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等待火車進站的時候,我靜靜地坐在候車室裏一個靠窗的座位上,眼望窗外,心裏卻在羨慕著老三,能把生活演繹得這麽流暢,她是對的,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幸福的人,這樣,世界上起碼少了一個不幸福的人,而且,她身上幸福的陽光也會穿過雲隙照射到我,讓我也感受到希望,當然也會以同樣的方式影響另外的人,那是一件很明媚的事情,美如春天。

沒多久就上了火車,沿著過道往前走,發現車上挺空的,我邊走邊看,擇一靠窗的座位坐下,如果可以,我總是喜歡挨著窗子,定定地看著外頭的天空,或者還想些心事。

白雲在藍色的天幕上展示萬千姿態,那麽多富有變化的雲都或遠或近地聚在了一起,好像正舉行什麽大會一樣,我聽不懂它們在說什麽,可是冥冥中我感覺這天氣似乎要變了一樣……坐在空落落的車廂裏,恰似我那顆心深居在孤寂之中,我分明感受到了她無奈的歎息。

突然,手機鈴聲喚醒了胡思亂想的我,拿出手機一看,是小正,慮及上午他被無緣無故捉弄,我略感歉意地接起了電話,卻沒有開口。

片刻遲疑,我聽到對方傳來的聲音:“梁冷,是你嗎?”

“你還會給我打電話——有什麽事情嗎?”略顯生疏的話語。

“你在哪裏呢?”小正心裏頭一愣,馬上又加問一句,“上午打電話給你怎麽沒人接?”

“我在外麵。”轉念一想,又加了句,“一個人出來走走。”

“馬上就最後一次檢查了,我就要解放嘍。”他打算說些事情讓她開心,用上了很輕快的語氣,“下周末我們出去騎車,放鬆放鬆!”

“哦,到時候再說吧。”聽到這個提議,我並沒有高興得跳起來,而是沿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我覺得我們還得先坐下來談一談,已經有些日子沒好好和你說話了,都陌生了。”

小正真是感覺到了一些陌生感,一下子他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好,片刻沉默後,勉強開口說:“怎麽會呢?要不——我晚上回來,回來看看你。”

“你忙你的好了,用不著問我,也不用管我。”實在高興不起來,我隻冷冷地說道,“放心吧,我又習慣一個人生活了。”

小正感覺有些鬱悶,他真不知道怎麽讓她高興起來,為了不讓冗餘的沉默敗壞氣氛,為了不再被迫講些無意義的話,為了有時間扼殺悄然滋生的煙癮,他抿了抿嘴說道:“那好吧,那我就看情況再說了。最後再奮戰一周,以後就有時間陪你了。一個人在外多加小心!”

倉促冷漠的道別後,一個心懷忐忑地掛電話,一個被動地讓電話自己掛斷。

接下來的一周,我依然故我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和往常一樣,周一至周五的下班時間幾乎都待在寢室。同事們已經很習慣我在宿舍樓裏的身影——探究我怎麽回來住的聲音已經很少,一種簡單生活的灑脫感已友好地跑來和我作伴。由於在醫院宿舍樓出現頻率增多,和同事一起的生活也明顯增多了,單單那位小尤美女的相親場麵,我就陪了好幾次,我驚歎她勇敢的執著:要找一個她愛的人。

轉眼周五來臨,今晚就是小正所說的正式解放的時間,我想象不出今天之前和明天之後生活將會有什麽改變,我們之間隱秘增生的隔閡已經讓我失去了判斷力,我也慢慢明白“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的道理——不過,“於心無事”的境界,那還是絕然不敢奢望的。慶幸的是,再不必挖空心思去想,今晚,我又被小尤邀請去參加她的第n次相親聚會,將會遇上什麽樣的人,將會聽到哪些不同的論調,都不用費心思去期望,這種不將不迎的生活如水流潺湲,歡快而自然。

先是共進晚餐,然後一起去唱歌,小尤喜歡唱歌,這是她的不二選擇。我呢,沉默的大多數,自我感覺沉默過分之時,當然也會開口說一兩句,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聽他們說話,看他們表演——男生和女生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很奇怪,都會小心翼翼地展示自己美好可愛的一麵,卻又殫精竭慮地想讓對方掏心掏肺把家底都爆出來,不過也不奇怪,初次見麵,當然得修築好各自的堤岸,增加好印象。

離開KTV已過十點,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樣子,他們竟然已經約定好宵夜了。一起走在街上,我很驚訝地發現今晚的馬路倍顯清爽,甚至有些冷清,於是隨口感歎道:“奇怪,今天街上真是清靜!”

