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成書(一)

海祭僅有一日,這幾日東海異常熱鬧,內陸中來人絡繹不絕,林翊川也讓喬安然三人帶著鳴淵刀居住到風雅居,他並不覺得東方無玉會就此收手,既然東方無玉選擇在昨日對他下手已經說明了身份,加之方海龍微微試探心中更加肯定東方無玉身份,縱是不是煉刀人也與煉刀人有所關聯。唯一想不通的是昨日東方無玉為何會手下留情,一番交手林翊川能夠明顯感覺到東方無玉並沒有下殺手。

“晚嫣!”身後獨立江晚嫣紫色聲影,林翊川望向天空:“天氣很好,隻是有些雲。”

江晚嫣明眸閃動:“你要去找他?”

林翊川微微頷首,江晚嫣問道:“你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林翊川搖頭。

“那你去找他!”

起了點風,吹動兩人的鬢角。

林翊川含笑道:“正是因為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才去找他。”

沒有再說話,再說任何話也無法改變林翊川的決定。

沉吟許久,江晚嫣難得不諷刺他,認真說道:“不要爬回來。”

偏遠酒家盡奢繁華,沒有多少人能夠找到隱藏在東海一角的酒家,除非它的主人願意讓人找到,因為它外表不像是一座酒家,如尋常人家一般。

林翊川對麵東方無玉愜意的捏著手中的琉璃玉杯,臉上帶著笑,眼中深邃含著靈韻,鼻息悠長,眉宇間泛出的倦意被笑遮掩。依舊可以看到的意氣風發,鬢角卻有幾縷霜白,昨夜他沒有入睡。

“你居有膽識隻身前來見我,能夠找到這裏賢侄的能夠確實不小。”說話的瞬間東方無玉的氣息有些虛浮。

林翊川為東方無玉手中的杯盞斟滿,笑道:“世伯對翊川並無惡意,翊川自然要前來與世伯說道一二,避免世伯被某些事蒙蔽了心智做出不可挽回的錯事。”

東方無玉嗤鼻一笑:“賢侄此話何意?難不成賢侄所做之事便是正確,我所做之事便是錯誤不成?”

林翊川搖頭:“翊川並不能夠評論世伯的對錯,在世伯心中有著自己的執著和信念,翊川不過是以常人的心態揣測。”

東方無玉輕哦一聲,問道:“賢侄所揣測的和我將行之事,是否一致?”

林翊川又是搖頭:“翊川不知,隻不過世伯對於鳴淵刀的執著讓翊川嗅到一點陰謀的氣息,如今臨近海祭,翊川隻能大膽猜測。”

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東方無玉也沒有接話。

林翊川問道:“世伯既然執著鳴淵刀,為何不前來尋翊川索要?”

東方無玉沒有絲毫猶豫,說道:“鳴淵刀在江湖中有一段傳聞,不過現在這個傳聞早已經消失,賢侄不知道也是正常。等賢侄回劍閣之後可以查探一些書籍,相信南宮兄有所記載。”

林翊川疑惑道:“傳聞與世伯將行之事有關?”

東方無玉搖頭道:“這我便不能告訴賢侄,過了明日賢侄自然會知道。”

東方無玉頓了頓,問道:“賢侄此來難道就不怕沒命回去嗎?”

林翊川又是一笑,道:“世伯若是要對翊川出手,在江城時便不會提醒翊川,況且前日世伯手下留情翊川是看得出來的,以世伯勘破心境的實力,翊川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世伯與蕭門主二人的合圍。”

東方無玉臉上的笑有些凝固,他自始至終都未曾展露過實力,江湖中能夠知道他真實實力的人幾乎沒有,林翊川僅以一次交手便能夠窺探,這等細膩的心思也唯有江晚嫣能夠擁有。

忽然哈哈大笑,道:“不得不佩服賢侄的膽識與智慧,現在的年輕人確實是長江之浪。”

