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三章 | 真相之淵(上)

2014年9月,北京,長安街。

哥哥的女朋友也在北京,填報的誌願是清華。

她從我抵京的第一天就開始注意我,並想盡一切辦法查探我的行蹤。在她的心裏,我就是害死哥哥的凶手。我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孩的時候就知道:這份仇恨將永久烙印在她的心裏,直到死亡!

女孩輕輕地說:“還給我。”

她跨上一步,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我對這個女孩的恐懼程度超過了S級刀劍持有者,午夜時分的長安街,突然變得比京都暴雨中的十字路口還要可怕。

“把你的哥哥,還給我。”

我身上的每根骨骼都悲鳴起來,女孩淡淡地凝視著我,她的眼睛黑暗如同深淵。我在墜入深淵的過程中明白過來:我之所以那麽快就能把哥哥忘掉,恰恰是因為我害怕自己忘不掉他。

這樣平靜的眼神,要有多深的悲傷和憤怒才能淬煉出來?我不知道,我隻聽見耳畔獵獵的風聲,風聲中傳來女孩淡淡的嘲諷:怎麽了?聽不懂嗎?

你不要的話……就還給我啊。

我終於跪下來,抱住頭,兩個月以來構築的心理防線全部崩潰了。在京都,我如果能再強一點,再拚命一點,哥哥就不必發動那麽危險的“大狩獵技”,他也就不必離開我,不必有那麽多人為他而哭泣……後來我之所以活得這麽灑脫,隻是因為我害怕再想起哥哥,我害怕再承擔自己那一份罪責。哥哥被封印在我心裏最深的地方,一旦提起,我就不得不直麵自己的弱小和膽怯。

我這個害死哥哥的凶手,根本不配再想念他。

他會看不起我這樣的弟弟。

到了5年以後,我已經忘了我當時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但根據“血霧紅蓮”的說法,我當時跪在空曠的長安街上,沒有流淚,隻是恭謹而沉默地說:“好,我還給你。”

2014年12月,重慶,渝中。

高鐵平穩地開著,樹木與河流在窗外一閃而過。

“血霧紅蓮”坐在我旁邊,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燒餅,她小口小口地咬著,碎屑劈裏啪啦掉了一桌子。這是2014年12月,大學第一學期剛剛過去,我跟家人謊稱“寒假小學期項目”,買了兩張去往重慶的高鐵票。

“重慶,渝中區。”這是“血霧紅蓮”認真告訴我的,“那是‘組織’的一個重要據點,也是2010年度‘試煉’西安場的主要責任方。‘試煉’是你們兄弟的狩獵能力第一次為人所知,我懷疑你們從那時候起就吸引了‘組織’的注意,你哥哥的成長速度又快得超出預期,於是惹上了層出不窮的麻煩。”

我問她:“你怎麽知道那麽多?”

“我有線人呀。”姑娘很神秘地笑了。

我側過頭看著她,她心無旁騖地啃著燒餅,好像鬆鼠在啃一顆剛摘下來的鬆果。這個姑娘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盜獵者吧?看上去柔順得像隻兔子,卻又仿佛充滿了危險和秘密。

重慶是個很有魅力的城市,某種意義上來說,有點魔幻。

那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建築群之間的高度差構成了一座迷宮。你從酒店的5層上到8層,出門搞不好就是大馬路;沿著大馬路走出幾百米,又正對著一座居民樓的13樓單元門。在這麽賽博朋克的城市裏逛街,就連本地人都會迷路。

我們隻用了20分鍾就迷路了。

“血霧紅蓮”坐在馬路邊,抱著一碗酸辣粉,一邊吃

一邊擦額頭上的汗,一邊偷瞄開手機查導航的我,帶點委屈地說:“我迷路了。”

“我知道。”我不得不敷衍她。

“不過是‘組織’的一個破據點,藏那麽深幹嘛啊?”她氣哼哼的,“又建在重慶這種七彎八拐的地方,擺明了欺負我這種路癡嘛!”

她的眼淚都被辣出來了,看上去還真有點無辜。

我沒空安撫她,對著手機陷入了沉思。這地方很奇怪,除了路線有點迷,刀劍的氣息也強烈而紊亂。似乎是被馴服的刀劍,卻散發著充沛的戰鬥意誌。任何類型的狩獵都不會出現這種氣息,這麽鋒銳而高亢的感覺,來源似乎隻有一種——

兩個獵人的對決!

我回過頭去,一幢居民樓在眼前被攔腰切斷!

碎石像炮彈一樣從頭頂落下,我雙手合持S0028“鬼丸國綱”攔在姑娘身前,將迎麵飛來的石塊悉數切開。這個動作對刀劍獵人來說不難完成,但我還是漏掉了一些細小的碎石,皮膚上濺出血花,身後的姑娘也發出了尖叫。

刀劍的交擊聲從高空傳來,那節奏宛若致命的鼓點。我在撲麵的暴風中一邊大聲吼叫:“你沒事吧?”一邊繼續揮刀切割碎石。

“沒事!就是酸辣粉進沙子了!”姑娘在身後回應。

“……”

無形的風刃向四麵八方激射開去,建築的斷麵極為平整,仿佛被長達數百米的刀劍切開。我隻看了一眼就驚醒過來:老師似乎說過,超一流的獵人能把刀劍氣息具象化,每一擊的攻擊範圍都大大延伸。可是這種把戰場拉到一個街區大小的對決,他非但沒提過,我甚至都沒有想象過!

