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四回】

美人如花隔雲端 兄弟同袍齊赴難

原來,阿二湊近一看,竟然是自家姊妹,小四在吹簫,小五正撫琴。三人相見分外親切,也倍感驚奇。

未等阿二開口,小五便搶先問道:“你這呆丫頭,怎的也跟來了?”

阿二一怔,心裏想著:小五入世確乎比我強一百倍,進得此城才半天功夫,說話口氣竟變得與這蜀地女子分毫不差,遂將所遇之事連同所嚐之食一一道來,笑得小五趴在桌上捶打。

小四走過來止住小五道:“虧得你笑他人,怎麽不說說你自己的可惡事?”

阿二聽此言,正想問問聰慧如二位妹妹者如何也來得此地,便催問著:“還不緊快掏出話來!”

小四見小五止不住笑意,便替其向阿二解釋道:“五妹妹比我先進得蜀都,直直地就奔著人多聲繁的琴台路去,見著路邊兒好多人都圍住一個茶園子,等著看那露台上的長須老人變花臉,五兒就使勁兒往台子跟前湊。人家在台上變一張臉,她就在台子底下變一套披風,人家在台上吐火,她就在台下學著滿嘴亂噴,火苗子一出哇,身邊的人趕緊退出去好幾步,都圍著她成了一個圈。後來,台上的人唱得熱鬧,她在台下舞得熱鬧,看熱鬧的人都不看台上的熱鬧,反倒來看她了。”

小五不好意思地開脫道:“確乎是台上的戲唱得太難聽了,咿咿呀呀的,還是那種怪調調。我隻不過是和著一旁有意思的節拍興起而舞罷了,哪個曉得那些人竟然會來看我呢?再者,要不是四姐姐站出來吹奏相伴,我如何能從台下舞到台上去?”

小五說罷又朝著小四補了句:“都怪你!”

小四反駁道:“怪我,還是謝我吧?再後來才是你彈琴,我吹簫,終究引得這遠近聞名的七寶樓主親自邀請,得進此樓玩賞各式絲竹,不然,恐如今尚且飄落街頭,又或如二姐姐一般被他人笑話。”剛出此言,小四便知錯了嘴,連忙朝著阿二賠不是。

阿二到也大氣,岔開話題道:“不打緊,樓主姐姐替我取了名姓呢,‘妙思’即是。”小五笑道:“我也有名兒,大的叫‘麗辭’,小號‘妙心’,亦是芊娘所取。”小四接著亦自報名號:“芊娘誇我音聲大通,遂取名‘知音’,可喚‘妙音’。”

“妙思、妙心、妙音,妙妙妙,莫不是我們都成了這七寶樓的小花貓?”阿二難得說笑,一說便使得姐妹三人爭相學著小貓的樣子,吵鬧得不行。

正歡騰著,芊娘已處理完手中緊要事來至二樓台幕後,特地探望初來乍到的三位妹妹,見如此和樂,便命人取來三件風格一致但色彩有異之錦裏輕紗薄衫衣,教三人回避更換之。

妙思阿二第一個從屏風後走出,不好意思道:“這衫衫好是好,似乎少了些衣料。”說罷,便用雙手提了提紅粉錦緞齊胸連體內襯,不料下擺竟露出膝蓋以上雪白白的兩支玉柱,羞得她複又扯了回去小心遮掩。

芊娘湊近跟前,仔細地為其整理到合適的位置,笑言道:“衣衫蔽體,多一分則累贅,少一分則俗媚,‘剛剛好’最妙。”

正說著,隻見妙音小四身披翠色薄衫飄搖而出,寸步蓮體間散發著一縷幽幽仙氣。

芊娘側過身,點頭讚曰:“妹妹乃世外仙姝,真將這薄薄輕紗發揮到了極致!”

妙音不解道:“這薄紗薄得似乎隻剩呼吸,究竟有何功用?”

