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八章 | 火焰極光

2018年3月,芬蘭,拉普蘭省。

截至這個時間,我狩獵的刀劍已經達到372把。

狩獵真的成為了一項工作,我生命中處之泰然的一部分。我每天搭乘飛機、渡輪、高鐵和各種車輛,在世界範圍內往返來去。到一個地方,狩獵一把刀劍,運氣好能悄無聲息就把宿主幹掉,運氣不好,可能要毀滅大半座城。

我也不知道“組織”為什麽還容忍我這種危險分子存活於世,我的獵人身份也始終沒有被取消,每次買機票,花的都是“組織”的公款。

大概組織內部還是有好人吧。

而現在是2018年3月,我坐在北歐境內的小火車上,窗外是凜冽的雪原,火車裏的桌椅都用原木製成,供應的午餐是麵包夾蝦仁,配一瓶土製啤酒。淡淡的陽光從窗口斜射下來,我靠在窗玻璃上,覺得這樣平凡的生活也挺不錯。

我真是個麻煩的人呐。一開始不就是覺得滿世界狩獵刀劍是很帥的事情,才立誌成為刀劍獵人的嗎?打倒一個個古代英雄,隨手召喚出幾百把刀劍,每一把都有典故,每一把都有故事,簡直是哄騙小蘿莉的絕佳形象。

雖然過了這麽久,我還是一個蘿莉都沒騙到……

等等,這真的是我的想法嗎?

我為什麽要成為刀劍獵人?為什麽要狩獵刀劍?

隻是為了裝逼耍帥?勾搭小蘿莉?這是我自己的想法,還是過去曾經遇到過的某個同伴,她在離開之前強加給我的想法?這個同伴是誰?

在我心裏,好像一直還藏著一個數字……我狩獵的刀劍一旦湊齊那個數字,就會發生一件什麽事?到底是什麽事呢?

空曠的長街中央,始終有一雙眼睛盯著我,黑暗、平靜、悲傷……

那又是誰的眼睛呢?

我猛然驚醒過來,火車到站了。芬蘭拉普蘭省的極北之境,位於北極圈內,也是整條火車線路的終點。除了零散的村落,周邊隻有大片大片永凍的荒原,在這裏一旦爆發大規模的戰鬥,也不容易傷及無辜。

的確是很荒涼的地方,簡直像世界的邊境了。我極目遠望,刀劍氣息隱隱搏動著,群山連綿,像史前巨獸的脊骨一樣鋪展開去。

除了……

在這肅殺的世界邊境,好像有什麽違和的地方?

……接站牌?

果然是接站牌!還寫著我的名字?

為什麽在芬蘭都會有人接站?我在過去4年跟芬蘭人打過交道麽?我目瞪口呆,看著那個舉接站牌的少女款款走到麵前,款款地對我說:“歡迎光臨!”

歡迎個毛線啊?歡迎我來破壞你們國土麽?

高鼻梁,淺亞麻色頭發,綠色眼瞳,這少女顯然是北歐人種,卻又穿著藍色印染的和式衣裙,一臉日式妝容,踩著木屐,紮著日漫流行的丸子頭,頭頂還有一根呆毛高高翹起……她腰間居然還掛了三把佩刀!這是哪門子鬼裝扮啊?Cosplay麽?三刀流麽?

“‘組織’安排我來接待您,照顧您的生活起居。必要的時候,可以作為您‘編組狩獵’的搭檔。”少女深深地鞠躬,英語裏還真的夾雜著日本口音,“您的狩獵目標在這幾天就會蘇醒,希望您小心應對。”

我差點笑出聲:“組織還給我安排‘編組狩獵’?”

“組織”現在不把我列為逃犯就不錯了,居然還安排專人照顧我生活起居?還是個能跟我搭檔“編組狩獵”的刀劍獵人?還是個……萌妹子?

這真的是“組織”的作風麽?感覺好反常啊……

“您晚上就睡在這兒的一所民居裏,我已經安排好了,這就帶您過去。”少女伸開袖子指向遠處,一舉一動完全合乎禮儀,“祝您武運昌隆。”

入夜了,我蹲在屋頂上看星星。

在不穩定的刀劍附近,刀劍獵人其實是很難入睡的。一絲輕微的氣息擾動都可能是刀劍蘇醒的前兆,獵人必須時時刻刻保持清醒,熬夜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聽說北歐有極光,很美。”我喃喃地說,“你應該見過吧?”

