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_第八十七章:琵琶

她看著看著,不自覺地就發了怔。

琵琶,她也精於琵琶,故而才會對那一把琵琶印象深刻。

皇後的寢殿本應該是雍容華貴的,可是此時看來卻並非如此。整個房中的擺設,隻怕還不及那把琵琶名貴。

有著那樣一把琵琶,想來孟皇後應當也是喜愛琵琶之人,可是這把琵琶卻因為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而變得有些陰沉。

連思知道,擁有這樣一把琵琶的人一定也精通琵琶。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麽,既然如此珍愛這件琵琶,又為何對它置若罔聞。每天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偏頗地似乎刻意將自己的視線繞開它。難道這並不奇怪嗎?

連思自然沒敢發問。

這把琵琶幾乎成了她在鳳棲宮中最大的疑惑,一直以來都沒能有任何的答案。

彈到這裏,純貴人終是歎息了一聲。她的指尖**在空氣之中,到底有幾分僵住的感覺。這天也太冷了……竟是凍得她的手指僵硬難行。

當年不懂的事情,如今她卻竟有幾分感同身受的味道。她有多久沒有碰過手中的這把琵琶?二十年麽?

她記不太清楚了。

然而,能讓她放棄手中的這把琵琶,能讓她不再彈奏自己喜愛的曲子,那一定是因為有個重要的人,她失去了重要的人,故而才會連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提不起任何的勁。

不知何時,周圍的雪竟然越下越大。眼前的梅花似乎披上了一層厚重的白衣,銀裝素裹,一片白皚。

天與地都隻剩下了白色。

純貴人忽然記起來,當年也有這樣一天。對,也是這麽一年,年關將至,大雪紛飛,柔軟的雪花霸道地席卷著大地。

連思已經多日來對著鳳棲宮中的那把琵琶發怔了,外頭大雪紛飛,孟皇後正巧歸來。她身著白色胡貂裘,一入內便見連思的視線。她心中疑惑,卻直接發問,“連思,你怎麽總是盯著本宮的琵琶看?”

話一出口,連思當即回過神來。

在鳳棲宮的日子帶給她自入宮以來前所未有的舒心,不過才半月不到,她再也不似如雲溪宮時那般敏感,一句話便能讓她猶如驚弓之鳥。

她起身,大方無比地衝著孟皇後行了個禮。

孟皇後將自己的胡貂裘披風褪了下來,繼而客客氣氣地問道,“本宮見你這情況也不止一次了,你實話告訴本宮,你是不是也精通音律?”

連思不敢說謊,但也不敢班門弄斧,故而隻得說道,“奴婢的確會一些,卻不精。”

孟皇後雙眸一亮。

她似乎來了興致,走到屏風旁的那把琵琶前,雙手將琵琶捧了下來。經久未用,竟都沾染了灰塵。然而灰塵卻不厚,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連思,想必應該都是她在照顧。

她許久未曾動過這把琵琶,任由灰塵將它覆蓋地越發陰沉。其實她不是從未注意過,而是放縱。有些事情也如這把琵琶一般,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蒙上了灰塵,然後慢慢地就失卻了原本應有的顏色。

這已經不是她當年愛不釋手的那把琵琶了。

她將它取了下來,放在連思的麵前。

“本宮瞧你喜歡,不如你來過把癮,本宮今日便當一次聽客好了。”

連思多次對它發怔,顯然應也是喜愛的緊。

她心裏清楚,喜歡琵琶的人將會對琵琶有一種怎樣的感情。

連思本想推脫,可是孟皇後手中的琵琶像是有一種極其濃重的誘惑,竟然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抵抗。她每次看著這把琵琶,都會莫名其妙地失神。仿佛隻有痛痛快快地彈上一次,才能讓她得以解脫。

或許當真應該如此。

連思將琵琶接了過去,繼而捧在了懷中。

孟皇後朝她點了點頭,連思便開始彈奏。她入宮以來做了許多粗活,手指極其自然地變得僵硬無比,然而當她的手一觸及到琵琶之時,她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

可她又不敢過於大力,她怕弄壞了這把珍寶。

此時此刻。

外頭的雪下得越發大了起來,然而隨著雪花落下的,還有連思的悠揚曲子。雪花雖大,卻飄飄揚揚,仿佛隨著她的曲子在空中跳舞。

冬日是一年之中到頭的日子,如今卻仿佛有了萬物複蘇的跡象。

鳳棲宮,這裏有魏皇始終落不下的牽掛。身邊的隨行公公有些無奈,“皇上,這雪越來越大了,您這樣走在這裏,早晚要惹了風寒的。”

