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六章 | 三千越甲
2016年3月，浙江，寧波。
日出時分。
亮黃的太陽從海平麵上升起，海浪湧動著，一波又一波衝刷岸邊的魚鱗石塘。這個早晨的空氣很好，鹹味的海風拂麵吹來，冬季的寒意還沒有完全散去。
我掏出手機拍日出，旁邊有個老大叔湊過來，他胸前掛著一台單反相機，笑眯眯地和我搭訕：“小夥子，構圖不錯啊。”
“謝謝。”我點點頭敷衍他，好尷尬啊。
“在讀大學吧？”
“對。”
“今天不上課嗎？”
“翹了。”
“你翹課來拍日出？”
“當然不是。”我把手機放回兜裏，大叔你好煩啊。
“那是來幹嘛呢？”大叔還在饒有興致地問。
“大概和您一樣吧。”我眺望著海平麵，淡淡地說，“A0003，越王勾踐劍，一小時內會在這附近的海域蘇醒。大叔您偽裝得很好，設備也很齊全，但您用的50mm鏡頭是標準人像鏡頭，攝影愛好者是不可能用這種鏡頭拍日出的。”
大叔的臉色變得鐵青，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果然是同行啊，幸會。”
時間：2016年3月。
狩獵目標：越王勾踐劍。
刀劍編號：A0003。
狩獵序號：No. 125。
“我們整個團隊一共16個人，都是業內第一流的刀劍獵人。”大叔坐在地上，抱著相機，開誠布公地跟我談，“自從前幾天，越王勾踐劍從湖北省博物館內失蹤，我們就一路追蹤它來到這裏。麵對這種A級刀劍，我們16個人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小夥子你隻有一個人，白白送了性命，實在犯不著啊。”
“大叔，”我也開誠布公地跟他談，“越王勾踐劍的蘇醒是臨時事件，‘組織’迄今沒有下達對它的狩獵命令，你們的行為屬於私自狩獵。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公平競爭，誰獵到了，就算誰的。”
“不知天高地厚！”大叔有點坐不住了，“你獵過A級刀劍嗎？你知道A級刀劍的危險性嗎？我們團隊這是為民除害，防止你這樣的愣頭青去送死！現在的年輕人，怎麽就不理解我們的苦心呢！”
我輕輕笑了笑。我獵過A級刀劍嗎？我知道A級刀劍的危險性嗎？
“我獵過A級刀劍，我也知道A級刀劍的危險性。”我盯著大叔的臉，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在過去的一年裏，我已經狩獵了125把刀劍，其中超過20把都是A級。我打敗過各個時代的英雄，也經曆過許多生死一線的瞬間，我覺得大叔你沒資格對我說教，反而是我有資格鄙夷你這種倚老賣老的行為。”
春寒料峭的3月裏，大叔被我氣得直冒汗。
在過去15個月裏，我輾轉全國各地，為自己規劃了一張精細的狩獵地圖。
結合哥哥那496把刀劍的散失地點、蘇醒時間，我搭乘不同的交通工具，在全國範圍內逐一狩獵和收集這些刀劍。
不得不承認，隻有親自麵對A級甚至A級前列的刀劍時，才能真正體驗到戰鬥的威壓和恐怖感。我曾經受過瀕死的重傷，也麵臨過千鈞一發的危局，在奮力搏殺之餘，我也會更加欽佩當年的哥哥和老師：要有多強韌的體魄和毅力，才能在這種程度的戰鬥中存活下來？
實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的心裏也會悠悠浮現一雙眼睛，那雙
眼睛就像無底的深淵一樣，安靜地說：你不要的話……就還給我啊。
在長達一年多的狩獵中，我的戰鬥技巧日漸嫻熟，甚至能在戰鬥中跟對手聊上一兩句。我聆聽他們的生平，了解他們至死未能完成的心願，時隔千年，他們的英雄氣息隨著刀劍流傳下來。有時聽到悲涼的劇情，我也會為之熱淚盈眶。
說是喜歡這種生活，也未必見得，但是我確實逐漸習慣了做一個刀劍獵人，也開始認可這個職業的定位。要說有什麽遺憾，那就是狩獵完成的時候，身邊再也沒有人給我遞紗布、買水果，跟我打兩句嘴炮了。
在那種時候，會覺得有點寂寞。
——496把刀劍，失散在世界各地的496把刀劍，承載著哥哥的靈魂碎片，隻要全部狩獵回來，就能夠救回哥哥。
隻有這個念頭，還在屹立不倒地支撐著我。
“老大！老大！”一個遛狗的中年婦女拋下狗鏈，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東北邊的海域出現異常！可能要蘇醒了！”
我和大叔同時跳起來，沿著海岸拔腿飛奔。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加入我們，有打太極的老頭、自拍的小情侶、擺地攤的小販……我暗中數了一下，加上大叔在內，果然不多不少恰好16個人。
這就是……業內第一流的……刀劍獵人團隊？
至少偽裝水平確實是第一流的吧。