小尤一聽也接上了話:“是啊,這裏本來是夜市一條街,晚上很熱鬧的。我們還常來這裏買臭豆腐吃呢!”

男生接過話去:“最近不是天天檢查嘛!每天都收到單位的提醒短信。”

“哦,對對。”小尤一麵晃動手臂,一麵看著我說,“我們不是也收到短信了麽——原來,那個跟這個也有關係。”

“街道上這麽幹淨清爽,感覺真好,看來天天檢查才好。”來到天地之間,我的話似乎多起來了。

“那也不好,不熱鬧啦,甚至有點冷清,很多小吃都沒得吃了。”小尤假裝哭喪著臉繼續說,“哎,我的臭豆腐啊!”

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其實,隻要我們每個人都養成好的習慣,熱鬧又整潔的夜市一條街還是能做到的。”男生認真地說。

他說的是有幾分道理,可是也難逃“說來容易做來難”的宿命。

用完宵夜,三人慢悠悠地往回走,戀愛的年紀也許是最美好的歲月,總想夜以繼日地享受這有限的美好時光,甚至想年複一年無限延長這等榮耀。出口即忘的溫柔的話既說不完也聽不厭,戀愛之中大抵如此,我心裏這麽想著,也一並憶起最初認識小正時的某些海市蜃樓般的片段……隻不知誌同道合者的戀愛是不是比我們凡夫俗子的要高雅並且持久很多?

遭遇過現實的我隻有想想的份了,路過自家樓底下時,我很自然地抬頭看那熟悉的房子——怎麽回事?燈都亮著!我的心猛地一顫。

“你回宿舍,還是回家呀?”小尤拽了拽我的手臂輕聲問。

受到方才的驚擾,我猶豫在那……

“問你呢?今晚,你是要回家還是回寢室?”小尤加大幅度搖拽我的手臂問道。

“和我說話呢!”我心裏裝著事卻笑著回答,“很奇怪,家裏怎麽開著燈。那我就不回寢室了。”

又走了幾步,我們鬆開手,我看著男生說話:“那就麻煩你送她回去了。”

“沒問題。”

揮手說完再見,孤身一人的我繼續思索剛才的疑惑:

燈怎麽會亮著呢?他回來了?不可能!回來肯定會打電話給我的——我迅速掏出手機查看:沒有未接電話。是我上回忘了關燈?……

邊想邊走,滿腹疑問的我來到家門前,沒有伸手開燈,隻是借著手機微弱的光,小心謹慎地移步門口,透過貓眼往裏看——千真萬確,燈亮著!不明白所以然的我用手觸碰開關,走廊上立馬亮如白晝,現在,我很容易就能辨別出鑰匙了,我拿著這把熟悉的鑰匙,輕輕地送它進入鎖眼,這把小小的鑰匙一會兒就會讓那明亮的燈光籠罩我周身。這麽想著,我的手輕輕地轉動鑰匙——轉不動,刹那間我又著急地轉了幾次,還是轉不動——這把鑰匙壞了?鎖壞了?這樣反複折騰幾次,還是沒成功——門開錯了?我退兩步看了看門牌號,沒錯啊!

“寢室裏還放著把備用鑰匙,我去拿吧!”心裏這麽想著,我轉身下樓。

到了樓下,我又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自家的窗口,是啊,沒錯,就是那個窗口,左邊窗台上有很漂亮的三角梅,很茂盛的樣子,沒錯!

拿出手機,已過0點,這會兒,我突然想到打電話給小正,於是就很慎重地撥出了他的號碼,邊聽邊往寢室的方向走去,夜靜悄悄的,耳朵裏都是有節奏的鈴聲,直至手機無人接聽。忽長忽短的影子陪伴我穿過乍暖還寒的街道,沒有遇上一個人,隻有那色彩繽紛的霓虹還在不厭其煩地閃爍著……我又一次撥通小正的號碼,渴望在進寢室前能跟他匯報一下晚上這件事——可是,那“聲聲呼喊”像極了這不斷閃爍的霓虹,無人理睬——我也猶豫要不要明天再去公寓?