林翊川不置可否,依舊含著笑容:“翊川雖然不才,但這殺意卻是能夠辨別出來的,殺氣可以作假,殺意卻真實存在,世伯對翊川並無殺意,翊川何懼隻有,況且明日之事實在讓翊川心驚膽戰,不得不來,畢竟……”

他微微頓住,眼睛看向東方無玉的臉,淡淡說道:“劍閣與曾經的七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真算下來,這結果中也當有劍閣。”

眼眸平靜,笑也隨之平淡,東方無玉猶豫著臉色,微末的殺氣在他的身上湧動,籠罩林翊川,東方無玉緩緩道:“賢侄如此聰慧讓我很是不安,一般太過於聰慧的人都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林翊川依舊淡然,眼眸也未曾閃動分毫。

東方無玉突然發覺眼前的年輕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孩子,能夠跟在林曦謠身後泛著天真的笑臉單純的叫一聲世伯。

二十二年,歲月掩埋了太多,不知從何時開始林翊川的天真已經被拋灑在風月的深海,別過的二十二年,東方無玉也不再與劍閣聯係,那裏已經沒有他要懷念的人,逝去的苦澀記憶能牽動顫抖的心,留下依稀痕跡的唯有劍閣的屋舍。時間確實足夠改變一切,也包括人心。

眼中戾色閃過,東方無玉緩緩起身:“賢侄如此聰慧是會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的,自然也會給他人帶來麻煩,做世伯的也隻能夠讓賢侄與這麻煩暫時消失一段時間。”

林翊川笑道:“雖然殺氣變重,世伯卻依舊不會出手,翊川並沒有感覺到世伯的殺心。”

東方無玉嘴角微微上揚:“對於勘破境,殺意隻會在出手的瞬間出現,賢侄尚未到這等境界自然不會知道。”

心中微動,左手不著痕跡向著腰間摸去,沒有摸到常年入手的寒意,心頭一緊,自素君陽顏淩一奪來鳴淵刀之後塵霜劍已經離他多日,鳴淵刀的戾氣唯有塵霜能夠鎮壓,前日未有這等危機感他也並未在意,今日不同前日,東方無玉確實讓他有些難以捉摸,習慣的劍不在腰間讓他有些慌。

臉上的笑泛出些微的僵硬,林翊川隻能緊握住手中的杯盞,內力運轉在指尖,食指中指內扣住杯盞內壁,他在等,等東方無玉出手的瞬間用手中杯盞抵禦片刻。

接觸過東方無玉後才會發現,這個男人的行為似乎並不能以常理揣測,隱藏在表麵笑容之下的是陰冷的心和看不透的城府。

掌,瞬息而至,林翊川瞳孔收縮,手中杯盞尚在指尖未能彈出掌已經貼近麵門。

青華一瞬!

東方無玉二十多年未在世人麵前展露過實力,當年便是南宮柏泉七人中最有天賦之人,二十年的時間,他的實力已經不是林翊川能夠抵禦的。隱世,便是他現在的高深莫測,沒有人真正了解過他的武學,就如同一個沒有謎麵的謎。

“我說過,勘破的殺意從來不會被人察覺,那是心的境界。”

