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九章 | 謊言
2019年11月，江蘇，南京。
呂布喘息著，雨已經停了，鮮血一滴滴落到馬路上。
方天畫戟刺穿了他華麗的鎧甲，把他釘在半空中，紅色的披風無力地垂落下來。戟刃還在悲鳴著，仿佛不明白自己的主人怎麽會被自己所殺。
“孺子，”呂布咳出一口血，雙手還緊緊握著戟杆，“去救你的哥哥吧。呂奉先這條命算是白撿來的，今天就送給你，也無妨。”
他的雙腳懸空，仿佛被畫戟釘在無形的巨柱上。我深深吸一口氣，雖然見多了英雄壯烈，每次碰到這種情節，還是會眼角濕潤。這個曆史上以勇力超絕、反複無常而著稱的名將，被刀劍召喚到人間之後，心裏也會有後悔的、想要補救的事情吧？
呂布仰起頭，把咽喉要害完全暴露給我。
對於S級以上的刀劍宿主，心髒受損會劇烈影響到供血，但並不是致命傷。這個法則對於超一流的刀劍獵人也同樣適用，真正能殺死他們的方法，隻有梟首。
去吧，召喚出刀劍，去砍下呂布的頭顱。
你記起來了，你全部記起來了，你狩獵496把刀劍是為了拯救哥哥，而方天畫戟就是你最後的目標。哥哥的靈魂碎片會被集齊，他會複活，他會重臨人世，你完成了夙願也遵守了諾言，從此故事美滿，天下太平。
……是這樣嗎？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了嗎？
沒有更多的波折？劇情不會再反轉了嗎？
我向著被釘在空中的呂布躬身，以現代人的禮節對他致以敬意，雙手握住了一柄超過2米的長刀，刀身橫過，高高舉過左肩。在日本，為了減少武士切腹的痛苦，在旁邊往往會有揮刀斬首的“介錯人”，隻有用這把名刀來介錯，才勉強配得上戰神的威名。
“備前長船長光”，編號S0015。
劍聖，佐佐木小次郎。
長刀出鞘，刀光閃躍如飛鳥。在傳說中，佐佐木曾以拔刀術斬落飛行的雨燕，乃有“秘技·燕返”之名。被這把快刀斬首，連一絲痛苦都不會有，就已身首異處。
血紅色的披風靜止下來，再也不飄揚了。
戰神呂布，隕落。
時間：2019年11月。
狩獵目標：方天畫戟。
刀劍編號：S0013。
狩獵序號：No. 496。
在我剛開始狩獵496把刀劍的時候，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狩獵結束那一天。
會有什麽異變嗎？天降雷火、大地震裂？光芒像海浪一樣從平地湧起？哥哥在耀眼的光輝中現身，他會失去狩獵刀劍的能力嗎？或者……他會失去記憶嗎？
他還記得我嗎？他會感謝我嗎？
他會……認可我嗎？
從2014年12月到2019年11月，此時此地，我的狩獵終於結束了。
我長達
5年的冒險生涯到此終止，每一把刀劍都被狩獵回來，每一把上都承載著哥哥的靈魂碎片。在這5年中，我跨越過大半個世界，從繁華的鬧市到荒蕪的廢墟，從西歐的小鎮到南美的貧民窟，酷熱的雨林、崎嶇的山川、苦寒的絕域，都留下我狩獵刀劍的足跡。
我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留下了愛恨悲歡的記憶。我曾在澳洲的沙漠裏和當地獵人通力合作，狩獵一把美國牛仔遺落下來的左輪手槍；我也曾孤身潛入香港的地下黑幫內部，從財團聘雇的“盜獵者”手中奪取來自英國的古刀劍。我和一支16人的獵人團隊在小酒館裏喝酒劃拳，我被俄羅斯的金發盜獵者用一瓶伏特加灌得爛醉，我被一個來自日本的北歐裔“刀狂”少女一刀捅穿了心髒……這些場景交織起來，構成了一名刀劍獵人走過的旅程。
到今天為止，這一切都要畫上句點。這些片斷將會收藏在記憶深處，我或許還會繼續狩獵刀劍，也或許徹底退出這個圈子。接下來的傳奇將屬於複活的哥哥，以他那樣超凡的身手和野心，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刀劍獵人。
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刀劍集齊了，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2014年7月，被“諸天劍獄”召喚而毀滅京都、隨即散落到世界各地的496把刀劍都已經集齊，按照“劍鞘”對我說的，哥哥沒有死，隻要把他依附在刀劍上的靈魂碎片拚湊完整，就能夠讓他複蘇。