芊娘盈盈握其素手,輕輕抬起紗袖,緩緩解語道:“紗質輕薄,人至情薄。女子通透,覆之則神秘,去之則赤裸。情愛雖奢,情趣尚可,紅塵遊刃,若浴水青蓮,遠觀則止,不可褻玩。‘脈脈含情’為立身之道,‘薄薄輕紗’透處事之妙。”妙音聞此,慨歎服膺。

隨著左右婢女一陣驚呼,妙心小五終得示於人。

一襲鵝黃行至芊娘跟前,久久未及落話,七寶樓裏難得真清靜。半晌,芊娘滿含熱淚喃喃自語道:“是你,就是你!”遂迫不及待地輾轉著細賞這位千古佳人。

芊娘閱人無數,每次親手打扮出一位美人便要試其體溫,探其冷暖,此番雖暖手竟不敢輕沾,怕化了這銀雪肌膚,雖玉臂卻莫敢輕攬,怕折了這纖纖細腰,隻是圍將著嘖嘖讚歎,口裏心裏皆感激著上天賜予這如花美人。

芊娘回過神來,邀著三位妹妹一起去逛樓子,言辭間充滿著欣喜:“我芊娘從來不問出生來曆,既然緣聚於此,這裏便是你們的新家,且跟隨我來。”說著便領著三人掀簾而出,踏上正中之樓台。

芊娘紹介道:“妹妹且看,樓下即是‘一品堂’,乃雲聚賓客之所,既可

飲食又可飲酒,故來人最多。”

三人順聲望去,隻見樓下之人多為須眉男子,氣質混雜,相近者皆圍聚一桌,身旁時或伴有薄衫女子斟酒調笑,氣氛融洽。所立之二樓歌台有十餘階雲梯直通而下,若遇良辰佳節想必是台上絲竹盡展,歌舞翩躚,台下美酒相配,佳人相伴,快活似神仙。

正觀望著,台下有人發現台上立著幾多生麵孔,轟然起立,呼喊道:“新來的姑娘好生漂亮,芊娘怎的不給大家引薦?”

“就是,就是,快快下樓讓爺好好瞧瞧!”

“不得了,真是仙女下凡啊!”

此時,樓下諸位沸騰不止,甚至有人拎著酒壺便要躥上樓來,嚇得姊妹三人趕緊躲到芊娘身後。

芊娘止住眾人道:“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七寶樓的規矩,凡是新來的姑娘,還不得尋著吉日做完‘花齋’才有正式掛牌的道理,今日隻需認真了喝酒,改日大慶還望諸位帶上銀子多多捧場才是個好!”說完,便領著三人上得三樓“三雀館”去。

此間竹牌碰撞之聲日甚,隔間亦有閑人五六圍聚飲茶談天者,芊娘招手過來一侍身女子:“此女茗月,擅茶藝,此後當教授於爾。”又喚來四方桌上另一女子:“這是瑩月,牌技為七寶樓一絕,往後可多向其討教。”三姊妹一一見禮,又隨芊娘往樓上行。

四樓有“四寶齋”,壁上掛名家書畫,桌台臥筆墨紙硯,其間多錦衣束冠之翩翩公子,鮮有布衣庶族之人。五樓命“五合廂”,以盆浴和熏香著聞。六樓為禪房,取自佛家“色、聲、香、味、觸、法”之說而號“六塵房”。七樓設“七星閣”,為女子之閨房,外人不得擅自闖入。

觀畢,芊娘安排三人於七星閣暫住,又遣婢女紅蓮伺候左右,遂帶著笑意離去。

此前,三人皆被七寶樓琳琅之人事迷了眼,此時方歇,才想起尚在外不知行蹤的九兒來。直至睡前打發紅蓮離去後才凝神屏息,輕捏耳後,靈通之紅漸漸有了回應,感知到九兒正處於危難之中。

