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親愛的波卡

入讀Y大時,周喬選了英美文學做專業,成績不太很槽也不是很優秀。升上大四的秋天,她開始為就業做準備。而殘酷的現實告訴她,即便她是名校畢業,卻缺乏才能,又是女性,無法謀得好職位。

萬聖節即將來臨時,周喬將畢業陰影一拋,豪爽地租了一套女巫服,弄了根似模似樣的法杖準備去參加化裝舞會。

每年這個時候整個學校都變得很瘋狂,到處可見妖魔鬼怪,群魔亂舞。超市和商店出售各種嚇人的道具,各色糖果擺滿貨架,集體打折賤賣。最便宜的裝扮聽說是裹床單,塗白臉。但周喬還是租了一套行頭,準備在跟沃利跳舞時不用太過詭異。

她一個早上都在興奮地跟室友凱特討論著晚上舞會的細節,從化裝技術到跳舞舞步,津津有味,樂此不疲。接著,便是一通電話打斷了她們的聊天。

周喬一看顯示,微微搖了搖頭,接起道:“嗨!”

“嗨,萬聖節快樂。”手機裏傳來一個略顯疲憊且十分好聽的聲音,伴隨著熙攘嘈雜的人聲。

周喬笑著問候,繼而問:“你在哪兒,好像很吵?”

“機場。你今天有什麽安排?”

“……”周喬仿佛預感到了事情的結果,直問道,“你在哪裏的機場?”

“你猜?”

電話掛斷時,凱特便說:“你的小男孩來看你了?”

周喬曾向室友提到過波卡。在她的表述中,波卡是個非常年輕而且可愛的男孩。凱特於是在對波卡的年齡認知上產生偏差,因而時常借此調侃她有特殊的癖好。周喬對此不予評置,亦無糾正過凱特。她如今也算是個輕熟女,對於異性有另一番概念。

接到這通電話幾個小時後,周喬便在Y市機場的免稅商店裏找到一隻流浪的動物。他穿著一件寬大的墨綠色外套,背上背了個大背包,像個登山者一般讓厚重的裝備覆蓋了原來的身形。連他烏黑的短發都被一頂鴨舌帽遮住,半張臉都淹沒在了帽簷的陰影中。即便如此,他仍然很漂亮。周喬每次看到他總覺得造物主偏心過頭,不該創造這樣一張迷惑人心的臉。

“波卡!”她大聲向他招手。她從不叫他原來的名字。

那個被叫做波卡的男孩聽到了召喚,迅速衝到她的麵前,調皮地說:“惡作劇還是給糖?”

周喬自然沒有隨身攜帶糖果,便搖了搖頭。波卡立即給了她一個熱情的熊抱,雙手將她舉起來轉了一圈,然後狼吻似的在她兩邊的臉頰上留下了印記。

周喬受寵若驚,並且為自己成為周圍人群的觀賞對象而感到汗顏。她拉他向出口走去,口氣不善地說道:“你從來哪裏學來到這一套?我以為你很斯文。”

“本來我想用法式的見麵禮,浪漫一些。但一見到你,我自然而然就換成了意式。”

他變得這樣花言巧語也非一時。自洛杉磯回來,他們便保持著頻繁的聯絡。電子郵件,MSN,手機,這個信息化的時代,人們的距離並不因空間而局限。當交往漸漸深入的時候,彼此的本性都自然流露。

於是,他們在再次見麵時便沒有了從前那樣的諸多隱藏和拘束。周喬問他此行目的。他說他來找Y大的K教授,交換一些資料。

周喬知道他為Z國的國家研究所工作,在十三歲時便被招進研究所進行特殊培訓。因為涉及一些機密,周喬對他的了解並不多,隻是一直很好奇他年紀輕輕便從事深奧的研究領域,起碼普通人無法理解他說的那些天書般的術語。

K教授正巧是沃利的實驗操作課導師。周喬想事先打個電話給沃利,讓他前來接應這個不速之客。他聽了,突然按住她的手說:“不用麻煩。你們不是要去參加舞會?隻要送我到學校就好了。”

“那怎麽行?我至少得做東請你吃飯。你剛才在免稅商店裏將就了一頓對不對?我可不準你在我的地盤上挨餓!”

他回她一個微笑,算是答應。每當周喬說出些強勢的話,他通常就不會反抗。這不知是出自他自身的教養,還是他某種服從的天性。

從機場到Y大非常費時,路費不菲。周喬來回一趟便顯得有些疲憊,錢包也憋了下去。這一路上,滿眼皆是愛德主演的新片宣傳海報。這個明日巨星,每天都在滲入她的生活,無法阻擋。而今天,他也在這個城市做宣傳,光這一點就讓周喬有點煩躁。再看一眼在出租車上靠著她的肩膀一路睡得不省人事的波卡,睡容寧靜可愛,她心情才慢慢好起來。

周喬趁他睡著時早已打了電話給沃利,讓他在學校附近的青年旅館訂個床位,安頓這個意外的來客。所以,在下車以後,免費的服務生準時出現了。

沃利從洛杉磯回來開始留胡子一直是周喬弄不懂的地方。他自己解釋說有胡子的男人看起來性感而且成熟,所以便有了現在胡子大叔氣場的他。可實際上,周喬比他還要大上一歲。也許便是這一年之差讓他一直想要表現出超出年齡的氣質。