他知道魏皇寄情於鳳棲宮,可他是公公,自然不明白為何深宮之中的帝後,卻有著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的那種距離。

“無礙。”

魏皇抬了抬手,示意公公噤聲。他不過就是想來看一看,反正從來也不會逗留太久。公公歎了一口氣,心中擔憂,卻也不敢再發聲。

他就這麽站在鳳棲宮外,遙遙相望。

明明裏麵所待的便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可是他卻隻能望著,望著。人都仿佛跟雪融為了一片,繼而越發沉淪下去。

厚重的積雪越發堆了上來,好像在示意他越來越猖狂地淪陷。他是帝王,如何能有這樣的情感?可是長久以來的壓抑卻讓他感到疲憊不堪,他理應高高在上,走到這裏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隻靠近一步,他每次都如此告誡自己。

今日的鳳棲宮,會否更早熄燈?

不會。

魏皇站了沒多久,便聽到鳳棲宮中有樂聲傳來的聲音。是琵琶!是琵琶那清澈而又動人的音色。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抬起,隨著那抹音色奔走。

音色隨著雪花飄散,饒是如他這般坐擁一切的人,卻也捉摸不住,他隻能向著這抹音色靠近,繼續靠近……

他想,她又拿起了琵琶,是不是說明……

隨行公公見魏皇的腳步越來越快,當即不住地喊道,“皇上!”

魏皇卻根本沒有管他,一路到了鳳棲宮內。

連思坐在那裏彈奏,她彈奏的曲子有幾分澀意,這些時日以來在宮中的境遇令她壓抑無比,她的手指一放在琵琶上,隨手而起的便是一陣又一陣苦惱音色。雖然感情並不豐富,卻也別有風情。

孟皇後看著連思手

中的這把琵琶,也不自覺地發了怔。

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她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

回憶也不能讓她如願。

到了一半便戛然而止,鳳棲宮的房門被人推開。連思手中的音戛然而止。兩人朝門口看去,卻見站在門口的魏皇一身風雪,身上染霜。

連思即刻行禮,“奴婢參見皇上。”

魏皇的眼中掃過一抹淡淡的失望,但是很快便又反應過來,“起吧。”

孟皇後亦然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然而聲音卻透著幾分疏淡,動作舉止更是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地僵硬。

連思感覺到了一陣讓人不安的氣氛。

外頭本就冷,如今氣氛還冷然僵持著。魏皇已經夠冷了,故而他便堂而皇之地入內,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他忍受不了如此氣氛,故而便已經開口道,“今日怎麽想到擺弄你的這把琵琶了?”

孟皇後下意識地退後一步,繼而欠身道,“臣妾不過是見連思喜歡,便讓她拿來過把癮。”

魏皇的手微微緊握成拳。

看來他當真是空歡喜一場,他差點以為是她在彈,是她又拿起了她的琵琶。興許正是因為這抹意興闌珊,故而他便又開口問道,“既然她都彈了,你為何不彈?比起你的技藝,她怕是還差了一些距離。”

“陛下多慮了,連思彈得要比臣妾好的太多。”她笑了笑,似是有些自嘲,“對於臣妾來說,這把琵琶如今早已成了擺設。”

她自入宮之後心就已經死了,死去了心,還如何能夠彈出妙音?

魏皇微微屏息,視線隻得落在連思的身上。她的手捧著琵琶,竟與當年的孟皇後有幾分相似。當年她也是如此,如珍寶一般地捧著琵琶,仿佛手裏擁有的是整個天下。可偏偏又哀思於琵琶之上,紛紛擾擾看不真切。

他的目光頓時變得有幾分幽深,也不知是不是賭氣,他竟然開口提議道,“若是朕今日要傳你的宮女侍寢,你可願意將你的宮女交出來?”

連思心裏一驚。

魏皇出現在這裏,已經是她幾乎沒有想到的事了。更何況如今魏皇要帶走她?

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秀女入宮,如今兜兜轉轉一圈下來,竟是又回到了原地。

連思絕無可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她在這宮中的一切命運從來都是由別人主宰,對此,她早已認命。

孟皇後的聲音依舊有些淡,“皇上想必是在說笑,宮中所有人哪個不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寵幸自己人,哪裏還需要臣妾的同意?”

她的淡然終究是點燃他心底裏的火焰。

他好不容易才平穩下來的心情終於又被她一句話而攪得天翻地覆。

魏皇霍然起身,直接將連思拉了出去。

出了鳳棲宮後,他將她交給他身邊的公公。由公公安排侍寢。

連思心中不是沒有緊張的,可她也有那麽一丁點的期待。誰不想入宮為妃,之後飛黃騰達?魏皇的寵幸無疑是一步登天的最好階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