一片靜默。

“這個時間段,應該能觀測到極光的吧?高中地理學過的。”我不耐煩了,“我知道你就在我背後,

就算刀劍氣息隱藏得很好,你身上的味道也太香了。”

少女嘟著嘴,默默地走到我身邊坐下,她還穿著那一身藍色印染的和式衣裙,腰間的三把佩刀敲擊著屋簷,發出沉悶的響聲。

“按照形態,極光分為極光弧、極光帶、極光片、極光幔、極光芒。”她抱著膝蓋,看起來可憐巴巴的,“愛斯基摩人認為,極光是鬼神引導死者靈魂上天堂的火炬,如果極光快速移動,會發出神靈在空中踏步的聲音。”

“還有這種傳說?”

“中國也有類似的傳說吧?”這個北歐少女偷瞄了我一眼,“我聽說《山海經》的《大荒北經》中有記載‘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是謂燭龍’。這裏的‘燭龍’就是指極光。”

“你懂的好多啊……”我抓抓腦袋,有點自慚形穢。居然聽一個外國人引用本國經典,感覺自己被教育了。

“我在日本研讀過漢學。”少女大概也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也是在那裏受到了日本文化的影響,很喜歡他們的打扮,就穿成了這副樣子。日本的‘刀文化’內涵很深,我在熊本縣通過‘試煉’,成為了刀劍獵人。”

這個少女雖然努力在往大和撫子的方向發展,但是一旦放開了拘束,還是有西方人的開放和健談。我看著頭頂的晴夜,悠悠地說:“總感覺……你像我以前的一個同伴。”

“同伴?”少女很好奇。

“嗯。”我側過頭回憶著,那個形象也一點一點清晰起來,“話很多,很煩,總是催我談戀愛,其實自己也找不到男朋友。路癡、吃貨,還是個平胸,每次狩獵都屁顛屁顛跟在我後麵……啊不是說你啊,隻是你們說話的時候,那種神態……”

少女突然打斷我:“你們隻是同伴嗎?”

“什麽?”我不明白。

“作為女生,如果讓一個男生看到這樣的樣子,說明她喜歡那個男生。”少女認認真真地看著我。“你的同伴,她喜歡你,你卻隻把她當作同伴?”

我有點茫然。她喜歡我?

那個姑娘……是叫“血霧紅蓮”?不,不對,那隻是她盜用了老師的名字。

我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來不及問?

4年前的記憶像海潮般湧來,我抱著姑娘冰冷的、折斷的身體,走在濃霧彌漫的廢墟裏。空中是刀劍的鳴響,身後是悠長的歎息,我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弭,孤單得像天空裏最後一顆星星。

我竟然連你的名字……都來不及問。

少女突然站起來:“極光!”

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巨大的光幕橫貫夜空,那光線猶如飄忽的綢帶,又在下一瞬間成為燃燒天空的烈火。血紅色的光芒照徹群山,芬蘭絕不可能出現這種顏色的極光,這是異象,這是刀劍蘇醒的前兆。

我睜大了眼睛。《山海經》……《大荒北經》……燭龍!

原來各國的神話都有共通之處,那個人麵蛇身、在夜空中閃爍紅光的蠻荒古神,就是北歐神話中火之國穆斯帕爾海姆的守護者。他手持滅世的巨劍,在“諸神黃昏”斬斷了生命之樹伊格德拉修,大地成為焦土,沉入沸滾的海水中央。

我拔出刀劍,躍上高空,極光仿佛城牆高聳,悲壯的刀劍氣息洶湧而來。

火焰極光!

時間:2018年3月。

狩獵目標:烈焰之劍·雷沃汀。

刀劍編號:S0016。

狩獵序號:No. 373。

火焰巨人,蘇爾特爾。

冰原融化了大半,我們腳下盡是泥濘的湧流,蘇爾特爾的身軀簡直有一整幢帝國大廈那麽高,他手中的巨劍甚至比太陽更加耀眼。

北歐神話中的邪劍“雷沃汀”,劍身燃燒著永世不滅的火焰,揮動時宛如天柱在崩塌。按照神話原典,這把刀劍幾乎是不可狩獵的,蘇爾特爾的實力淩駕於諸神之上,整個神族沒有人能與他單打獨鬥。

為什麽我的狩獵名錄裏會有這把刀劍?當年是誰戰勝了火焰巨人?

蘇爾特爾咆哮著,他噴出的熱氣迅速凝結為霜,巨劍帶起狂風在地麵上橫掃。“雷沃汀”的破壞力極為恐怖,一旦被這把劍命中,再強韌的身軀也會被焚毀

成灰燼,弱點則是龐大體型帶來的遲緩和笨拙,一流的刀劍獵人可以憑借速度閃避攻擊。

火焰席卷成暴風,摧枯拉朽般吞噬地上的一切。我在零星的屋頂之間奔躍著,一瞥眼正好看見那座孤零零的小民居,那個負責接引我的少女,正蜷縮在牆根下瑟瑟發抖!