在寢室裏洗漱期間,我左思右想,最後決定,還是應該拿備用鑰匙再去開一次門,或許,或許,小正回來了,也有可能。

徹底放棄睡覺的念頭,我急匆匆地拿著鑰匙又出門了,在靜悄悄的馬路上,我強打精神,又一次掏出手機撥通小正的號碼——他總能聽到鈴聲接起電話的……可惜的是,在通過黑夜般的無人區時,隻有那不急不慢的手機鈴聲毫不厭倦的響著,猶如這寂寞的風在黑夜裏一陣陣歎息。

站在門口,我手持鑰匙,滿懷期待,送其進入鎖眼,然後誠心誠意地轉動鑰匙;可是今晚,這鎖,這鑰匙,這門,都鐵了心跟我過不去,它們冷酷無情,無視我的焦急——我的腦袋飛速運轉,搜索著一切相關記憶:

裏麵亮著的燈我幾乎不開,嫌它耗電;

我的習慣都很好,我不會忘了關燈;

這段時間如果在家,我幾乎都是一個人,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待在樓上看書,與這個燈還是扯不上關係;

看來,應該是小正回家了,他忘了關燈就睡著了,手機幹脆還處在靜音狀態;

或者是,他喝多了,一進門上了保險就……

按了好多次門鈴,居然都是悶聲不響的,一切的一切都同仇敵愾對付我——無語的我思來想去,最終決定輕輕地敲敲門,輕輕地叫叫他的名字,希望他能給我一個回應。

這麽三更半夜的,我有所顧忌地輕輕地

敲了三下門,沒反應;嚐試著叫“小正”,耳朵貼著門用心地聽著,沒反應;連敲帶喊,細心尋求回應……我反複嚐試著,依然毫無反應。

當一切努力都如泥牛入海,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總不會出什麽事吧——差不多同時,心中又鎮定地躍出“不會的!”一會兒心急如焚,一會兒故作鎮定,一會兒悵然若失,一會兒想置之不理一走了之……我的心全亂了,像是在荒野上突然遭遇暴風驟雨的猛烈打擊卻又無處藏身。

徹底放棄吧,不打電話,不敲門,不喊名字,不開鎖……這種種努力無異於浪費時間消耗精力,我無可奈何地轉身下樓,再次離開了這個把我拒之門外的家;可是我無法不想他,腦袋裏那麽多的神經細胞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地憂慮著……冷冷清清的街上,孤零零的我,形影相吊,愁悶相繼,還要強打十二分的精神,高度警惕地走回寢室——加快腳步趕緊回去吧,到了那裏可以稍稍省心些。

躺在床上,疲乏無力,既無望又無助,可是我睡不著。這個不聽使喚的腦袋還在夜以繼日的工作,它那拖泥帶水的工作方式,常常導致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副作用,因為實在沒有丁點兒功效,隻是叫我更加疲倦,現在我確信:通宵達旦早已經不適合我的身體,而今也開始不適合我的精神了,人當真是會變的。

今夜,故意不關手機——我渴望那鈴聲響起。

迷迷糊糊地躺著,身心疲憊,我像是睡著了一樣……又時常醒來,看看尚未開眼的天……黑暗中似乎又睡著了一樣……

等發現白晝來臨,我趕緊起身,看看手機將近八點,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新鮮的東西,即使是撥通手機也還是一樣的無人回應,心裏倒萌生出一個新鮮的擔憂:手機千萬不要沒電!立刻起床洗漱,然後跑去食堂草草補充能量,緊接著又開始忙碌淩晨未竟的事業。

懷揣著同一把鎖的兩把鑰匙,來到同一扇門前,嚐試,失敗——想想自己都可笑:欲用同樣的方法求不一樣的結果,犯著同樣的錯誤奢望一個正確的答複!門也敲了,名也叫了,都像那個門鈴一樣給我無聲的回應,都說沉默是金,可是這個白晝連著黑夜的沉默已經叫我心力憔悴,那盞依舊亮著的燈在陽光下給人的感覺絕非希望!

我慢慢地朝樓下走去,心裏醞釀著要不要打110報警求助……當我極端無助地坐在樓下,仰望著那僅一門之隔的熟悉的窗口,仰望著沉默深邃的天空:有發達的無線電通信又怎樣?有GPS又怎樣?有北鬥衛星又怎樣?我們都有隨身攜帶的手機,就幾步之遙,想找卻找不到對方!

