被童兵發現。此刻她的兩側額頭各有一小點血紅,是被童兵肘炮擊中導致的內出血症狀。
那個麵無表情的矮子名叫莊豪,看上去比殷茹男年輕一些,是扒手集團另一位頭羊。周六那次他並未到場,所以童兵並沒有見過他,或者說,並未見過他的真麵目。莊豪僵著臉從一個皮包裏掏出兩團麵粉狀物體,往鼻翼兩側均勻一抹,又取出一隻化妝盒,從裏麵撮出幾條毛發,往人中處沾了上去。才過了半分鍾,一張猥瑣市儈的臉就覆蓋在原先的五官上,表情鮮活惟妙惟肖,與剛才的麵癱簡直判若兩人。
司機小輪子羨慕地回過頭拍馬屁道:“哈哈豪哥,你這手我真是一輩子都學不來啊,下次再幫我化個帥點的裝吧?”
“小心開車,易容這種事兒以後再說,這個姓童的不簡單,我們兩個都沒好好探出他的底,要不然茹男姐不至於傷成這樣。”豪哥“臉”上那張嘴歪在一邊,說起話來總是會翻起幹裂的嘴唇,露出一口黃板牙。他易容後的相貌雖然猥瑣,卻又不至於令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或許對於扒手這一行來說,這副模樣才是標準。
如果童兵此刻身在車上,他一定會認出,豪哥這張臉,就是他上午在醫院排隊時,見過的那個黃牛票販子!而那個司機小輪子,赫然就是他從東海科電研究所離開當晚,在馬路上見到的那個夜排擋攤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