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天,天氣真好,我一如既往地坐在主任身旁抄方,突然發現來了一位打扮得很時髦的老太太:修身的長旗袍素雅大方,一頭花白的短發微微卷起,看著又清爽又整潔;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有禮貌地站在一旁安靜等候,不急不躁。

診室裏隻剩下三個人時,主任的手機響了,通話後,主任說要急會診去了,因為臨近下班,便跟幾個人說要不下午來,要不稍等片刻,之後就起身離開了。

兩個人叫我幫助轉方後便也離開了。這時診室裏就剩下這位老太太和我,她在辦公桌旁坐下,和我聊開了。

“李醫生可真是厲害!”說著她還豎起了大拇指,“好好跟他學,把我們傳統的中醫發揚光大。”

“您以前就認識我們李主任?”驚訝於這位與眾不同的老太太,我好奇地問。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我不是這裏人,可我妹妹是嫁到這邊來的。幾年前來我妹妹家玩,剛好犯了咳嗽,準備去看西醫掛點滴,因為好幾年了,年年都是這樣一咳就要打點滴,而且要耗上一兩個月時間。後來,我妹妹帶我來看李醫生,真是奇怪,就三劑中藥,霍然病愈,從那以後,我就再沒有咳過。現在想來我還覺得不可思議了——李醫生啊,真是高深莫測!這次經曆令我終身難忘。”老太太很認真地和我講著,“我這個人啊,有糖尿病,高血壓,高血脂,吃的藥一年比一年多,每天大把大把地吃藥,最多的時候一天要吃十多種藥。找醫生看病,不舒服了就給我加藥,檢驗數據不正常了又給我加藥,吃得我都怕了!於是我想到了李醫生,找他想想辦法,把我吃的藥減下來。還好,在李醫生的調理下,降壓藥已經停了,現在血壓都很正常。所以啊,我幹脆就到這邊來了,長住這裏。”

“難道,您就是那位衝著李醫生離開大城市,來我們這裏買房長住的人!”腦袋裏不斷地閃動著這個念頭,現在我終於把它說出來了。

“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我倒真是這樣想的,現在也這麽做了。本來,我還可以早點來這裏的,不過,做通家裏人的工作花費了點時間。現在好了,我愛人也來了,在國外的兒子兒媳也很讚同——全家人皆大歡喜。”老太太一臉認真,繼續說道,“一個好醫生太難找啦!特別是我們這種老年人,少吃藥,動作利索點兒——還圖什麽呢?!我還想把自己吃的藥再減掉一些。這麽多年了,找來找去,終於找到了一個合我心意的好醫生。”

這老太太一直不停地和我聊著,這時主任回來了,看到還有人,開口便說:“對不起哦,讓你等了這麽久。”說著正準備搭脈看病。

“沒事的,李醫生,今天不看病。我是來告訴你我們都過來這邊了,以後還會經常過來麻煩你。”老太太看著主任高興地說。

“你怎麽還沒回家啊,都過下班時間了。”一位西裝筆挺的老者邊說著話邊走進來,看到主任伸手過來就握住了主任的手,“謝謝你哦,李醫生。多虧了你,我老伴她身體越來越好了。”

“好起來就好啊!”主任也很高興——是啊,一個醫生最開心的也莫過於此了,有好的療效,得到患方的肯定。

“不耽擱你們了,下班,下班。”兩口子手拉著手走出了辦公室。他們的背影充滿了濃濃的愛意,這就是白頭偕老吧!我心生羨慕,並默默地祝福他們。

急衝衝去外頭拎了個便當就回寢室了,曉楠居然沒有睡著,一副樂陶陶的樣子,原來她遠在海外的白馬王子畢達要回來了,今天剛得到的消息。曉楠煞有介事地問我:“梁冷,你們兩個到底怎麽樣了?那天沒出什麽事情吧!不會已經酒後亂性了吧!”

