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鬼（二）
林中的霧氣還是那麽淡,薄薄的一層輕紗,覆蓋著一片不為人知的土地。小紅和小花在溪水中嬉戲,玩得不亦樂乎,林子外麵該是什麽樣呢?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百裏空和申戌有沒有迷路,現在怎麽樣了?
莊乘風看著山鬼窈窕纖細的身影,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道:“我可以幫你治病。”
山鬼聞言一怔,隨即喜道:“真的嗎?”
莊乘風點頭道:“是真的。”
山鬼突然擁入他懷裏,仰頭看著他,滿臉喜悅之色:“你沒騙我?”
莊乘風堅定的道:“不騙你,我知道有一位神醫,她醫術高超,或許能夠治好你的病。”
話說完他又有些後悔,萬一那神醫不肯幫忙呢,萬一神醫也治不好她的病呢,豈不讓她空歡喜一場?
莊乘風固然知道這些可能性,但他不想這些,他隻想讓山鬼當一個正常人,一個可以走在陽光下的正常人,她不能再這麽寂寞下去。
山鬼一張俏臉貼在他胸膛上,輕聲道:“除了娘,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 人,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莊乘風愣住,是啊,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值得你這麽做嗎?莊乘風心中苦笑,他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隻是這個女孩,他想保護她,不想讓她受到傷害。
莊乘風不是一個輕易給出承諾的人,因為承諾,意味著責任,尤其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時候。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山鬼的雙手摟著他的腰,她的手很軟,也很涼,包括她的身子,隻隔著一層輕紗,莊乘風能感覺到她窈窕的身材,若即若離地貼著自己,她頭上的石蘭花環,有著淡淡的,素雅的清香。
這一刻,他仿佛在夢中,渾然忘我。
山鬼更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男性身體,她心中起了一絲異樣感覺,那是種什麽感覺呢,像是平靜無波的水中,突然被扔進了一塊石子,石子雖沉,但它造成的波浪漣漪卻久久不能散去。
莊乘風被他摟得有些發愣,慢慢的,他的雙手也抱住了山鬼。
她的身子好涼,像是撫摸著一塊潤滑的涼玉。
不過莊乘風的心中並沒有情欲之念,反而很寧靜,山鬼就像一杯聖水,能夠洗盡你所有汙垢雜念。
真想永遠這麽抱著她。
莊乘風看著屋外的薄霧,漫不經心的道:“也不知道這霧何時能散。”
山鬼道:“你想要霧散嗎?”
莊乘風道:“不,如果霧散了,太陽就會照進來,你會有危險。”
山鬼玉麵一紅,把身子貼得更緊了,道:“你真好。”
莊乘風道:“說來也有意思,你不能被太陽曬,偏偏這裏又終年為大霧彌漫,看來這是上天在保護你。”
“才不是這樣!”山鬼一聲輕笑,離開了他的懷抱,這一瞬間,莊乘風悵然若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什麽寶貴的東西,這感覺隻是一刹那,隻聽山鬼說道:“山裏有霧很正常,可你知道這裏為什麽每天都有嗎?”
莊乘風看著山鬼神秘的笑容,真是說不出的清純動人,他想了想道:“我猜,和你有關?”
山鬼將窗戶關上,整個屋子隻留下一扇門,她道:“的確和我有關,因為這些霧是我召來的。”
“你說什麽?”莊乘風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山鬼笑道:“不信啊,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隻見他雙手手掌合在一處,做出一個很奇怪的手勢,像是道士畫符時,結印的手勢,閉著眼睛,櫻唇輕啟,無聲的念著什麽。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原本一層薄霧瞬間加重,加濃,如一層輕紗一下子被裹上數百層白布,原本朦朧的視線此刻一點也看不見了,入眼皆白,如墮五裏霧,又如掉進了濃濃的牛奶裏。
一陣山風吹來,霧氣紛紛繚繞,似雲霞般流走,流入了閣樓中,在莊乘風的腳下,腰間,眼前飄蕩,恍如置身蓬萊仙境。
山鬼仍是先前的姿勢,口中不再念什麽了,更像在沉思,隻見這大霧又在頃刻間消散。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在何處散,就這麽在你眼前消失了。
林中又恢複了之前的薄霧。
莊乘風不知見過,聽過多少奇人異事,他深知世上許多事是人類所未知的,因此當他遇到什麽奇聞怪事,也不會多驚訝。
但剛剛發生的事著實讓他大吃一驚,這大概是他二十幾年來,遇到的最匪夷所
思的人和事了,若是說出去,一定會被人當成瘋子。
這種事,大概隻在小說中出現吧。
山鬼看著滿臉震驚的莊乘風,得意的道:“怎麽樣,我沒騙你吧!”
