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一章 | 終焉狩獵·京都陸沉(下)

2014年7月,日本,京都。

“弟弟。”

“弟弟?”

我猛然驚醒,時間暫停了。京都的暴雨靜止在空中,每一滴雨珠都凝縮成完美的球形,仿佛有億萬個透明的小世界被懸掛起來。

哥哥在對我說話。他背對著我,手握槍劍。

“你負責武藏坊弁慶。”

“啥?”我第一反應是大驚失色。

“上泉信綱是‘新陰流’宗師,河上彥齋掌握了‘玄齋流’殺人劍,宮本武藏是開創‘二天一流’的劍術天才。這三個人你應付不了,我來。”

我腦子裏一片混沌:“我負責……那個誰?武藏坊弁慶?”

武藏坊弁慶,在日本曆史上是典韋般的存在。平安時代末期,他曾在京都五條大橋進行“刀狩”,狩獵的太刀達到999把之多。在保護家主源義經的戰鬥中,這個魁梧的僧兵身中萬箭,站立而死,人稱“弁慶立往生”。

S0069,“薄綠”,源氏家傳太刀,原本為A級刀劍,由於召喚地點的影響而升格為S級。武藏坊弁慶與源家的羈絆,為這把刀劍的“寄宿錯亂”提供了條件。

“雖然‘薄綠’隻有一把,但弁慶帶有‘刀狂’的屬性,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攜帶更多數量的刀劍。”哥哥仍然背對著我,聲音變得凝重,“古代的‘刀狂’非常稀少,被召喚的宿主能不能跟獵人一樣召喚刀劍,目前為止也沒有人知道。”

“……為什麽?”

“?”哥哥沒有聽懂。

為什麽跟我說這些?為什麽覺得我能贏?

有多久了?我們多久沒有這樣交談了?

我用右手捂住嘴,眼淚又開始掉下來。哥哥為什麽還會信任我?我贏不了的啊……對手可是武藏坊弁慶啊!我隻會拖後腿而已啊!

他們都是稱霸一個時代的英雄啊!我們會死的啊!

“弟。”哥哥的聲音依舊堅定,“每個人都背負著很艱辛的命運,你看不見,不代表他們沒有苦過。你可能覺得自己很慘,對手很強,但是你盡力而為就好了。我們或許沒辦法狩獵這4把S級刀劍,可是我們至少要活著回去。”

億萬顆雨滴懸掛在空中,晶瑩剔透。

“聽著,一看見我開始投擲刀劍,你就跑,”哥哥繼續說下去,“跑得越快越好,最好是三秒鍾內離開我身邊100米。別管對手,也別管我,隻管跑!”

跑?

投擲刀劍?

雨滴開始下落,京都的暴雨恢複了蒼茫和肅殺,哥哥提起槍和劍,背脊的線條猶如猛虎。直到這一戰結束我才醒悟過來,哥哥在開戰之前對我說這些話,不是激勵,也不是指示,而是在交付遺言。

也是直到這一戰後我才知道,在狩獵史上,這一戰究竟留下了怎樣慘烈的記載。

——2014年7月,京都陸沉。

我一路撞穿了兩座大樓的混凝土外牆,在第三棟樓裏持續滾翻,最後深深印在第四棟樓的牆內。太刀“薄綠”直接砍斷了我的左手肌腱,武藏坊弁慶的劍術並不驚人,肌肉力量卻堪比一頭怪獸,我躲開了他的劍,終究躲不過他迎頭揮來的巨掌。

我困難地呼吸著,碎石從身邊簌簌落下。肋骨斷了六根,血沫從鼻孔裏湧出來,多處髒器破裂,左手已經

完全不能使用。這還是拜刀劍獵人的體質所賜,如果是普通人,現在早就碎成了一塊肉餅。

怪物……S級刀劍持有者,全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我吐出兩口血,血流迅速被雨水衝淡。

三條街以外,哥哥還在跟兩個劃時代的劍客周旋。他的武器已經換成了“幹戚”,朽木般的巨盾勉強遮擋上泉信綱的劍擊,盾牌表麵焦屑飛濺,河上彥齋的快劍猶如鬼魅,劍影在斧刃的閃光之間跳躍。“玄齋流”是暗殺專精的劍法,哥哥隻能依靠巨斧的重量優勢來換取先機。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我努力睜大眼睛,在我撞穿的第一棟建築樓頂,那個臉容滄桑的劍客紮起亂發,佇立在風雨中央,緩緩拔出了一長一短的雙刀!

那一瞬間,滿天暴雨都為之飛散!

超越時代的劍術,二天一流!

巨大的拳頭出現在眼前,雖然身為“刀狂”,但武藏坊弁慶這號莽夫還是更喜歡徒手攻擊。我繼續撞破第四棟建築的外牆,重重落到空曠的馬路上。這一拳基本打斷了剩下的所有肋骨,我仰麵向天,感覺胸腔裏的氣息被一絲絲抽走。

我要死了吧?任務失敗了吧?

哥哥也會死的吧?他打不過宮本武藏的。

哥哥……也會被打敗嗎?

武藏坊弁慶大步走來,魁偉的身軀猶如一座鐵塔,豈止典韋而已,這個人簡直是赫拉克勒斯一般的存在。他高高舉起太刀“薄綠”,打算一刀把我釘死在地上。

哥哥的吼聲從遠處傳來,他隻有在全力戰鬥時才會發出這種咆哮。宮本武藏的雙刀如同龍蛇疾走,在他身上割下一道又一道傷痕……哥哥的刀劍破碎,再更新,再破碎,他用盡了所有的戰鬥技巧,可是宮本武藏在曆史上就是不敗的劍豪,任憑對手再強、再年輕,也將被斬於他那對傳奇的刀劍之下!

