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奇異別(四)
紫木已經敗在燕長歌的劍下,並非是敗給了燕長歌,而是敗在最熟悉他的師弟枯木手下,無論是劍還是心都敗給了枯木,此時的他猶如一條上岸的魚,被降臨的炎日照耀的奄奄一息,想要晃動魚尾掙紮爬入流水裏卻怎麽也觸摸不到近在眼前的柔河。
大勢已去,紫木卻抱著希望,他看著從穀外領著兵甲的人,李前新的功力他不確定但李前新身後的五千朝廷重甲卻足以推平整個奇異穀。
能夠推平奇異穀的自然也不可能隻是這五千重甲,還有李前新身上帶著的名義,討伐林翊川叛國之徒的名義。
林翊川也早料到李前新會來,他一直在等著李前新。穀內戰事已經結束,他也不想再和李前新有任何動手的意思。
“林翊川叛國通敵,與西南南歌聖宗勾結,與龍古雲都霍亂中原,而今陛下蹤跡不明,唯有依民意捉拿林翊川正法。”李前新一聲令下,他身邊的重甲長槍震地掀起滔天沙塵。
林翊川淡然一笑,說道:“李大人已經來了,武林也已經變成了陛下想要的局麵,此時陛下是不是應該露個臉?”
毫無動靜!
顏淩一在他身旁看得疑惑,又見得江夏似乎很是惱怒。
林翊川麵色一沉,說道:“難道世伯想要端了整個武林?就連師傅的心血與期望也要任之灰飛煙滅才罷休?”
又是過了片刻沒有動靜。
林翊川歎了一聲,他改口叫聲世伯也是為了讓君默然念些舊情好叫奇異穀與劍閣有一條生路。
無奈之下林翊川也隻得邁步向著李前新走去。
李前新見林翊川走了過來便是笑道:“林閣主倒是很識大體,雖然李某也敬佩南宮閣主的為人和看人的眼光,可惜林閣主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難以信任。”
林翊川說道:“李大人是想隨了陛下的意思一舉鏟除在場江湖勢力?還是……”
他沒有說明也是要留條路,畢竟李前新並不知道君默然如今身在何處。
李前新一整麵容:“李某前來捉拿叛國之人林翊川,至於今日這江湖恩怨李某一概不做理會。”
紫木聽得這話麵如死灰,隨即又聽得李前新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奇異穀確實窩藏欽犯,當誅!”
卻在這時,從靈堂內傳來一聲質問:“何人欽點的欽犯?朕為何不知道?”
李前新臉色大變,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卻見一人從靈堂內緩緩走出。李前新不可置信的看著走出來的人,他很熟悉這個聲音,這些年這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從未散去。
蘭蝶認出這個人是江夏救回來的人,隻不過她一直想不出這個人的身份居然會是當朝君默然。
君默然看了眼江夏,說道:“原來是你,二哥。”
江夏冷哼道:“我活著似乎讓你很不滿意。”
君默然訕笑道:“二哥說笑了,當年若非二哥與諸位兄弟幫助,默然也不會有今日成就。”
江夏將臉別過一邊不再言語。君默然也知道江夏心有芥蒂,也不多做糾纏,走到李前新身旁,一把撕下臉上易容的麵具,問道:“李大人近來勞心勞力,朕甚是欣慰,但這奇異穀中何時出現了欽犯朕確實不解,這些日子朕在奇異穀中做客也未曾見過李大人口中的欽犯,朕也未曾欽點過某人是為欽犯!”
李前新點了點頭,向著君默然行君臣之禮,說道:“陛下聖心獨裁,即是奇異穀未曾有人通敵叛國臣這便於穀外駐軍迎接陛下。”
“勞煩李大人了!不過走之前將這些劫持朕的亂臣賊子帶走,好生招待,朕要親自問問紫木,如何敢在武當山下冒充龍古雲都埋伏朕!”君默然笑道!
