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0章 生別離2

“景姑姑!”她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帶著珊兒去和親,她已覺得對不住那丫頭,畢竟異國他鄉的日子會如何艱辛,她們都猜不到。眼下若再多添一個景兒,便又要多耽誤一人,因著她而害了這麽多人,心中的愧疚堆積的也愈發多了,真是愁煞人啊,這麽多人情真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償還幹淨。

景兒收回手,起身坐到了車廂前端,伸手挑起了簾子的一角:“小姐你看。”

菁華不明所以,慢慢挪到她的身旁,探頭望去。

走在馬車前頭的,是開道的侍衛、隨行的禮官,隨嫁的侍女,以及送親的……

等等,她看到了什麽?那行在前方,端坐於棕色大馬上身著降此官服的男子,他的背影為何如此熟悉,熟悉到一閉上眼,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那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他……”她張口,卻隻溢出了一聲悠悠長歎。

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麽呢,隻能道是各自矯情了,既然和親之事已定,而他又阻攔不得,又何苦再走上這一遭,憑白惹得各自心傷。

情之一字,無人說得明,她也鬧不明白,隻知道彼時她覺得與他的小指間纏了根紅線,一翻順藤摸瓜後卻發現,他小指上的那根線的另一頭,係著的並非自己,一切都斷了,也該忘了。

菁華退了回去,傾身靠著車壁閉目養神,不言不語。

景兒回望了她一眼,放下了簾子,傾身燃起了小幾上的香爐,一縷淡淡地檀香味在車內飄散開來,似是穿透了車壁,融入了外頭的空氣之中,慢慢遠去。

前方,馬背上的人轉過頭來,看到繡著團團牡丹的大紅喜簾子,目光黯然,那似有若無的香氣縈繞在鼻間,牢引著他沉緩地心跳。

去往域池國的路途,因著菁華的拐扭心態而顯得很是漫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她是卯足了勁兒地折騰,在旁人眼中,哪是去和親的,全然是姿意妄為的賞景遊玩休閑渡日。

盡管周遭之人已心有怨言,然鄭修遠並不催促,隻是順著她的心意做了個十足十,每日都好吃好玩的供著,他是如此,旁人自是不敢多言。

別人看不明白其中的緣由,景兒、珊兒明白,菁華、鄭修遠更清楚,雖然他們不曾交談過一句話。

第十日,在菁華的拖踏中,兩國的交界之地齊予還是到了。

馬車外,是秋意蒼涼的茫茫草原,而車內,是心灰意冷的和親新娘,眾人皆以為菁華這幾日的靜默,是因著自己即將進入他國,對於自己未知的命運感到彷徨和憂傷,然實則,她不過是甘於命運後的悲涼罷了。

她閉著眼,秋風從微挑的車窗子吹進車內,稍解了車內的憋悶。景兒煮著瓜片,幽幽的茶香充斥著整個車廂。

搖晃的馬車忽地一滯停了下來,菁華挑起眼角,見景兒亦不解的探頭看向窗外,漸漸的便聽到了隊伍起了**之聲。

“郡主,域池國迎親的隊伍來了。”

馬車外,禮官卑兼而道,馬車內,菁華隻是微挑了挑眉,卻久不見動作,景兒坐在她的左手邊,見她不言不語如老僧入定般的淡然,忍不住歎了口氣。

“知道了。”景兒撇頭對著外頭吼了一嗓子,端起一旁斟好的茶盞遞了過去:“小姐,

到了這一步,就沒退路了。”

菁華接過杯子,望著杯壁上頭的朵朵紅梅映著白色的骨瓷,猶如臘月天裏的紅梅白雪般相襯紮眼。

“景姑姑,我早就沒了退路,打從我是楊菁華開始,就已經由不得自己選擇了。”她苦澀一笑,舉杯飲了一口茶水,擱下杯子,放下了鳳冠上的珠簾子,彎著腰身鑽出了車廂。

景兒似懂非懂,帶著疑慮的雙眼在看著她纖弱的背景迎著陽光顯出紅豔似火的光彩,暗下了神色。

兩人下了馬車,抬首便見不遠處一字排開的一列橫隊,正中之人是正此行人之首,也是她熟識之人。

靖溫棠,這個一直跟隨於少寒左右的男人,無疑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更甚至與楚婉與景兒一樣,他們之間並非隻是主仆如此簡單,而是可以交付性命的兄弟吧。由他來迎親,可見少寒給足了她麵子。

他策馬而行,在稍遠處翻身落馬大步而來。一旁,鄭修遠亦隨行到了她身後,與景兒並肩而立,三人成鼎足而立之勢。

到了近處,靖溫棠抬眼見著菁華的容顏,如她所料般怔了怔,隨即又斂去了那抹怔忪。

“郡主,別來無恙,沒想到這麽快又相見了。”他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淺笑。

在菁華記憶之中,他總是頂著張木然的麵癱臉,讓人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情緒,而這突然出現的笑容,似大地出現了裂紋,看著總是讓人覺得別扭的緊,反生出些猙獰的意味。

“也未過多久,不過是你貴人事忙,才覺隔得久了些。”她勾唇笑笑,亦如往昔勾人心魂,“有勞千裏相迎,你家主子可好?”