莊乘風呆了半晌,臉上的表情是一萬個不相信:“這山中的霧,全是你召來的?”
山鬼道:“那倒也不是,這座山也經常起霧的,隻不過沒那麽大,而且很淡,太陽一出來,就沒了。”
莊乘風終於明白這裏為什麽叫“鬼霧林”了,也難怪進山的人會迷路。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問道:“你說你常在夜晚走出林子,去附近的城鎮?”
山鬼點頭道:“是啊,怎麽了?”
莊乘風道:“那麽離著不遠的一個小鎮,鎮上有一家半步多客棧,你去過嗎?”
山鬼道:“去過啊,不過那裏已經沒人了吧。”
莊乘風有些激動,道:“為什麽,你看到過什麽?”
山鬼不知他為何會問這些事,但還是說道:“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人來抓走小鎮上的人。”
莊乘風心中大震,急問:“都是些什麽人,抓去了哪裏?”
山鬼道:“不知道,他們很凶,押著人往山裏來的,我不敢靠得太近。”
莊乘風道:“山裏,是這座山嗎?”
山鬼道:“是啊,不過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麽小鎮看上去這麽奇怪,根本不像是搬走。而半步多客棧的人卻堅持說謊,目的何在?顯然是想替人掩蓋事實。
替誰掩蓋呢,抓走那些人的人又是誰呢,會是俞清風嗎,這麽做為什麽?
莊乘風摩挲著左手的扳指,雙眼如古井無波,陷入沉思。
山鬼用一種充滿複雜感情的眼神看著他,這個突然闖入自己生命中的男人,有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魅力,山鬼說不好那是種什麽感覺,她隻想他不要離開,隻想每天都能看著他。
莊乘風呢,他是不是也這樣想?
他此時無暇想這些了,在他腦中有一堆疑問。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山林中的一切開始變得昏暗。
山鬼輕聲道:“天黑了。”
莊乘風茫然道:“呃,什麽?”
山鬼笑道:“我是說天黑了。”
莊乘風驚道:“我來的時候還是清晨,怎麽這麽快就天黑了!”
山鬼幽幽的道:“你覺得很快嗎,可我覺得它太漫長了。”
莊乘風一呆,歉然道:“是啊,對你來說,白天的確太漫長了。”
“咕嘟”一聲,莊乘風尷尬地摸了摸肚子,山鬼笑道:“你在這等我,我給你拿吃的去!”
不等他開口,已飄然離去。莊乘風深吸一口氣,真不知此時是否還在夢中。
天色暗淡,霧氣漸漸散去,如一張白紙放入墨汁,被慢慢染黑,夜色有些許涼意,清冷的月光斑駁的灑在叢林中,稀稀疏疏,似片片梨花。
月亮出奇的亮,照在屋中,幾乎不必點燈。
唉,這樣的夜晚,山鬼度過了多少個?
莊乘風能想到,淒清的月光下,山鬼那柔弱的身影,坐在小溪邊,閣樓中,望著月亮出神……
山鬼赤著足走了上來,隻見她手中捧著幾個野果,放在桌上,道:“嚐嚐這個,很頂餓的!”
莊乘風拿起一個,這野果似桃非桃,似梨非梨,滋味很是獨特,更奇特的是,吃下兩個後,真的感覺不到餓了。
莊乘風道:“小紅和小花呢,吃什麽?”
山鬼道:“不用替它們擔心,它們會自己捕食的。”
月光下的山鬼,身形格外纖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眸子清涼如月宮中水,一雙玉足更增白皙。
山鬼神秘的道:“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莊乘風道:“什麽東西?”