李前新親自領著一群重甲將士拿下紫木眾人。算來算去紫木在奇異穀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也未能傷了奇異穀的更本,就是劍閣也隻是損失了兩位閣尊,但他卻是一敗塗地。臨走前看了林翊川一眼,他忽然覺得這個年輕人真藏著幾分南宮柏泉的影子,心中難免歎息一陣又不甘的閉上眼睛。
李前新倒也沒什麽想法,他本來在武當也覺著事情不似看到的那般簡單,隻是親眼看到林翊川與紫木動手之後不自覺就站在了紫木一方,當時君默然蹤跡全無他也看不
明了,但今日君默然忽然的冒出來雖然讓他驚了一跳但也看明白整件事情,既然君默然說紫木是冒充龍古雲都抓他的人無論是否如君默然所言他都不會過問,隻是稍稍猶豫便是拿下紫木。
奇異穀之事沒過幾日便傳遍天下,有江湖人聽得紫木的行徑心有不屑,於是上了武當山想著偷幾本武當秘籍炫耀一番,第二日便有傳言這人在武當某間密室裏見到了被囚禁的紫白真人和一些武當弟子,天下這才知曉紫木真人殺了枯木。自然不會有人不信,因為這是從自紫白真人之口,他也是因此和紫木真人決裂被紫木囚禁。
江南十三幫確實如林翊川所料隻剩下一幫,那幫主重整幫務收攏底盤,賣的賣舍的舍,有傳言那位幫主暗中尋到了林翊川得到劍閣的庇佑。劍閣自那日君默然現身後與奇異穀一同被嘉賞,隻不過林翊川與奇異穀都是拒絕,也因此在江湖中名聲大振,更何況傳言林翊川已是勘破,而今的劍閣與奇異穀風頭一時無二。
林翊川自然知道這些事,若說那位幫主他也不過是去了封信給了幾句建議順道安撫了幾聲。君默然也並沒有要嘉賞,與江夏夜談之後便是失落的離去。他未曾想在傳言中居然被誇大了如此之多,也難怪當年南宮柏泉能夠創立龍古雲都並且將龍古雲都神話成一個千百年傳承的組織,當然這也是南宮柏泉學究天人,換個人例如林翊川,他就不認為自己有南宮柏泉的這等實力和氣魄。
正喝酒之際顏淩一走了過來,盡管臉上帶著笑但林翊川也能夠看出顏淩一不過是強顏歡笑,便是問道:“你說何事?”
顏淩一故作驚訝,說道:“你都是勘破了,會不知我想說之事?”
林翊川覺著好笑,說道:“勘破又不是成仙,東方無玉勘破了不也看不穿君默然的心思?”
顏淩一點了點頭,突然問道:“翊川,你說蕭樓主究竟是勘破了還是沒勘破?”
林翊川知道顏淩一不止是問蕭月笙的心境,搖了搖頭:“那誰知道,我現在對他們都很迷,若不是江伯的玉竹與近來事端的聯係我都不會明了龍古雲都裏究竟有哪些人!不過既然蕭樓主與明原天不相上下想來也未曾勘破!”
說到此處林翊川又有些傷神,不相上下雖說有些言過其實了但也確實未入勘破,若非他最後點明乾坤化仙訣的破綻蕭月笙也不可能勝過明原天,二人也就是個兩敗俱傷。明原天死前臉上帶著的是笑,很欣慰的笑,他卻知道明原天其實離勘破已經不遠了,蕭月笙尚有老閣主的囑托牽絆,明原天卻在最後放下了一切傾力一戰,他也不知道明原天最後究竟是否勘破,更不知道沒有了牽絆的蕭月笙是否已經勘破。
顏淩一失望道:“原來蕭樓主一直在故弄玄虛,想來也是,勘破的是心境,也隻有兩個天賦極高的人勘破被我們所知。倒是明原天……”他心中惋惜:“原來江伯所說並非他人,而是他自己。恐怕江伯也是想借玉竹中空白的龍古雲都名單讓他明悟以明哲保身,可惜他確實太溫順,還是做不到叛逆。”
顏淩一所說的勘破是南宮柏泉與東方無玉,隻是他與林翊川一樣不明白為何東方無玉在東海時會敗給紫木。至於明原天,他隻能猜想江夏早已料到明原天的結局,才會想著讓明原天明了空白之意。
“對了!”顏淩一說道:“你隨我來,江穀主給你留了東西!”
確實是好東西,足夠林翊川在接下來幾十年裏享用。
長青樹下埋的酒如此之多是林翊川也未曾想過的,算一算他每年來奇異穀的時間,這些酒確實夠他喝很多年了。他不覺望著長青樹發呆,冬的湖邊長青樹傲然挺立,身子羸弱的她每年這個時候都在往壇子裏灌酒,然後與程青靈蘭蝶一起埋在這不曾枯黃的長青樹下。
原來這酒,是讓他想起她的時候她不在他的身邊用來解憂的!
“如果像條死狗一樣能夠品一品長青樹下的美酒,我倒是願意每年在鬼門關前走上一遭!”林翊川呢喃低語,幾年前他也是用這句話調侃的江晚嫣,如今他卻隻能夠對著悠遠的長青樹獨自沉吟。
顏淩一想要將他留在長青樹旁,看著他的模樣又不忍他一人獨處,但又找不到任何言語訴說提前想好的話,隻得問道:“這酒你喚它何名?”
林翊川想了想,說道:“晚嫣!”