聽得我差點把飯噴出來……我咽下飯,清了清嗓子說:“別胡說了。我們……”

“不要這麽緊張好不好,又不是小孩子了。”曉楠一下子搶過話去說,“其實,我是想了解一下你們的戀愛進展情況,看等畢達回來了,我們有沒有可能一起出去玩。”

“這樣啊。告訴你實話吧,我真愛上他了。”壯著膽子說完這句話後,我繼續埋頭吃飯。

“你當真愛上他了?!”曉楠還是有點兒驚訝,“ Love is blind,我算相信這一句了。不過,隻要你們自己互相喜歡就好了。看看吧,我們有沒有可能一起出去玩一趟。”

我突然感覺到我們好像非常陌生,或許,我們本來就不是同類人;隻不過,我們僅僅住在一起而已。

當其他人都很害怕的周一晚上開會時間到來時,我內心深處總是有種小興奮在湧動,我們那位有才的主任似乎有說不完的新鮮話題,叫我們百聽不厭,樂此不彼——一生中能遇上這樣一位學貫古今的良師益友,真是太幸運了。

這一天,主任給我們講了個似乎和我們中醫毫不相幹的故事:說有科學家做實驗,實驗組的小白鼠每天都要選擇性地通過通道才能找到吃的東西,其中有個黑色的通道,裏麵有電擊裝置,就是說小白鼠要過去就得接受被電擊的“酷刑”,另外一個是可以安全通過的白色通道,無論從哪個通道過去都可以得到同樣的食物;對照組的小白鼠則是自由自在地吃喝拉撒,不需要過通道這個實驗。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科學家觀察發現,走白色通道的小白鼠越來越多了,在進行了32代繁殖培養之後,甚至觀察到所有的小白鼠都走了白色通道;更加令人驚奇的是,對照組的小白鼠也統統走白色通道——它們從來沒有接受過這種選擇的經曆,也沒有誰教它們這麽做,為什麽會和實驗組的一樣選擇走沒有電擊的通道,也就是說兩組小白鼠都出現了這種行為遺傳。這是一個關於“形態發生場”的有名的實驗,這些小白鼠身上出現的行為遺傳可以說明在小白鼠身體之外有一個“形態發生場”,支配著形態,行為甚至更多東西,這個場就像我們身邊的電場、磁場一樣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它們卻又的確存在並影響著我們。

我們都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主任,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可是它與我們中醫有什麽相關啊?”錢醫生問出了我們的心聲。

“你們看啊,‘形態發生場’這個理論還隻處在假說階段,並未得到完全證實,但是用它可以解釋很多現象,比如超級感知,比如心靈感應,還有氣功的特異製動,催眠術等等。我覺得我們中醫裏也有類似的理論,而且還高明很多,那就是《黃帝內經》中的五運六氣理論,如果能把這個理論研究透徹並加以運用,那治起病來就得心應手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中醫並不是一門經驗醫學,它後麵是有強大的理論作基礎的。我說這句話肯定會引起很多爭議,你們說說看,是不是這樣的?”主任降低語速,看了看聽得呆呆的我們,然後端起杯子喝水……

鍾醫生開始喃喃自語:“中醫不是經驗醫學?主任這樣說,我乍一聽感到驚恐萬分,進而又感覺到上了當一樣,當醫生當了這麽多年,我都在積累經驗,都在累積當醫生的資本……照這麽說,我不是誤入歧途了?!”

“我們一直都是靠經驗吃飯的,怎麽可以說‘中醫不是經驗醫學’呢?不是還有‘中醫越老越吃香’的說法嘛!”

