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成書(二)
鼓,激揚的鼓,微亮的海,絲縷青陽繪寫鱗魚碧波。
風,呼嘯的風,吹動純白布衣,吹散隨意擺放的鬢角。
震天的吼聲在海麵回揚,乘風的樓船循著浮搖的水麵前行,棕色的繩索拉住七丈的祭台,滄浪不停地衝擊祭台的底麵,偶爾過大的風浪打在台壁上掀起的水珠滴落在祭台上,疊浪叢生延綿不絕。
慕容雲空一身玄色莊嚴,在岸上的主台上遙望遠去的祭台,手中捏著三柱青煙,站在青銅大鼎前,他將用青煙祈禱天下安寧,祭台上的人也將用舞獻祭海神。
他在等,在等一個人,在等朝陽的升起,和他一起在等的還有已經分散的樓船和樓船共同擁衛的站在小舟上的白衣女子。
風在顫抖,慕容雲空的手也在顫抖,微涼的清晨讓很多人都有些微寒,但他卻在擔心,在驚怕。
方圓數裏已被戒嚴,除了朝中觀禮的王公貴族名門世家與江湖名流之外再無他人,這等場景,布衣之民又如何能夠進來,森嚴的護衛環繞,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冰冷的寒槍。
海麵露出一絲輪廓,沉寂的鼓聲再一次響起,比方才更加壯闊宏偉,慕容雲空臉上一絲笑容淡然,眼睛順著海麵看向遠方的祭台,不遠處一葉輕舟踩著波瀾飄向祭台,白衣淼淼雨袖雲間,在白之下還有著些絲淡藍,和天空的痕跡一般。
她的臉上沒有情緒,她的眼睛也看不出波動,她像是生動的雕刻一般隨著輕舟漫動,她卻是真實的人,她在懷念,在回憶,在迷茫也在歎息。誰能想到時隔多年,她再一次以喬姓之名站在風浪上看到的情形,是失去了海岸的茫然。
“開始吧!”
令箭在天空劃出痕跡,鼓聲節奏須臾間變化,樓船向著四周散去,伴隨著吼聲,風聲。
慕容雲空將青煙插在鼎中,喬安然一躍而上踩入祭台!
不遠的半山,一目碧海潮生,東方無玉身後站著帶銀色麵具的男人。
“你不去湊湊熱鬧?”
東方無玉淡漠搖頭,道:“有些事,我需要親自去做!”
銀色麵具下的臉似乎帶著疑惑,不禁輕“哦”一聲,沉吟片刻後問道:“我在這裏,看著那裏!”
東方無玉突然笑道:“那又如何?龍古雲都殘星可不是個會管閑事的人。”
銀色麵具又一陣沉吟,隨即道:“你似乎很了解我?”
東方無玉搖頭:“我不了解你,我隻知道每一個進龍古雲都的人都有著自己的目的,你的目的讓你甘願對龍古雲都低頭,就像我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你似乎依舊帶著高傲,和林翊川一樣的高傲。”
銀色麵具下沒有任何聲音。
東方無玉繼續問道:“你在等誰?以你的才華不應該甘願屈居龍古雲都!”
依舊沒有聲音,東方無玉不覺一笑,自嘲道:“原來我也開始對龍古雲都有不屑之感!”
東方無玉又看向海麵,喬安然已經開始起舞,四散的樓船用奇妙的方式排列,鼓聲不絕於耳。
“龍皇是誰?”
東方無玉眉頭微動:“你為何想知道龍皇?”
殘星笑道:“我向來是一個喜歡好奇的人,龍皇身份如此神秘我自然好奇。”
東方無玉道:“你又為何認為我知道龍皇?”
銀色麵具下的臉泛起微笑:“進入龍古雲都自然便能夠知曉以往不知曉之事,能夠看見曾經不曾見過的真相。”
東方無玉笑了,說道:“你所見的一定就是真相?”
殘星似是一愣,沒有說話。東方無玉繼續說道:“有些事你看似已經知道真相,實際上那也不過是掩藏在其之下的表麵,雖然我知道龍皇,但你不需要知道龍皇,而且龍皇早已經死去,如今的龍皇是誰我也不知道。”
鼓聲震蕩,風隨著海張望半顯的朝陽。
“你很在意龍皇?”東方無玉突然問道。
殘星聲音中帶著笑意:“不,龍皇是誰與我並無關係,我隻是好奇罷了,與他也不過是一個交易,既然你也不知道便算了。”
“為何不繼續堅持?說不定我會透露隻言片語曾經的龍皇。”
殘星搖頭:“沒有必要問!你的話似乎有些多了。”
東方無玉微愣,自嘲道:“可能是即將了解多年的恩怨,人也變得輕鬆了些。”
舞,已起,鼓聲的變化和喬安然的舞動讓慕容雲空心中鬆了一口氣,站在慕容家張望海祭的喬名也鬆了口氣,東方無玉更是臉上揚起了笑容。
“我該走了。”東方無玉道:“雖然你的問題很有趣,你的行為也讓我猜不出你是誰,但我能夠知道你的目標並不是我,既然如此……”
“我的目標是你!”話未說完,清冷的聲音傳來。
東方無玉麵色微變,看著帶著凝重麵色走來的年輕人。
“你似乎並不驚奇!”
