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半歌聲(二)

可這世上的事不是眼睛看就能斷定的。俞清風真在這裏麵?

百裏空邁步朝著山林中走去。漸漸地,他覺察到臉部有些濕潤,空氣變得潮濕了,這不奇怪,因為有霧。

可接下來的事就很奇怪了。

百裏空走入林子裏,山已在眼前。忽然,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日關迅速暗淡下來,周圍開始被一層淡淡的霧氣包圍。

眼前所有樹木均被薄霧籠罩,隱隱綽綽的。他感到一絲寒意,可他並不在意,清晨,冷一點是正常的,更何況是在山中。

這一片山林方圓十幾裏,又起了霧,若是沒人帶路,真不容易走出去。百裏空瞬間變成了無頭蒼蠅,不知該往哪去了。

“奶奶個腿,俞清風為什麽要來這鬼地方,這錢偷得可真不容易!”

正犯愁,卻聞到了一股細微的香氣,從霧中飄來,這香氣很特別,帶著一絲苦味,是花香嗎?

百裏空順著香氣走過去,不多時,香味更加真切了,他確定這是花香,因為他已看見了花。

不過他卻有些後悔跟來。因為那花是長在屍體上的,而屍體的周圍,枯骨荒墳,雜草叢生,顯然是個亂葬崗。

百裏空湊近去,這香氣正是從花裏散發出來的,可是百裏空發誓,他這輩子沒看過這種花,簡直聽都沒聽過。他此刻的表情簡直就像是看見了一頭母豬上樹。

他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十多遍,肯定花是長在屍體上的,長在已經腐爛的肚子裏。

花的根莖是黑色,有一尺多高,葉子也是黑色,花苞暗紅,上有紅色斑點,如被血滴。花苞足有一個拳頭大小,隻是尚未開放,香氣正是順著花苞頂部的縫隙散出的。

這到底是什麽花?

百裏空端詳了片刻,不知為何,頭腦竟然有些眩暈,再看這周圍,墳包間湧出陣陣白霧,霧中似有惡鬼低笑,百裏空竟好像陷身於地獄之中。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錯勘賢愚枉作天……隻落得兩淚漣漣……”

“誰!”百裏空一躍而起。

是個女人在唱歌,霧氣裹著歌聲,竟在百裏空四麵八方響起,卻又時斷時續,忽遠忽近,令人不寒而栗。

百裏空遊目四顧,運功於雙目雙耳,以他的功力,別說這咫尺,就是五十步外,有任何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他的耳朵。

可是,他什麽異常也沒聽到,眼前呢,什麽異常也沒看到。那麽剛剛唱歌的是誰,為什麽聲音聽起來就在附近?

難不成這山中竟還有武林高手,以內功傳音?

“呱”的一聲,百裏空猛地回頭,一隻烏鴉自樹上飛起,繞墳一圈飛遠了。

烏鴉是死亡的使者,不吉利的鳥。許多地方有這樣的風俗,當烏鴉在你頭頂飛過並鳴叫時,你要使勁的“呸”上三聲,最好能帶點吐沫,來趕走黴運。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一陣詭異的笑聲在他身邊響起。百裏空聽聲辯位,右腳一勾,一塊石子朝著聲音方位打去。這一腳的力量很大,若打中對方,就算不受傷,也要疼上一陣子了。

可前提是,對方是人。

“啪”的一聲脆響,石子打中了一塊墓碑。這墓碑大概是時間太久,已有些鬆動,這一石子竟打得它一晃。

“嘩”一道白衣人影從百裏空眼前飄過,可百裏空卻看不清他的臉,連男女都看不出。

“哪裏走!”呼喝聲中,百裏空使出“一步登天”身法,借著樹幹躍起,再看那白影,又從他一側閃過,百裏空身形一轉,施展出“平步青雲”,瞬間便追上了白影。

真的追上了!

不過不是人,而是一團霧。

難道剛才眼花了?