山鬼拉起他的手,嫣然道:“跟我來。”攜莊乘風飄然出屋,展開輕功在林中奔行。
不,準確點,是飄行。
莊乘風幾乎沒有施展輕功,全是被她拉著走。讓他震驚的是,山鬼的輕功簡直不可思議。
他被山鬼拉著,幾乎是足不點地,她的輕功竟好像不必借力,平地而
起,不疾不徐,你卻又很難追上。
山鬼的衣衫與鬆蘿被風蕩起,輕撫著莊乘風的臉頰。他想起了巫山派,巫山派的輕功身法施展開來,飄然若仙,似九天仙子下凡,令人目眩神迷。而山鬼的輕功,飄渺虛無,叫人茫然不可捉摸,倏然而來,寂然而去,如一陣輕煙。
這份輕功絕不遜色當世任何一位輕功高手,甚至猶有過之。
這一身白衣,在月光下,叢林中飄蕩,像極了女鬼,若是叫人看見,難免會被嚇一大跳。
山鬼的手柔軟冰涼,讓莊乘風心神俱醉,隻想這麽一直走下去。
可現實往往不遂人願。
到地方了。
二人輕飄飄地落下,山鬼仍沒有放開他的手,指了指前方,道:“你看,那裏有好多奇怪的花。”
莊乘風這才如夢初醒,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約有五十步的距離,一個山穀腹地,隱約可見排列著許多花,他大吃一驚:“屍香草!”
山鬼奇道:“屍香草,是它的名字嗎?”
莊乘風忙問:“你什麽時候發現這裏的?”
山鬼道:“大概有半個月吧,無意間看見的,這些花全長在屍體上,而這些屍體就是小鎮上的人。”言下不勝黯然。
莊乘風道:“原來是鎮上的人。”
這個答案他一點不意外,小鎮上種種跡象表明,居民並不是搬走,而是被抓走,這樣,生還的可能微乎其微。
山鬼道:“我第一次來,離得很近,這種花的花香好奇怪,聞得我頭暈煩悶,後來回到家,聞到那裏的花香,才緩解的。”
莊乘風似有所悟:“你是說,那裏成片成片的野花,能夠克製屍香草的香氣?”
山鬼道:“我不知道,隻是那裏的花香聞起來讓人覺得舒服。”
莊乘風恍然道:“怪不得,我聞著也覺得神清氣爽。”接著又問道:“那你有沒有看見是什麽人種的這些花?”
這個線索非常重要,答案卻讓他大失所望——沒有。
月華下,屍香草靜默著,一動不動,詭異之極。
事情到了這裏,似乎一切都變得明朗了。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種,可讓人產生幻覺的藥粉,為禍不淺,而其源頭,就極有可能是這屍香草。《九州異聞錄》中,對屍香草的記載,結尾有這麽一句:味毒,可致幻。
用屍香草製作這種藥物,必可大發橫財。半步多客棧的人始終以居民搬家,小鎮鬧鬼為謊言,目的大概是替種植屍香草的人掩飾,好嚇走過往行人,保證其安全性。
那麽客棧中人,定然與這種植屍香草的人是同一夥。
真相好像越來越接近了,但是仍有問題——這個人會是俞清風嗎,如果是,現在何處,還有最重要的,殷其雷在哪?
他是否知道有這些害人的東西?如果知道,以他神捕的責任心,一定會將這些東西全部毀去。
莊乘風暗道:“假如這些花真是俞清風種的,那麽他一定會派人來照看它們,我在此守株待兔,會不會有所收獲?”
但他馬上打消這個念頭,俞清風多麽謹慎的人,如果這些屍香草真是他種植的,那麽他一定會更加小心,怎會輕易讓莊乘風找出線索呢。
莊乘風在苦笑,道:“我們走吧。”卻見山鬼突然鬆開了他的手,站著不動,莊乘風道:“怎麽了?”
山鬼看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淒楚,輕聲道:“乘風,你是不是在騙我?”
莊乘風愕然道:“我騙你什麽?”
山鬼道:“你根本不是偶然進山的,你一定是有目的的,你……你為什麽要騙我。”
莊乘風見她目中隱隱泛出淚花,忙道:“我不是有意騙你,我的確不是偶然進山,我……我是跟兩個朋友,來這裏調查一個人的……”
山鬼道:“你們調查的人,是不是跟這些花有關?”
莊乘風歎道:“暫時還不能確定,如果能夠找到這個人,案情就會出現轉折點。”
山鬼道:“這一次你沒騙我?”
莊乘風道:“當然,我……我以後都不會騙你。”
山鬼喜道:“真的,你可要記得你的話!”
莊乘風心中暗罵:“該死,這是什麽話啊!”可他就是不忍心欺騙山鬼,柔聲道:“真的,我會記住。”
山鬼又重新拉起了他的手,飄然歸去這一刻,她冰涼的玉手竟隱隱透著溫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