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_036

036

衍國公夫人對外表現出來的就是豪爽豁達,眼睛裏容不得沙子。

看似就算是國公府後宅的幾十年,也沒能磋磨掉老太太的本性。老太太自己小院裏有演武場,年輕的時候經常外出去騎馬,聽說還自己砍死過馬匪,即便乾州的女性素來就以大方豪爽著稱,但這種性格的老太太,在世家貴女裏,也絕對是極少有的特例。

所以也薛懷瑞這直來直去的性子,看起來反而得到了趙氏的喜愛。

薛懷瑞和吳笑煙的日子,有小半年都過得逍遙愜意,直到年關剛過,世子薛慈軒帶來了一位“先生”,事情才發生了變化。

這位先生姓胡,名越,雖說不是一方大儒,可也是江南最大的書院天澤書院裏的先生。但是如今兵亂四起,書院無奈隻能解散,胡越回鄉,這才被薛慈軒請來授課。

對吳笑煙來說,這位胡先生名聲大,架子大,規矩也大。

薛懷瑞頭一天上課就跪紅了膝蓋,說是先生崇古禮,房間布置都是跪著的。

因為胡先生說尊卑有別,又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不允許薛懷瑞帶著婢女,他去上課帶的都是小廝,所以,課堂上發生了什麽事,吳笑煙並沒親眼瞧見。可沒瞧見歸沒瞧見,薛懷瑞發紅並且腫起來的膝蓋,這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鴻寶,常德,這是怎麽回事?”吳笑煙一邊用藥酒給薛懷瑞揉著膝蓋,一邊問。

“胡先生說身子正,才能心正,所以讓大郎練了一天的跪姿。”鴻寶說。

“沒墊著軟墊?”

“胡先生說,這樣對骨頭好。”這次是常德答的。

吳笑煙看了兩人一眼,兩個小廝對於薛懷瑞的膝蓋雖然也有點焦急,但顯然並不覺得胡先生這麽做是錯的。

既然旁人都無所謂,就讓吳笑煙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大儒都這樣。

“那胡先生還教了大郎什麽?”

“跪著。”薛懷瑞被吳笑煙揉膝蓋揉得齜牙咧嘴,答案依舊隻有這一個。

也就是其他的什麽都沒教:“胡先生自己是跪著還是坐著?胡先生什麽其他話都沒跟大郎說?”

“胡先生是坐著的,不過先生年紀大了,當然不能一樣。至於說話……就開頭讓大郎跪的時候,吩咐了幾句,然後先生就看書喝茶……了。”常德也沒那麽理所當然了,一邊複述表情一邊就有點怪了。

薛懷瑞點頭,鴻寶那邊眉頭就皺起來了。

在吳笑煙看來,這位胡先生簡直就是和那小院裏的宋婆子一個德行,以教規矩為名磋磨人。或者這隻是她沒見過世麵,想得太多了?

不過,這才是第一日,還是看往後如何吧。

“笑煙,我好多了。你陪我去祖母那。”

“讓曉露陪著去吧。”吳笑煙搖搖頭,她去過一次。老太太人很好,但是老太太那院子裏,就是灑掃的婢女也都對她“另眼相看”的。吳笑煙自己無所謂,可是不能讓薛懷瑞也被看低,所以她就不去了。

帶著那其餘三個大丫

鬟去外頭露臉,也好讓她們別總盯著窩裏鬥。

薛懷瑞扁著嘴,一臉的不情願,可是他已經都試過了,任由他怎麽磨,吳笑煙也依舊是不答應的。

無奈,薛懷瑞隻能帶著曉露走了。

第二日,薛懷瑞回來的時候到是沒有一瘸一拐了,可是理解他如吳笑煙,一眼就看出來了薛懷瑞臉上的茫然。

“大郎怎麽了?”

“笑煙……我是不是太笨了?”

“啊?”

“先生教的,我一點都不明白。”

“先生教的什麽?”吳笑煙眼睛看著鴻寶。

“先生今日教的是《中庸》。”鴻寶答,他表情也不像是昨日那麽篤定了。

“大郎才多大?三百千還沒學完呢,怎麽就學起《中庸》來了?”

“許是先生對大郎期望太高了吧?”常德湊過來勸慰,可是一抬眼就對上了吳笑煙的眼睛,頓時嚇得一激靈,垂著手退了一步,不說話了。

吳笑煙其實比常德的年紀還要小呢,可相處日久,日常時按說也看慣了那張黑臉了,但有時候卻反而覺得這小姑娘更嚇人了,那眼神……一股涼氣從後腦勺一直竄到尾巴骨,一股尿意就湧上來了。膽子再小點的,說不準就真嚇尿了。

“晚上你們幫大郎好好背背今日學的。”吳笑煙不看常德,隻對著鴻寶說。

“姑娘放心。”鴻寶點點頭。

他是下定了決心跟著薛懷瑞的,他的目標就是如今府內的大總管。也隻有薛懷瑞站穩了腳跟,他才能爬到哪一步。鴻寶可不相信另投別家,還能給他更大的好處。雖然是個仆役,但也不能隻盯著鼻子底下的那點好處,得目光長遠不是?