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沒有天降雷火、平地光輝，眼前隻有雲開霧散，陽光落在南京的街道上。呂布的屍體和血跡憑空消散了，馬路被雨水洗得分外幹淨。
我茫然地跪下來，心裏有什麽東西慢慢崩塌了。
“‘諸天劍獄’是很危險的技能，一旦發動失敗，獵人的靈魂會附著在刀劍上四散崩離，刀劍歸回原處，繼續沉睡。你哥哥從老師那裏繼承了404把刀劍，算上他自己獵獲和戰鬥中折損的，他發動‘諸天劍獄’時的刀劍總量是496把。理論上來說，隻要把這496把刀劍全部狩獵，就能重新把你哥哥的靈魂拚湊起來。”
我無數次幻想過哥哥蘇醒那一天。
我也無數次幻想過，這根本就是一個謊言。
一個為了讓我活下去、戰鬥下去，在狩獵刀劍的旅途中不斷變強和認可自己，最終成為一流的刀劍獵人、在世界各地留下傳說和回憶的……謊言。
如果被精彩的回憶所牽絆，我就不會抑鬱了吧？
耳邊依稀響起一個聲音，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她好像還抱著一碗吃的，滿臉不懷好意地笑著，說：等你成為厲害的刀劍獵人，回顧自己的狩獵生涯，應該會很開心的吧？
5年前的重慶，那個折斷的、逐漸冰冷的身體躺在我懷裏，看我像垂老失群的孤狼一樣發出咆哮，她顫抖著伸出手，好像要替我擦拭一下淚水，卻已經沒有力氣了。
所以……是你騙了我
嗎？
你在生前騙我還不夠，為了讓我活下去，為了留給我一個支撐生命的意義，不惜再編造一個更大的謊言嗎？
是這樣嗎？
可是我九死一生度過的這5年算什麽？甘願獻身的呂布算什麽？那個在長安街上凝視著我、眼神像深淵一樣平靜的少女，又算什麽？我把額頭緊緊靠在地麵上，全身灼熱，仿佛身體裏的刀劍全部熔化，滾燙的鐵水像河流一樣倒灌進胸腔。
現在我是超一流的刀劍獵人，身上的刀劍總數超過900把，能和S級前列的刀劍宿主單打獨鬥。可是到這種時候我仍然像一條敗狗，世界和平，陽光普照，23歲的我跪在南京街頭，連哭和咆哮的力氣都沒有。
我活過了這5年，我白白活過了這5年。
我走過很多城市，交了很多朋友，留下很多傳奇。我集齊了496把刀劍，把名字播散到全世界。可是那又怎麽樣？支撐我一路奮戰至今的精神支柱，已經悄悄崩塌了。
我救不了哥哥，我最終還是……救不了他。
我付出了這麽久，變強了這麽多，可是我……
我最終還是……失敗了。
徹底失敗了。
……
等等。
等等，突然有一個念頭掠過腦海。
我或許還遺漏了什麽？還有我未曾狩獵的刀劍？
或許……是某些太過脆弱的下級刀劍，哥哥在發動“諸天劍獄”時根本沒有列入召喚範圍，這些刀劍始終留在哥哥身上，在京都陸沉那一天，也帶著他的靈魂碎片飛散而去。
是的，是的，如果是這樣的話……
以哥哥的性格，絕不會再去狩獵C級以下的刀劍。而C和D級的刀劍在戰鬥中屬於消耗品，在我對陣越王勾踐時，曾經召喚大量C級刀劍斬殺越王的親衛，用完隨手丟棄，哥哥的戰鬥策略也一定與我相似。
那麽，他身上還沒用完的“下級刀劍”，究竟是什麽呢？
我撐著地麵，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沒錯，答案要從一開始去尋找，在9年前那個夏天，命運之輪剛剛轉動的地方，1200把D級刀劍流入鬧市，初出茅廬的我們跑遍大半個城區狩獵秦朝的古武士，最終的戰績是621比579。
如今，這579把刀劍早已被我用盡，但哥哥身上，或許還殘留著一到兩把“秦製式古劍”，作為對那場試煉的紀念。
這是他最後的靈魂碎片。
在“試煉”中，古武士缺少上級刀劍宿主的帶領，自身又沒有戰略意識，隻是一群散兵遊勇而已。但是如果刀劍歸回原處，他們會在本能引領下追隨生前侍奉的舊主。結合最近刀劍蘇醒的情況，秦朝的古武士們一定會湧向同一個地方，那是他們曾經奉為王的存在，也是他們誓死追隨的目標。
我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掠向遙遠的西北方。
秦始皇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