“九兒,醒一醒!”隨著姊姊三人的輕聲呼喊,九兒微微張開稀鬆之眼,遂覺全身酸痛不得動彈。此時,九兒被捆在一間潮濕黑暗的小屋子裏,四圍並無一人喘息,卻驚現兩隻小白鼠啃噬著自己的指甲,嚇得九兒大叫一聲奮力驅趕。

“九兒,你在何處?怎的被扔在如此陰森恐怖之地?”小五著急地問道。

此時,九兒漸漸清醒,向姊妹們回憶起今遭的際遇來:

“進得城後,我便一路打聽,直奔蜀都皇城。見出入之地重兵把守,便於宮牆外伺機徘徊。

傍晚時分,人跡漸罕,一英武少年自身後輕拍我肩,搭訕道:‘我觀乎小兄弟在此試探良久,莫不是有什麽想法?’我辯解道:‘有甚想法?散步至此,崴腳罷了。’

那少年直率道:‘大丈夫敢做敢當,我早就想進去看看,小兄弟有無膽量一同涉險?’

聽其如此坦蕩,便直言相問:‘兄台有何妙計?’那少年笑道:‘無甚妙計,隻管做了便罷。’說話間竟伸手護在我的腰間,猛得一用力,便攜我至宮牆上頭,輕點磚瓦,旋落而下,緊著藏身於花草山石後。

少年悄聲詢我名姓,我隻道姓符,排行老九。我亦問其名號,言之姓趙,亦行九,遂覺親近。此後,我倆便分頭行動,自尋目標而去。

宮內殿閣蕪雜,因不得走中正之路,隻好四處躲避,摸索前行。好不容易尋著集藏珍寶之殿閣,進去打探,遍尋水雲神珠無跡。

是時,門外響起稀疏打鬥之聲,舔窗而窺,原是趙九兄台露了痕跡。

我欲相救,又不便正麵出手,遂於閣殿內打翻珍器,引那官兵進入。

趙九兄趁機脫身,我亦遁形回撤,無意中碰觸殿閣內護守珍寶之機關,熏煙四起,天網圍聚,頓時暈眩,不辯東西。醒來後便至這暗濕牢籠,所幸並無大礙。”

小五聽聞至此,長舒一口氣,嗔言道:“都怪那個什麽趙九,魯莽行事,差點害我妹妹性命!”小四急言道:“九兒稍息,姐姐們此刻便來營救。”阿二止住小四道:“四妹莫要亂了方寸,九兒屬貓,命大著哩,隻要她還清醒,自能全身而退。”

正議論著,九兒已用神力掙脫捆綁,又使元符尚木枝縮小,順勢插進鎖孔,輕輕一撥,牢門便乖乖地為其打開。及至安全出了地牢,為避巡回之官兵,閃退於一匹石馬後,忽地被一隻黑手蒙住了嘴,隻聽言:“不要出聲,跟我來。”仰頭一看,竟是趙九,兩人相視會意,便一前一後逃將出宮。

行在路上,趙九慨歎道:“符兄弟身形佼小,容貌俊俏,想不到竟是有勇有謀之豪傑,趙九佩服!”符兒回讚道:“趙兄台為人坦蕩,甚有擔當,牢外守候,符九感激。”

趙九繼問:“方才某正與官兵糾纏,忽聞得殿內有人擅闖,可是兄弟?”

符兒答道:“正是。”

趙九又問:“大牢甚嚴,兄弟如何得出?”

符兒扯了個幺蛾子,輕描淡寫道:“先前在殿裏盜得金釵,用其挑撥,是以得出。”

趙九欣喜言:“得遇兄弟,乃趙某之幸,結義同袍,不知意下如何?”

符兒因其女兒身,不便同袍,便巧言道:“弟弟出生微賤,恐難與哥哥比肩,況行事匆忙,並無見證,來日有幸,再與哥哥結義可好?”

趙九道:“丈夫行事果決,何必拘泥?不過符弟此言亦有道理,做事總得有個規矩,有人見證結義方好!”