薛懷瑞又如往日的去見了老太太,在老太太那睡了午覺,下午習武。晚上回來洗了澡,就由鴻寶教他今天學的。

薛懷瑞雖然天資聰穎,但也沒到神童的地步,《中庸》的段落既長,又拗口,對於幼童來說,實在是背得有些艱難。不過薛懷瑞也不是任性的頑童,很能耐得住性子,硬生生把他們今日學的被得滾瓜爛熟了。

天放亮,薛懷瑞在自家院子的小校場裏紮馬,吳笑煙在邊上特意叮囑著鴻寶。

“那位先生怕是‘有點’來者不善,今日有什麽事,你要仔細些。”

“笑煙姑娘,讓我與大郎擋刀遮箭,那都是沒問題的,可胡先生畢竟是先生,師徒名分在那裏。先生也是我們的主人,若是有什麽事……”鴻寶苦笑,“不是小人訴苦,實在是這事不好下手。”

吳笑煙抿了抿嘴唇,若對方也是仆役,敢對薛懷瑞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來,吳笑煙自己都能生撕了對方,可是對方也是主人……

歎了一聲,吳笑煙搖了搖頭:“這事我再想想,你量力而為吧。”

薛懷瑞去上課了,吳笑煙一個人坐在房裏做著一件薛懷瑞的內衫,但因為心煩意亂的,幾次都被針紮了手指,無奈,她隻能放下做了一半的內衫,到院子裏散步。

沒想到她剛溜達了沒半圈,院子門開了,薛懷瑞帶著常德回

來了。

“怎麽這麽早……”吳笑煙迎上去,問話還沒出口就愣住了。

薛懷瑞的小手仰著,手心腫起的少說有半寸。

“去叫大夫。”吳笑煙推了一把常德,常德正急匆匆的要朝院裏去,被她一叫,趕緊轉身奔著醫藥供奉的院子去了。吳笑煙自己一把抱起薛懷瑞,一路把他送進房裏去了,用浸了淨水的冷帕子包著薛懷瑞的小手,吳笑煙問,“怎麽回事?”

“先生問的……我沒答出來……”手腫成那樣,薛懷瑞卻並沒哭,隻是倒吸著涼氣,小眉頭也皺得緊緊的。

“昨日不是背得爛熟嗎?”

“可他問的是並沒有教我的。”

“……”

“大郎!姑娘!”剛才不見人影的鴻寶這時候氣喘籲籲的跑進來了,“大郎剛走,那胡先生就找世子去了,還在素梓院裏頭大鬧,說是大郎頑劣,他教不了。”

鴻寶咬牙切齒的,虧他還覺得這胡先生是個大儒,之前還想著把他說話,如今看來這老頭早不知道被哪位夫人收買了,專門是來離間世子和大郎父子關係,汙損大郎名聲的。

剛三天就把一個博學老師氣得跑去告狀,世子薛慈軒也怒了。

鴻寶前腳回院子,薛慈軒後腳就追來了:“無德逆子!為你尋來名師,卻不知珍惜!”

“爹,不是……”

“不許狡辯!自去祠堂跪到未時!這幾日也不要去打擾你祖母了!”

薛慈軒甩袖子走了,薛懷瑞乖乖的自己去祠堂罰跪了。

薛懷瑞罰跪的祠堂,其實隻是衍國公府祠堂的外殿,內典除非是祭祖或者有重大活動否則是不會開的。即便是外堂,女人也是進不得的,日常灑掃的甚至都是薛家的男人。

薛懷瑞孤孤單單一個人進去罰跪,未時到了,又一瘸一拐的被人帶出來。

吳笑煙甚至都不能靠太近,那門口就站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並兩個漢子,敢走進了拖到邊上就打。她隻能在另外一個院子的院牆後邊站著,等鴻寶把薛懷瑞抱過來,她才能夠把人接住。

“笑煙,爹為什麽不信我?”薛懷瑞摟著吳笑煙的脖子,也沒哭,隻是訥訥道。

吳笑煙輕撫著薛懷瑞的背脊,沒說話。

薛懷瑞有點發熱,吳笑煙又要常德去叫了一回大夫。大夫還沒來,杜夫人那邊的侍女來了兩位,送了些傷藥。這侍女走了,老夫人那邊又有婆子過來,送藥外加詢問到底出了什麽事。丹若讓鴻寶跟著回去回話了。

杜夫人的藥,吳笑煙都讓放到了庫房裏頭,她是不準備用的。

給薛懷瑞看病,來的自然不會是學徒了,那大夫雖然知道了之前世子罰跪的事情,但也不敢對大郎冷眼。大夫要敷藥的時候,吳笑煙把老夫人給的藥拿出來了,大夫自然是連連稱好,敷了藥,寫了藥方,命學徒抓了藥,親自煎好,這才離開。

但等大夫走了,吳笑煙看著老夫人給的藥,神色有些複雜——既然這藥物如此對症,那老夫人到底是知道這件事,還是不知道呢?她又要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