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望著夜空中的蒙蒙細雨,在路旁的燈光裏,如絲如絮,飄飄灑灑,悠然自在……我突然很想去夜雨中漫步,便轉身上樓拿傘,空空蕩蕩的門診樓裏黑咕隆咚的,我拿出手機撥通了小正的號碼:

“你在哪裏呢?”

“我在別人的屋簷下等人呢!”那頭傳來小正輕聲的回應。

原來他還在追尋他們領導的足跡,從單位追到了他家樓下,可惜人家當領導的業務繁忙,還沒回家。我真是佩服小正:已經兩次了,硬是沒逮著他,這是艱難的第三次,他說事不過三,今晚無論如何得登門拜訪一趟。我知道小正的心思,便告訴他我也要過去——打著傘,在這萬千雨絲的陪同下,我朝著小正的方向走去,其實自從曉楠出國後,我常常盼望小正回來,一起生活在公寓的日子是挺溫馨的。

我們倆靜靜地躲在那方屋簷下,不遠處的燈光在雨中朦朧有加,斜風細雨不經意間借著這份光亮現出了她們曼妙的舞姿,想著不管是明裏還是暗裏,其實她們都一樣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這方大舞台上默默演繹,我們兩位渺小的觀眾拉著手,麵對這無數的小精靈,悄悄地說著話……

夜雨中,我感覺有點冷,便輕輕地跺了幾下腳,然後望了小正一眼問:“等了快兩個小時,你覺得累嗎?”

他衝我傻傻一笑,說:“不累。現在有你陪著就更不累了。”

忽然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一看,迅速衝我做了“噓”的手勢,並小心謹慎地接起電話,然後就聽到他說“哦,好的”,隨即收拾好手機,鄭重其事地壓低聲音對我說:“他回來了。那我上去了。”

“哦。”我點了點頭,沒經曆過這種場麵的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把雨傘遞給我,小心翼翼地拎起那個“長方體”,然後頭也不回地鑽進雨裏……

我盡量不想小正的事,一個人靜靜地出神地望著這無憂無慮的雨絲:她們應該沒有人的煩惱……大約二十分鍾後,小正冒著雨跑回來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神奇的光芒,轉瞬卻又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靦腆地移離了目光,他拿走我手上的雨傘並迅速將其打開,然後一手拿傘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們倆一起默默步入雨中。

“還順利嗎?”我覺得我們應該說些什麽,就嚐試著問。

“他開了門,亮著燈,在門口等我呢!”小正坦然地說著,“餓了嗎?我們一起去吃夜宵。”

“不想吃。”轉瞬工夫,我又加了句,“你想吃的話,我陪著你。”

“也不吃了,咱們回去吧!”

接下來的日子,小正更加積極了,加班加點,吃喝玩樂似乎都多起來了,原本屬於我們的周末也常常變得支離破碎——難怪有人會說,男生緊追不舍追到女生之後,會變的。這樣的日子多起來之後,有時候我也會表現出某種不耐煩,無可奈何,我便開始驚訝:向來習慣獨處的我怎麽也變得老想和小正一起,一個人看看書,聽聽音樂的日子真要離我而去了嗎?人真地是很奇怪的動物,小時候喜歡粘著爸爸媽媽,長大了離家求學或參加工作好不容易習慣一個人過日子,卻又要戀愛結婚、磨合著過婚姻生活,人為什麽要這麽折騰呢?難道這就是人的一輩子嗎?百無聊賴中,我會常常想著這些問題。

在這個無聊的周六,我一個人待在公寓裏瞎想、歎息,那種不可名狀的憂傷和淡淡的惱怒縈繞心頭,書也看不進去,音樂也聽膩味了,想起了邀我多次的老三,我便撥通了她的手機告訴她我要去看看她在市裏購置的新房子,還好她也有空。

兩人相遇已是午餐時間,時尚得體的老三帶我去了一家精致的西餐廳,擇一僻靜處坐下。已注意到我無精打采的樣子,她便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問:“你怎麽了?和小正吵架了?”

“沒。”我蔫蔫地回答,並拿了菜單認真地翻看著。

“還說沒!我一看就知道了。要不,他怎麽沒跟你一起來。”這個眼尖的老三,我的什麽事情都很難逃出她的雙眼。

“他忙著工作呢,加班加點成了家常便飯。”

“沒時間陪你,不高興了?”