東方無玉搖頭道:“如今能夠讓我心中再起波瀾的事已經很少了,我隻是很好奇你是如何逃脫密室的,我的人在明日之前必定不會打開青銅門,而青銅門隻能夠從外麵打開,我自信不會有人能夠找到那裏。”
林翊川說道:“收手吧東方世伯,有些事不一定需要結果,世伯一聲令下很有可能是武林大亂。”
又見著林翊川眼中的高傲,好似在嘲諷東方無玉所做的一切,他們本都是高傲之人,隻是東方無玉的高傲早已經被折服。
心中不覺有些黯然,如承王府中間林翊川一般,臉上有些冷淡:“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林翊川略微疲倦的麵容扯出一絲微笑:“世伯心思縝密讓翊川佩服,但世伯為何不確認一番守在門口之人一定就是那個人。”
東方無玉冷哼一聲:“賢侄好謀略,想來這其中應該也有晚嫣的功勞,不過無礙,作為世伯
便替南宮大哥教一教你,再高的智慧也不可能智珠在握,高傲智慧讓你目空一切,這世上最不需要的就是高傲。”他笑了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告訴你,你……阻止不了我。”
風,突然停下,海上的浪似乎也變得平靜。忽然之間,巨大的氣浪掀動海麵漂浮的祭台和岸邊的青銅鼎。
東方無玉嘴角一絲冷笑,人已經繞過殘星離去。
林翊川正待起步而追殘星卻擋在他身前。
“你!”林翊川強忍怒意冷聲道。
殘星嗬嗬笑道:“你去追他不如先去救她!”
海浪飄搖祭台不定,喬安然掌中內力洶湧,一道海浪襲向她的腰間,掌浪相接,浪中勁力透過掌心打在腰間,不覺讓得她後退幾步站在祭台邊角。
林翊川臉色陰沉,眼眸輕瞄殘星。
“你如何選擇?”殘星聲中笑意大甚。
東方無玉離開的方向不是海祭主台,林翊川隻剩下選擇。
“我隻是個凡人!”微皺的眉頭舒展,身法擺動向著喬安然奔去。
似乎是滿意林翊川的選擇,殘星輕嗬一聲,笑道:“果然還是林翊川!”
喬安然終於見到浪後的人,麵容虛白眉似黑刀,眼神淡漠深邃。
“你是誰?”
那人輕笑一聲,掌力再出。喬安然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過手,尚在劍閣時她就少有出手機會,嫁入承王府之後再無出手,《青蓮歌訣》飄然傲世,清水漣漪迎上那人的掌。
看似輕弱的青蓮掌沒有絲毫的畏懼,與厚重的掌力不相伯仲,兩人都是各有退步。
那人眼中驚訝閃過,喬安然的實力一直如同沼澤一般,沒有人知道清水之下的泥潭有多深。
“原來你的實力不比林翊川低多少!”他說道。
喬安然疑惑道:“你與我師哥交過手?”
他點頭:“三年前的事,林翊川為了一個人親自打上光明天宮。”
三年時間雖久,卻不過恍惚青燈,喬安然的實力比三年前更加強盛,已經超過了當時的林翊川。
“不過!”他繼續道:“林翊川這幾年應該有所進步,但司馬回風已經不是當年的司馬回風!”
青陽琉璃功施展,喬安然的功法與林翊川同出一門,司馬回風從她身上感覺到林翊川的影子,心生從喬安然身上找到林翊川破綻的想法。
喬安然的青蓮歌雖未登峰造極卻也爐火純青,在《青蓮歌訣》的造詣上喬安然勝出林翊川良多。
沒有幾人能夠想到,一直被喬安然握在手中的如詩詞的書,居然是一種武學,劍閣武學淵遠,最為成名的《淩虛賦》在南宮柏泉手中完善留名,江湖皆知《淩虛賦》而不知劍閣的深蘊。
司馬回風力度適度,正是讓得喬安然全力應付又不至於壓力過大而錯亂章法,青蓮訣在幾個交手間已經被他探知得七八。
岸邊祭祀主台,慕容雲空靜默地看著黑衣人滿身殺死殺上主台,四下的權貴分散躲躥,唯恐黑衣人手中的刀在自己的喉間劃出傷口。
枯木道人苦悲大師在紛亂才現之間已經動身黑衣人中幾位高手糾纏。枯木的落風劍法輕盈似風,與黑衣人手中霸刀不相上下。苦悲與一名高手徒手互博,無相劫指與青陽琉璃體滿分勝負。
慕容雲空身周已站住三人,肅殺之氣籠罩當朝皇權之下第一人。
慕容雲空麵無表情,疑惑道:“長生殿?”
