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戲_第三章 故人

很多人的穿著都類似於右下端的男人的穿著,要知道銀灰色的襯衫搭配紫色領帶並不是一般人能夠駕馭的顏色,在正規場合這種顏色搭配會顯得人非常輕浮,所以在絕大多數的酒會或者商業會談上,都不會有人去挑戰這種高難度的顏色搭配。

而左上角男人的裝扮恰恰與放鬆相反。純黑的西裝,一絲不苟的領帶,端正的坐姿,代硯懸甚至有種他在開會而不是在拍賣場釋放腎上腺素的錯覺。兩個人像是兩種相反的極端,但是卻是同樣的富貴氣質。

兩個人不斷地舉著牌子——剩下的人麵對著這不可思議的價錢已經退步了。他們輪流舉著牌子,動作的銜接毫無斷口,兩人做著動作,紅衣女郎便在台上不斷地提醒著價錢的上漲,而台下的兩個男人姿態依然沒有緊張,仿佛這種不科學的價錢很合理,而且都是沒有一點退讓的意思。

像是一狼一虎,在爭奪著誌在必得的領地。

而台上身姿綽然的代硯懸,就是那塊已經被盯上的肥沃土地。

看不見眼睛,無聲的硝煙卻讓人不寒而粟。

左上角的男人離得還是有點遠,就算是代硯懸的視力再好,看起來也有些吃力。她幹脆不去看這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而是專心致誌的盯著右下角的男人。

兩個人都是姿態悠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代硯懸總覺得右下角的男人有一些麵熟,他們兩個裏的不遠,台上的燈光有一些灑到了男人身上,代硯懸眯著眼睛仔細的看,這時候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個男人吸引了。

身著銀灰色襯衫的男人帶著一張純黑的半臉騎士麵具,露出來的兩隻眼睛是淺淡的藍色,鼻梁挺直但很明顯是亞洲人的樣子,半張白皙的麵孔露在外邊,姣好的麵容,皮膚甚至要比女人白皙幹淨,他有些放鬆。

但是在代硯懸看來,他放鬆的樣子更像是一種掩蓋緊張的偽裝——悠閑的轉動著手中的牌子,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感覺,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他手中的牌子隨手都有可能掉下來的錯覺。而左上角的男人坐姿嚴謹,腰板挺直,像是在進行著什麽十分正經的會議,整個人都是冷漠嚴肅的樣子。

隻是代硯懸這時候已經沒有心情再去看這個黑衣男人了。

她在燈光中已經看到了銀灰色襯衫男人的眼睛。她剛剛大約有了個初步印象,但是內心深處的不敢麵對沒有讓她繼續深入思考,她甚至直接去否認了銀灰色襯衫男人眼睛的顏色,她暗示自己那僅僅是錯覺。

但是在剛剛那一瞬間,男人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被麵具遮住的半張臉完全暴漏在了燈光下,宛若藍寶石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他們對視了,代硯懸直接看見了他的眼睛——熟悉感迎麵而來。

一定就是他了。

她內心已經確認,大腦卻又不斷的否認。明明,明明已經認出來了啊,淺藍色的眼睛,卻有著亞洲人的麵孔與純黑的頭發,那樣的身姿是她曾經不斷注視的地方,她曾經在這具身體麵前微笑,羞澀,生氣,撒嬌,她最美

的一段青春都在這個人的目光下度過,也正是這個人,看著她,在那段時間中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是他吧,是戚睦吧,她的初戀,或者說是心照不宣卻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初戀。她原本的驕傲曾經在他麵前展現,即使是明白這樣選擇的後果,她依然沒有放下身段去求助於他。

因為她一點小小的私心,希望她在戚睦心中的形象,永遠都是那個高傲而善良、富有才華不食人間煙火的代家小姐,而不是一個迫於生計低聲下氣的代硯懸。

會,不會有人能夠理解這種寧為瓦全不為玉碎的心情的。大多數人會去選擇妥協,仗著對方的喜歡去自己也好家庭也好牟取一點生存的機會,更何況兩者相比更加劃算,畢竟僅僅是一次低聲下氣,就可以換來以後的生存道路,而不是被逼的走上拍賣台去作為一件貨物被拍賣。

但是代硯懸不一樣,她柔軟的天性中天生有著剛烈的一麵,她或許善良,但是自尊也從來沒有從她的生命中遠去。即使她自己也明白,這種自尊甚至算不上是真正的自尊,反而更像是一種病態的情感,她也沒有辦法去強迫自己改變這種性格。

在離家的前一晚也好,在拍賣場度過的準備的幾天也好,她想了很多,但是對於父親與小琪小畫卻是沒有愧疚的,而唯一一個讓她產生了不安與後悔的,是戚睦。

她內心砰砰的跳動,原本已經妥協的心情忽然變成了不甘與掙紮。

“一定,不要是他啊……”