攤開手中緊攥的手機,我已經下定決心,在撥出“110”之前最後再重撥一次小正的號碼,不知道是第幾次鈴聲響起,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許個心願,我虔誠地聽著一聲又一聲的鈴響……

“喂,梁冷。”小正迷迷糊糊地開口。

真相乍現的這一個刹那,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埋葬了我心中萬頭攢動的擔憂,就像身藏通天法術的孫悟空被佛祖用五行山壓住一樣,轉瞬間,渾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去助漲火山爆發前的憤怒,以致我無比乏力,甚至沒有力氣喊叫,我隻是克製著自己的怒火說:“你在哪裏呢?你知不知道你一整夜把我關在門外!”

刹那間小正無比的清醒,他坐起身環顧四周,不知如何是好,隻說了句“我給你開門”。

小正知道自己闖大禍了,他若有所思的開門,門外空空如也,心中一陣發涼,也不敢打電話詢問,便隨手帶上門往樓下走,水至清則無魚,他這無比清醒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我依然坐在樓下呆望,癱瘓了一樣,當完完整整的小正向我走過來,那隱含著的絲絲歉意連杯水車薪的比例都沒達到,那種欲而不作的笑在他臉上根本無地自容,那雙灰溜溜的眼睛一遇到我怒火中燒的眼神,便灰飛煙滅般地逃離開去……小正靠近我,伸手過來打算表示某種友好或請求某種原諒,卻不想竟觸碰到了我的活動開關,呆了半天的我騰地站起來,像個被充滿電又開始工作的機器人一樣活力四射,小正被這個試探結果驚呆了,遲疑地調轉方向,用他自己的節奏澀滯地跟在後頭。

我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不一會兒,小正也進來了,他輕輕地鎖上門——已有好些日子,這兩個人沒有一起待在家中;奇怪的是這次相聚是衝著不同的目的:一個為了遠離,一個為了重新走得更近。

“這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你很滿足是吧!”我盡量壓住火,卻仍咄咄逼人。

“梁冷,對不起。”小正低聲說著,走過來在我身旁坐下。

像遭遇到電擊一樣,我立馬站起來挪到單人沙發上,嘴裏說著:“離我遠點!”

“不要這樣嘛!”

“那你要我怎樣?我在外頭苦等你的電話,直到我發現客廳裏的燈亮著,可是,門又開不進去,手機又沒人接——你自己看看,我都給你打幾個電話了,我都害怕把你手機打沒電了,我都害怕你死了,你知道嗎?”說到這裏,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傾瀉而下,勢不可擋地,我大聲地哭了,甚至歇斯底裏地發泄著對他的種種不滿。

想不到這堰塞湖提前崩塌,隨之而來的又是可怕的火山爆發,天災人禍已將我逼上絕路,我不想傷害自己,卻明明就在傷害自己……計劃趕不上變化,老三囑咐的“好好談談”竟然以這種方式拉開序幕。小正身上充滿黑夜般的沉寂,顯得非常無辜,無辜得不知所措,他害怕一開口便是錯,一舉手又是錯,一投足還是錯。房間裏兩個人一動一靜,漸漸地,動的沒有氣力了,靜的占了上風,再漸漸地,房間裏安靜得有點失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做了多少個深呼吸,我努力收拾自己的情緒,然後平靜地開口:“我們沒法生活在一起了。兩人離得遠,兩顆心已越發分道揚鑣,我們共同經曆的事情太少,這樣的家庭是不牢靠的。”

“梁冷,別這樣。不要胡說八道,啊!”小正滿臉驚愕,又夾雜著些許慌張,說,“今後我會空下來了,我們一起好好過日子。”

“沒有,不單單是這個問題。你變了,和以前不一樣了。”我輕輕地晃動腦袋說。

“這不是因為工作忙嗎?”

我突然抬高聲音說:“哦,你忙,忙到三更半夜還在喝酒,喝醉酒還把我鎖在門外擔驚受怕,有這樣的忙法嗎?你忙!有理由是嗎?忙得睡哪兒都不知道了!忙得老婆有沒有睡在旁邊都不知道!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去做鬼!”