該死!我在半空中停住身形,像流星一樣下落。

烈火噴吐著,轉瞬間燒盡了整座房屋。少女驚慌失措地抬起頭,我已經擋在了她身前,手持朽木般的巨盾,火流在盾牌前麵像河川一樣分開,從我們身邊奔騰而過。

S0021,“幹戚”,凶神刑天。

“巨大體型的刀劍宿主,一定有其固有的弱點,蘇爾特爾也不例外。”我抵著巨盾擋住火暴風的衝擊,在身後的少女看來,我的身形應該像英雄一樣偉岸,“我上個月剛狩獵了古神刑天,信我一次。”

少女楚楚可憐地站起來,一身日式衣裙被燒得如同火蝶紛飛,破洞下露出雪白的肌膚。她眨著眼睛問我:“要怎麽做?”

“你去吸引火力,注意保護自己,我隻要一劍的機會就好。”我目視前方,盡量不去看不該看的地方,“用刀劍壓製住‘雷沃汀’,我會趁機跳上蘇爾特爾的手臂,快速接近咽喉要害,用‘幹戚’應該可以了結掉他。”

她乖巧點頭,睫毛長長的,真像是大和撫子。

火流消散,少女率先衝入戰場,我在右手召喚出巨斧,看蘇爾特爾再次揮斬,耀眼的光輝如同火龍橫空穿過。少女拔出腰間的兩把佩刀,一左一右壓製住燃燒的巨劍,我深深吸一口灼熱的空氣,身形借著風勢暴起,一躍登上了火焰巨人的左臂!

蘇爾特爾的身軀如同山巒峻峭,材質是剛剛凝固的熔岩,肌肉的裂隙間還有岩漿在湧動。我踩著山岩一路奔跑,右手的巨斧在加速中迸發出光芒,蘇爾特爾猛力抬起巨劍,少女嬌小的身體被直接挑飛到空中,她借著這一挑的力量翻身飛撲,要去攻擊巨人的右眼!

精彩的戰鬥意識!

我暗暗喝彩,加快了腳步,手中這把戰斧的本名是“戚”,每一擊都蘊含著刑天至死不屈的神威。我在幾秒鍾內趕到了蘇爾特爾咽喉旁邊,巨斧的光芒大熾,天空中仿佛亮起一枚小小的太陽!

斧刃破空,火海之上有雷霆炸響!

蘇爾特爾發出痛苦的咆哮,聲聞百裏,幾乎把遠處的冰原震裂。我全力揮出的一斧連山嶽都能斬斷,就算對巨人也是致命傷。這個魔神一般的刀劍宿主踉蹌了幾步,伸手捂住咽喉,岩漿像血液一樣從那裏湧出。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蘇爾特爾被獵殺了,但是戰鬥還沒有結束!

巨人身上的肌膚開始綻裂,熔岩像浮木一樣顫動起來,這是火焰巨人的臨死反撲,他將以自身作為火焰燃燒!我唯一的逃生路線是從咽喉的位置跳下去,但這是接近帝國大廈的高度,就算是刀劍獵人的體質,也會摔得不成人形!

但是我別無選擇!我伸展雙手,像飛鳥一樣從巨人的鎖骨上跳落,他高聳的身形轉瞬間淹沒在火焰之中,壯烈如一截通天的火柱。

少女的身形從斜刺裏飛掠而來,抱著我在荒原上滾出幾十米才停下來。這一抱沒能完全消解下落的衝擊,但傷害已經降到了能容忍的程度。我被一個衣衫燒得七零八落的北歐少女緊緊抱在懷裏,盡管滾得灰頭土臉的,還是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笑聲猛然中斷,變成了咳嗽。我咳出幾口血沫,感到胸口涼涼的。

懷裏的少女鬆開手,她的衣衫全部燒毀,身體近乎赤裸,隻剩下三副空蕩蕩的刀鞘掛在腰帶上。她用最後一把佩刀刺穿我的胸口,精確地破壞了心髒。

她的眼神寒冷如冰川。

在此前4年的狩獵經曆中,我曾經和105個同行打過交道,其中有67個獵人,33個盜獵者,5個“刀狂”。我碰到獵人一般是公平競爭,和“盜獵者”則追求精誠合作,縱然有爭執,雙方也不失去起碼的風度。

唯有在遭遇“刀狂”的時候,我們之間永遠是不死不休的戰鬥,敗者死去,勝者掠奪敗者的所有刀劍。5個“刀狂”全數死在我的刀劍之下,鮮血從沙漠染到冰原。

這是我遇到的第6個“刀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