千山暮雪,隻影誰去
。臘月的北方總是比南方更冷一些,風吹過搖晃的青葉盡量顯得溫和,長青樹上還是沾染了一層淡薄的白霜。
翊山翊水,晚江晚影,若是再有一次選擇林翊川也不知道是否會做不一樣的決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選擇遠離江湖安心行走於劍閣與奇異穀之間坐看雲卷雲舒江湖紛擾,他卻知自己是南宮柏泉的弟子,永遠不會丟失的是南宮柏泉留給他的東西。
站在江晚嫣身前,新墳黃土已經被昨夜落下白色的雪蓋住了痕跡,若非是墳前的墓碑也不會有幾人能夠看出這一塚新墳。
江夏給了江晚嫣南方葬禮,原本三年內不立墓碑,但林翊川還是選了一塊墓碑親手立上,墓碑刻著林翊川與江晚嫣。
他不想連最後的一個名字也看不見,更不願看到江晚嫣孤寂的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泥塵中。
“我這一去也不知是否有命回來,若是我沒命回來你一定要將我的骨灰帶回來,不用立碑,直接臧在長青樹下。”他對顏淩一說道!
顏淩一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說話,奇異穀規矩,不是奇異穀中人不允許安葬在奇異穀後山崖前,雖然除了江晚嫣其他幾任穀主皆未葬於此地但林翊川終究不是奇異穀中人,按理應當回劍閣安葬,但顏淩一素來不在意禮數,林翊川也是知道所托之事顏淩一必定會做到才將此事托付於他。
他伸出手摸在墓碑上,腰間的塵霜在錚吟,他的心不似麵上的平靜。
他漸漸擁有的人味兒在江晚嫣走後再覺察不出,他如仙如神,在與紫木交手之時毫無破綻,三言兩語道破明原天乾坤化仙訣的薄弱,又一笑化解陽舒天的六合玄刀勁,他看穿了十三幫七位幫主的心思,道出了於尚言尚在人世之言動搖君默然的心境,以使君默然不得不出手。
他確實通透,比江晚嫣更高的心智一直被掩埋,他讓江晚嫣成為江湖人口中幫襯他的人,使江晚嫣的光芒驚震江湖,讓江湖不敢對奇異穀動心。
但他現在有成了普通人,盡管他掩飾著但塵霜替他說出了心中情感。
“晚嫣帶走了他!”林翊川走後顏淩一望著他的背影說道:“他一直追求的境界終於達到了,三年前他就應該到這個境界,無欲無求但也沒有人氣。”
素君陽忽然自嘲一笑:“我終究比不過老閣主,我幾次想讓他遠離卻終是做不到,或許老閣主早已經猜到了結局,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林翊川頓了頓腳步,他聽不見素君陽與顏淩一的談話自然也不會勸慰他們,他隻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臉上帶著笑,回過頭向著素君陽喊道:“君陽,我那小侄子,叫白衣!”
素君陽聽著一愣,呢喃道:“白衣!素皈雲依。”
林翊川究竟是何用意已無人知曉,素君陽再看他時隻見著一點遠去的足跡在素白的雪上攬出芳華,這一去,或許再見已是十年,或許再也不見。
顏淩一再一次到長青樹下時蘭蝶和程青靈又在往泥塵裏埋酒,他知道蘭蝶與程青靈等著林翊川回來,也知道這酒是江晚嫣為林翊川特地調製,隻不過製酒的人不再是江晚嫣。
酒未變,人已難見。
他嚐了一口放在石桌上沒有喝完的酒,酒很香醇,入口卻顯得苦澀難言,不是酒的苦澀,是他心間的苦澀作祟,他想著或許這是此生喝的最後一杯酒,在最後一滴酒落下腹中後他便坐在了石桌前靜靜地閉上眼睛。
蘭蝶二人也沒有打攪顏淩一,繼續埋著頭給裝著酒的酒壇封上口用泥塵掩上。
素君陽在遠處看了會顏淩一,心中忽然有一個想法,但隨即他又否認了心中可笑的想法,低聲笑了笑帶著自己的玉笛向著穀外的方向離去。
十年之後究竟是一番怎樣的江湖素君陽已經不想再知道,穀外的石道與嚴刀兒已經備好了馬車等著他們的掌櫃。素君陽上馬車前再回首望了眼奇異穀,沒有人來,他走得靜悄悄沒讓任何人知道。
“再見或許再也不見!”他說道。
於尚言與林翊川的對決已經不是他所能夠左右的,誰也無法插手,這已經不再是江湖之事,南宮柏泉究竟更勝一籌還是於尚言老謀深算也不是他所能夠揣測的。
車離去,在雪地裏劃出軌跡,最後消失在白色的寒霜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