她不斷地祈禱,手心中已經冒出來冷汗,一點點的從她手心滑落。沒人看見她的慌張與不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兩個男人的動作吸引了。隻有代硯懸一個人站在台上,不斷地否認著這種可能。

如果真的是他,那麽她所做出的努力,又有什麽用呢。

其實代硯懸知道,如果拍賣會的背後人在以她的身份作為噱頭,那麽以他的家世,根本不會不知道她被拍賣的事情,但是人的天性就是逃避就是躲開,在踏上拍賣會的甚至是認出戚睦的瞬間,她都在堅持著那個美好卻不切實際的想法。

戚睦他,一定不能夠看見我現在的這幅樣子。

像是最廉價的戲子,孤零零站在台上,唱著一曲人間最通俗的戲曲,假惺惺的揮舞著手中的水袖,假裝已經曆經人世滄桑,好用人世間愛恨情仇的別離苦楚,來為自己博得一個更好的價錢。

她怎麽能讓這樣的自己,出現在戚睦麵前呢?

在他們對視的一瞬間,該明白的都已經明白了。代硯懸那邊絕望又歡喜,數不清的冷汗順著後背滾滾滑落,滿場的荷爾蒙味道沒有激起她的情感。

台下戚睦看著她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或者已經陳舊布滿灰塵,甚至已經殘缺了一部分,但是那時候的回憶往往永生難忘,是值得用一生去回味的東西。

他抬起頭看著台上的代硯懸,輕輕張開了嘴,說了一句話。代硯懸即使心懷不安,卻下意識的跟著他張開了嘴,一個字一

個字的重複著他的話,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滾了下來,她精神恍惚,但是從腳底升騰起的羞恥中夾雜的一點希望,將她整個人都吞沒。

他在台下張口:“……小懸,我帶你,回家……”

她在台上一點一點的重複,相同的話語確實不同的意思,然而其中蘊含的情感卻又是驚人的相似,重逢的快樂讓人失去理智,代硯懸幾乎忘卻了一切,她看著台下他的眼睛:“…戚睦,我跟你,回家……”

“我愛你……”

“我也是。”

因為年幼的喜歡,所以渴望平等的位置,哪怕堵上後半生的幸福,也不想擁有一份不平等的愛戀。這是她最後的堅持,哪怕一點屈服都不可以。

最後一句代硯懸沒有說出來,從戚睦的角度看過去,僅僅隻能看到代硯懸的眼角帶淚,濕潤秀美的嘴唇開開合合,最終卻沒有說出他想要聽到的話語,而僅僅是幾個破碎的單詞。

兩個人台上台下對視的時候,戚睦也沒有忘記不斷的舉起牌子,全場所有人都在屏息看著這場無聲的戰鬥。但是出人意料的情況發生了,在金額到達一億。

沒錯,就是這個驚人的數字——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站在代硯懸一側的身著白色魚尾服的高雅女郎忽然抬起手,終止了這場近乎無理取鬧的競賽。

是的,終止。

她站在代硯懸的右側,輕輕拉起代硯懸的手,端著一張高貴典雅的臉,露出了溫和可親的微笑,幾個簡單的動作在僅有幾個人的台上異常明顯,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過去了。

一瞬間所有的波濤暗湧都消失不見,每個人的臉上或者麵無表情或者溫文爾雅,露出的都是上等人的樣子,剛剛那群被欲望支配的野獸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

“各位大概都知道拍賣會的規則,”白衣女郎微笑道,一對閃亮的白金耳環在她兩架懸掛,長長的流蘇打在臉上,像是雪蓮上的一點雨露,盡顯純潔無暇、晶瑩剔透。

她拉著代硯懸的手,兩個人離的很近,乍一看就像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姐妹,她笑道:“其一,拍出即離手,無力支付者有兩個選擇。”

“其一,付出百分之十的違約金,偽拍就此作罷。”

說完這句話,白衣女郎的臉忽然冷了下來,她表情的轉換極為自然,上一秒還是和風細雨,下一秒就是白雪皚皚,仿佛春天冬天是直接銜接的,冰冷的茬子刺的人心裏發冷:“其二,拍出即,離手。”

她最後一句話語氣森然,配合著軟軟糯糯的女聲,反而有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像是恐怖片中藏在暗處的女鬼,陰森恐怖。

代硯懸心下一驚。她的拍賣價價錢已經到了一億,這個數字對於真正處於圈子上遊的人其實算不了什麽,說多不多,但是按照賣個人的價錢來看,說少確實也是不少了。

而細想一下,便會發現及時是在這個以荒誕聞名的拍賣場,即使是曾經的一對絕色雙胞胎,也從來沒有拍出過這種近乎不可思議的價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