主任接過去又開始講了:“的確,說中醫裏完全一點經驗也沒有,好像很不現實。可是大家有沒有體會過,經驗有很多很多,有些經驗還完全相反。就比如說小孩子摔了一跤,腫起來一個包,一直以來,我們大多數人的經驗是用手按著那個包不斷地揉,還說揉散了就好了;其實這樣做除了給孩子些許安慰外,對恢複倒沒有幫助。現在我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那個包在越來越腫的急性期,裏頭破損的血管還在往外流血,我們得趕緊冷敷讓血管收縮,降低出血量,這樣處理才有助於恢複。這兩種經驗你說哪種對哪種錯?”主任習慣性地用手指掌麵輕輕拍了拍辦公桌,挪了挪身子,又繼續說話,“還有就是天文學史上關於地心說和日心說兩種理論的爭論,地心說陪伴我們走過近兩千年的曆史,三人都成虎了,況且這都用千年計了,一下子說地心說是徹底錯誤的,於情於理,誰都不願意接受,連提出日心說的哥白尼自己都是在臨死那一年才公開出版了關於日心說的書,其實那會兒,人類的經驗還沒有辦法證明日心說優於地心說,更別說證明太陽係是以太陽為中心的。事實上,早在提出地心說的古希臘時代,就已經有人提出過日心說,隻不過那時候的經驗更沒有辦法支持這種學說——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人類思維的產物比如各種假說是多麽耐人尋味,人類的經驗和人類的思維是多麽有趣,它們好像DNA的雙螺旋結構一樣,一步一步推動人類更清楚的認識自然,一步一步接近本真狀態。所以,經驗也要拿到思維的產物‘理論體係’中檢驗一下,看看能否進一步讓理論更加完美更加契合實際;平常看病,好好運用這個理論指導實踐,爭取更好的療效。堅持這樣做下去,我想就會更深刻理解隱藏在中醫背後的那個強大理論的;我們也完全可以借

此去辨別一種說法或一種做法的對錯或優劣,以避免‘人雲亦雲’的尷尬;相信這樣做將會造就更多神通廣大的中醫生。”

我聽得轉不過神來,真是極度“消化不良”啊。中醫的理論不是我們學過的陰陽五行、髒腑經絡之類的嘛,怎麽又冒出一個五運六氣了,不懂……

主任又接著講:“曆史上有很多人都是因為張仲景的《傷寒論》成就一代名醫的,為什麽《傷寒論》這麽受用不盡?其實,醫聖張仲景的這本書就是在五運六氣的基礎上寫出來的,在這個理論框架下,他創造了很多如有神效的名方,事實上,這都是借老天的手在給人治病呐。有人說‘張仲景不會看病’,因為關於張仲景的確切病案找不到一個——萬一,他真的不會看病,那倒更幹脆地證實了‘中醫不是經驗醫學’這一論斷了。”

我們都在若有所思,今晚的話題太富挑戰性了,弄得我們這些業內人士都好像是門外漢一樣。話題還在繼續:

“五運六氣也好,形態發生場也好,反正就是有這麽個東西,大而無形或者說多少大小根本不知道,她會影響我們眾生百態,至少可以說影響我們地球上的眾生萬物,說起來聽起來都很玄乎;不過或許都是因為我們現在還不了解她而已。就用抗生素的抗菌譜舉例來講吧,甲病人經常用某種抗生素,後來他生病再用這類抗生素就沒有效果了,也就是說這類抗生素對致病菌失去了殺傷力,換個說法就是這種致病菌出現了耐藥性——那這個時候,同類抗生素在別人身上對原本有效的致病菌是不是也會失去殺傷力;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另外的地方嗎?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另外的國家嗎?如果有,那麽致病菌是通過什麽途徑獲得這種能力的?如果有,是不是也存在像我們的無線電波傳遞信息一樣的途徑?我試圖查找過相關資料來證明細菌耐藥性在全球範圍內的漫延規律,特別是傳統遺傳物質之外的另一種遺傳途徑,這不是想推翻孟德爾的遺傳理論,我隻是想弄明白自然本真的狀態,尊重自然,我覺得一切理論越是契合自然越能走得長久。”