三人沒有回複,隻是眼神流露出些微的猶豫。
慕容雲空輕嗬道:“不用緊張,我也與光明天宮交過手,自然了解長生殿。”
他忽然笑道:“說來為緣,我六人也是因光明天宮奠定了江湖地位,如今又與你們光明天宮交手,真懷念《青陽琉璃典》的武學!”
三人對視一眼,一刀一劍一雙手同時襲向慕容雲空三路,出手之快不遜色林翊川手中之劍。
慕容雲空麵帶冷笑,刀劍將至方才悠悠抬起右手,緊握成拳。
慕容家山莊內,君默然帶來的禁軍被派往支援慕容雲空,他身邊的高手也走去一半,他坐在亭中,眼前的棋局是曾經與趙承不曾下完的殘局。
湖心亭簷邊裝飾上輕紗,風吹去,輕紗漫揚。
喬名走到亭外,道:“陛下,出現了。”
君默然麵色平淡,眼睛從棋盤上移開:“朕有一事不明,喬先生能否為朕解惑?”
喬名道:“陛下有何不解?”
君默然看著喬名,笑道:“喬先生究竟是何人?能夠有此等眼光之人朕不信喬先生會是一個無名之輩,喬先生又有何目的?”
喬名笑道:“名自遇慕容先生以來,又適逢陛下恩寵,自然要為陛下與慕容先生排憂解難,名無在乎名利,隻為一報知遇之恩。”
君默然又是笑道:“喬先生為何會推薦喬安然於今日海祭?”
喬名微低的眼睛微微一凝,莫名的心頭一緊,輕吸一口氣,依舊笑道:“陛下這般相問,名也不好再做神秘。”
他抬起頭想看清輕紗後的君默然,輕紗飛舞曼妙,君默然若隱若現,讓他看不清君默然。
“名曾與江晚嫣穀主有過交談,也曾留意過劍閣與奇異穀,喬安然與劍閣與林翊川的關係自然會讓名有些興趣。”他頓了頓,見君默然臉上隻有笑臉,繼續說道:“近日煉刀人在江城出沒,看似是為了某種邪術,但從其行事手法上來看應當與光明天宮長生殿牽扯。”
君默然眉頭不覺微皺,低聲道:“光明天宮?”
喬名點頭:“既然與光明天宮有關,自然要讓林翊川劍閣出麵,畢竟南宮柏泉的名頭擺在那裏,而林翊川三年未曾出手,想讓他參和進來隻能從喬安然身上找方法。”
接下來的話已經不需要喬名多說,君默然能夠以江湖身份
走上王位,自然有著屬於他的智慧。
“那喬先生又如何想到海祭中會出現變故?”
喬名輕嗬道:“這隻是名的一個猜測,這段時間的事太過於集中,讓名不覺有些想法。”
君默然抬手示意:“喬先生先行退下,朕想安靜片刻。”
主台上的人已經沒有了氣息,慕容雲空一步一步從台階上走落下來,路過身旁的黑衣人隨手甩出一道勁力,勁力扶過之處便有一人筋脈寸斷。
“慕容雲空!”拿刀的人顫抖著手,用刀撐著身子。兩位同伴已經躺在地上,筋骨寸斷,他也斷卻了氣息,唯獨依靠著最後一口內氣死死盯著台下的慕容雲空。
慕容雲空麵容冷漠,眼睛輕瞟了一眼,說道:“我坐在朝中太久,已經沒有人記得唯我獨尊了!”他眼中帶著滄桑,歎息道:“物是人非!”
刀破裂的聲音,黑衣人僅能看見的雙眼丟失最後的神色變成灰色,他的身子像一灘爛泥一樣墜落在地上。
太久沒有出手,慕容雲空自己也不記得是多少年再沒有動用過內力,唯我獨尊神功也很久沒有被人聽過,似乎所有人都不記得,慕容雲空也是曾經威震江湖的人物,在他超然的權勢之下也有讓人懼怕的實力。
唯我獨尊是一種意境,源自內心霸道自信,在沒有成為朝臣之前的慕容雲空時刻都會有著這種自信,已經被他銘刻在骨子裏無法忘卻的自信,今時今日他又回來了。
慕容雲空含笑自言:“這種感覺,真是美妙。”
君默然的一名隨身高手用輕功跳到慕容雲空身邊,躬身道:“慕容大人,陛下命我等前來護衛慕容大人安全。”
慕容雲空疑惑道:“陛下呢?”
