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周喬見到沃利是在一個小時後的當地警局。據說她被牽連進了一樁綁架案,匪徒已經逮捕,人質安然得救。完美無缺的案件始末,走的手續流程樣樣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簽完了一係列文件,沃利終於被通知來接她。見到沃利的那一刹那,周喬倒在他的懷裏,泣不成聲。

“好了,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回去。”

一句話便就夠了,無須多餘的安慰。多年的默契讓周喬感到安全。兩人到了鎮上的旅館休息。沃利在這裏認識了個朋友,據說連日來一直在幫忙打探她的消息。周喬第一眼見到那個新交的朋友時不禁一陣感歎,這個人簡直是年輕時的雷昂納多,微微一笑都讓人覺得危險。

他叫彼得?愛德,紐約大學戲劇係的學生,來這裏目的同樣是因為浪漫一詞。這樣一張臉,加上和浪漫有關的情愫,隻怕將來會是一顆耀眼的明星。周喬見他跟沃利頗為相投,便也認識了這位朋友。

聖誕夜,潘多拉鎮非常熱鬧。人們喝酒、跳舞、狂歡,直把這沒有白天的小鎮渲染得璀璨奪目。周喬提不起興致加入到狂歡的行列,隻在街上閑逛了一圈,不期然發現有人在擺攤,便興奮地準備上去血拚。

當然,這隻是個賣當地紀念品的地攤,小得不能再小。老板很年輕,趁著聖誕節出來撈一筆,所以貨品的價格也相對便宜。

掃視了一遍地攤上的東西,周喬突然眼角一抽,拿起一個奇怪的絨毛玩偶問:“請問這是什麽動物?”

她手裏拿的是個不倫不類的玩偶,像狗又像貓,手指腳趾又跟人一樣,眼睛非常大,勉強算是可愛。周喬對它產生興趣純粹是因為在囚禁時得到的玩偶也是這個模樣。

老板叼著煙說:“小姐難道沒讀旅遊指南,這是我們這裏特有的吉祥物,名字叫做波卡。它經常神出鬼沒,而且調皮搗蛋。但隻要一出現,好事就會降臨。看你是個美女,就算你便宜點。怎麽樣,要不要?”

周喬拋下玩偶,沒好氣道:“不要!”

沃利打圓場地塞錢給老板,把玩偶要了過來,對周喬道:“聖誕快樂,給你的聖誕禮物。”

周喬跺腳想了想,說:“好吧,給你麵子,勉強收下了。你等等,我也去給也買個禮物。”

買完東西回來,周喬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間,然後狠狠把玩偶往床上一扔,自覺心情微妙得可以鄙視自己。她很快叫了瓶雪梨,在房間裏憑窗而望,自斟自飲。

酒和煙她都不排斥,但喜歡在寂靜中獨自享用,拒絕與人分享。多數時候,她喝酒或是抽煙是為了緩解煩躁、鬱悶、失落的情緒,因而拒絕呈現狼狽、陰鬱、歇斯底裏於人。

房間的陽台正對著大街,視野很好,旁邊緊挨著沃利和愛德的房間。從另一側的窗戶,周喬可以窺探他們,他們也同樣可以窺探她。

愛德從窗戶隔著老遠向周喬招手,然後對身邊的沃利說:“她真是美,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東方女人。她喝酒的樣子頹靡又性感,男人的魂都快沒了。你確定你跟她隻是室友關係?”

沃利誠實地點頭,眼睛中滿是笑意。誰知愛德說:“天天對著這樣的女人不動心?那我真要懷疑你的性向問題了。”

沃利沒再理會他,自顧離開房間去了隔壁。周喬給他開門,手裏夾了本過期的《花花公子》。這似乎是上一任房客留下的東西,封麵醒目,照片火辣。她興致盎然地坐在窗台上翻,一邊品評著雜誌上的女郎凹凸有致的身材。

沃利走過去,從她手裏迅速抽走雜誌,繼而將它空投進了垃圾桶。周喬不滿道:“健康的牛仔青年,你這樣對女士很不禮貌。”

“你上次看到《花花公子》,直說買的人品味低級。”

“我就是好奇。你從來不看,難道是怕我說你低級?”

“不是每個美國男人都愛夢露和麥當娜。何況我身邊一直有位令我目不轉睛的小姐,又何須去關注其他女人?”

“哼哼,嘴變甜了,是那個愛德教你的?快說,他是不是個花花公子?”

沃利起身將窗簾拉上,急轉話題道:“喬,我們明天就回美國。”

“這麽急,好不容易來了一趟,隻玩了半天?”

“你失蹤了這麽久,怎麽裝作沒事一樣,也不跟我談幾天來的遭遇?”