周喬遠遠看見他刻意蓄起的胡子就不敢想象晚上跟他去舞會要享受他紮人的親熱。沃利倒是非常喜歡用手在胡子上摩擦,因而看起來有點痞。

下了車,周喬不得不將熟睡的波卡推醒,告訴他目的地已到。當他睡眼惺忪地看到眼前站的是兩個人的時候,臉色頓時一變,一副胃疼的表情。

沃利見他的行李隻有一個背包倒也沒能派上更大的用處,隻領了他去預定的旅館登記。從見麵到分別,一切手續從簡,一切談話從簡,總之所以的一切,從簡。

安頓妥當,沃利匆匆拽了周喬出旅館,調侃說:“你今天全身上下都是母性的光輝。”

“沒正經!”周喬通常不買這種賬。她從未對沃利隱瞞過波卡的事,因而並不畏懼任何質疑。當然,沃利也見好就收地不去觸及任何雷區。

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地位受到了一個更為年輕更為英俊的男孩的衝擊。作為雄性動物,他在短短的見麵中從頭至尾把周喬攔在懷裏,公然宣告他的權利。這無可厚非。當然,也異常幼稚。

與周喬分別的時候,沃利再次確定了晚上約會的時間才離開。在古舊的女生宿舍前有一條林蔭小道,他送周喬到盡頭就得離開。這時,他又開始摸胡子,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念咒施法。他心中殷切地期望一切都順利。周喬,他心愛的戀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令人著迷的魅力,所以決不能將她拱手讓人。

周喬一到宿舍門口就有點累,不覺伸了個懶腰,正巧撞上出門的凱特。凱特搖了搖手機,示意她今天接到的甜蜜短信,繼而道:“晚上記得給我留個門。”

“好。”

周喬回到宿舍,泡了杯薰衣草茶喝下,一蓋被子睡得不省人事。薰衣草沒有給她帶來好夢。在夢中,有個男人拿著老式的左輪手槍從容不迫地追殺她。而她則像一隻被嚇得六神無主的兔子,到處躲避卻總是會被發現。

喘息、冷汗、恐懼,血和死亡占據了整個夢境。到最後,她無路可逃,眉心被搶頂住,做最後的掙紮。這時,殺手的臉逆光出現在眼前,怎麽都看不清。砰地一聲,帶著硝煙的氣息。她死了,死不瞑目。

噩夢沒有讓她醒來,她被自己的設定的鬧鍾鈴響生生吵醒。為了化裝舞會,她提早兩個小時化妝打扮,一切精益求精。

衝了個戰鬥澡,周喬裹著浴巾拍打自己略顯蒼白的臉,想拍出一些紅暈,總是不太滿意。這時,一條短訊傳來,某個可憐人說,他很餓。

真是會挑時間!為了履行承諾,周喬忍了忍,穿好牛仔褲和小外套,領著手袋就去喂飽那隻動物。出了宿舍,波卡已在門口溜達了多時,隻等她的來臨。

見他精神煥發的模樣,周喬問:“下午睡的好嗎?”

“我沒睡,灌了三杯黑咖啡就直接去找了K教授。事情已經辦好了。”

“你可真有效率。接風酒還沒請,倒先吃起餞別飯了?”

“我還會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沒那麽快離開。現在,你可以先替我接風。”

“那好吧。我打個電話讓沃利一起來,這樣可以順便把你帶去舞會。”

“不是說好了你請客?”

“人多熱鬧,最後買單的是我,你放心。”

“……”

打了半天的手機,沃利竟一直關機。周喬有點不放心,說:“我想去找一找沃利。你可以在這裏等一下嗎?”

“好,我等你。”

周喬朝沃利宿舍走去時,不知為何有種不詳的預感。她甚至覺得應該立刻停住腳步。直到發現沃利不在宿舍,這種不安的感覺讓她更加無措起來。她不得不重複地撥打沃利的號碼,詢問每一個過往的學生。

有人說在體育館旁邊看到過他。周喬聽了立馬便向那方向奔去。Y大的體育館一到傍晚便會安靜,何況今天還是萬聖節,隻有少數學生在,是個很僻靜的去處。周喬以百米的速度跑到體育館,一一查看每一個場館。從網球場到遊泳池,似乎都沒有沃利的下落。

她精疲力盡地坐在屋頂上讓夜間的冷風吹拂自己濕漉漉的頭發。也許是那一次被囚禁的記憶太深,以至於每次波卡出現,都讓她條件反射一般地反常。她是否得了輕度的被迫害症或是妄想症?

寬闊的頂樓,無垠的天空讓她稍稍放鬆了神經。她想起了兒時無憂的時光,街坊鄰居叫她“小百靈”。社區裏老人多,愛聽戲的更多。京戲,黃梅調,越劇,甚麽曲目周喬聽上兩遍就能學得似模似樣。後來她漸漸出了名,學校直接給她報了省裏的歌唱比賽,竟也拿了個獎項回來。她就站在這樣空曠的地方唱歌,縱情的,歡樂的,瘋狂的時刻。

還來不及品味這悠遠到不太真實的回憶,就在她的腳下,沃利出現了,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