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鬼（一）

莊乘風聞言一怔,赤豹和狸貓聽到主人的呼喚後,馬上從莊乘風身邊跑開了。

敢情這兩動物是有人養的?

誰會住在這深山老林裏?

莊乘風轉過身,看著眼前兩層閣樓,閣樓的前麵是一條小溪,小溪邊的石塊上坐著一位白衣少女,赤豹與狸貓正依偎在她身邊。

由於薄霧的關係,莊乘風看得不是很清楚,就往小溪邊走去。這時,那白衣少女倏然起身,自霧中一點點走近,她每走一步,莊乘風的呼吸似緩了一步。

終於,她走近了。

這個女孩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臉色蒼白,一身素紗白裙,散發赤足,頭上戴著石蘭結成的花環,纖細的腰間係著一束淡青色的鬆蘿,更顯得身材窈窕,正好奇地打量著莊乘風。

莊乘風從未見過一個女孩子的眼睛會這麽清涼,就像是小溪中的水,清澈見底,不染一絲汙垢,不沾一點塵埃。

如果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來形容一個女子的氣質清雅,那麽這個少女的純淨,簡直可比冰山之精,瑤池之水,在她麵前,你有絲毫惡念都會心生羞愧。

莊乘風看得癡了,少女見他的神情不禁莞爾一笑:“你是誰呀。”

她的聲音清澈透明得像是一塊冰。莊乘風“哦”了一聲,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我跟我兩個朋友在山中迷了路,結果誤打誤撞走到這裏……”

這時,赤豹和狸貓走到女孩身邊,一臉凶光瞪視著他。少女輕輕地撫摸著它們,道:“小紅和小花除了我,對別人都是很凶的,剛才沒傷到你吧?”

莊乘風道:“沒有……呃,它們是你養的?”他實在是好奇,這個少女看上去纖弱無比,養隻狸貓還說得過去,可這麽凶猛的豹子,是怎麽馴服的?

少女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它們是我養的,不過確切的說,應該是我的朋友。”

莊乘風笑道:“這隻豹子,很特殊。”

少女道:“平時沒人跟我說話,我就隻能和小花小紅說話了。”言下不勝寂寞。小花像個孩子般,慵懶地蹭著她的腳踝,小紅伸出舌頭,調皮地舔著少女的蔥指,神態甚是親昵。

莊乘風心中一動,道:“沒人陪你說話?”

少女驀地抬起頭道:“你陪我說說話好

嗎?”她的眼神充滿期望,語氣真誠,嘴角還掛著淺淺笑意,任何一個男人,不,恐怕連女人都不忍心拒絕她。

莊乘風愣愣的道:“我……”

少女低下頭,黯然道:“我忘了,你還要找你的朋友呢。”

莊乘風心中不忍,又不敢看她,忙將目光轉向別處,訥訥的道:“你住在這裏嗎?”

少女道:“是啊,你跟我來。”她徑步走向二樓,鬆蘿與紗裙隨著翩躚的步子擺動,每走一步,都像是一節美妙的音符,敲打著莊乘風的心。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此刻,他不會在夢中吧?

就算是,莊乘風也希望這個夢永遠不要醒來,最起碼遲一些醒,他想起了宋玉,夢遇巫山神女,大概也是這麽個心情吧。

不過巫山神女終究太過飄渺玄幻,隻能夢遇,可眼前的這個少女,卻讓莊乘風一見傾心。

少女走上二樓,見莊乘風還傻愣愣地看著自己,嬌笑道:“你愣著幹嘛,上來呀!”

二樓的屋子很大,但陳設卻極簡單:一張床,一個櫃子,兩把藤椅,一張桌子,再有就是桌子上放著陶製的茶壺茶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莊乘風道:“你剛剛說沒人陪你說話,為什麽你不去外麵呢,外麵有好多人的。”

少女看著窗外的薄霧,目光似努力把霧看穿,看到外麵的世界,悠然神往的道:“我也很想,可是我不能。”

“為什麽”莊乘風急問。

少女淡淡一笑,單手支頤,趴在窗台上,輕聲道:“我從小就有一種怪病,不能被太陽曬,否則身上會起紅斑,暈倒,甚至沒命。”她的語氣很平淡,毫無哀傷,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這在莊乘風聽來卻大惑不解,世上竟有這種怪病?那麽這個女孩豈不是在這深山中生活了十幾年?這十幾年她該有多麽孤獨?

莊乘風道:“那麽,你一次都沒出去過?”

少女道:“當然不是,我隻在晚上出去,去山下附近的鎮子轉轉,隻可惜晚上看不見什麽人,更沒多少人跟我說話,甚至……”

“甚至什麽?”莊乘風的語氣愈發柔和。

少女清澈平靜的眼波中起了一絲哀婉,道:“有人甚至把我當成女鬼。”

莊乘風怕她傷心,打趣道:“如果女鬼都像你這麽漂亮,那誰還願意做人,至少我不願意了,我第一個就去做鬼。”

少女轉過身來看著他,蒼白的臉上飛出一抹微紅,更增清麗,低聲道:“從來沒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我很漂亮嗎?”

“當然!”莊乘風肯定的道:“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麽特殊的女孩子!”這句話絕對是他的腑肺之言,若論姿色,眼前這少女並不算一流,但她的身上自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清氣,遠非一般的漂亮女孩可比。

少女低下頭去,細聲道:“謝謝你。”

莊乘風又一次看得癡了,喃喃的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微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莊乘風露出了溫暖的笑容,道:“叫我莊乘風吧。”

少女輕聲念著:“莊乘風,莊乘風……”她反複念了多次,似要把這個名字烙在心裏。

莊乘風道:“現在該你說名字了。”

少女嫣然道:“我沒名字。”

莊乘風一愣:“沒名字?”

少女道:“是啊,我娘從來沒給我取名字。”

莊乘風失笑道:“可是沒名字,我怎麽稱呼你呢?”

少女低著頭,揉撚著腰間的鬆蘿,自語道:“是啊,沒名字可怎麽辦。”

莊乘風道:“我覺得,你和屈原詩中的‘山鬼’很像。”

少女側著頭道:“山鬼?”

莊乘風笑道:“是啊,山鬼。”接著輕聲吟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說得正是你啊。”

少女默然片刻,忽的展顏道:“好啊,那我就叫山鬼!”

莊乘風苦笑道:“山鬼,這……這實在是……”

少女真摯的道:“你是第一個願意跟我說這麽多話的人,你給我取名字吧。”

莊乘風想了想,少女身邊跟著赤豹和狸貓,再看她的裝扮,不正和詩中“山鬼”的形象一致嗎,難道冥冥之中真是天意安排?

於是,他道:“好,就叫山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