辦公室裏靜悄悄的,麵對這位“心如湧泉,意如飄風”的李醫生,我們的思維也在努力跟進,空氣都似乎凝固了,唯有我們的思緒在高速運轉著……

“還有就是我們現代人的胃腸道,你們有沒有發覺它正變得越來越脆弱,早年好像沒有這麽多胃腸疾病的,有也沒有現在這麽嚴重,不知道西醫的消化內科、消化外科的病人是不是也越來越多了。我看啊,這跟我們生活的環境改變也有一定的聯係。往年我們哪有這麽多鋼筋水泥?房子:木頭、石頭、泥土、瓦片或茅草蓋的;道路:泥土石子的;現如今呢?公路,高速公路,公園,步行街,房子等等都是硬邦邦的鋼筋水泥,一下雨,就內澇,以前哪會這樣,那時候的地皮會吸水啊,地麵有良好的通透性,像有生命一樣,水多了吸水,以備水少時可以用來救急之用,就像我們當時的胃腸道有更強的耐受性一樣。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環境影響了形態發生場,讓我們的胃腸道變得更加脆弱?還是這樣的環境影響了五運六氣和我們人類之間的關係,天地相交不再和以前一樣順暢了?我說的這些僅供參考,通過這些許說法,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不要把中醫學死了,要發揮想象力,把隱藏在《內經》《傷寒論》背後的好東西找出來,讓中醫發揮更大的威力,也不枉這一輩子學中醫啊。”

果真,那個帥氣的畢達回來了,高個子,挺鼻梁,居然有一種混血的帥氣——曉楠天天都樂滋滋的,不得不承認帥哥的誘人魅力和戀愛的神奇魔力。趁著好天氣,我們約好了一個周末去爬我們這個縣城的最高峰,聽說那裏山峰俊秀,山路十八彎,山頂風景怡人,山上的日落和日出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周六的天氣真是不錯,陽光明媚,在車站正準備買票,我忽然想起昨晚買的坐墊,便問小正,他說丟在家中忘拿了,看看時間應該來得及,便趕緊往家裏跑去。

“梁冷,他幹嘛去了?”曉楠問了句。

“哦,忘拿坐墊了,他回去拿。很快的,應該來得及。”

“在哪裏啊?趕得上嗎?”

“就在車站旁邊,很近的。”

“咦,他住在車站附近,他買房子了?”這個精明的曉楠竟然問到了這個。

“嗯。”我輕輕地應了聲,馬上又恢複坦然的口氣,“是的,他買了個新房子,不大的,單身公寓。”

“哦——”曉楠拖著長長的聲音,和著這聲調微微揚起了頭。

我焦急地望著小正來的方向,並沒注意她的反映。

不一會兒,小正匆匆跑回來了。我們拎著行李上了車,車子很快送我們到了最高峰所在地,望著不遠處的巍峨高山,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顯得既敦厚又幹淨。我們背上行囊,邁出了征服眼前這座高山的步伐。

明媚的陽光下,我們一行四人沿著石徑拾級而上。清新的空氣和優美的風景叫我不自覺地睜大眼睛——完全不用擔心煩人的風沙,還可以將美景盡收眼底。看吧,漫山遍野的深深淺淺的綠沐浴在春風裏,迎著風兒低聲吟唱,隨著風兒舞動她們曼妙的身姿。老綠帶著新綠,新綠頂著嫩綠,其間,一片片黃燦燦的油菜花地像極了頑皮的孩子們,在玩著似躲非躲的捉迷藏遊戲,在大山裏忽而東忽而西地衝我們憨笑,路邊不知名的野花也紛紛露出臉來迎接這春天的太陽……這個季節,大自然裏的東西在漸漸地增多,像極了展銷會上琳琅滿目的各種各樣的商品,隻不過這兒的東西更加自由自在,更加活力四射。

“小正,聽說你買了新房子。”坐在幹淨的石階上休息的時候,話匣子曉楠直截了當地衝著小正開了口,“你買了個單身公寓就想娶我們梁冷了,那以後你們生了孩子怎麽住啊?”

小正一愣,隨即便不卑不亢地回答:“這你倒不懂了,小房子有小房子的好處,一家三口住在裏頭很溫馨的。再說,當下先量體裁衣買個房子住下,條件好了,自然可以買我們自己更喜歡的房子啊。”

帥哥畢達在一旁優雅地削著一個蘋果,他的動作真夠快的,一條長長的螺旋形蘋果皮在風中搖曳,一會兒工夫就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曉楠說:“先吃個蘋果吧,吃完了再說。”

“讓那果皮回歸大自然吧,應該可以做肥料的。”我望著畢達,不管他喜不喜歡便如此提議。

“OK!”畢達將果皮送進路旁灌木叢的根部,隨後又衝我做了個“OK”的手勢,“你也吃個蘋果吧,我給你削。”

