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成書(六)
追了半柱香時間依舊沒能夠摸著那人的身影,隻知道那人確實是向著書樓方向去的,心中一陣驚訝:“此人輕功如此了得,若非我有梵聖覺在身方才也察覺不到他的蹤跡,而今他向著劍閣內奔去,難不成是閣主門人?那裏似乎是一座樓!”
心中想著腳下功夫卻也不停。
林翊川坐在書樓一層隨手翻看著一本書籍,劍閣的書樓雖說一二層藏的都是武學,但這武學中也有些是極為異類,就如林翊川手中這本,看著全然不似是武學,反倒像是一本遊記,其中記載的大都是險山惡水。
一枝飛錐打向樓外,穿過瓦礫帶著伶俐的勁風掀起一片碎渣,林翊川手中書籍隨手丟入書架上,穿過大門一躍而上。
“你是何人?”林翊川冷聲道。
那人別過臉來,正是那日在山下埋伏林翊川眾人的其中一人,便是此人逼得林翊川拔出塵霜劍導致寒氣瞬間乍起,令得他這段時日用盡全力也未能夠完全壓製體內寒氣的躁動。
林翊川冷笑道:“閣下今日來是想要與我在交手?”
那人冷笑,說道:“你?不不不,你不是我的對手,那日若不是那小子你早就成了一具屍體。”
林翊川冷哼道:“閣下好大的口氣。”
內力提起便要出手,體內卻是一陣劇痛。
那人嘲笑道:“怎麽?林閣主自認不是我的對手,想通了?”
強提內力在雙腳上,順道一道勁力卷在墨陽錐上將之撈起運氣腕間甩出。
那人方才被墨陽錐打得猝不及防,此刻又見林翊川出錐心中警覺,眼見著墨陽錐即將擊中,那人身形向著一旁側去躲過墨陽錐,林翊川的掌已經貼在那人的身上。
瞬息之間,隻待林翊川掌中發力便能奪命。
“怎麽?發不出力!”那人冷笑一聲,反身一掌打在林翊川的胸口,打得他逆血從口中溢出。
那人撿起釘在樓簷上的墨陽錐走到林翊川身邊嘖嘖稱奇,說道:“這錐子倒是個好東西,居然能夠穿過二層的樓板從三層簷邊飛來,若非我小心還真著了你的道。可惜,可惜,你內力不足,縱然能夠將暗器使得神乎其技也傷不著我。”
林翊川強撐身子,口中含著的血咽下腹中,冷說道:“你怎麽知道我能夠使暗器偏轉方向?”
那人哈哈大笑,笑得很是諷刺:“我與南宮柏泉鬥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風熙熙,月琅琅,林翊川也想不到在那人掌力將至的片刻又是這把銀色的折扇救了他,無比霸氣的勁力從他的身旁劃過,掌力從他的麵門繞過與那人的掌相對。
瞬息間連過兩招,霍青都覺得自己片刻間功力又近一層,心中驚喜道:“原來梵聖覺是這般感覺。”
方才情急之下霍青全身內力都用在銀扇上為林翊川擋下一掌,依照平常實力決然不可能再與人交手兩招,至多隻是一招便退,可偏偏他做到了這一步。
那人震怒道:“又是你,你究竟是誰?”
霍青也不多話,抬手又是一招。
那人方才被霍青打得心亂,此時居然有些難以抵擋霍青的掌勢,加之霍青方才須臾間對梵聖覺領悟又高出一個境界更有些不敵,暗道一聲“晦氣”便欲要脫身離去,奈何霍青尚在梵聖覺第二層境界中沉浸,居然連連出手讓他沒有機會離去。
一聲怒吼從那人口中發出,全身內力頃刻間在周身彌漫膨脹,終於是擋下霍青一連串的掌勢,但霍青如今的掌又豈止這番簡單,梵聖覺第二層境界講究的便是一種疊浪打法,一掌接一掌內力絲毫不曾停歇,縱使打斷其中一掌後續的掌力又猶如巨浪般襲來,打得人苦不堪言。
眼看著霍青的掌勢越來越強勢,那人也如巨浪中的一葉輕舟,隨時都有可能被霍青的掌擊中要害。似乎是確實看不下去,終於從黑暗中又來了位黑衣蒙麵人,掌力霸道絲毫不輸霍青分毫,陰柔之勁迎著霍青的疊浪內勁一層一層碰撞,在碰撞間侵蝕阻斷霍青的掌勢,直到第三十二掌雙方才停下手靜靜地看著對方,眼中都是戰意洶洶。
黑衣蒙麵人頭也不回地向著身後的人說道:“走!”