“不陪我倒在其次,叫人生氣的是他老喝醉酒,以為自己身體好,逞能,為了工作、應酬,搭上自己的身體,我覺得犯不著。”我不高興地倒著苦水,“跟他說了很多次了,他也不聽,氣死我了。”

“男人嘛,為了事業,總要奮鬥奮鬥。”老三開導我說。

“如果這是他的理想我沒話說,可是根本不是這樣的。”我深呼一口氣,下意識地壓低聲音繼續說,“我覺得他隻是看著身邊的老朋友、老同事或多或少地有了個一官半職的,虛榮心膨脹而已——絕對不是他的初衷。這樣子違背自己的內心,我真覺得犯不著!”

“別生氣,別生氣!身體可是我們自己的,生氣沒好處哦。男人嘛,和我們女人是不一樣的。來來來,先喝口水,消消氣。”老三像個過來人一樣安慰我說,“他愛折騰讓他折騰去吧,你也少管點,管多了自己累,他也累。”

“你知道吧,他還美其名曰‘為了將來的日子過得更好’,我卻受不了,用這種方式追求所謂的幸福生活,太不正當了。”

“你以為像你一樣超脫的人有多少啊,我們生在這個時代,大環境如此,除了適應還能怎麽樣呢?”老三快人快語,絲毫不留情麵繼續說我,“我說你啊,別太把小正往你這邊拉了,隻要別太過火,不要犯原則性錯誤就可以了,否則小正也和你一樣,萬一你們的路越走越窄怎麽辦?再說,你隻允許自己出世的生活,就不允許人家入世的追求,我覺得這樣不公平!”

聽著聽著,我居然笑了,我巴巴地望著老三,說:“你是不是就這樣管理高手的——高明!向你學習。”

“我很少管他的,他過他的,我過我的,這叫‘井水不犯河水’。”

我們倆邊聊邊吃,過後又邊走邊說話,慢慢悠悠,穿行在煦暖的春光裏,這種感覺真好,要是生活都這麽放鬆就好了。

老三指了指前頭的小區告訴我她的新房所在,不一會兒,新房就呈現眼前了:這小區真心不錯,淡淡的桂花香搶先撲鼻,小橋流水、噴泉、網球場、遊泳池陸續迎麵而來,跟著穿過一條長長的紫藤花走廊,然後就來到了她家。

“你們家好大,裝修這麽上檔次,是不是準備結婚了?”

“估計下半年或者明年。”老三毫不掩飾地告訴我說,“還有,告訴你個秘密!但是,目前還不能和別人說,特別是你同事。高手要調到市醫院,這邊已經搞定了,接下來就等你們醫院放人,花了我們好些心思和時間。現在好了,總算可以放下這顆懸著的心了,於是我們就在這裏買了房子。對了,要不要吃點或喝點什麽呢?”

“不用了,剛吃了中飯。我們坐著聊聊就行了。”我又環視一眼這個寬敞的客廳,然後看著老三說,“本以為你會到高手那邊去的,我還曾天真地,應該是傻傻地想過:到時候我們就有伴了。想不到啊!你們一

個個都往高處走,就我守著一個小縣城了。”

“說什麽呢,別這麽悲涼好不好!”老三笑嗬嗬地打斷我的話,“在我們國家,藥代這份工作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想以後在市裏開家花房或咖啡館什麽的,你知道的,我喜歡這些東西——往後啊,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過過小日子。”

忽然我的手機響起來了,我起身去拿包。

“肯定是小正找你了。”老三笑嘻嘻地說。

我拿出手機一看,竟然是個無法顯示的號碼,若有所失地把手機遞給老三看,嘴裏說著:“可能是國外的曉楠打過來的,原先的同事。”

“你接,好好聊聊。我去煮壺水果花茶給你嚐嚐。”

果真是曉楠,她興奮地和我聊著她的生活,就如同她發給我看的照片一樣陽光燦爛,世界上的新鮮和美好都充斥於她的周身,聽著真是令人豔羨不已。好啊,有個自己喜歡的去處不是很好嗎?我呢,因為和小正鬧得有點不愉快,樂也樂不起來,生活給我留下的似乎就是灰灰暗暗的色調。曉楠的電話更叫我自慚形穢,黯然神傷,好像我生本就是用來襯托他人的光鮮亮麗的……