在暖暖的日光下,在溫柔的春風裏,四個年輕人在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我們要用自己的雙腳丈量這山峰的高度,用我們的血氣方剛在大自然中張揚青春,用年輕的任性去山頂欣賞唯美的日落日出……隨著海拔升高,我們不再輕鬆地有說有笑了,倒是愈加猛烈的山風失卻了原有的溫柔,一陣陣地表演著雷厲風行的做派:經曆一整個秋冬仍然停留在樹上的枯枝敗葉紛紛墜落,山緣的野草晃動猛烈都喘不過氣來了,深深淺淺的綠色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一側傾斜……這一切動蕩不安都是發生在這巍然屹立的高山中,這種動與靜的強烈對比竟然叫我心生敬畏:在自然的大手筆麵前我能拿什麽“欲與天公試比高”呢?!

“同誌們,回頭看看身後的路吧,我們已經完成三分之二的路程,再堅持一陣,就可以到達前頭的露營區了。加油哦!”小正看著我們倆女生越來越走不動,便大聲鼓勵道。

腿腳酸了,身體越發沉重,真想像這山間的鳥精靈一樣擁有一對翅膀,可以在天空飛翔……我咬咬牙繼續前進,就像這山風一樣繼續吹,這回,他還帶來了雲,不知道從哪來的雲在天上越積越多,她們也像我們一樣到了這兒就邁不開步子了,漸漸地,天空不再藍,陽光不再明媚……

“加快腳步!好像要下雨了。”小正高聲說道。

“曉楠,相機給我背吧!”畢達衝著曉楠喊了聲。

就這樣,曉楠卸下了她身上的單反遞過去,然後急急地又上了路,嘴裏還在抱怨:“天氣預報說今明兩天都天晴的,怎麽卻要下雨呢?!”

“還走得動嗎?”小正放慢腳步,等我到了他身邊就輕聲問我。

我點了點頭,卯足勁緊跟著小正,心裏想:“他們男生背著那麽多東西還走得健步有力,我們女生空著手都走不動——差別啊!”

轟隆隆,一陣雷鳴響徹天際,如果說前麵的“風起雲湧”還隻是小打小鬧的話,那麽這聲震動天地的雷鳴就是正式宣戰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天上的雲越來越多,越來越厚,不一會兒,天空完全被黑勢力統治了,方才還光芒四射的太陽似乎被綁架了一般轉瞬不見蹤跡。風還在繼續陰陰地吹著,雲還在頂上厚厚壓著,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隨之又是一記響雷,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心猛然一抖,一種叫害怕的東西在瘋狂地滋生蔓延,它分明要浸潤我的靈魂;周圍

卻還是平時親切的大自然:巍然屹立的大山和紋絲不動的大地,還有熟悉的朋友。

“快點!加快腳步,快到露營區了,那兒可以躲雨!”小正大聲鼓舞我們。

我們竭盡全力邁大腳步,幸虧前麵的路坡度降低了,這才使得我們能加快速度前進,雨點落下來了,我們奮力往前跑去,和大雨賽跑……

終於,我們跑到了露營區旁的驛站內,還來不及坐下,刹那間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還好躲過了這場偉大的洗禮。我們靜靜地坐在驛站的過道內,聽憑咫尺之外的狂風怒號,暴雨傾盆。放眼望去:整個天際都垂滿雨的簾幕,漫無邊際的陰沉晦暗,不遠處的山峰依然堅毅挺拔無所畏懼,我敬佩地仰望著他們出神……

“還行吧!”坐在身旁的小正輕輕拍了拍一動不動的我,問道,“是怕了還是累了?一聲不吭的。”

我看了一眼小正,微微一笑,說道:“我啊,既怕又累。”

“你們在嘀咕什麽呢?”曉楠扭頭問我們。

“剛才不是跑得很累嘛,然後到了這裏,緊接著就下大雨了,連緩口氣的功夫都不給我們。”咽了口唾液潤潤喉,我繼續說道,“剛剛我們不是都很安靜嘛,小正問我是怕了還是累了,我和他說既累又怕。沒說其他的了。”