海麵果然開始波動了，一個個浪尖疊加起來，匯聚成峰巒般的波濤。海水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巨大的浪頭已經攀上了石塘，隻有潮汛時節才會出現這麽凶暴的海浪。我看見濁黃色的海水飛卷起來，閃身躲開下一波大浪，身後一個穿羽絨服的大媽瞬間被淋得濕透。
腳下的石塘開始震動，海麵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漩渦，這些漩渦構成整齊的方陣，一直延伸到無窮遠處的海平麵。我隻看了一眼就明白過來，這是真正位列A級頂端的刀劍在蘇醒，海麵成為了戰場，而國主即將禦駕親征。
這是越王的儀仗。
身邊的16人團隊也如臨大敵，紛紛召喚出了自己的刀劍，粗略看過去基本都是優良的B級刀劍，中間夾雜著一兩把A級。這個配置在獵人團隊裏確實算得上第一流，但是憑這些刀劍，就想對戰越王勾踐的死士軍團？
A0003，越王勾踐劍，真正的戰力不是越王本身。
而是他的軍隊，“三千越甲”。
漩渦的方陣還在擴大，漩渦中央逐漸浮現出一個個人形，黑盔黑甲，動作也整齊劃一。那都是古越國最傑出的勇士，是越王勾踐對陣吳國的決死之兵，他們半跪在海麵上，隻等越王一聲令下，就要全軍出擊！
三千越甲！
有這三千死士，就可以吞滅一個國家！
最大的一波浪頭狠狠拍在岸上，千年的魚鱗石塘都被震出了裂紋。浪花飛濺中，那個身穿黑袍的人影終於出現，他手持華美的長劍，遙遙向岸上一指。他麾下的軍隊同時發出虎一樣的咆哮，踏破海浪，發起衝鋒！
他們攻陷這個海灣，甚至夷平這座城市，隻需要短短幾個小時！
岸上的16人獵人團瞬間陷入了包圍，海麵、地麵、天空，都成為了刀劍對撞的戰場。這些老頭老太和大叔大媽把我圍在中間，形成一個緊密的圈子，古戰士像流沙一樣把他們裹挾在中間，他們的圈子越縮越小，我幾乎都要被擠得窒息了。
這幫人一邊拚殺還一邊
吼：“小夥子！快跑！”
跑？我啼笑皆非。
“我們幫你扛幾分鍾，你抓緊時間，趕緊跑！”帶相機的大叔擠到我邊上，他的右臂已經負傷了，“A級刀劍果然很難對付，你這種後生不要白白送死！”
“跑出去以後幫我們求救！”不遠處的一個青年也大聲吼，“不快點的話，整個寧波都要完啦！”
他們組成的圈子搖搖欲墜，最多隻能再堅持30秒。可是他們仍然保持著隊形，隻要圈子還完整，戰士的攻擊就不可能落到我身上。這群人真的很奇怪，好像我是不慎被他們卷入戰鬥的局外人，他們要竭力保護我似的。
大叔……你想什麽呢？我們可是競爭對手啊。
我閉上眼睛，一絲氣息穿過紛亂的戰場，定位到遠處的刀劍宿主身上。他已經從海麵上升到了空中，身邊是披甲持戈的親衛。身為王，他必須憑臨戰場，他不可能容忍任何人淩駕於他之上。
越王勾踐。
“大叔，你錯了。”我睜開眼睛，全身蓄滿勁力，“在這種大規模混戰中，最好的戰略不是逃跑。”
大叔瞪大眼睛：“那是什麽？”
“直取首腦。”我踏裂地麵，高高躍起。
“斬殺越王！”
地麵戰場的動作全都靜止了，古戰士和16個獵人紛紛仰起頭，張口結舌地看著我從他們頭頂越過。這一躍的軌跡就像流星，我橫跨了近百米的海麵，要對半空中的越王勾踐完成撲殺！
連越王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這小子，竟要以一人之力，觸碰君王的威光？
勾踐身邊的親衛像雄獅一樣撲出，黑色的盔甲在風中劈啪作響。他們聚在一起像是黑鐵的王座，散開來又如同遮天蔽日的箭雨！這些勇士像雨點一樣把我圍在中間，他們的攻擊無一落空，卻全都被我揮動盾牌一一擋下。
B0887，珀耳修斯之盾，對戰蛇妖美杜莎的武器！
我頂著這麵盾牌快速突進，戈和劍在盾牌麵前一路折斷。我右手隨時召喚出不知名的C級刀劍，將親衛一一斬落海中。越王和我的距離在十幾秒內被拉近，我踩住最後一個親衛的鎧甲，再一次躍向高空！
我在越王的頭頂！他抬起頭，目光中終於露出了震怒！
那是王的震怒，真正獨屬於君王的威嚴，凡人一旦看到就要頂禮膜拜，可是我飛撲的速度沒有絲毫減慢，因為我要斬殺越王，我要狩獵他的刀劍！
因為我接下來召喚的武器，就是為了刺殺君王而生。
勾踐揮動長劍，劍光像瀑布一樣橫越天際。我在半空中改變姿態躲開這一劍，懷中的寒光隱隱躍動，像撲殺獵物的飛鷹。
A1036，徐夫人匕首。
2012年11月，三裏屯SOHO的頂端，荊軻從天台高高躍起，衣擺如鷹羽，長劍如飛星，匕首脫手飛擲，寒氣在一瞬間觸及了我的鼻尖。
哥哥……
你看，我已經幫你獵回了這把刀劍。
我還要用這把刀劍……刺殺越王！
岸上的16個獵人齊聲驚呼起來，我和勾踐的身影交錯而過，越王勾踐劍在我身上破開了三道傷口，但那把劇毒的、刺秦的匕首，精確地留在了越王胸膛中央！
我在空中遙遙比出一個V字手勢，撲通一聲落入初春的海中。
A0003，越王勾踐劍，狩獵完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