那人道:“陛下身旁尚有幾人在側,陛下吩咐,海祭可以繼續。”
慕容雲空皺眉:“這樣……”
突然的心頭一緊,抬頭看向遠處聳立的慕容山莊,疑惑的眼神漸漸清明,嘴裏不覺讚道:“好計策,好計策,我倒是小看你了。”人已經邁步向著慕容山莊奔去。
才走數十步慕容雲空的腳又停了下來,嘴裏發出質問:“你是何人?”
一把刀被他夾在手指之間,刀尖隻差寸許便能插進他的後腰。
君默然的隨身侍衛手握尖刀麵帶冷笑,冷哼一聲,道:“光明天宮杜天。”
慕容雲空冷嗬:“閣下的刀不夠鋒利,尚且刺不進我這老不死的腰身,就讓老朽教一教閣下如何殺人吧!”
手指力度大漲,刀已被慕容雲空內裏震斷,反身一掌打向杜天胸口。
杜天見得掌近卻也不慌,臉上還泛起了一絲的笑容,看的慕容雲空大驚,暗道:“不好。”
身後一道紅光閃過,一把帶著血跡的刀從慕容雲空的後背劃過,血,隨著浪在空中翻湧,交融在一起。
慕容雲空的掌慢了一步,雖然印在杜天的胸口卻也被杜天的掌打在胸前,腰後的傷口留著鮮血,嘴角溢著鮮血,他的身上依舊是唯我獨尊的霸道,找到空隙抽身而去。
“你……”他沒能說出話又是一口血從喉嚨裏蔓延。
杜天傷的不輕,慕容雲空的掌力極其凶悍,他的青陽琉璃體居然無法承受慕容雲空的一掌。
強撐著身子,慘淡笑道:“慕容大人,還能一戰否?”
慕容雲空扯出一絲笑容:“有何不可?光明天宮要戰,本座奉陪到底。”
祭台上的浪越大變得激揚,風也吹得有些狠厲,司馬回風的招式沒有先前的優雅而多了殺氣。
他要出手了,三年前他已經能夠與林翊川交手,三年後武功大進又怎會與喬安然糾纏如此久,不過是為了等一個人,隻不過等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隨手化去喬安然的“舉杯邀月”又封住即將出手的“千裏無痕”式,他有些不耐煩,鎖著眉頭微怒自言道:“為什麽不來,為什麽還不來?”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同樣停下招式的喬安然,忽然一聲邪笑,道:“既然你師兄不顧你死活,那我也不陪姑娘玩了!”
《青陽琉璃典》武學毫不留手,勢必是無情之招,令人受死之勢。又是向著喬安然麵門印去,一掌之下喬安然毫無生路。
司馬回風的武學修為高出喬安然良多,喬安然如今也進能夠達到林翊川三年前的水準,自然不是司馬回風的對手。
見掌勢將近,她也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內力運轉掌勢再提,掌卻比不上司馬回風,連回防也做不到。
“殿主出手似乎有些狠了!”一掌接住司馬回風的掌勢,順著力道將掌中內力化去:“二位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何必要如此狠厲!”
司馬回風驚奇道:“林翊川呢?”
明原天不動聲色,隻是“乾坤化仙訣”在周身徘徊。
司馬回風也不做多問,再度出手,此次招式皆是奪命之式絲毫不留後手,司馬回風見著來者不是自己久等之人已經失去耐心,想著盡快解決眼前之人好去尋找林翊川。
明原天也不著急,既然喬安然無恙他隻需拖著司馬回風便可,無需傾盡全力與其一戰。
慕容雲空終究抵不過杜天二人合圍,光明天宮武學不比中原武林差,其中人才濟濟高手如雲,杜天也僅次於司馬回風之列,加上陽舒天心魔之勢所施展的“六合玄刀勁”縱是東方無玉也覺著麻煩。
沒有鳴淵刀在手,陽舒天的刀勢絲毫不弱,刀刀封住命門,杜天反倒成了一旁助力,偶爾出手封住慕容雲空的退路。
一道劍光從陽舒天落下的刀口上劃過,破碎的白布和飄動的藍白雲衣,飛舞秀發若隱若現眉下的黑眸。
陽舒天止不住劍光的劍意,它從刀口上傳遞到陽舒天的手掌,再破掌而入侵襲陽舒天全身脈絡,在體內肆意縱橫。
“林翊川?”杜天驚道:“你為何會在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