霍青欲要追擊,黑衣蒙麵人一掌截斷霍青的去路,二人冷眼相對內力洶湧掀起周身一番風動。
“霍左使!”林翊川此刻終是露出了疲態,聲音有些虛弱地說道:“你先回雲閣,今夜怕是個不眠夜,你保護好雲閣中的人。”
待到霍青離去不見了身影林翊川才鬆懈下來,看著眼前的蒙麵黑衣人笑了笑,說道:“我實在不知你們這些人在夜間行詭事時為何要一身黑衣還要順帶蒙上臉。”
黑衣蒙麵人似乎也是一笑,說道:“這樣可以讓熟知你的人認不出你,讓他們不至於傷心難過,黑色也是為了能夠融入黑夜不被發現。”
林翊川沉吟些許,隨即說道:“熟知你的人無論如何都知道是你,不熟知你的人也無需擔心他認出你。”
黑衣蒙麵人抬手止道:“翊川,不要說了,我……”似乎是在猶豫片刻後,一咬牙說道:“我還了那人的恩情便來向你負荊請罪。”
林翊川忽然問道:“若是有一天你所說的那個人要向我們出手,與我們站在對立麵,你怎麽選擇?”
看不見的臉上一股濃濃的猶豫之氣,沉默的氣息牽動黑夜裏寂靜的風。終於,黑衣在月色下不再顯得漆黑,蒙住的臉也顯得清晰,摘下的麵罩露出一張微胖的臉,一雙眼睛滿是歉意與愁緒。
“長歌!”林翊川道:“世事無兩全!”
燕長歌無奈歎息一聲道:“他終究於我有恩,但我與他之間也僅僅是這一點恩
情,此次之後我與他再沒有任何瓜葛,翊川,你不要攔我,你知道,以你現在的狀況也攔不住我。”
林翊川想了想,笑嗬了幾聲,讓過身子:“既然你說了,你有你的恩情我有我的立場,此次事過不做恩怨,今次我們便各憑實力。”
燕長歌一愣:“翊川……”
林翊川道:“你走吧!或者……進去取你需要的東西。”
燕長歌猶豫片刻,轉身將要離去:“翊川,旁人不知你的實力我卻知道,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總是讓所有人覺著你是因為有江晚嫣才有今日成就,但你的智慧是我平生所見最高。”
燕長歌沉重著顏色,說道:“翊川,用出你的智慧,相信我!”
霍青行至雲閣時江晚嫣正在雲閣門外等候,見著霍青前來江晚嫣笑道:“恭喜左使者,功力又近了一步。”
霍青心頭大驚,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江穀主此話從何說起?”
江晚嫣道:“上次見使者與翊川交手時心境波瀾不驚,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但笑中卻看不到多少人味兒,如同一個精雕細琢沒有情緒的假人兒,而後山下見著使者發覺使者似乎有了些人情味,不再似當初那般沒有情緒波動,而今使者在氣質上比方才所見更加的有韻味,也更加的真,所以晚嫣猜測使者的境界當又上一層。”
霍青打了個哈哈,說道:“江穀主說笑了,多虧了林閣主在江城用塵歌訣破了我的心境,讓我不至於誤入歧途。”他想到林翊川方才的模樣,不覺皺眉道:“方才見林閣主似乎不似往日的那般輕鬆寫意,體內似乎有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在束縛他,我都覺著能夠擊敗他,不知……”
江晚嫣神秘笑了笑沒有說話!
霍青也不再多問,將目光挑向遠處,驚疑了一聲。
月色下遠方的幾縷火光,看得二人眉頭微皺。火光微末,卻是飛陽殿方向,霍青眼力深遠看得也比江晚嫣清楚,驚道:“飛陽殿失火。”
江晚嫣心中大驚,劍閣對於夜火方麵管理的不比奇異穀差,百年來從未有過失火。
夜色中楊彥臨已經行至江晚嫣麵前,急忙問道:“穀主,閣主可在?”
江晚嫣搖頭:“並未見你們閣主。”
楊彥臨麵容急切:“糟糕了!二閣尊與四閣尊打起來了,動手間打翻了飛陽殿的燈油,恰在此時山下衝來一批人手拿刀劍見人就殺,三閣尊已經前往阻擋了,可二閣尊和四閣尊還在交手,看樣子似乎是下死手了!”
江晚嫣霍青雲閣前一塊山崖石台上向著山下望去,山下一片通亮俱是火把的光亮,隱約能夠聽到傳來的廝殺聲。
“左使者,煩請在雲閣護著小魚。”說罷便帶著楊彥臨離去。
飛陽殿火勢漸大,江晚嫣二人趕到時已是無力挽回,隻有少數弟子拿著桶裝滿水向著火裏到,其餘弟子都是迎戰山下來的人。
江晚嫣歎息道:“可惜了這麽一殿的好木頭,幸得第一任閣主聰慧將房屋隔開,也就失了一座飛陽殿。”
她環視四周沒見著幾位閣尊,問道:“閣尊呢?”