我起身要回去了,本想留我一宿的老三拗不過我,就開車送我去火車站,因為我突然想坐火車回去。車廂裏沒有多少旅客,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眼望窗外的房屋、田野、矮山、花草樹木各等物什,一撥撥地走,又一撥撥地來,令人應接不暇,我的內心也像這窗外的風景一樣淩亂:求上進改變自己的生活現狀?抵製花樣百出的各種誘惑繼續苦行僧式的生活?要不幹脆想辦法幫小正往上爬?心無旁騖地堅持理想?……無限的惆悵從四麵八方襲來,我閉上雙眼企圖尋找一種真實的感覺,也許令人眼花繚亂的物質世界終將叫我感覺膩味,我們真正需要的東西到底有多少呢?又有多少東西掩蓋了內心的真相呢?在這繁華無比的人世間生活,我們似乎早已聽不見自己的心聲。記不清哪位哲人說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陽光、空氣、水和笑容,我們還需要什麽呢!生活沒有標準的模式,追循內心想法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了,一個人自有一個人的一輩子。

我獨自孤零零地回到空蕩蕩的公寓裏,單位宿舍那裏曉楠出國了,這裏小正還沒回來,我不得不再次溫習著承受孤獨——也許我本不該丟掉這個好習慣。老三說的話還是有道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還是試著接受小正的改變罷。

春末夏初的一個周末,趁著明媚的陽光,跟隨著小正的同事一起去野外燒烤,開車的、搭車的,帶家屬的、單著的,一行二十餘人浩浩蕩蕩地向大草坪出發。靠近目的地時,滿眼的鮮綠緩緩而來,車內陸續響起興奮的讚歎聲……我的雙眼卻被草坪一頭的一片樹林吸引過去了,她鬱鬱蔥蔥地矗立在藍藍的天空下,遠遠望去竟然像一座綠色的房子正為我們開啟大門;後方山上盛開著的黃燦燦的油菜花也躍入我們的視野,她們正著著盛裝慎重地等待我們的到來。我們在林子前方大草坪上擺開了各種喝的、吃的、用的、玩的,生的、熟的,葷的、素的,燒的、烤的……大家生火的生火,包餃子的包餃子,燒烤的燒烤,炒菜的炒菜,陪孩子玩的陪孩子玩,放風箏的放風箏,一個個都在快樂地忙碌著,像這春天一樣生機勃發,異彩紛呈。

我包著餃子,耳朵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她們閑聊,偶爾看看孩子們四處奔跑,直到包完最後一個餃子並送它入鍋。

“開飯啦!”“吃餃子啦!”“大家快來吃餃子!”……男人們放開喉嚨用他們粗獷的聲音召喚著四散的人們,女人們也扯著嗓子呼喊著大家、呼喊著自己的孩子,林子周圍的呼聲應聲此起彼伏,陸續不斷,春天的林子越發熱鬧起來了,直到眾人都圍過來,直到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聚在一起。

嘴巴們忙忙碌碌地開始品嚐飲食,咀嚼美味,偶爾還會奉上幾句讚美之辭。慢慢地,吃飽了,喝足了,人們又用這張吃飯的嘴巴紛紛開始說話了……

“他是我們的隊長,我們都要聽他的話。”身旁不遠處的一個小男孩說完後,急忙接過媽媽喂給他的一個餃子。

“你們還有隊長,是老師選出來的嗎?”好奇的媽媽追問道。

“不是。”小男孩揮著手從鼓鼓的嘴裏擠出兩個字,緊接著又努力咀嚼數次並咽下餃子,和好奇的我們解釋說,“他老爸是局長,所以我們都要聽他的。”

圍觀的大人聽得哈哈大笑,我卻聽得目瞪口呆。

“你們班同學還會比誰的爸爸媽媽當的官大?”有好事者展開話題繼續發問。

“對啊。”小男孩撲閃撲閃著大眼睛說,“誰的官大,誰的錢多。我們班有局長,鄉長,主任,院長,科長,還有老板,隔壁班好像還有縣長、行長……很多呢!”

一陣爽朗的笑聲過後,一位年輕的媽媽努力感慨地說:“看來,為了孩子,我們得努力往上爬!”

“難怪:有一次我女兒也回來問,我是當什麽官的。這些孩子啊,太早熟了。”我聽見邊上的一位爸爸說。

小男孩一吃完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他才不管這個話題有沒有討論完畢……留下我們這些大人在一旁或若有所思,或繼續津津樂道,聽著聽著,我覺得還不如剛才那小男孩的一本正經來得實在,就悄悄地轉身離開了……

“我們一起走走吧!”想不到小正也跟著我過來了。

“剛才那小男孩的話你信嗎?”