火山再次爆發,自知理虧的小正又後悔不小心碰錯了哪個機關。他隻能無可奈何地一言不發,聽之任之。

過度的憤怒叫我有些語無倫次,片刻停頓後,我降低聲音繼續說道:“你工作忙些,我不反對,可是,我討厭你為了工作——拿命去拚,拿唯一的命去拚!你這樣老把自己喝醉,何苦呢?醉酒,抽煙,巴結人,難道靠這些東西來積累榮譽,成就你的事業?如果是這樣,我絕不稀罕你所謂的事業!我都說了,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職位高低,我在乎的是健康幸福的生活,你知道嘛!我已經厭倦了,不想看到你喝得醉醺醺的樣子,我實在受不了你把自己當成垃圾桶過日子。”

“梁冷,你冷靜些,別生氣,都是我不對。”一陣子安靜後,小正終於說話了,“我也隻是想讓我們的生活更加幸福些,沒有別的意思。”

“好吧,那我就和你說說‘幸福’。更高的位置可以讓人更幸福,更多的錢可以讓人更幸福,沒有這些給人瞧不起,這個連小學生都這麽看;你跟我說過被人亂使喚的悲催感,我知道你難受;還說要通過改變朋友圈改變自己的生活,我也知道你很努力,想讓生活更幸福些,可是現在這樣子,你幸福嗎?那時候,我對你改變朋友圈的說法不置可否,我是沒辦法,聽著太有理了!現在我知道了,這句話真是沒錯,錯的是,一個錯的朋友圈——你追求那個方向去,你知道我的感受嗎?我——變成你的圈外人了!你知道嗎?我們追求的幸福完全不一樣,你知道嗎?方以類聚,物以群分,我們早已經是分道揚鑣,貌合神離的兩個人了。你以為位置高了,更有錢了就幸福,那你看看鎮長,看看書記,看看更多的領導,看看那些成功的老板……還要睜開眼睛看看他們的過去和未來,你看到他們有多少開懷大笑的日子?怕隻怕能力不匹配,待在那個位置還被人笑話招人罵,你不是也笑話過這樣的人嘛;怕隻怕那些不稱職的人反而沾沾自喜地玷汙那個位置和那份責任,還恬不知恥地嘚瑟,就像某些暴發戶去國外搶購奢侈品還不知道被人笑話一樣;怕隻怕這一時的得意會招致無法彌補的失意,雖然表麵光鮮,其實隻不過是一個日漸腐朽的空心人。我覺得你太幼稚了,應該是弱智!”我冷冷地說著,說到這裏,自己都有些驚呆剛才的振振有詞。

小正聽著這番話,有種無懈可擊的感覺,同時又完美得遙不可及,令他竊喜的是感覺到梁冷情緒漸漸穩定些了,但是心中卻又隱隱害怕按照這種邏輯下去,自己很有可能陷入到“一無是處”的境地,他必須想辦法突圍。

“老婆,你的觀點很新穎,很深刻。我認真聽著,用心想著,你說得很有道理。”小正嚐試著開口,還偷偷斜瞄了梁冷一眼,然後故作鎮定地繼續說話,“一直來我都很努力地工作,因為我相信‘金子總會發光的’,數年的職場生涯告訴我事實並沒有這麽簡單,有時候有光線照射的鏡子,甚至一片碎玻璃都耀眼無比。麵對殘酷的現實,我沒有辦法,工作這麽多年,我也想站上更高的一個平台,挑戰一下自己的工作能力,當然收入也可

以高些,何樂而不為呢?”他說著,並不時地看看她,以期及時發現不詳狀況。

“好吧,我就說,我們是不一樣的。”我平靜地說著,有點乏力。

小正聽了,心裏頭又是咯噔一下,麵臨神情漠然的梁冷,他一層一層逼近自己真實的核心,又開口說道:“我們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當然不一樣了,再說,你的工作是技術活,和我的也不同,處在我這種境況的人幾乎都有往高處走的心思,你說滿足虛榮心也好,說為了更豐厚的收入也行,哪個人不想呢?不是說,人往高處走嘛!類似於職稱一樣,大家都想要拿到更高級別的職稱,在自己的專業領域走到最頂端。”