楊彥臨也是滿腦子疑惑,茫然道:“方才我去雲閣時還在這裏,來回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怎生二位閣尊便不見了。”
江晚嫣臉色凝重:“一盞茶的時間夠很多事了!你去抵禦山下來的人,我去找你們閣主!”
書樓四周沒有任何弟子守護,林翊川讓所有弟子帶著刀劍前往飛陽殿支援,飛陽殿的位置在劍閣極其重要,雖說上劍閣的路有幾條,但除了飛陽殿其餘的路不是煙霧迷障便是懸崖峭壁,唯有飛陽殿攻破方能真正攻入劍閣腹地,而書樓有林翊川坐鎮也不會出多少事。
姚秋何與陳青在半柱香前已經打到了書樓,林翊川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見著二人一路下來皆是出來死手他也沒有辦法出手阻攔,若是以往大可以施展《淩虛賦》分開二人,奈何而今體內寒氣容不得他隨意施展內力,隻能沉著臉色看著在書樓外死鬥的二人。
“翊川,出手擒下他,他要進書樓拿老閣主的密錄手稿。”姚秋何大聲喊道,過了片刻發現林翊川並未出手,大吼道:“你怎麽還不出手?”
陳青功力與姚秋何不相上下,以往他隱藏實力很少出手,現如今在姚秋何強烈攻勢下絲毫不懼,冷笑道:“閣主明辨是非自然不會隨意出手。”
二人尋得機會各自強勢一掌後分開,陳青和姚秋何都有些喘氣,姚秋何看一眼林翊川,叫道:“翊川!”
陳青哈哈大笑,說道:“姚秋何,你不用再喊了,在沒有明辨敵我之前閣主是不會出手的,你有意打翻飛陽殿的燈油燒了飛陽殿目的無非是那殿內首座下藏著的《鬥心法獄》秘典,何必要栽贓於我!”
姚秋何為人和氣但也見不得人汙蔑,怒道:“陳青,枉我待你如兄弟,你卻如此對我。”
陳青冷哼道:“兄弟?方才可是你在下死手想要置我於死地。”
“那就是不用說了?”
“不用!我們手底下見真章,讓閣主看看誰才是自己人。”
二人氣勢已經凝聚到了巔峰,看二人內力早已經達到林翊川的境界,隻是二人從未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真實的實力。
手,在黑夜裏交錯,伴隨著陣陣掌風。若非陳青姚秋何這次交手露出真章也沒有人能夠想到劍閣幾位閣尊居然有如此高的實力,南宮柏泉確實掩蓋住了劍閣的光芒,江湖中人記得南宮柏泉之名卻忽視了劍閣本身的實力。
林翊川站在書樓下靜靜看著在樓頂瓦礫上穿梭交錯的人,江晚嫣適時來到他的身後,問道:“可是看出了什麽門道?”
林翊
川搖頭:“他二人必然有一人想要對付我。”
江晚嫣又問道:“你覺得是誰?四閣尊陳青?”
林翊川想了想,說道:“暫時我更傾向於他,從我們回到劍閣開始他就不對勁,似乎總是在尋找機會針對於我。”
江晚嫣嫣然笑道:“或許兩個人都是!”
林翊川不解,道:“姚秋何不至於對花溪妍出手,畢竟那股螺旋勁不是鬧著玩的,稍微失控便會震碎她的骨髓。”
江晚嫣還是帶著笑容,在林翊川麵前她似乎很少散去臉上的笑。
“你何不暫時放下,等到日後慢慢引誘他們出來。”她說道。
林翊川想了想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江晚嫣已經向前走上幾步大聲喊道:“二位閣尊而今還在內鬥,殊不知已經有人打上了劍閣正準備屠殺閣中門人。”
黑色中的錦衣一頓,兩人轉過麵望向江晚嫣隨即分開各自站在一邊,尚在愣神中,一道微末的冷光從林翊川手指間點出釘在陳青右腿上。
“你!”
陳青的怒吼沒有喊出姚秋何已經出手一掌打在他的右肩,陳青順勢滾下書樓。
陳青武學造詣確實是高,林翊川自付沒有幾人能夠接下這一記墨陽錐,盡管他無法動用全力,墨陽錐卻極為鋒利,陳青卻用一種微妙的勁力化去墨陽錐上大半的勁力,右腿也僅僅是受了些微輕傷,嘴角溢出的些微血跡還是因為姚秋何那一掌所造。
怒視著林翊川,陳青似乎是氣得不輕,他怎麽也想不到林翊川會突然出手且絲毫不猶豫,在他記憶中林翊川還從未有過這般武斷的行為,驚詫片刻之後痛心道:“你糊塗啊!他要奪取《鬥心法獄》秘典你卻幫襯著他打我,你……”
“無需再說!”林翊川冷淡著聲音:“你做過什麽你自己知道,《鬥心法獄》秘典唯有我和大閣尊知道,以大閣尊的性子他寧可這件事帶進棺材也不會與人說起。”
陳青微微一愣,旋即自嘲的嗬了一聲,說道:“原來如此!”