百裏空不敢有絲毫放鬆,全身每一處肌肉,每一條神經都處於備戰狀態,如一張被拉滿的弓。

陡然間,百裏空隻覺背後生風,對方的輕功極高明,但還是露出了一點氣息,隻是一點,對“盜聖”來說就已足夠。

百裏空將手中樹枝反打出去,跟著轉身,雙掌一前一後劈出。一連三招,若非高手決難閃避。

可這三招還是沒打中人。樹枝不知打向何處,兩記掌力隻把霧劈出了一個口子,但也瞬間被堵上。

“嗬嗬嗬嗬……”笑聲又起,似在嘲笑百裏空。

“到底是誰,裝神弄鬼算什麽本事,滾出來!”他實在是怒了,不僅怒,而且急,這種情況,不論是誰都會又怒又急的。

“嗬嗬嗬嗬嗬” 笑聲再次響起,從一聲變成兩聲,三聲,最終變成一陣,一連串的笑,從最初的一處擴展成了四麵八方。

就好比一群女人在一片死靜的環境中,看著你,皮笑肉不笑。沒有表情,沒有動作,隻是對著你“嗬嗬嗬嗬”低笑。

百裏空此刻簡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接著他做出一個動作,猛地俯身向前,對著正前方踢出一腳,接著身子一扭,向一旁又踢出一腳。如此循環,眨眼間已踢遍一圈。

倘若霧中果真有人,這一趟連環踢即使踢不中,也可逼退對方。

他的頭忽然有些暈,笑聲卻還在繼續。百裏空屏氣凝神,朝著身後狂奔。

他決定離開這鬼地方。

不過片刻,他已跑出“鬼霧林”,但他沒有停下,一直跑,跑出小鎮,跑出湘西地界,直到他跑出湖南地界,來到莊乘風麵前

(二)

日頭偏西,午時已過。

無憂酒樓的客人陸陸續續走了,大街上開始熱鬧起來,小販叫賣不絕。

莊乘風摸了摸左手的扳指,日光透過雕花窗戶,給他披上一層淡金色的外衣,照著他暖如春水的眼波。

“那個地方當真有這麽邪門?”

“我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百裏空瞪著眼問。

莊乘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這大概是‘盜聖’第一次失手吧?”他故意將“盜聖”兩個字說得很重,好嘲諷百裏空。

百裏空反駁道:“那不一樣,隻是那地方太詭異了,換了平時,我何曾失手過?”

莊乘風道:“你說的那家客棧叫什麽,半步多?”

百裏空點頭道:“是,怎麽了。”

莊乘風笑道:“你能活著回來真是萬幸了。”

百裏空不解地道:“什麽意思?”

莊乘風道:“你難道不知道半步多是什麽地方?”

看百裏空一臉疑惑的表情,他顯然是不知道。

莊乘風喝了口茶,緩緩說道:“半步多,傳說是一座開在神人鬼三界交界處的客棧,那裏可以通往三界中任何一界,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不論是人是鬼,都可以住在那裏。”

百裏空當然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可他所經曆的事委實不可思議,除了鬼怪,好像沒別的解釋。

“那麽,那朵花呢?”百裏空問。

“花?”

“就是長在屍體上的花。”

莊乘風皺眉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從沒聽說有長在屍體裏的花。”

百裏空搖搖頭,道:“算了,不想這些了,反正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去那地方。”

莊乘風道:“越是離奇的事,越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百裏空道:“你該不會想去一探究竟吧?”

莊乘風兩手一攤,道:“我難道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找麻煩?”

這世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這樣,越怕麻煩的人,就越有麻煩。莊乘風正是一個怕麻煩的人,他用茶碗喝茶時,隻會拿碗身,而不去拿碗托,原因很簡單——麻煩。

可如今,麻煩已經來了。

小二立在門前,躬身道:“客官,外麵有個人要見您?”

莊乘風道:“什麽樣的人,男的女的?”