說罷,便拉符兒行至西城門一開闊處,口哨喚得諸多襤褸老少。

來人漸漸圍聚,趙九朝著老少言:“天在頭頂,地在腳下,今我趙九,願與符家兄弟義結同袍,同娶同食,同生同死。”

符兒見眾人眼角期盼,不忍逆了氣氛,心裏做了個鬼臉,麵子上卻也順言道:“諸位見證,今我符九,願與趙家兄長契若金蘭,福澤同享,受難同當。”

此言落下,老少皆上前圍聚,賀言道:“從今往後,又多一位俠士憐恤我們貧弱孤苦了。”

符兒有些恍惚,生硬地“嗬嗬”了兩聲。

趙九將從宮中盜得之金銀珠玉平分一半,放至符兒雙手,示意分發給老弱貧病之人。符兒方才體悟趙九冒死前去宮中之意,遂在心底認同起眼前這位結義大哥來。

此時,黑夜籠罩,眾人散去,趙九探問道:“義弟此番可有去處?”符兒懷中尚存金銀,打尖住店本可了事,但與兄同行怕露了身份,遂佯裝歎氣道:“本欲投奔親朋,尚未得尋,暫無去處。”趙九又道:“既如此,義弟且隨我同住,秉燭夜談,豈不快哉?”說著,便領符兒行至城西南一偏僻陋室。

此間小屋僅一進一出,一床而已,趙九邀符兒同床,符兒麵露難色,低聲言道:“弟雖行九,但家中僅存一人,孤獨慣了,怕是不便與哥哥同席。”

趙九坦蕩,安置義弟於床,另扯一席鋪將於地,自躺而下,翹腿言笑:“弟弟怕是在家嬌養慣了,此番出來尚得多加曆練。”符兒聽此言之關切便也不再推脫,索性拉出兩張方被,一張為義兄鋪蓋,一張自裹其身,和衣而睡。

趙九性直情盛,原本欲拉著符兒共論世事,怎奈此前闖宮之事勞心勞力,這番剛一躺下卻已微鼾入眠,符兒方才啟用靈通之紅與七寶樓三人聯係。

小符告小五、小四及阿二:“多謝姐姐們掛念,得蒙義兄搭救,九兒已脫離險境,但不知三位姐姐可得安歇?”

小五便將白天所遇之人與所見之景娓娓道來。

九兒將疑道:“芊娘可信否?”阿二言:“論顏麵,謙恭中顯良善。”小四言:“論音聲,爽朗中蘊不凡。”小五言:“論處事,玲瓏中耀光輝。”

九兒問:“論為人,則如何?”

小五道:“於眾姐妹皆因循善誘,寬仁友愛,不詢出生,不問緣由,不縛身心,不限去留,獨於我,似有非留不可之意,非同尋常之情,卻不知從何說起。”

九兒道:“方今初來蜀地,道路不通,人事不熟,萬不可輕信,小心處之才好。姐姐們姑且暫留於此,熟絡人情,伺機行事。”

四人心意相通,縱然前路千溝萬壑,亦可**,隻爭朝夕爾!

木魚子歌曰:

我們相知,怎能相忘,共舞神山之上,我們相伴,心手相牽,同遊蜀地之間。

合上上上,工尺上尺, 工上上工六五, 五六工工,上尺上尺, 工上四四合上。

凝聚力量,不負眾望,同心共向遠方,不管此留,或是離散,友誼地久天長。

五六工工,上尺上尺, 五六工工六五, 尚六工工,上尺上尺, 工上四四合上。

我們相遇,如此難忘,同生同死同往,我們相識,席地同床,相處赤誠坦蕩。

合上上上,工尺上尺, 工上上工六五, 五六工工,上尺上尺, 工上四四合上。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此生結義歡暢。舉杯痛飲,互訴衷腸,友誼地久天長。

五六工工,上尺上尺, 五六工工六五, 尚六工工,上尺上尺, 工上四四合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