“信。孩子一般不會撒謊的,再說我已經聽說過類似的話。我覺得現在的孩子真好玩,怎麽這麽成熟的。”

“你曾說過‘為了將來的日子過得更好’,我算有點明白其中的原因了。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這麽雷同,現在還累及不經事的孩子,弄得這些本該天真的孩子不像孩子了,有點悲哀。”說著這話,我找不到一點歡喜的感覺,即使是在這無比美好的春天裏。

“是哦。我們讀小學的時候,就知道瘋玩,哪會想這麽多,還想得這麽深入。”

“我警告你,為了將來的幸福,你可以繼續你所謂的奮鬥,但是你不能老巴結人家而完全忽略我,要不我會逃走的!”我轉過身來瞪著小正,很嚴肅地和他說話。

小正樂得裂開嘴,依然是紅紅的愛心唇配上那潔白的牙齒,隨即向我敬了個禮,大聲說:“知道了,老婆大人!”

今年的梅雨季似乎特別漫長,整天整天的淫雨霏霏,牆壁上、樓道裏到處都濕漉漉的,都能讓心潮到發黴了。趁著坐門診期間的閑暇,我安靜地翻看著劉渡舟的《傷寒論講稿》,一字一句講得真是入味,眼前一亮的時候,我會放下書去細細體會這個字或那個詞的著實含義,難道這就是傳說中中國文化的最高境界——“咬文嚼字”?中醫的辨證竟然可以做到這麽精細,真是佩服他們高超的領悟能力,卻叫人無法望其項背。正當我暗暗地自歎不如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醫生,你

這裏有開水嗎?”原來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她攙扶著另外一位神色憂傷的老太太進門問我,“是我姐姐要吃藥,所以找開水。”

“有的,杯子有了嗎?”我站起來給她們拎熱水瓶。

老太太幫助她姐坐下後馬上迎上來說:“我們自己帶了杯子,來,我自己倒。謝謝醫生。”

“不客氣。”

“本來我們自己帶了水,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我姐姐把水給倒光了。”老太太邊倒水邊和我說話,“聽說你們這裏的主任李醫生醫術很高明的,我們是過來找他看病的。他好忙啊。”

“是的,我們主任很忙的。”

“我這位姐姐啊,真是太可憐了,原先身體一直都很好,我姐夫生病,忙裏忙外都是她一個人,幾乎不用子女幫忙。年初我姐夫去世了,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情緒低落,常常以淚洗麵,現在反應都遲鈍了,真是太可憐了。”這位老太太站在她姐姐身邊和我說著話,手在不停地晃動水杯。

“他們一定感情很好吧!”我插了句話。

“是啊。年輕時辛辛苦苦把子女拉扯大,等子女大了有出息了,我們卻老了,一天一天地不中用,這就是人的一輩子。”老太太一臉無奈,卻平淡地說著,“我姐夫身體不怎麽好,我姐姐把他照顧得很細致,裏裏外外、沒日沒夜圍著他轉,身體還算穩當,想不到卻在今年年初走了——真是,年紀大了,說走就走。可憐的是活著的人,日思夜想的,看見我姐夫的照片要抹眼淚,看見我姐夫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要掉眼淚,有事沒事還會跑到我姐夫的墳頭哭。今年清明節,我姐姐去給姐夫上墳,死活不肯回來,她哭訴著問我姐夫,她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那種悲愴的場麵真叫人難過。真希望我姐姐能早點走出來!”

這位老太太的話聽得我心頭發涼,眼睛發酸,我有意識地看了看她姐姐:一個人對著牆壁呆呆地坐著,像個不會笑的孩子。我接過老太太的話說:“可能是夫妻感情太深了,你姐姐的生活重心就是你姐夫,天天圍著他轉,現在一下子失去這個生活重心,她都不知道活著要幹什麽了,所以才這樣。”這種生死別離的苦痛聽著總叫人心情沉重,可是我沒有辦法幫她,所以索性就做了個自以為是的分析。