“看來,小正對你不錯哦。”曉楠笑嘻嘻地說。

“瞧瞧你自己吧,畢達這位大帥哥回來後,你整天整天都樂嗬嗬的,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停?晚上還能露營嗎?”畢達接話過去,不過倒開發出了一個新話題。

這時候,傳說中的驛站站長出來了,他中等身材,硬朗而板實,短短的平頭略顯灰白,他緩緩向我們走來,平靜地開了口:“這雨應該下不久的。你們運氣不錯,沒有淋著雨,如果過會兒還能看見日落,那你們這次就不白來了。”——好有磁性的男中音,迷死人了……據說他在海外發展得不錯,現在子女大了,他交托了所有事務,回來在這大山裏自由自在地經營著這家驛站。

幾個人一起坐在山雨中閑聊,聊著聊著,天漸漸透亮起來,雨也小了,才記起好像有陣子沒打雷了,我望望天,烏雲在風的吹動下慢慢四散開去,仿佛休整過後積蓄了力量又邁開腳步重新出發,天空中東一塊西一塊又泛出些許藍色,那藍還在不斷地增多擴大……真是奇怪,剛才還是風起雲湧烏雲密布,現在卻又是風流雲散雨後放晴,這春姑娘發了陣大脾氣,現在氣消了……

我又出神了,小正說叫我叫了幾聲都沒反應。原來,他是要問我是否願意在驛站用晚餐,因為有個奇怪的規定:如果要吃,站長會幫我們準備,不過吃什麽得聽他的,飯後的碗筷收拾工作要我們做。我當然同意,不就洗碗嘛,比燒菜做飯簡單。就這樣,我們用計劃外的方式解決了晚餐問題。

雨真地停了,藍天白雲越發顯得鮮亮,西麵天空的白色雲團後頭分明躲著那輪金燦燦的太陽,他仿佛正在刻意給我們製造瞬息萬變的景致:雲團周緣鑲著金邊,鄰近散在的兩朵小麵積的白雲早已色彩斑斕,呈現在萬丈光芒的天空上……刹那間,這位吝嗇的太陽老公公就大搖大擺地出來了,不但隨手裹擷了這份美景,還拿他耀眼的光刺我們的眼。大自然的美景迅速難留,氣得拍得正歡的曉楠直跺腳:“該死的太陽,先別出來了,我還沒拍夠呢!”

“曉楠,拍下來了嗎?”我也覺得剛才的天空太美了,就湊過去說,“看看,看看,拍下來漂亮嗎?”

我倆肩並肩頭靠頭盯著顯示屏,曉楠一張一張翻動照片,口中念念有詞:“拜托有幾張精彩的,拜托!放在電腦裏看估計會更好看些。”

的確如此,剛剛放眼廣大無邊、壯美無比的天空,一下子可憐巴巴地窺視這幾寸見方的顯示屏,那落差可想而知。這就是自然啊,美到目不暇接卻無法企及,而剛才遭遇的那場暴雨卻叫我們膽戰心驚唯恐避之不及,一樣的自然,晴雨間自由切換,滄海桑田風雷激蕩,直叫人愛恨交加。

兩位男生在喊我們趕緊上山看日落,循著他們的聲音望去,經過狂風暴雨洗禮的山峰越發俊秀起來,活脫脫一位生氣勃勃的美少年驚現眼前。見他們都沿著石階上去一大截了,我們便迎著溫柔的春風奮起直追。走在這雨後風幹的石階上,呼吸著無比清新的空氣,有種得意忘形的超脫感萌生心間。

太陽離開那個雲團後就義無反顧地西沉而去,我們邊走邊看太陽和山緣的距離,猛然意識到太陽落山也是轉瞬即逝的景致,於是顧不得氣喘籲籲,三步並作兩步往上爬,密切注意他們倆移動的方向,像影子一樣尾隨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那方天空的藍色已經變作橙黃色,太陽公公也收斂了他耀眼的光芒,長長的細帶狀的雲穿過紅紅的太陽,居然剛好在太陽的輪廓內打了個彎,形成一個雷同於字母“Z”的圖形……我們都在讚歎天工的大美,曉楠還在緊張地用相機鎖定一幅幅渾然天成的美景,我坐在一塊石頭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太陽,西邊的天空分明已呈現紅色,這種毫不遮掩的展示絲毫不遜色於舞台上的變臉表演,卻大氣磅礴到無法超越。

