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9章 生別離1

他起身,緩步走向門口,一手搭在門框上回頭,見著她的背影直挺挺的站著,纖瘦卻又孤傲的不容人輕視。

總覺得若如此分別,他心頭不甘,可又實在不知該說什麽話,才能讓兩人之間的關係再恢複如前。

他們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到底是因了誰?

悠悠長歎,排解不去縈繞心頭的無奈與落寞,她的心更是因著他的輕歎而沉重上幾分,身子重若千斤,無法動彈。

至此之後,菁華便未再見過鄭修遠,直至她出嫁和親的那一日。

那日,天亮得晚,而她卻醒得甚早。

因著是在家中所住的最後一晚,她根本未曾熟睡,隻是半睡半醒間渡過了最後的時光,而後就被珊兒喚醒,拖到妝台前一坐便是一個時辰。

她睡得不好,昏昏沉沉地眯眼歪著,由著珊兒握著自己的一頭長發折騰,時爾睜眼,就看到珊兒卯了勁兒的往她頭上插金戴銀,難怪她覺得自己的頭越發的撐不住,猶如千斤壓頂。

最後她耐不住,伸手拔下了幾樣,若是任著她去,菁華還真擔心自己這頭還未扛到域池國,半道上就該折了。

珊兒提著殷紅如血的喜帕緩步走來,臉上的神情喜憂參半,別扭的讓她甚是擔心她那張臉會拉鋸紛爭裂成幾瓣。

她這個將被塞進花轎強嫁之人都想開了,反到是她身旁眾人頗有些作繭自縛。一副未能救她於水火而自責不已。

伸手奪了喜帕,她起身換上了殷紅的大團牡丹繡鞋,推開房門踱了出去。

“噯,小姐,蓋上帕子。”

珊兒追在後頭碟碟不休,她置之不理。

都順了那些人的心了,難不成還不許她耍耍小性子?饒是判了死刑的,也總得容人表個遺言的。

今日府裏的氣氛有些怪,這本是大喜事,卻整個弄得愁雲慘霧滿天地的意味,下人瞧見了她,皆是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著實讓她覺得自己還是極重要的人物。

到了前院,在正廳見著了一臉沉悶的楊文,呆愣愣地坐在上位悶聲不語,徐雨婷站於一旁欲言又止,轉而看到她,退步走向廳門。

菁華看著她,想起這些時日她到是靜了許多,這府裏原本少了她這個上竄下跳的人,就顯得冷清,今後再少了她這個話嘮子,也不知楊文受不受得住這寂靜。

思及此至,她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傾身壓著嗓子道:“日後這府裏就交給你打理了,莫給我弄出什麽幺蛾子,便是離得遠了,我還是法子盯著你的。”

徐雨婷出奇的沒有反駁,令她有些驚訝,她看著可不是容得下吃虧的人,怎沒幾個月就轉性子了,莫不是楊菁豔之事讓她受了個大刺激,滿身的利刺都被拔光了。

想想也不無可能,如她,現下還不是氣定神閑的認命去和親,以往的種種還不都隻是垂死掙紮,憑白讓人看笑話罷了。

鬆了手,她垂首默然踏過了門檻,無聲離去。

“菁華。”

聞聲抬頭,楊文已從椅中起身,神色泣然,幾近痛不欲生之狀。

“爹,女兒來向您辭別。”她上前兩步,提裙雙膝落地,俯首叩頭連連。

這三叩首,即謝他這些年掏心掏肺的養育之恩,也是對自個兒占了他女兒身子一事的愧疚,更是

因著她未能善始善終照料他而有欠,樁樁件件,不管過往是對是錯,都將隨著她的離去而煙消雲散。

他匆匆上前伸手攙扶,雙眸凝視著她的臉,紅了眼眶:“爹是世上最無用的爹爹,你們兩個都沒能護住,爹對不住你們。”

輕顫的手覆上她的臉,但是濃妝豔抹,也難以掩去一濃一淺的兩道傷痕,越發映襯的他這個父親無用之極。

“爹爹,這是女兒的命,怨不得天地,更不怪爹爹。”

她從千年之後來到此地,卻被按上這般命程,是命運又是什麽,真的怨恨不得任何人。

“女兒此去,歸期未知,還望爹爹好生照料自己,莫讓女兒在千裏之外還掛念難安。”扶著他的雙臂,被他引得淚眼汪汪。

“你也要保重,此去山遠迢迢,爹也不知是否還能得見予你,你我父女之緣隻怕盡於今日,權當你之父已不存於世,無須再記掛著我,好好過日子。”楊文上下打量著她,想將之容貌深深烙刻於心中。

菁華哽著聲點了點頭。

若說不傷感,那絕計是假的,終歸是多年的相伴,離別在即,又怎會不覺憂傷。

然時光總是那般忽忙,兩人隻顧著感傷,還未說上幾句實在知,便有宮內之人前來催促其進宮拜別皇上皇後。

楊文依依不舍,菁華是實在不想再去見那誆了她的那人,拖拖拉拉地耗著,直將那禮官急得險些揪掉滿頭的白發,這才進了宮門。

楊武與妻秦汝身著龍鳳袍,頭戴君王帝後冠,端坐於上位,目光灼灼難辯喜憂,文武百官分列兩旁,皆回頭望著她邁步踏入殿門,然在看到她臉上清晰的傷痕之時,還是不可抑製的輕泄了一幾抽氣聲。