忽然的一記銀光從陳青身上飛散,江晚嫣驚道一聲“小心”身子護住林翊川身前欲要擋下陳青這一記莫名的殺招。
林翊川反應不可謂不快,瞬息間強行動用內力在指尖,以指代劍在江晚嫣後背畫出一道大圓,真氣在江晚嫣身後化作一道氣障擋下襲來的三道銀光。另外打向姚秋何的三道銀光也被姚秋何用身法躲過,險險化去銀光勁勢握在手中。
“寒星萬丈!”姚秋何驚道一聲,再看陳青已不見他人,懊惱片刻趕忙跑到林翊川身前伸出手把住林翊川脈搏。
“閣主……”
林翊川止道:“不用說,我自己知道。”
姚秋何麵帶憂色,猶豫片刻還是說道:“閣主方才與江穀主有意鬆懈陳青時閣主已經強提內力準備墨陽錐?”
林翊川略微艱難地點頭。
姚秋何見著他臉上的蒼白歎道:“閣主這次強提內力,不知傷勢又重了幾分?”
林翊川搖頭:“不知!我隻告訴了你我的傷勢,不要告訴他人,而今劍閣內不安寧,我需要你主掌劍閣平息這次禍亂。”
懷中的江晚嫣晃動了下身子,林翊川這才發覺懷中尚摟著一位名震江湖的沉魚,此時又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放開手隻會顯得更加尷尬,索性就一直摟著江晚嫣裝作不知情的模樣看著姚秋何。
姚秋何眼力不低,林翊川臉色微末的變化也被他看在眼中,想想此時再待在這裏反倒損了風月,便是生出離去之意:“閣中事務尚需處理,那山下來的人想來也夠三閣尊喝一壺了,我這便去看看,免得生出事端。”
空氣中又生出沉寂,姚秋何的身影幾個起落已經消失在黑夜裏,遠處的火光依舊未曾減弱,想來是飛陽殿的戰事尚未結束。
方才隻有弟子在抵擋外來人入侵沒有主事之人,從山下打上來的人也是勇猛,奈何楊彥臨偏偏是個奇才,隻是很少被人注意,此番戰中他最是勇猛又不失謀略,居然依靠一己之力帶領諸弟子抵禦外來人許久,至於究竟過去多少時辰連他也不知道,隻知道姚秋何到來時自己直覺得身疲力竭。
飛陽殿沒有見著沈南歌的身影,姚秋何卻並沒有覺著奇怪,沈南歌本就不參與對外戰事,當年南宮柏泉便說過,若是有人攻上山大閣尊坐鎮飛陽殿,沈南歌四方巡視以防敵人從另幾處路口上山,雖然另幾處地處險惡卻也不得不防,唯有姚秋何與陳青需要帶領眾人禦敵。
這本就是絕妙安排,南宮柏泉針對四人的性格設定的禦敵方式,但今夜卻有些詭異,沈南歌依舊不在此處禦敵。
看著在廝殺的雙方,姚秋何冷著臉色嘴裏吐出一個“殺”字,全身殺氣彌漫親自動手擊殺來人。
攻上山的人群見著姚秋何出手,似乎是為首的人打了聲暗語,廝殺聲也就小了很多,再仔細看去這些廝殺聲大多來自閣中弟子,那些提刀帶劍的人在刀劍聲中慢慢退卻,退的極為詭異,讓得姚秋何尚未明白其中緣故便隻留下留著鮮血的屍體。
猩紅充斥著飛陽殿的山頭,姚秋何嗅著空氣中的血氣不覺皺眉,再一看閣中弟子也是各有帶傷,但劍閣中喪去性命的卻不多,躺在地上的多是不被人認識的外來攻山之人。
思索著這些人的行為姚秋何覺著怪異,若說要攻入劍閣不應當會是如此少數的人,而且來人看似功力也不會有多麽高深,最多不過江湖中的二流高手,更讓他覺得怪異的是這些人見著他回到飛陽殿便毫不猶豫退卻。
姚秋何忽然冒出一陣冷汗,驚恐地看向屹立在遠處的書樓放下,嘴裏恨然一聲“可惡”隨手搶過一名弟子手中的刀向著書樓方向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