咆哮聲猛然中止!“伯耆國安綱”洞穿了哥哥的右臂,“鬼丸國綱”在他身上破開由左肩到腹部的裂口!哥哥幾乎是憑借本能避開了心髒要害,可是他的戰鬥力已經歸零,他不可能從這三個人手下全身而退!

太刀“薄綠”在頭頂高高揚起,雨幕紛飛。

我閉上眼睛。

“一定要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刀劍獵人。”

“結束了嗎?”料理店內,老板點起一支煙。

老人放下碗,眼神鋒利如初。

“才剛剛開始。”

下落的太刀在空中頓住了,武藏坊弁慶,這個沉默的巨人明顯愣了愣,回頭看向哥哥和三個劍客鏖戰的地方。戰局明明已經確定,那個方向卻有不尋常的氣息傳來。

是一道人影。

一道人影,逆著暴雨,從地麵緩緩升入天空!

那是哥哥的身影!

我們同時屏住了呼吸,連宮本武藏都伏低身體,雙刀嚴守門戶。哥哥上升到百餘米的高空才停下來,低頭看著小半個崩壞不堪的京都。那一刻他仿佛居於無形的王座之上,他就是憑臨眾生的神!

他的肌膚變得灼熱,雨水在他身周化為蒸汽,身上的創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哥哥隨手把巨斧擲向地麵,斧刃的閃光猶如隕星,宮本武藏的雙刀正麵接住了巨斧,狂暴的衝擊波以他為圓心擴散開來,周圍的建築像紙牌一樣倒塌!

我的腦中轟的一響。投擲刀劍!

跑!跑得越遠越好!

這根本不必依靠哥哥提醒,我此刻的恐懼完全發自本能。哥哥一定是在發動大範圍的無差別攻擊,如果不及時逃跑,恐怕大半個京都都會被他轟塌!

這是什麽戰術?哥哥的秘藏技嗎?

巨大的光輪在哥哥背後亮起,仔細看的話,光輪由長短不等的線條構成,每一段線條都是光輝奪目的刀劍。漢劍、唐刀、匕首、斬馬劍、楚戟……光輪的排列越來越繁密,不同時代的刀劍逐次浮現在空中,在哥哥背後像日冕一樣照耀。

哥哥伸出雙手,光輪上就有兩把刀劍自動送到手中,他隨手投擲,刀劍劃著弧線呼嘯飛向地麵,建築傾倒如同山崩,煙塵和碎石像海浪一樣洶湧而來。這種級別的破壞程度不是冷兵器投擲所能做到的,那根本就是兩枚洲際導彈!

哥哥投擲刀劍的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光輪幾乎是自動彈射著刀劍,地麵被炸出了凹坑和深穀,可是光輪上還在湧現新的刀劍,“彈藥儲備”源源不絕。上泉信綱、河上彥齋、宮本武藏,這些震動曆史的名字,全都淹沒在滾滾煙塵之中。

斷壁殘垣間,料理店老板狼狽地爬出來,看著站在廢墟裏手持湯碗的老人,顧不得擦拭臉上的血痕和雨水,衝著他就吼:“這是什麽招數?怎麽沒有見過?”

老人終於拋下湯碗,臉色凝重。

“大狩獵技·諸天劍獄。”

是嗎?果然……哥哥還留了一手!

我就知道,哥哥怎麽會輸呢?我還躺在地上,可是我得意地笑了。武藏坊弁慶第一時間就趕去支援,此刻也早已被倒塌的建築吞沒。哥哥以一人之力擊敗了4個S級刀劍持有者,他是當之無愧的狩獵天才!

哥哥不會輸的,誰都打不過我哥哥。

我們贏了!我們能活著回去!

……等等?

我的笑容凝固了。哥哥在喘息?

光輪在顫抖著……那些刀劍正在嘶吼!它們失控了!

“‘諸天劍獄’是概念型的狩獵技巧,當單個獵人持有足夠多的刀劍,將有可能進行大數量的召喚,刀劍之間通過彼此共鳴提升威力。如果一次性召喚的刀劍超過1000把,力量總和將達到滅城級別,換算成人類武裝,大致相當於5萬噸級的核爆炸。”

“然而,由於人類身體素質的極限,一旦刀劍脫離控製,對獵人本身的反噬也極為可怕。人的靈魂將會被撕裂,附著在每一把刀劍上,四散崩碎。”

“這隻是個未完成的概念罷了。”

老人提腳,踩碎湯碗。

哥哥喘息著,身上的傷口重新裂開。他背後的光輪崩潰了,刀劍不再集中瞄準一個方向,而是湧上天空,向四麵八方飛射開去。我眼睜睜看著哥哥從高空墜落,那一輪日冕還懸掛在半空,像煙花一般爆裂,瘋狂噴吐著無窮無盡的刀劍。

無數刀劍落在大地上,地表顫抖著,每一次震動都是慘絕人寰的爆炸。日本的建築都具有良好的抗震結構,可是在“諸天劍獄”的碾壓下,這些建築都像沙堡一樣脆弱。京都被群集的刀劍轟炸出千瘡百孔,古老的屋宇和神社在濃煙中沉沒。暴雨蕭蕭地下著,仿佛為這城市唱盡最後一曲挽歌。

2014年7月,京都陸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