“忘了,想不起來了,也不想再想起來。就當什麽都沒發生,我們繼續愉快地旅行。”

沃利見她又喝酒,連酒瓶和杯子一起奪了過來。他說:“喬,你別這樣笑……”

周喬覺得酒勁上來,踉蹌了幾步,說:“你這麽嚴肅幹什麽?來來來,我給你唱一段中國的昆曲,保證你聽了覺得好聽。”

“中國的戲劇,原來你會。”

“要不是16歲來了美國,我早成票友啦。”周喬清了清嗓子,開始唱《遊園驚夢》最著名的一段: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沃利聽不懂,隻覺得曲調淒豔,與周喬相得益彰。他聽完就問,唱的是什麽故事。周喬說:“說的是古代的一位小姐思春,然後做了個古怪的夢,夢到自己到了一處陌生的花園,然後跟個男的野合。”

沃利認真地點點頭。周喬戳他的腦門,用中文說道:“跟你是對牛彈琴。”

說完她便支撐不住跌倒。沃利將她拽進自己的懷裏,緊緊地,沒有放開。

“我喜歡你,喬。”他在她耳邊喃喃地說。

周喬混混沌沌看到陽台的天空上布滿了絕美的極光。它們悠悠閃閃,層層疊疊,迷迷蒙蒙,神神秘秘,又遙遠得讓人憂鬱,虛幻得讓人苦痛。周喬久久不曾回神,最後不知對誰說一句:“唉,你可慘了……”

回去以後,周喬便和沃利交往了,一切自然而然。她把他帶回家,介紹給周瓊芳,說她如何如何受他的照顧,又是跟他如何如何成為戀人。沃利性格好,長相不賴,健談又風趣,很快入鄉隨俗,學了麻將又學了說吉利話,討得其他人的歡心。

周喬很開心,一直在紐約呆到了元旦假期結束。連周瓊芳讓她跟金國祥好好相處,她也做到了。一天夜裏,周喬睡不著起來去廚房找牛奶喝,聽見周瓊芳正給國內打長途。

周瓊芳說:“唉,可愁死我了。洋人養得熟嗎?將來她鐵定哭著回來。”

隻一句話,周喬便賭了氣,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回學校,春節也沒抽空回去。她和沃利繼續這樣交往著,一同生活,一切如常。一直到了大二下學期,學業繁重到睡眠不足。周喬和沃利都不得不辭了兼職,然後申請住校,以加緊學業和減少開支。

跟周喬同寢室的女孩艾麗交了三個男朋友,經常失蹤一個禮拜或更久,但成績從來沒有B以下。她同周喬說,有時候身體就是資本,年輕就是財富,想要過得好,一張好皮囊就足夠。周喬沒做聲,但很快就申請了換寢室。

後來,艾麗跟教授的醜聞一出,這個女孩拿了把瑞士軍刀來衝進宿舍,對著周喬猛砍,嘴裏叫道:“你出賣我,你出賣我!”

她被學校開除了學籍,並被發現得了艾滋。周喬覺得她很可憐,她神經質的報複也很脆弱,於是在那揮舞幾刀中愣是受了一刀。

沃利陪她在醫院裏縫了十六針,直怨道:“教了你幾年的自衛,難道全白學了?”

周喬故作嚴肅道:“我怎麽可以打女人呢?”

“喬,你果然不是女人!”

是,她有時候也覺得自己不像女人。她做男人喜歡的體育運動,用男人的口吻說話,喜歡史泰龍和施瓦辛格,幻想自己給自己流血的傷口縫線包紮。沃利對她的做派毫無辦法,諸多想法常常不能得逞。

一轉眼到了大三,周喬開始為她的戀情感到焦慮。交往三年沒做過,這無論如何不正常。何況這裏是自由氣息濃鬱的美國,他們竟比維多利亞時期的男女更保守,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但是,由她提出邀請斷然不可能。那保守含蓄的東方性格在她的骨子裏已經成了形。就像男人說的,雛就是麻煩。

她的室友如今是個黑人女孩,名叫凱特,皮膚是深棕色,像巧克力。周喬和她很合得來,於是向她傾訴過這方麵的煩惱。凱特拍著她的肩膀,說:“周,不是我想說,白人,仍然有他們的規則。”

周喬想了想,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沃利很少提他的家庭,也從不提帶她回去。其中摻雜的微妙關係周喬一直不想去觸及。

周末的時候,他們去射擊俱樂部約會。兩人比賽,周喬心不在焉,因而稍稍落了下風。沃利擔心地說:“是不是手臂上的傷害沒好?”

“不,不是的。我在想這個暑假幹些什麽好。”

“跟我去洛杉磯玩吧。”

“怎麽想到去那裏?洛杉磯可不是個適合學生旅遊的地方。”

“我最近幫教授打下手,賺了點外快,足夠我們倆去了。”

“有陰謀,有陰謀!快說,你是不是想看那裏穿得涼快的美女?”

“不是的,喬。你怎麽這麽想呢?因為彼得接了他第一部電影,就在好萊塢開拍。我們得去給他加油,是不是?”

周喬不答,舉起槍來,四發子彈都打出了十環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