小二道:“是個男的,四十多歲,身邊跟個仆從……呃,看上去像是個當官的。”

做官的人自有做官的特征,這一點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隻要細心觀察,不難發現。更何況,無憂酒樓也常有官員來這吃喝,

店中的小二,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百裏空聽說是個官,先是一驚,但馬上恢複正常。他雖然是賊,但俗話說“拿賊拿贓”,沒有證據總不能胡亂抓人,而百裏空自信不會給他們留下任何證據,再說,這個官也未必識得他。

莊乘風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後,樓梯上響起一陣“噠噠”的腳步聲,這種聲音隻有做工精致,而又有份量的官靴才有,看來小二猜得不錯。

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這人身材微胖,臉大肉多,下頷留著一綹胡子,與一張大臉極不相稱,一身衣服倒華美精致。

在他身後跟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左手持刀,顯然是他護衛。

這男人學著江湖禮,向莊乘風百裏空抱拳道:“見過二位。”

莊乘風還禮道:“不必客氣,請坐。”

男人朝著莊乘風又是一禮,道:“見過莊大俠。”

莊乘風頗感意外,問道:“你怎麽就知道我是?”

男人笑道:“老夫雖從未與莊大俠謀麵,但也常聽人說過,您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那麽,他呢?”莊乘風手指著百裏空。

男人打量著百裏空道:“這位朋友當然也很特別,不過他不是。”

百裏空冷哼不語,他對當官者向來沒什麽好感,而且他憑自己感覺,這個人就算是官,也不是什麽好官。

莊乘風道:“你的眼光很準,可我們還不知道你是誰。”

男人道:“老夫乃是刑部侍郎夏趕金。”

莊乘風詫異的道:“刑部侍郎可是朝廷命官,找我一個江湖小民所為何事?”

夏趕金笑道:“莊大俠可不是一般江湖人,老夫雖身處官場,但對莊大俠可欽佩得很啊!”

這是官場上慣用的戴高帽伎倆,若是換了一般人,說不定有些飄飄然了,畢竟對方是一個朝廷大員。

可莊乘風不吃這一套,淡淡的道:“夏大人有什麽事不妨直說吧。”

夏趕金吃了個癟,略有些尷尬,神色變了變。也是,他一個侍郎大人,若是平時對一般人這樣說話,對方怎麽著也要謙虛上兩句,並還他幾句讚美之詞。

可他忘了現在是和江湖人說話,江湖人可不像官場人。

夏趕金幹笑兩聲,忽然正色道:“其實老夫此次來,確有一樁事煩勞莊大俠您。”

這一點莊乘風已經猜到,以對方的身份,斷不會輕易和江湖人往來,而如今突然來找他,必然是有事相求。

莊乘風道:“我一向不愛和官府朝廷的人打交道,夏大人可是大官,難不成還有什麽困難需要我幫?”

夏趕金歎道:“莊大俠有所不知……”

百裏空忽然道:“我猜,是為了俞清風的事吧。”

夏趕金驚道:“你怎麽知道?”

莊乘風故作不知的道:“俞清風,是誰?”

夏趕金將俞清風的事來龍去脈說了,莊乘風道:“你難道想要我去幫你們抓俞清風?”

夏趕金道:“這個自然不敢勞煩莊大俠,老夫此番前來實則是為了另一件事,說來這件事也和俞清風有關。”

莊乘風道:“有什麽就說吧,至於我幫不幫,那可就是我的事了。”

夏趕金道:“這個當然。呃……莊大俠想必知道殷其雷,尚書大人已經派出他去追查俞清風的案件。”

莊乘風道:“既然殷神捕都出手了,就算十個俞清風也抓住了。”

殷其雷位列六扇門“十大神捕”之一,是當今皇帝親封的“京城第一神捕”能力之強,毋庸置疑。

百裏空本不關心這位侍郎大人到底要說什麽,但他聽說了殷其雷這個名字後,也打起了精神仔細聽著。

夏趕金一聲長歎,道:“本以為殷捕頭出手,俞清風等人手到擒來,可沒想到……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

莊乘風動容道:“難道殷其雷也沒抓住俞清風?”

殷其雷不知辦過多少大案疑案,俞清風充其量不過是個貪官,一個貪官,出動“京城神捕”已經夠稀奇了,而這位神捕再抓不住他,那可就更稀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