他點頭,而後側頭又道:“彼此,郡主乃是楊家之女,如今,是人人稱羨的皇親國戚,日後更是域池國的國母,可謂是榮華無限,羨煞旁人。”

她卻是冷哼輕笑:“若你歡喜這身份地位,不若給了你如何?”

靖溫棠笑意不改,隻是傾身道:“皇上命我前來迎接郡主,時候不早了,還請郡主上車駕。”

菁華望著他不語,良久才徐徐轉身,視線流轉間掃過身後的男子,他眼中欲語還休的神色,令她暗下了眸子。

原來他們,已至無言以對的地步。

“小姐,走吧。”

終是景兒受不得兩人泣然的四眸相望,上前挽著她的手臂轉向一旁的馬車。

若說無緣,千年的光陰,又何需讓他們再聚首,若說有緣,卻又緣何不能牽手相守終生,曆經千帆仍需生離。

老天定是窮極無趣,才會如此折騰凡人,將人世間的生死離別當作了話本子來瞧。

大紅的繡鞋步步踩於黃褐的枯草之上,邁出聲聲細碎的聲響,如冬日落雪,明明應是無聲無息,卻偏又能讓人聽個分明,聲聲入耳,如錘重重的砸著心頭,痛得無以加複。

這個蒼茫的天地,無形的邊界,便成了她無法越過的阻礙,至此以後,故鄉千萬裏,故人難再續,愛恨情仇都將被埋於過往,她掌心之中,一無所有。

“有勞將軍親自護送,即已接到郡主,咱們也就此作別,日後有緣再聚。”

身後,靖溫棠的聲音傳來,一如他的名,溫吞得不聞起伏。

隻是,久久都不曾聽到那人的回應,她的

心隱隱有些失落,分離再即,便是讓她再聽聽他的聲音,也是好的。到了最後他唯一留給她可作念想的,竟隻是懷中那把冰冷的伴了千年時光的匕首。

蓮步輕提,心中的弦越發拉緊,一腳踏上腳凳,借力上了車架。

許是不死心,許是心有殘念,她彎著腰身呆呆地矗立著。

時至眼下,她還有份妄念,想著他會不會後悔,是否會不管旁人雜事,隻是帶著她遠走天涯,避世而居。

怕他如此卻又盼著他如此,便是她此刻糾結不明的心境寫照吧。

然,鄭修遠便是鄭修遠,他怎會讓別人因著他而陷入險境,注定,她隻會被犧牲。

心灰意冷,她一閉眼咬牙,鑽進了車廂,景兒放下了簾子,不曾隨同而入,隻是坐在了車架前,幽幽地望著直愣愣站於原地的鄭修遠,他眼中濃濃的離愁令人不忍直視。

車外,是情義難兩全之人,馬車內,是斷情人淚眼婆娑。

菁華端正而坐,無聲淚流,濕了雙頰,潤了衣襟。

透過挑起的窗簾,穿過朦朧視野,那道熟悉的身影駐立於車外,從小小的一方窗角映入她迷離的雙眼之中。

她大口的喘泣著,伸手抹著如溪水難斷的淚線,想看清那身影,將之深深刻入心間,可淚水,卻如滔滔江水奔流,她越是急切的想拭去,越是因著心頭的委屈酸澀而難以自製。

轉眼,最後一抹的降紫色也從窗角隱去,她心中一急,躍身趴在窗口探頭望去。

鄭修遠迎風而立,看著馬車緩緩遠去,女子淚痕交錯的臉忽地顯於車窗外,他心中一急,往前衝了幾步,卻又硬生生的逼著自己停了下來。

雙手緊攥成拳,垂眼皺眉深深吸氣,待他再抬起頭來,馬車已遠的成了一個黑影,那張讓他身不由已的臉,亦成了他的記憶。

他的菁華,將將分離,他已開始想念!

入了域池國國境後,因著身旁畢竟不再是自己的人,不能隨心所欲,迎親隊伍的腳程快上了許多。

而菁華至那日失控淚流之後,又恢複如前,日日好吃好睡,坐馬車累了,便要靖溫棠停下隊伍,由景兒陪著下車四處走走鬆鬆筋骨。

原本,靖溫棠對著她也是留了幾分心眼的,從再次相見之時便可清晰的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對和親一事的排斥之感,著實讓他擔心這個行事從不曾按理出牌的郡主會突然落跑,若真被她逃了,說出去他豈不是被人笑死。

隻是幾日之後,見她安守本分,並無雜念,也甚是好說話的樣子,他到是舒心不少,終能稍稍放下已提了好幾日的心,派了人時刻留神著她,至於其他的,便有求必應的供著。

沿途的景致,因著秋的蒼涼而變得蕭瑟,而域池國地域遼闊,地勢起伏,許是眼前還是群山環繞,行不到半日,又成了無邊草原,前景難測,到讓人生出幾分期待來。

一路行來,她看過了高聳入雲的雄山,在豔陽之下,泛著點點星光的雪頂,亦看過了無際的荒原,地上枯草隨風瑟瑟,蒼穹上,雄鷹展翅掠過,彼留一片孤影。

秋意籠罩下的域池,展現著它大氣磅礴的蒼茫蕭索,那是與安承截然不同的景致,令人在歎服它的廣闊之餘,又深深體會到一股難言的落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