我進入了超一流高手的對決領域!

他們是誰?為什麽獵人之間要彼此開戰?這一切是安排好的嗎?我的疑問在短短幾秒之後就消散了,因為空中傳來熟悉的喊叫聲:“小子!還不來幫忙?”

我目瞪口呆:“老師!”

從我第一次見到老師已經過去10年,可是我依然記得他的聲音!他在戰鬥中仍然戴著墨鏡,像一個出門散步的怪大叔,然而他此刻雙持兩把不知名的刀劍,在空中劃出巨大的光幕!

而他的對手在刀劍縫隙中遊走,手持一杆超過2米的十文字槍。刀劍的氣息被槍尖彈開,在周圍建築上刻下恐怖的裂痕。

編號A0179,名槍“人間無骨”!

“你的二徒弟來了?” 老師的對手聲音很蒼老,但仍然中氣十足,“你把刀劍全都送給了大徒弟,這個不成材的二徒弟,又能幫得上什麽忙?”

是的,這個聲音我也記得。4年前那場試煉,西安鍾鼓樓廣場,坐在長椅上打毛衣的怪老頭,眼睛裏藏著刀劍般的鋒芒!這兩個人在我的記憶裏幾乎沒有任何交集,他們是怎麽打起來的?又為什麽恰好趕上我來重慶的時候?

等等?是誰帶我來重慶的?

我猛然回過頭,瞪著楚楚可憐的姑娘:“是你?”

“是我啊……”姑娘還在楚楚可憐,“老師有難,你這個學生總得幫一下吧……而且這裏確實是‘組織’的據點啊,你看元老級人物都出場了……”

“別扯遠!”我直瞪著她的眼睛,“重點是你怎麽知道老師有難?你跟老師又是怎麽認識的?老師和‘組織’的元老為什麽會打起來?他剛才說‘把刀劍全都送給了大徒弟’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是誰?”

“天真!”又一波碎石淋在頭頂,老人高亢的聲音遙

遙傳來,“你真以為你哥哥過這麽幾年就能狩獵S級刀劍了?那是因為你的老師把自己畢生獵到的681把刀劍全都送給了你哥哥,一把都沒有留給你!”

我的身體震動起來,陰謀之線的缺環補上了!老師把畢生獵到的刀劍“過繼”給了哥哥,所以在短短4年內,他的實力就達到了對戰S級刀劍的水準!

所以……為什麽是哥哥?

是因為哥哥比我強?還是比我更有野心?

“組織的情報工作做得不錯。”老師坦然承認了。

“叛徒!”老人吼叫著,槍刃的氣息連續鑿穿兩幢大樓,“你本想打造出摧毀組織的人形兵器,卻沒料到‘諸天劍獄’害死了你心愛的大徒弟!如今組織已經找到了你,你的二徒弟又隻是個廢物!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處!”

“這個老頭是誰?”我悄悄問身後的姑娘,“怎麽這麽中二啊?”

老人在半空中霍然回頭,那一眼看得我心中發毛。他遙遙掃了我一眼,似乎是不可置信般地咆哮:“你為什麽不嫉妒?”

……嫉妒?

我為什麽要嫉妒?

“你的老師把所有刀劍留給了你哥哥,讓他成為了超一流的獵人!你連一把刀劍都沒有拿到,隻能拖你哥哥的後腿!你為什麽不嫉妒他?你為什麽不恨你的老師?”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這老頭有病吧?

“因為我的大徒弟比較強,也比較有野心。”老師的左肩受傷了,但揮劍的動作依然迅捷,“二徒弟也不錯,但是需要前麵有一個標杆,他才有奮鬥的動力。然而大徒弟太執著於變強,過早繼承了‘大狩獵技’的力量,結果害得二徒弟得了抑鬱症,這倒是我沒想到的。”

“你還有一件事沒想到!”老人奮起還擊,“‘諸天劍獄’還不穩定!你的大徒弟死了!你畢生獵到的所有刀劍也都散失了!‘組織’今天就要獵殺你!”

老師麵無表情:“你這個中二病,我們沒法交流。”

無形的氣刃在空中碰撞,暴風流亂四散,吹起的碎石都像是槍林彈雨。我帶著姑娘跑到一座矮牆後麵作為掩體,以免遭受到波及。

姑娘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你不生氣吧?”

“不生氣啊。”我手持太刀,倚在牆根上觀望,“哥哥本來就比我厲害,雖然我一直努力想追上他,但是從來沒有想超過他。換我是老師,我也會把所有刀劍都送給哥哥,所以根本沒想過嫉妒什麽的。”

“不是……”姑娘拽著我衣角,“我是說我把你騙到重慶來,你不生氣吧……”

對啊!我一下子回過神來。她跟老師怎麽認識的?老師和“組織”又是什麽關係?為什麽組織的人要追殺他?我盯著姑娘,緩緩地問:“老師到底是誰?”

“好問題。”

我跟姑娘同時回過頭,一個中年男人從矮牆下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土,嘴裏的煙剛好燃盡。他戴著軟簷帽,滿臉胡子拉碴,我非但沒有察覺他在何時出現,甚至連他的氣息都感應不到!

隻有他的臉有點眼熟……如果仔細辨認的話,好像在京都陸沉那一天見過?是某家料理店的老板?

“你的老師,在‘組織’黑名單top 5中,排名第二。”

男人摘下軟簷帽,霜雪般的直刀赫然在手。

編號A1467,太刀·小烏丸。

“世界上最危險的盜獵者,‘血霧紅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