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忽然回來

第6章 忽然回來

莫家現在住的,還是大院裏很久之前的老宅子。不過因為當時也是費盡了心力的建築,到現在都幾十年了,倒也並不顯老舊,反而很有曆經歲月的厚重感和滄桑感。

莫誌國和鍾秀琴住一樓,二樓四個房間,分屬莫家三兄弟。還有一間,是當年莫誌國和莫勁修的媽媽卓敏之的婚房。莫錦程和莫錦宏已經多少年不在這兒住了。爸爸和媽媽的婚房麽,自鍾秀琴嫁進來之後就鎖了好多年。也就是說,這整個二層樓,此刻也就遲遲一個人在了。

難免的,就覺得有點兒安靜過了頭。尤其,晚飯的時候還經過那樣一場劇烈的爭吵。

遲遲本來就有擇‘床’的習慣,加上安全感不強,睡得根本就不沉。‘迷’‘迷’糊糊地聽到院子裏有車子開進來的聲音,她也沒在意。繼續‘迷’瞪了一會兒後,便聽到樓下傳來斷斷續續的爭吵聲。這樣一折騰,腦子裏竟越來越清醒。加上這‘床’,半年都難得有人睡一次,即便有人定時換‘床’單被罩,沒有人氣溫暖,怎樣都覺得冷冰冰的。越睡,越睡不暖和了。而且,北京幹燥,這邊的房間裏又沒有空氣加濕器,嘴巴也跟被什麽黏住一樣,幹幹澀澀的。

索‘性’不睡了!

遲遲煩躁地將自己撐起來,伸手去‘摸’‘床’頭櫃,卻怎樣都‘摸’不到自己的杯子。一會兒後,遲遲蹙著眉,‘摸’索著將‘床’頭燈打開。原本暗黑的房間,隨著黃‘色’的光暈漸漸將視線照得明亮,眼裏的物事一點點變得清晰。遲遲這才悲催的意識到,這不是在雲邸,這是在軍區大院裏頭。上樓的時候,她也壓根就沒有帶水上來。

好吧,懊惱得扒拉了下頭發,遲遲認命地掀開被子,下‘床’穿鞋,下樓倒水。

她素日裏又不常來這兒,對這裏的房子構造也不熟,連樓道裏電燈的開關都‘摸’不到。又是夜深,怕吵到人家,隻好將步子放得很輕,慢慢下樓。

小心翼翼地倒了水,再小心翼翼地墊著腳尖轉身。

剛路過一樓轉角的書房,“唰”地一聲,遲遲聽到什麽被丟掉的聲音,然後接著又是“啪”地一聲,她似乎聽到了什麽掉在地上的聲音。

遲遲嚇得一顫,偏過頭看著緊閉的書房‘門’口泄出來的一丁點兒的微光,背脊都繃得直直的。

她有點兒緊張和害怕了。

剛下樓的時候,明明沒有看到人啊!難道自己太小心翼翼了,反而沒有注意到?先前在樓上隱隱約約聽到的汽笛聲,真的不是在做夢?

遲遲端著茶杯的手不自覺的搓了搓杯緣。

莫錦程和莫錦宏再回來的概率幾乎為零。這麽晚了,那陣汽笛聲,難道,是莫勁修回來了麽?

這個想法一經浮現,遲遲連驚訝都沒有了,趕緊抬眼瞄了一眼麵前的紅木‘門’。朱紅‘色’的木‘門’依舊閉合得死死的。再偷偷‘摸’‘摸’地抬頭瞄了一眼頭頂上的窗口。窗口倒是半開著,從那開著的縫隙裏還溜出來了一小片的黃‘色’光暈,在寂靜的黑夜裏,溫暖而不刺目。不過,卻再無其它聲響傳出來了。

估‘摸’著是臨時有人送了公文過來,這裏頭,是爸爸在辦公吧?

遲遲在‘門’口立了一會後仍舊沒聽見什麽爭吵聲,在心裏這樣鴕鳥般的安慰了自己一句,一手端著杯子,一手輕輕拍著自己的‘胸’口。腦子裏倒也沒再去細想剛才那兩下突兀的響聲到底是不是在拿東西摔人,隻當是莫誌國不小心碰掉了書桌上的書。於是,有了這樣的認知之後,遲遲總算心安了。便仍舊踮起了腳尖,打算繼續緩慢地逃離這裏。

卻剛準備挪步,忽地從‘門’窗中飄出公公莫誌國盛怒的說話聲。

“‘混’帳東西,遲遲可是你的妻子!”