或許心裏早已撇清了和小正的關係,我竟然對他的話這般無動於衷,而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說自己想說的:“這就是人世間的名利場啊,吸引著各色各樣的人!那一顆顆最初的心都迷失在名利場上了,一個個都被裹挾得失去自知之明了。我不明白,大家都心無旁騖、不計成本地往上拱,去搶一個所謂的好位置,難道人的追求就這麽雷同嗎?人人都很奇怪地認為自己可以勝任每一個職位,不知道這是什麽標準,什麽邏輯——我甚至覺得,這比大自然中純動物世界裏,那赤裸裸的生死存亡的鬥爭更惡劣,那種鬥爭倒遵循一個‘優勝劣汰’的標準。其實一個人對一個職位的勝任不是說行就行的,而是基於真才實幹的,如同領頭雁一般,它肩負著整個雁群最艱巨的任務,假設沒有這個能力,不僅自討沒趣,還會給這個團隊帶來傷害甚至滅頂之災。我還是覺得,人應該擁有和自己待在一起的能力,將心注入地去完成自己真正的使命,而不是隨波逐流、人雲亦雲。和你不一樣,我就想著,如果我的醫術不夠格,我肯定不會去考更高級別的職稱,這很自然啊。”

房裏又安靜下來了,兩個人明明坐得很近,兩個人明明談著話,卻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好像分處不同的兩個世界,小正真感受到了一種可怕的陌生感,而就是這種類似的陌生感,已經纏繞梁冷好多時日。

說到這個份上,小正沉思良久竟然不知道怎麽繼續,最後,他硬著頭皮開口:“梁冷,我知道你說得很漂亮,可是能有幾個這麽理智又節製的人呢?生活在這個時代,我們未免要受這個時代的影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話不投機半句多,感覺自己已經清楚表達了內心的想法,於是我站起身準備離去,正當我伸手開門時,身後傳來小正的問話:“梁冷,你去哪裏?”

“去走走。”我用最簡單的話結束了這次交談。

我不知道自己什麽心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寢室的,我真渴望自己是一棵樹,有風聽風,有雨淋雨,有陽光就好好迎麵陽光,黑夜裏也能安靜獨享,這樣一棵默默演繹春夏秋冬的樹……可是我做不到,我隻是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躺在床上,好想讓自己睡上一兩天,也好想能拉出腦袋中的記憶,拿把剪刀把和小正有關的記憶都“哢嚓哢嚓”剪掉……

小正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狀態,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捅這樣的婁子,這也可以算是天下奇聞了,想個三天三夜也是難以想到的,這事都弄得他不知道怎麽和梁冷說話了,麵對這個爛攤子,唯有不知所措,給她打電話也不接,他心裏暗暗希望時間能衝淡一切不悅,時間能幫助他們重歸於好。

天都快黑了,我依然躺在床上,悶悶不樂的,早餐後就沒吃過東西,我就這麽無所事事地躺著,有種奄奄一息的感覺,書也看不進去——真慘!由於膩煩小正的電話,我已經關機好幾個小時,百無聊賴的我打開手機,隨即收到了他好多短信,許多理由,許多道歉,最後一條是:“快回家吧,我給你做土豆泥吃。”不知怎麽了,看到這裏,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無法抑製,我就這樣放肆地大哭起來……

也許我身心的某些區塊並不想分手,可是其餘的大部分區塊又接受不了如今的小正,他義無反顧地衝向那如火如荼的社會生活,叫本就望而卻步的我心生憂慮,漸至顧忌重重,這種南轅北轍的距離感一次次撕扯虛無縹緲的情感維係:我站在原點,他卻離我遠去……枕頭濕了,身累了,人乏了,我的心倒明亮起來了,猶如雨過天晴一般,隨手從床頭拿來一本書,是《楊絳散文》,我一頁一頁地翻著,試圖借助書本讓自己勇敢起來。

“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簡單的一個個字跳入我的眼簾,我又一句一句地讀著,難以置信,發現自己好喜歡楊絳先生翻譯的這幾句,一個人對生命的那種淡然躍然心頭,我的心一下子更加澄澈透亮開來——我體會到了另外一種緣分,我覺得他們喚醒了我內心深處尚未成形的秘密,也許,盡我一生的光陰,也無法拚湊出這麽合適的表達。就這幾句,我讀了一遍又一遍,合上雙眼,又在心裏一遍一遍默念……

第二天醒來,我隱隱感覺到自己身上一絲新生的活力,雖然孱弱,卻還要感謝這種久違的感覺把我帶入無比清新的一個早晨。“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心裏又在默念昨晚讀到的那幾句詩,思索著該如何度過這白駒過隙的一生,無論如何,拿自以為綽綽有餘的時間去生氣,這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生死之間這段有限的旅程值得我們每個人慎重規劃,這團“生命之火”應當被我們好好利用!