林翊川沒能出手,他沒有出手的時間,東方無玉的掌太快,心也太快,快得讓林翊川毫無反應的時間,半眨眼的功夫已經注定這一掌的落下。

心跟不上東方無玉,手也不會跟上。

林翊川相信,縱使是二人相隔十步之遙也不會讓東方無玉的掌慢下多少,因為在出手的瞬間東方無玉已經預出林翊川所能做的反應。

“這就是勘破?”眼角微微顫抖,吃力的吐出疑惑。

他依舊是方才的動作,屈指欲要彈出手中杯盞,身子微微向一旁傾斜欲躲過東方無玉的的掌。

掌!並未印在麵門之上,東方無玉的殺氣早已經隨著掌落消散,殺意確實如他所說,隻有在出手的瞬間才會讓人覺察到,但他沒有殺意。

僵硬的身體,林翊川此刻動根手指也無法做到。東方無玉的掌未曾帶著殺意,青華一瞬的迅速早已經不是林翊川能夠抵禦的,若掌上內心從麵門湧入必定是有死無生。

指,點在林翊川的胸口,東方無玉如何在瞬間改換招式林翊川看不清,他現在隻覺得全身無力。

緩緩收回手掌,東方無玉眼中帶著些微的慈和,如同一個長輩對於晚輩的眼神。

“賢侄這幾日就在此處歇息,這段時日讓賢侄有些恍惚,畢竟劍閣在江湖中舉足輕重,賢侄緊張些江湖事也是理所當然。”

東方無玉喚來侍從:“好生照看林閣主,切不可讓林閣主勞心勞神憂心江湖事。”

林翊川癱軟在桌前,整個人似乎都要趴在桌上,他的眼睛緊盯著東方無玉,突然說道:“世伯當知所行之事定會讓得天下大亂,更會牽連整個東方家!”

東方無玉神色毅然道:“東方家與我早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東方無玉依舊會在東方家,他前幾日已經在回帝都的路上,並且會在這幾日上少林,與寒星樓蕭門主一起在少林小住幾日,賢侄無需過多擔憂!”

心頭一緊,即是如此東方無玉已經做好萬全之策,縱是最終謀劃未成也不會有人想到他身上。

陰暗的地底,侍從架著林翊川跟隨東方無玉向很深處邁步,隱約能夠看到路盡頭青銅門,門上已經泛出些絲銅鏽,若非他們確實向著青銅門前進沒有人能夠想到這裏會被人經營。

推開大門,燈火通明的瞬間,林翊川的眼睛無法適應突然的光明,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再睜開已是另一個世界,廣闊的石室,數十黑子蒙麵人站在石室中央,左邊枷鎖鐵鏈纏繞在石柱之上,末端鎖住雙眼血絲麵色瘋狂的年輕人,右側刀槍劍棍林立無數,血跡未幹,一股血腥在空氣中彌漫。

“陽舒天?”林翊川疑惑道。他並未見過陽舒天,素君陽在大漠見過陽舒天因而有幾分印象,加之素君陽查探龍古雲都與煉刀人時陽舒天牽扯在其中,也就簡單描述幾句。

綁在石柱上瘋狂麵色的人與素君陽描述有幾分相似,他確是陽舒天,林翊川隻是疑惑東方無玉抓陽舒天的目的。

東方無玉聽得林翊川喚出陽舒天之名並不覺奇怪,反而笑問道:“賢侄如何確定他就是陽舒天?”

林翊川扯出一絲笑容,道:“世伯既然是煉刀人的首腦,這人自然就是

陽舒天,隻是很疑惑,長歌為何不在此處。”

東方無玉眉頭微跳:“燕長歌自然不會在我這,我隻是幫那個人一個忙罷了,現在他應該在他該去的地方。”

“那個人?”

東方無玉一笑,沒有回答他。片刻,東方無玉又說道:“賢侄心思縝密,能夠從細枝末節中探知真相,做世伯的也替你娘有這麽個好兒子感到高興,看在曦瑤的麵子上,再告訴你一件事!”

頓了頓,他在看林翊川的表情,隨即失望,林翊川臉上沒有多少疑惑,似乎並不想知曉他要說的時。

“你不疑惑是何事?”

林翊川搖頭:“既然世伯要說侄兒又何須多嘴問一句,這豈不是顯得侄兒很囉嗦!”