“醫生看過了,藥也吃了,就是不見效。後來聽說這裏的李醫生好,我們就過來了,看來早上要等很長時間了。”老太太又輕輕地晃了晃杯子,她要讓水溫降到可以喝的程度。

“有你陪著你姐來,真好。”我看著這位老太太遞給她姐姐藥,遞給她水,她姐姐很順從地服藥,真默契,姐妹情深可見一斑——看來,年紀大了真得有個伴。

“醫生,謝謝你。我們先出去了。”老太太禮貌地和我道別,然後就攙扶著她姐姐慢慢地朝門口走去。

“不用客氣的。慢走啊!”我默默地望著她們姐妹倆,心裏頭思緒萬千,年紀一大,要是身體欠佳,身邊還沒個人,那真叫“晚景淒涼”——從這個意義上說,先行一步的人是有福的,畢竟有老伴陪著到老;剩下的另一位,要一下子邁過這道坎談何容易!我們都在一天一天地老去,可是不知老之將至的日子畢竟是有限的,總有一天我們也會邁不動腿腳、嚼不動飯菜、穿不了衣服,變成一個需要照料的“嬰兒”,卻完全沒有嬰兒可愛的模樣,有的隻是身處人生邊緣的無奈。這應該不是杞人憂天,這是我們幾乎每一個人終將要麵對的事實,在我們還年輕的時候,能為將來做些什麽嗎?我想不出什麽絕妙的主意,唯餘感慨萬千……

晚飯後和小正談起了白天遇到的老太太,我試圖從他這裏找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我感歎著說道:“人老了,真苦啊!等我們都老了,總有那麽一天我們中的一個要先走,你說還活著的另一個要怎麽度過艱難的餘生?”

小正沉默不語,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開口道:“要不,我們約好了一起走。”

沒想到他會用這樣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答案,我想了想,又接著說:“那樣的話,對於我們兩個可能是比較好的事情,可是對於我們的孩子——一下子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那場景太令人悲痛欲絕了。”

“那也是。我們不要說這麽沉重的話題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到時候就都過去了。”小正的提議終結了這個我們不願麵對卻終將要麵對的事實。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或許,一天一天慢慢長大的我們都會自然而然地麵臨然後逐漸懂得很多問題……我們要做的事情似乎就是充實地過好每一天,這樣一天、一天累積起來就成了人的一生,或好或差,都築就了各種各樣不同的“人生之路”。

酷熱難耐的三伏天即將過去,小正說有好消息要告訴我,約好了在那條榕樹街碰麵。其實啊,我們這個小城的布局很有意思,縱橫幾條主要街道上都種植著不一樣的樹種,比如剛才說的榕樹,還有香樟樹、法國梧桐、銀杏、馬褂樹等等,這倒有意無意中給這些街道增加了特色,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和小正便不喊街道名了,而直接以街兩旁的行道樹名來表示街道,感覺這像打暗號一樣很有意思並樂此不彼。

到了那棵漂亮的榕樹底下,小正還沒來。我便抬頭仰望這濃密的枝葉,那長長的“樹胡須”從枝葉間垂掛下來,隨風輕擺,給這酷暑帶來了一絲涼意……我心裏禁不住又猜測起他所說的好消息,可是卻無從下手,感覺工作的日子就像這些默默屹立的榕樹一樣,平平淡淡,哪來什麽突兀的好消息……

“梁冷。”小正遠遠的就大聲喊我的名字。

我迎麵他來的方向,朝他揮手,望著他笑,等著他前來。

“等很久了嗎?路上有點堵,所以晚了點。”他匆匆跑過來,我們便手牽著手一起去那家好久沒有光顧的小飯館。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可以遠遠地看見綠橋,等上菜的這會兒功夫,我定定地盯著小正說:“你說的好消息,快告訴我!”

“你猜!”小正笑眯眯地對我說。

“不猜!”我一本正經地說,“你所謂的好消息對我來說可能並不是什麽好消息,我們的判斷標準不一樣啊!所以,還是你自己說吧!”

“領導找我談話了,答應給我轉正,那我將是我們辦公室名正言順的主任了。”小正壓低聲音和我說,“怎麽樣,算是一個好消息吧!不管怎麽說,這也是可喜的一步。”

“你開心嗎?”我看著他問,見他點頭稱是之後就繼續說道,“開心就是了。恭喜你啦!”心裏頭卻想不明白小正怎麽也像個孩子,像個在班級裏當了小組長一樣樂不可支的小學生;不過的確不算什麽壞事,看他還這麽開心,我就端起酒杯向他表示祝賀。

果然,沒幾個星期後,小正真真正正當上了那個什麽辦公室的主任,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總分不清他們那麽多辦公室,也記不清他辦公室的具體名字——在這個收獲的秋季裏,相信他不會生我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