好像整座安靜的房子裏到處都充斥著莫誌國的聲音,尤其那故意加重了語氣的“你的”兩字,像是在咬牙切齒一般,連飄到遲遲耳朵裏了都像鐵錘子再敲一般,悶悶的,鈍鈍的。遲遲一頓,反‘射’‘性’的將整句話又回想了一遍。

糟糕!遲遲,不就是自己麽?那,罵的還真是莫勁修?!

不就是下樓喝杯水,都還沒趟下呢,就中了槍了。遲遲低頭速度瞅了一眼手裏邊還暈著熱氣的水杯,腦子一轉,趕緊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他娘的都隻管欺負個‘女’人,還算不算是個男人了?”

緊接著,莫誌國又訓了一句,隨之而來的,是與先前遲遲忽然聽到的“唰”“啪”的一致聲音。這下,遲遲立馬明白了。約莫,這父子倆一進‘門’就嗆起來了。

莫誌國也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人了,那一口彪悍的粗口,如今經過時間的打磨,麵對國內外媒體的關注已經算是含蓄了好多了。不過,這‘私’下裏,殺傷力還是不小。

天!兵痞子,兵痞子。

雖然沒少聽過爸爸莫誌國罵莫勁修他們三兄弟,可是,一直以來也都跟今兒下午一樣,也頂多就是脫口而出個小兔崽子什麽的啊。他娘的?遲遲還是被嚇到了。要知道,莫勁修的娘,可是他老人家的原配呀。

想到平日裏傲慢得可以的莫勁修,被自己的爸爸這樣罵,這樣摔,這樣扔,說不準心裏是難過啊還是緊張,反正遲遲整顆心都揪起來了,手指也不自覺的摳進了玻璃杯子,連那有些燙人的灼熱都自動的忽略不計了。

這會子,就是遲遲想走,腳下的步子都挪不開了。隻好豎起兩耳朵,聽得更加認真。

“沒聽過嗎?有其父必有其子。莫誌國,你先問問你自己是不是個男人,再來管我也許會有底氣一點。”

“再說了,我娘早死了,經不起你這麽罵。”

……

莫勁修說完這後麵一句話,頓時,書房裏空氣一滯。‘門’外邊,遲遲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先前,聽爸爸莫誌國說這話,她其實就已經算到了莫勁修的動作了。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真的聽到他這麽頂嘴,遲遲還是不由得整個人往後仰了仰。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已經有三個兒子跟他吵了。

半晌後,遲遲才聽到稀稀落落的響聲,估‘摸’著,是莫誌國將桌上的文件盡數撥落了下來。

然後,長長一段的靜默後,便是爸爸無奈而綿長地一聲歎氣,口氣跟剛才的盛怒完全不一樣了,透著無盡的滄桑和無力,“勁修,你終歸是不願意放下。你還要這樣恨爸爸多久?”

“恨到……你能麵對麵的跟媽媽說對不起的那一天。”

“你……”

一向強大的莫誌國,忽然之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要恨到他死的意思啊!

兒子對父親的怨恨,竟然要恨到他死才能消停!

他能期待些什麽?

又還能說點什麽?

一個兒子,這麽多年,對著生他養他的人,從不叫爸爸,還要恨他到死。‘門’外,遲遲都能從莫誌國無奈中斷的話語中感覺到頹唐,感覺到了他心裏千蒼百孔的創傷。這鈍痛,創傷,也許比莫錦程帶來的更加深刻。

“勁修,遲遲,終歸是你媽媽的意思。有些事情,你不願意管,我卻不能放任。”

“隨意。”

許是知道,自己這一次衝動了太多。又或許,莫誌國這最後一句話戳到了莫勁修的痛處。反正,他這回是沒再橫衝直撞了,隻是就著暈黃的燈光迎上他深邃卻透著戾氣的眼神,雲淡風輕的落了兩個字。

接著,‘門’內便傳來了他堅定的腳步聲。

遲遲本來對這句“遲遲終歸是你媽媽的意思”這句話充滿無盡的興趣的,可那腳步聲,她卻寧死不能忽視。隻好迅速回頭瞄了一眼身後空無一人的長廊,腦子也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退後和往前的時間和後果,然後抱著杯子飛快地衝上了樓梯。

“呼~”

書房‘門’打開的一瞬間,已經上了樓梯的遲遲,長長舒了一口氣。

幸好,下樓的時候沒有開燈。不然,被人撞到自己偷聽,那是該有多尷尬,該有多無能。

隻是,她到底還是忽視了些什麽的。

莫勁修上來的時候,遲遲已經縮回了‘床’上。

遲遲鼻子輕輕嗅了嗅,一股子濃烈的酒味。難怪,平常蠻隱忍的莫勁修,今天這麽極端。句句話都戳中莫誌國的死‘穴’。

她裝作還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壁櫃前,莫勁修聽到窸窸窣窣地響聲,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頭瞄了一眼‘床’榻上凸起的人形包。