東方無玉啞然失笑,道:“賢侄確實與眾不同,心境,武學,智慧都非常人所能及,不過賢侄有一事說錯了,我並不是煉刀人的首腦,蕭門主也不是,你所熟知的所有人都不是。”

忽然的顫動,瞬間整個人都泛起一絲冷汗,幕後之人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人,他甚至連這個人的麵容都未曾見過,或者連他的名號也沒有聽過,他想不出江湖中有誰能擁有如此大的手筆。

“是你口中說的那個人?”他隻能想到那個人,東方無玉口中需要燕長歌的人。

東方無玉搖頭:“他!他不是,他隻是一個野心家,這些年一直在你熟悉的世界活動,他還不足以讓我為他賣命,我們之間隻是有所交易。”

“熟悉的世界。”林翊川呢喃道,忽然道:“那個人是我熟悉的人?”

東方無玉輕挑眉頭:“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明日之後若是事成,我會告訴你那個人是誰,我也不想看到劍閣有事。”

林翊川試問:“連同那個讓你為之賣命的人一起告訴我?”

東方無玉又是搖頭:“能夠讓我賣命的人必定是我所敬佩之人,縱然不是他也有著讓我心甘情願的理由,我自然不會告訴你他是誰,誰也不會知道他是誰。”

心中歎息一聲,無奈道:“世伯能夠告訴翊川這些已經足夠了。”

忽然,林翊川眼眸又生疑惑,笑問道:“世伯可否告知,為何現在並不在意鳴淵刀,世伯應當知道,鳴淵刀有君陽淩一看護,雖然世伯依舊能夠奪回但也要費些時間。”

東方無玉看了眼陽舒天,道:“有沒有鳴淵刀於我而言沒有多少影響,隻要其他人知道鳴淵刀在我手中即可,他們不會放任如此大好機會。”

林翊川不再出聲,睜開侍從的手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

東方無玉看了林翊川一眼,見他已經閉上眼睛,心中不覺舒坦一口氣。

片刻聲響之後,林翊川再睜開眼時,偌大的石室隻剩下他一人,綁在石柱上的陽舒天已經不見,石室大門緊閉,門外隻有一個侍從站在青銅門旁如同木頭一般一動不動。

天已經黑下,繁華東海如往常般燈火通明,一樣燈火通明的還有慕容家的山莊,君默然與慕容雲空棋盤對弈。

棋局殺伐,棋術縹緲,兩人皆是當世頂尖棋術高手,談笑間棋局變幻,焦灼不堪,也隻有在下棋之時他們二人才會如以往一般毫不留情。

“你有心事?”君默然問道。

慕容雲空的目光從棋盤上移到君默然臉上,說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我在想,曾幾何時兄長也如今夜一般與四哥一同殺伐,當時我們其他人都在一旁陪同,大哥會打著哈欠看手中的古籍,但時不時會瞄一眼棋局,二哥會撥弄著墨陽錐研究醫書,曦謠有問題時他會耐心提點,唯有無玉和我會在一旁一直觀看,從中體悟棋局奧義,如今卻隻剩我們兩人。”

君默然手拽著棋子沒有落下,他的眼睛依舊看著棋盤。慕容雲空笑嗬道:“雖說無玉歲數比曦謠大,但卻被曦謠強要叫姐,想想當時的情形真是懷念。”

君默然的棋子終是落下,棋盤上慕容雲空的棋被殺去一半。

慕容雲空見此,不覺痛心問道:“難道兄長真不懷念?”

君默然淡然道:“棋局殺伐,本就是你死我活,無論僵持到何種地步,無論花費多少時間,最終的結局隻會有兩種,你死,或者我死。”

慕容雲空不甘道:“平局,還有平局!”

君默然忽然一笑:“雲空,你也知道,平局雖有,但終究隻是一種延遲死亡的方式,待到下一局依舊要分出勝負。”

他放下剛拿起的棋子,起身,走到寬敞的門前看向天空的月色:“既然選擇了,就要為自己的選擇承受後果,我隻能讓這個後果變小,其他的,縱然是你,也無商量的餘地。”

“朕,已經很念舊情了!”他又成為了執掌天下的君王,在這一刻。

慕容雲空終究將話吞回肚中,起身,拱手躬身:“謝陛下恩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