我覺得我應該起床,外出走走。

去到那家安靜的小店裏喝了碗小米粥後,發現陽光不錯,便不著急回宿舍,趁著大好時光,我來到美麗的綠橋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盡量放空自己,在這水天間忘情呼吸,沒有花開花落、雲卷雲舒的境界,卻也不乏微風輕拂、綠水潺湲的柔美,我矗立橋麵,細看那天際隨著山巒起伏,江水碧波蕩漾卻也不曾忘記描繪幀幀美麗的倒影圖,古老而又年輕的水車在枝葉茂盛的榕樹群的映襯下緩緩轉動……我渴望自己能汲取天地間的力量勇敢前行。

一天一夜過後,無可奈何的小正在家裏幹著急,最後他實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出門,他想著是不是去她宿舍樓碰碰運氣,也許兩個人見見麵會有益處。他急匆匆地趕去目的地,麵對緊閉的寢室門,他若有所思地上前輕敲——無人響應,他繼續敲門,還貼著門仔細分辨有沒有動靜……

“嘿!你幹什麽呢?”

這聲音著實嚇了小正一跳,原來是小尤路過這裏,看見這麽個鬼鬼祟祟的人,張口就問。

“哦——”小正倒吸一口涼氣,轉過臉站穩身子說,“早上看見梁冷了嗎?我正找她呢!”

正義凜然的小尤霎時笑出聲來,說:“哦!你是夏小正,對吧!”

竟然能叫出名字,尷尬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不過小正沒有心思了解麵前這位青春勃發、活力四射的姑娘。

“不像,真的不像!”緊接著,小尤搖頭歎息道。

“你說什麽呢?不像?!我就是夏小正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小正更蒙了。

“你是夏小正,我知道,雖然沒見過真人,但在梁冷那看過你的照片。可是,你知道嗎?”開朗的小尤忍不住又笑了,“《夏小正》是一本書,我們中國的一本古書——你呢,年輕,所以說‘不像!’”

小正心急如焚,根本顧不上什麽《夏小正》,臉上也露不出半點會心的笑容,他繼續著急地問:“說真的,你知道梁冷去哪裏了嗎?”

“我看見她出去了,不過不知道她去哪兒。”小尤繼續熱情地說,“你打她手機啊!”

“關機呢。”小正失落地說,“好吧,我再找找。謝謝你啦!”

小正耷拉著腦袋往綠橋方向去,不過,很快他就振作了精神,兩隻眼睛東張西望的,或許,很快就能碰到梁冷……

蕩滌情緒後,緩步往回走,路上我突發奇想便拐道去了書店,稍微變動一下自己的生活軌跡,就借此給生活添彩罷!想象是美好的,全身浸泡在書的海洋中,我的心神卻沒力聚焦,那些熟悉的文字似乎都和我生分了,即便是換上繪本式讀物;無奈何,我抬頭悄悄地看周圍閱讀的人,一個個全身心沉浸在書籍中,流露在外的是自然的憨態和天真的神情,我打心底裏羨慕這群可愛的人……突然,我的手機響了,這不合時宜的鈴聲驚擾了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粗魯,我趕緊拿出手機,立刻拒絕接聽——完全因為這是小正的來電,我想讓生活的離心力把自己甩得離他遠遠的。正當我糾結是關機還是調靜音時,一條短信過來了:“別關機”。

又一條:“我不給你打電話了”。

我把手機塞進包裏,繼續看我的繪本,情況更加糟糕了,一本簡單的嬰幼兒讀物竟然比無字天書還要難懂,我再度意識到改變生活現狀的重重困難,紛亂的思緒好像粘滿口香糖而扯不開的頭發一樣。我拿著書發呆,心裏很想妥善地處理好這件事情,可是我沒有妥善的辦法……

仰麵片刻,又拿出手機,我不想知道的他的信息一個個推送過來,原來,他早上去過我寢室,然後去綠道,無意中,我居然和他玩起了躲貓貓的遊戲,毫無浪漫可言,有的隻是彼此的受傷害……可是我並不想見他,熟悉的那個他已經不見了。今兒個真是歪打著正著,我竟然躲進了一個他幾乎不會踏足的地方,可是完全沒有勝利的喜悅,有的隻是一位醫者意欲療傷的酸楚和無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