她勾著辱角冷冷而笑,輕移蓮步款款緩行,直到皇座下方,未曾跪拜未曾埋首,隻是微微曲膝一福,急得一旁的禮官可著勁兒的衝著她使眼色,直看得她頭暈目眩,幹脆轉開了頭去。

拜別儀式原本是冗長沉悶的,許是禮官發覺她與皇帝之間似有恩怨,為免出現不必要的難堪,一切進行的很快,簡要的幾句高喝,楊武便口頭賞賜了她無數珍寶金銀布匹,還有號稱公主才有的寶冊玉印,隻是在菁華看來,不過是塊玉質上乘的石頭罷了,若哪天窮得無銀量吃飯了,許是能當幾個錢渡日。

之後,她在禮官急喊著吉日已至的急切之下,返身出了宮門,即將登上送她前往域池國的馬車。

車駕很是寬敝,且是應景的大紅色,車廂頂四角高挑,掛著四個金鈴,被秋風吹撫得叮當作響,空靈悠揚的聲音聲聲敲入心頭,讓人覺得空落落的。

馬車旁,已圍滿了婢女,一個身著綠衫的女子在一群粉衣女子間顯得異常的紮眼,本以為是她家珊兒,隻是恍然想到珊兒今日穿的也是桃粉色的衣裙。

她一邊走向馬車,邊想著楊武是從哪兒找來如此有個性的女子,然越瞧著她越覺得眼熟,直到那人抬起頭來衝著自己綣綣一笑,她才恍然大悟。

那不是楚婉身旁的景兒麽,她怎會來這兒?難道是楚婉他們也來送行了。

視線微轉,可四周除卻百官,便隻有她的父親,哪來楚婉的身影,許是因著如此,她才代為前來吧。

“景姑姑。”

“菁華小姐。”景兒伸手拉著她,扶著便往

車上走。

她被迫上了馬車,正想回身與她道別,不想她竟也爬了上來,她又不得不進裏挪了挪。

感情今兒個她被當作球了,從大清早就由著人推來推去的。

“景姑姑,你這是……”

話還未說完,馬車便動了起來,她不留心,身子一晃就撞在了後頭的車壁上,幸好為了防寒而鋪了一層棉絮,撞在上頭也不太痛。

也不知是怎麽著,這車夫急成這般模樣,火燒屁股了不成。

她不悅的扁扁嘴,轉頭看向一旁坐得四平八穩的景兒。

“景姑姑,你這是要做什麽?”雖不想如此直白的相問,可若非如此,菁華還真不知該如何理清眼前這奇怪的場景。

怎麽她身旁的人越發的高深莫測起來,是她這張臉毀了之後,連帶著智商都被毀了麽?

景兒始終掛著盈盈淺笑,輕柔地打開了小桌上的食盒,將一碟碟各色精致小吃都擺了出來:“主子起得早,定是還來不及吃什麽,奴婢準備了些糕點,先將就著吃些墊墊吧。”

菁華側頭,不覺心中泛起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真真是詭異極了。

以往,景兒對她往親近裏說,也會叫她一聲小姐,若是按疏遠的稱呼,就叫她菁華小姐,便好比方才在馬車外。怎麽到了裏頭,這稱呼就變得怪裏怪氣的讓人覺得渾身別扭了,特別是還自稱奴婢,若不是她耳背了,就是景兒中邪風了。

“景姑姑,你……”倘若不是清天白日的,還真道是景兒被鬼附身了。

菁華的臉色忽青忽白,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來。

景兒取了糕點遞來,卻在看到她慘白的臉色時,輕歎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東西。

“前些日子少爺說,菁華小姐要去和親,小姐就愁眉苦臉了這麽多日子,念叨著老爺和少爺怎麽也不想想法子幫襯著你,可她心裏也清楚,有些事兒,怪不得他們。好幾夜了,我瞧見少爺房裏的燈一亮就是一宿,那坐在桌旁的身影映在窗紙上,連動都不動,可還是沒法子啊。小姐惱了許多天,眼見著事已成定局,除了日日抹淚,便是尋思著要找些個貼心細致的人來照顧你,想來想去思襯了許久,最後便讓我來了。”

“這怎麽成,景姑姑隨我去域池,那婉姨可怎麽辦,這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她連連擺手推辭,起身便想撩起簾子讓車夫停車,好讓景兒下去。

雖說景兒是楚婉的陪嫁丫頭,可日久天長,這份主仆情早與姐妹之情無異,而今楚婉竟割舍了這長年相伴的貼身丫環予她,可見其對她的寵愛與珍惜。

那個女子,是她這十年來替代了母親一職的女子啊,可她那時卻為了自己的終生,而逼著鄭修遠選擇放棄這對父母,如今想來,自己真是該是。

楚婉越是疼受自己,她越是不能奪走景兒。

然,景兒卻一把拉住了她將將揚起的手,緩緩搖頭:“小姐是一直看著菁華小姐長大的,小姐自己不曾育女,故而見著你,是打心底視作親生女兒般看待的。在我心中,亦是將菁華小姐視著小小姐照看,更甚至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一直照著著菁華小姐。如今你將遠行,又何止小姐一人不放心,既然小姐有心要我同往照看,我自是心甘情願隨行的。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主子,我的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