先前‘陰’沉沉的一張黑臉,現在終於有了一點點笑意。仿佛間,莫勁修還能聽到自己喉嚨裏無意識地輕哼出聲的愉悅笑聲。

耳朵裏聽不到莫勁修動作的消息,遲遲隻好死死咬著被子,連呼吸的聲音都不敢太大。

可是,這忽然紊‘亂’的呼吸聲啊……

莫勁修仍舊是笑,他背光站著,那笑裏的意思根本看不分明。反倒是手裏的動作恢複了,按著從前的習慣從壁櫃裏尋了睡袍,緩緩挪進浴室洗澡。

聽到浴室的玻璃‘門’拉開又合上,遲遲整個人繃起的神經這才整個鬆懈了下來。

下午通電話的時候,他不就說了不回來的?怎麽,招呼都不打一個,又這麽衝回來了?

還有啊,媽媽卓敏之,跟自己,跟公公,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莫勁修不說,爸爸不說,自己娘家那邊也從來不曾多說,遲遲曾經吞吞吐吐了好些次,終究沒有問出口。

偷偷聽了一場話,遲遲的思緒變得紛‘亂’。趴在‘床’上想著想著,房間裏莫勁修帶來的酒氣隨著莫勁修剛剛隨手打開的窗戶裏吹進來的風慢慢地消散了。先前整個二樓空無一人的寂寞和空落也因著莫勁修的到來而自動消散。

緊繃的心弦忽然鬆懈下來,整個人就會陷入一種疲勞感。加上對環境的不適應現在因為莫勁修的到來而自動自發的熟悉起來,遲遲剛才‘抽’身離去的睡眠,也‘混’‘混’沌沌地回來了。

等莫勁修衝了個澡出來,遲遲已經睡得‘迷’‘迷’糊糊了。

因著先前打開的窗戶,半柔半亮的月光洋洋灑灑的落了下來。銀白的月光下,她安靜地睡著,淺淺的均勻的呼吸聲,如悅耳的音符一般飄進莫勁修的心裏。他已經不記得這是自上次爭吵的多久之後再這樣安安穩穩地瞅著這丫頭甜美的睡顏了,也不記得,耳邊有多久沒有響起過這樣均勻淺薄的呼吸聲了。瞬間,一整天談生意喝酒應酬繃了一天的情緒便自然而然的放鬆了下來。剛才和莫誌國吵架的不快,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遲遲?”情不自禁的,莫勁修低低喚了一聲。他的聲音原本就幹淨,透徹。現在又故意壓低了些音調,就越發地顯得有磁‘性’,勾人心弦。

‘床’上,遲遲已經睡著,顯然聽不到他的聲音,自然也沒人答應。

莫勁修卻不在意,好像他這樣喚她,也隻是為了證實她是否安睡一樣。

掀開被子的一角,莫勁修輕手輕腳的滑進去。晚上跟Freya見客戶,喝了不少酒,一眼瞥見‘床’頭矮櫃上的玻璃杯,莫勁修伸手便端了過來。

水還是溫熱的,玻璃杯杯口的一邊兒,還有瑩潤的水珠。他修長的手指磨砂著玻璃杯透明的杯緣,杯子裏的溫水隨著他的動作緩緩‘蕩’漾,一‘波’一‘波’漣漪。莫勁修眼睛微微沉了沉,又側過頭,低頭看了一眼已經睡熟了的遲遲。末了,才將一杯子溫開水盡數喝完,趕緊滑進了被子裏。

他剛洗完澡,身上還熱乎著,遲遲畏冷,一接觸到溫暖的熱源,便自動自發的依了上來。他也不動,由著她靠上來。深邃的眼睛往她‘裸’‘露’的肩膀看了看,猶豫了半晌,還細心替她將被子往上拉了拉。

遲遲有擇‘床’的習慣,除了自己生理和心理都認同了一個地方,否則,她是很難入睡的。結婚都四年了,就算是再傻缺再沒默契的夫妻,對另一半的了解多少還是有點的。不然,莫勁修也不會喝酒喝到半夜了,還是開車回了他最不願意回的莫家大宅。

現在看來,這次回來,還是對了的?

黑夜裏,雙手攬住懷裏的溫香軟‘玉’,莫勁修想著想著,竟也安安穩穩的睡了。