太陽落山了,唯獨留下一片緋紅的西天,山風吹過,帶來了傍晚的涼意。

“曉楠,把相機拿過來,我們四個人拍個合照。”畢達邊說邊支起了三角架。

“畢達,你想得挺周到的,還拿三腳架上來了。”我走過去站在小正身旁,一起看著他擺弄這玩意兒。

“一天當中,這個時候的光線很適合拍照的。”畢達一邊說著一邊將相機裝上,並用手指了指刻有“海拔959米”的石碑說,“就在石碑這兒合影吧,趕緊站好。”

夕陽的餘暉下,我們在山頂留下了“到此一遊”的紀念合照。

晚飯之後,在站長的建議下,我們在山頂東南麵的一個淺而寬的山洞前頭支起了帳篷,這樣就可以迎接明天的第一縷陽光了。

彎彎的月亮跟著太陽急急地下了山,留給我們一方沉靜的夜空,伴隨著呼呼吹過的山風,我們在這個山洞中燃起了小小的一堆火,四個人圍坐著閑聊,聊哪裏有好玩的,哪裏有好吃的,聽畢達講國外的奇聞趣事……聊著聊著,我們居然談到了結婚的話題上。

“曉楠,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我脫口而出。

他們倆相視而笑,還是畢達開了口:“你是說領結婚證嗎?”

對喲,說是說結婚,事實上,法律意義上領個結婚證就算結婚了,可是,領個證安靜得除當事人之外可以無任何人知曉,不夠轟動;倒是民間的大擺筵席這種儀式,轟轟烈烈,少說也得有幾十數百人知道——到底哪一種才叫結婚呢?

“對啦,曉楠,要不,選個日子我們一起去領證,好有個伴。”

“不行。”曉楠很快地拒絕了,“畢達是華僑,我們要到市裏去領證的,跟你們不一樣。”

“哦,這樣的。我還不知道呢!”算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這樣的,他們這種情況要去市裏辦的。”小正拽了拽我的胳膊說,“走,我帶你去看看星空。”

走在山頂的夜路上,那風狠狠地吹過來,頭發四處亂飛,想張口說話都有點兒費勁,大風吹得衣服緊貼著身體,竟然連最簡單的邁開腿都變笨拙了。我不自覺地用兩隻手抓住小正,他的大手也緊緊地抓著我,兩個人在風中慢慢地移動腳步,天邊果然有很多星星,我靠著他的手臂,揚起了頭:哇,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點綴著深藍色的夜空……

“把手電筒關了吧,讓黑夜來得更徹底些。”

“小心看路!星星,待會兒坐下來再好好看。”他並沒有聽我的意思關燈,“手電,得找塊石頭坐下再關。”

沉靜的黑夜裏,我們緊緊偎依在一起,一抬眼,星星點點,就在我們頭頂上,“手可摘星辰”的感覺油然而生,隻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望著它們……不過也奇怪,麵對這麽多星星,我居然不像在城裏一樣一顆兩顆地數了,我就這樣望著它們,心裏頭湧動著一種小興奮——不知道為什麽興奮,也許是這種唾手可得的仰望機會越來越少了罷!

“你的手都涼了,我們趕緊回去吧!”小正抓著我的手說,看我毫無反應便繼續說道:“要不,我們先去加件衣服再來看。”

“我坐著,你去拿給我好了。”

“這麽荒山野嶺的——你一個人,敢嗎?!”小正壓低聲音用驚訝的口氣說。

“好,一起去,一起去。”我笑著起來了,兩隻手緊緊地抓在一起,直怕這大風一下子給刮走了。

第二天的日出並沒有想象中的漂亮,有太多太多的雲霧起得比我們還早,看看吧雲頭攢動的,就像清晨醫院的掛號大廳一樣熙熙攘攘、人山人海,連噴薄而出的太陽的光芒都自歎不如……日頭高了,雲霧散去,美好的一天又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